過度開發的回憶
二○二四年五月至十月,哈瓦那
客廳傳來總統的聲音。她在哈瓦那自由飯店二十樓的陽臺往外看,整座城市縮成小小的等比例模型,迎風獵獵,總統的說話聲斷斷續續。她舉起簡易單筒望遠鏡,在圓形視野中,浮現在附近樓頂抽菸的建築工人、在陽臺晾衣服的中年女子、遠處海面的粼粼波光。或許總統說些什麼不重要,她只是想要他的聲音陪伴在身邊的感覺。她小時候有個YouTuber專門剪輯好萊塢熱門電影精華,配上字正腔圓、低沉帶磁性的旁白男聲,說的儘是些黜臭白爛話,她記得她爸老是邊看影片邊笑到抽搐得像舊疾復發。她媽這時會從屋內另一側遠遠喊,太誇張了你。她知道爸爸在笑什麼,但她爸總忍不住要解釋:「妹妹,妳知道這個為什麼好笑嗎?因為那個正經八百的配音就是高反差。」她爸還繼續笑,連她心裡都疑惑哪有這麼好笑。她放下望遠鏡,喝了口看臺小桌上的瑪黛茶,略略含著,茶湯混著些許澀味,汩汩散開在嘴裡。她之所以那麼愛聽總統的Podcast可能跟她爸一樣,只是想聽聽那個正經的聲音跟任何什麼人喇賽。
她爸問,妹妹啊,為什麼要留在這裡,跟我們回去不好嗎?電影這麼非拍不可?
她媽說,妹妹……(抱著她)記得每天打電話報平安,別讓我們擔心。
她拍拍媽媽的後背,要她放心,都那麼大了會好好照顧自己,請他們專心照顧澎湖的阿媽。她在荷塞.馬蒂國際機場跟父母道別,目送他們跟著通關隊伍移動,掏出護照、機票準備讓機場勤務人員查驗,隱沒在門後。
開車回哈瓦那市區路上,降下的車窗沿路吹著午後熱風,有種空了的感覺,反倒像獨自遠行。坑坑巴巴的馬路刮掉舊柏油,露出底下滿是碎石子的灰土路,塵土四散,不遠處的鋪路工人隊伍隨著壓路機,節奏有致地推平滾燙柏油、熱壓路面的交通指示標誌。她稍等會車暫停,看到一身穿黃色雨衣的假人偶戴著安全頭盔,標著安全第一,旁邊掛著哈瓦那路平專案計畫標記。刮痕、汙漬的人偶眼神堅定凝視來往人車。說是要留下來拍片,其實拍攝團隊沒set好,導演還在弄不知改了幾百遍的劇本。這段時間,她打算靠開Uber、外送餐點這類共享零工活,加減賺些生活費。因為一些她不懂也懶得弄清楚的國際政治、外交協商什麼的,現在政府開放來古巴旅行的遊客更多,大家都好奇這裡的變化,紛紛想一探究竟。但其實哪有什麼不同,就是兩座島上的居民莫名其妙互換,哈瓦那大教堂還是哈瓦那大教堂,艋舺龍山寺還是艋舺龍山寺,臺北一○一的高度仍然是五○八公尺,荷塞.馬蒂紀念塔同樣在一○九公尺,觀光客要看要訪的景點依舊,只是住在周圍的人跟以前不一樣而已。
她記得那個奇怪的夜晚,睡著時在臺北,醒來時在哈瓦那。她起身出房間,看到兩個同住的室友聚在客廳,滿臉困惑。她突然想到口袋裡的手機,掏出看,螢幕顯示Etecsa電信商訊號,但前夜掛著耳機聽Podcast入睡,手機快沒電了,充電線不知在哪。兩個室友的手機都不在手邊,她們在這個陌生的屋子裡探索,尋找自己身在何方的證據。客廳的液晶電視打開,一臺一臺切換過去,沒節目可看,最後停在畫質模糊的Martí頻道,播報員說著她們聽不懂的外語,報導一些看似在邁阿密的地方新聞。她們巡視一圈,元元說,肚子餓了,來弄點吃的吧,等等再出門看看。三個女生訝異著冰箱塞著許多食物,簡單煎了蛋、培根,烤幾片麵包,備好起司,倒橙汁,泡咖啡,吃她們醒來後的第一餐。
「這樣好像一起出來玩喔。」
「住在不知哪裡的民宿。」
「希望等等不要有人突然從廁所跑出來說我們亂闖民宅。」
「安啦。我巡過廁所了,沒人。」
她們用完餐,巡視這幢樓板面積寬闊的三層樓建築,米白牆面斑駁,滿是陳年汙漬,每層應有兩到三戶,她們所在的是二樓靠內那戶,採光相對陰暗。走到外面門廊的拱型對開百頁大窗往外看,三面挑高拱廊夾出一方天井,中央有座乾涸的酒杯型噴水池。下到一樓天井抬頭看,二樓雕花柱頭上面的陽臺邊掛著隨風搖曳的衣物。街上滿是被房屋吐出的湧動人潮,像是徹夜不眠尋找走失的親人或貓狗那般惶惶不安。她們聽到路旁圍成小圈抽菸的幾名男女談論,湊過去聽,說這裡十之八九是哈瓦那。她們見到一些人舉著手機或平板電腦,試圖找到無線網路連結訊號,神情恍惚,有如夢遊。
「這不是夢吧?」室友輕巧隔擋元元要捏她臉的手,「如果是,那就太棒了。」
「有什麼好開心的,妳連胸罩都沒穿耶。」另一個室友說。
「我們都在哈瓦那了,哈瓦那耶,什麼胸罩沒穿啦。」
她們在附近幾個街區轉,走走停停,發現到處是臺灣人,沒見到任何一個疑似的當地人。晃到海堤大道,堤防上或坐或站塞得好滿,許多人不畏豔陽,徒手遮陽,瞇眼遠眺,嘰嘰呱呱伴著海濤拍岸。路上有人開老爺車、騎腳踏車、拉人力車、駕馬車呼嘯穿梭,也有人靠在貌似拋錨的車旁,打開引擎蓋檢視。似乎沒人在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所有人看起來都順其自然接受了自己身在哈瓦那的事實。她們三個晃啊晃的,見海堤大道路邊面海的老樓咖啡店近乎滿座。她們穿過高聳的拱廊門柱,喧鬧盤旋在室內半空出不去層層疊加,好不容易併桌入座,幾個小孩或跑或爬竄遊桌椅間,幾個在懷抱中的嬰孩哭出尖銳的嘶喊,揉進鬧哄哄的交談聲。有些會操作義式咖啡機的人,就地取材,自動自發打起奶泡,拉出一杯杯拿鐵或卡布奇諾,有些圍觀的人則央求那些吧檯手好心賞杯咖啡。也有人從冰櫃、廚房和倉庫找出一箱箱飲料和蘭姆酒,要在場大家憑良心取用。接著是有人自願烹調食物發放,飲食隊伍隨之成形。一時間,咖啡店變成某種居民安置中心,也出現了維持秩序的糾察隊。於是有自稱是臺北市某某里長、臺北市某某議員陸續發言,安撫眾人冷靜,他們會儘快聯繫政府單位,查明目前狀況,再以最快速度傳達給民眾知悉。他們說,當下只能說我們可能身在哈瓦那,但無法完全確定。
(這時有人大聲喊:我來過這裡──這裡是哈瓦那沒錯──)
謝謝這位先生。總之我們儘快確定後再回報給各位。現在我們暫且約定明天上午九點鐘在這裡集合,相信我們那時會有更多資訊給各位。
(這時有人大聲問:我們要睡哪裡?吃飯怎麼辦?還有工作、小孩子要上學──)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請各位回到你們今天醒來的地方,把那裡當成你們的暫時住處。在住處找得到的食物請自行判斷能否食用。至於工作和上學,建議各位就當成是放颱風假,暫時先不要著急,明天再來討論。等等請在場通西班牙文的民眾留步。另外,也請有醫療背景的民眾到左手邊集合。各位如果還有其他問題,請隨時到這裡找我們商量。
天色從飽滿藍色一個像素一個像素慢速抽換,在人們沒注意時,已是滿天金黃的漲潮時分。波浪猛烈拍打海堤,激出無數條弧線,炸開水花,濺灑一地。大部分人不曾見識向晚時刻的海堤大道,許多人跑出咖啡店,迎向在空中爆裂的碎濤,伴隨尖叫和嘶吼,大笑聲不絕,海堤旁再次擠滿跟浪潮互潑的人潮。她們三個離開座位,打算回剛才醒來的公寓。途中,有人叫住她。她說是老朋友,讓兩個室友先回去。
「在臺北整年都碰不到一次,結果在哈瓦那碰到了。最近怎麼樣?」
「最近喔,跟你說一件很扯的事。」
「什麼?」
「就是我一整年都避開前男友可能出沒的地方,結果剛才在哈瓦那的不知怎麼發音的街頭被他遇到了。」
「幹麼用第三人稱啦。而且我什麼時候變成前男友?」他乾笑兩聲。
「不覺得這樣比較戲劇?」
「他也這麼覺得。」
元元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在讀研究所最後一年,同時寫些散文、小說參加文學獎比賽,後來則是跟人合作寫電影故事、劇本,但沒一個真正拍出來過。他以前常說,難過的時候,只要換個敘事人稱,馬上會感覺不一樣。只要把「我」變成「他」,那就像是旁白在敘述別人發生的事。這樣你就會有安全距離,隔開那些痛苦難過的事。元元從交友軟體認識這個男子,想到兩人差了八歲很興奮,有種不倫的偷情快感。一開始他們只是在網路打屁亂聊,偶爾見面也約在麥當勞、星巴克之類的場所,並沒有發生一起到賓館開房間這種刺激的事。有次,他看元元在讀數學參考書,居然順手教起她來,像是會請喝咖啡的免費家教。元元總是刻意穿高中制服跟他見面,直到他問「奇怪妳們臺北女生為什麼老愛穿著制服」。接著說起他大學時代年年都有的制服日活動,略帶嘲諷:「我們鄉下來的,才不想被認出來。但臺北的同學都很熱中穿他們的建中、北一女、附中、中山、景美、成功這些制服。」從那次之後,元元就不穿制服跟他見面了。最初兩三年,他們有時像感情不錯的家教和學生,有時像年紀差八歲的兄妹,有時也像可以說點心事的朋友。元元跟著他讀了些文學作品、看了些藝術電影,後來則常常充當他的作品的讀者。他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卻又像除了戀愛什麼都發生了。元元有次開玩笑問,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什麼文藝少女養成計畫之類的。他卻認真想了一會,答說搞不好我有那個想法但自己沒察覺。
「都是你啦。我現在知道什麼馮內果和布勞提根影響了村上春樹寫《聽風的歌》的風格是要幹麼。都你害的。」
「不要忘了一九七八年四月養樂多燕子隊的戴夫.希爾頓打的那支二壘安打。」
她記得當時的對話是這樣。而那次對話是從她的名字開始的。
「突然想到,妳爸媽喜不喜歡村上春樹?」
「家裡好像有幾本。」
「妳的名字感覺很像《國境之南.太陽之西》的主角。妳問問看。」
「什麼嘛。」
後來問了,他們說是翻字典算筆劃來的,跟村上春樹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反而有點失望。她本來以為名字裡的「元」是因為她出生於二○○○年一月一日,或者「一元復始,萬象更新」之類的意思都好。她讀完圖書館借來的《國境之南.太陽之西》後,跟他撒謊「雖然很討厭,被你矇對了,他們真的是因為那本小說的緣故取名。我爸還很得意終於有人看出來了」。
元元在大學時期談過一些戀愛,總是維持不久。反而跟他的關係一直不錯,偶爾看電影、漫談,聊聊彼此最近看的書。他勉強交出畢業作品後,繼續參加一些文學獎比賽,申請創作補助,大多沒中獎。後來他跟朋友一起到那兩年爆紅得像搖滾巨星的原住民立委辦公室工作,漸漸不容易約時間碰面了。元元照常過她的生活,渾渾噩噩讀完大學,不明所以考了個臺灣文學研究所。她對學術、創作都沒很大熱情,認識了其他同學更是覺得自己從來不像他們那樣,對文學充滿期待和想像。她只是到處幫忙,同學要拍短片、搞小劇場,她就出個人力換便當吃。她從來不說自己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主演過一部小成本電影。以前談戀愛不懂有些事藏在心底就好,結果每次說了,每任男友都想要一邊看著她主演的電影,一邊做愛。她每每詫異於這種要求的一致性。她有回忍不住問他到底為何男人總是要這樣。
「妳就是那部電影的小女孩?!」
「怎樣。」
「是我的話,我也……」
「你很賤欸!」
「我是說,我也會不爽。聽我說完再罵嘛。」
「最好是。」
「我覺得啦,妳當年那個角色,明顯在跟《終極追殺令》裡的小女孩娜塔莉.波曼致敬。其實後來的韓國電影《大叔》,元斌演的那部,也有類似的設定,都是孤獨寂寞的強者配一個可愛、可憐又成熟的小女孩博取同情。這樣說起來,丹佐.華盛頓的《火線救援》也算。至於連恩.尼遜的《即刻救援》系列則是同樣主題的變奏,畢竟女孩都長很大了。」
「夠了。我不想知道那麼多。」
「我以前看那片就覺得小女孩演得滿好的。是妳第一次演戲?」
「謝謝你啊。也是唯一一次。」
「可惜妳沒繼續演戲。」
「由一個寫電影故事從沒拍出來過的編劇口中聽到這話,還真是鼓舞人心。」
「做人別那麼雞歪。」
「那完全是偶然。我當時就只當是參加一個月的電影夏令營,拍出來以後片子劃入輔十五級,我要過好幾年才能看呢。幸好各大影音串流平臺都沒上,知道的人也就不多了。算了不說這個。你最近很難約耶。」
「這個嘛,妳應該有注意到超人氣高姓立委的動態吧。」
「我爸媽說他看起來就是要選總統。」
「噓──此事萬不可說出去。就妳知、我知。」
「可是我爸說不用是獨眼龍也知道他想幹麼。」
「妳爸居然也懂獨眼龍的哏?」
「我是不知道。不過你們用的周星馳哏都差不多。」
「那妳知道我最近在忙什麼了。」
大約那次碰面後,元元開始收聽高立委的Podcast節目。她常常一邊聽,一邊想,這些內容也是他幫忙規劃、撰寫腳本的嗎?她愈來愈習慣聽高立委談各式各樣話題的沉穩聲調,好像可以逐一撫平日常的雜亂思緒毛球。每集二十分鐘,大多是時事議題,夾雜立委個人愛好的文學、電影、音樂和運動等等內容,也時常邀來賓對談。她的臺文所老師還在課堂上推薦同學聽這個節目,宣稱是我們臺文所出產的學生,文學是可以廣泛應用到各個領域的,這就是最好的例子之一。那幾年,所上致力發展藝文影音跨領域課程,放寬到可以拿舞臺劇、短片、系列節目當成畢業作品。沒想到那Podcast有一集邀到當年找她拍電影的導演。元元幾乎是一臉燥熱聽完節目。她回想那一個月的拍片過程,跟飾演鄰居大叔的演員對戲,跟飾演母親的演員對戲,跟表演老師、導演討論表演方法,試著以自己少少的人生經驗想像另一個女孩面臨的艱難處境。雖然她早就拿到電影數位檔案,但直到滿十五歲才第一次單獨看自己主演的電影。觀眾看到母親跟同居人激烈做愛的畫面,與門縫中窺視的小女孩眼神剪輯在一起,她回想當時的拍攝現場只有她,導演要她從門縫中偷看、凝視,請她想像一個既期待又恐怖的東西在門的後面,壓抑自己不能發出聲音。她那時想像的是什麼,才過五年就模糊不清了。她看著螢幕中的陌生女孩,像是從自我剝離出來的一塊鏡像。那時她的第二性徵尚未冒出,整個人瘦巴巴,五年後已經得把乳房箍在胸罩裡,每個月要抱著肚子難受一星期。導演在節目中說,當年為了拍這部電影拿房子抵押貸款,結果電影不賣座,加上種種因素導致片子無法上影音平臺,這些年都在幫人拍片、做後製還債,仍然在努力籌備第二部劇情長片,希望到時候可以邀當年演出的演員回來軋一角。高立委笑說,導演該不會是打算拍一部「想拍第二部電影的導演到處尋找第一部電影的演員回來拍戲」的偽紀錄片電影?我們拭目以待。元元記得導演最後呼請之前合作的演員們主動聯繫。節目首播結束,元元傳訊息給他:「那麼巧,我跟你抱怨完,接著就有那個導演上你們家老闆的節目。」
「我也好奇導演後來怎麼了嘛。生氣了?」
元元已讀不回。冷戰到前一刻在哈瓦那街頭巧遇。
「他不是應該在開會嗎?我聽說現在算是『緊急狀態』。」
「他開了整天會啦,出來透透氣。明天政府會有重大宣布。我們不要用第三人稱說話了好嗎?」
「這是他教我的。」
「元元。」
她記得上次他這麼輕聲喚她小名,是他們睡在一起的那晚。她不曉得他發生了什麼事,深夜約在咖啡店碰面,他已經一副喝太多的迷茫樣子,趁著他還沒路倒,叫了計程車回到他住處。她才知道這傢伙還住在公寓大樓的學生套房,裡面除了氾濫的書冊雜誌,所有東西都維持在最低限度。他一躺上床就打起呼來,酒氣發散。元元無事,隨手翻看書桌上的雜物、文件。在這間只開著檯燈的房裡,她瞇著眼看眼前男人,猜想那顆腦袋正在做怎樣的夢。她走近床頭,蹲下,左手托著臉頰,平視著男人睡臉。她伸手輕輕抓住他的手,搔搔掌心,好像第一次發現這隻手掌的細緻軟嫩。她挪近身軀,讓那隻手掌輕撫自己的胸部,雙手握著男人的手,有如拿刀自戕往胸口慢慢刺入。她站起身,褪去衣褲,赤裸對視男人。她裸身躺在床的另一邊,感受男人的乙醚味體溫。她沒有睡著,閉眼淺淺隨思緒亂飄,直到她似乎快睡著了。她起身著裝,在廁所撒了泡長長的尿,熄掉檯燈,準備離開時,黑暗中聽到男人喚:「元元。」她回:「我走了,睡吧。」
「所以現在到底怎麼回事?」
「我也不確定。大概就是,我們住在臺灣的人跟住在古巴的人,交換了。政府還在瞭解具體狀況。」他兩手比畫了個不同方向的手勢。
「這跟我在街上聽路人講的差不多嘛。虧你還是個總統幕僚。」
「沒手機、沒電腦、沒網路也不知道這邊電話怎麼打,找不到各個單位的人,幕僚就跟普通人一樣。我們可是費了好大工夫才找到總統跟部分官員。」他指了指西邊,「喏,那邊是美國駐古巴大使館,很長的時間都叫做美國利益代表處。歐巴馬時代才升格為大使館。今天開會,有人說大使館前面那塊叫做『反帝廣場』或『尊嚴廣場』,古巴人以前刻意用一百三十八面黑旗遮擋大使館外面的電子螢幕跑馬燈。滿有創意的。」
他輕描淡寫說給元元聽時,腦中閃過一覺醒來的恐慌。他以為自己被綁架還怎麼了,但身邊沒有其他人,在一間爬滿壁癌剝落碎屑的潮溼小房間,櫃子上是八百年沒見過的映像管電視機,床鋪上有股陳年霉味、溼氣,廁所地板淌著水漬,馬桶尿氣薰人。他轉了轉電視、收音機,沒什麼結論,就從簡易衣櫥找到還算合身的衣褲套上,開始探索周邊環境。外頭人很多,看上去都是臺灣人,全部一臉慌張。他回想著昨天才忙完總統宣誓就職典禮,在府內忙到近午夜才回住處,草草沖澡就睡。怎麼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身在不知名的異地。手邊什麼通訊工具都沒有,先確定了此時是二○二四年五月二十日,接著要確定這裡是什麼地方。路上招牌、路標指示牌看似西班牙文拼音,他瞥見遠遠有個貌似美國華盛頓特區的國會大廈的巨大建築,先否決了那是臺南奇美博物館的可能性。他小跑到現場,街道周圍站滿民眾,有人在大廈階梯上放聲呼告,說以前來過這裡,很確定這是哈瓦那的國會大廈。這裡在古巴大革命後,曾經是古巴科學院和國家科技圖書館,好多年後才又回復為國會大廈。各位從大廳走進去,會看到一座高達近十五公尺的古巴共和國女神雕像。我們真的在哈瓦那!(本文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