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這裡有一隻野生的哨兵,你可以嘗試馴養他。
從背後慢慢地接近,小心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他會伸出爪子撓你,假裝掙扎得很厲害。
你可以用親吻堵住他的嘴,讓資訊素在他周圍彌漫。他逐漸軟化。
於是你和他一起製造出一種神奇的液體,其蛋白質是牛肉的六倍……
作者簡介:
肚皮三層肉
——————
一條鹹魚,有時寫文。
邪惡混亂,百無禁忌。
喜歡有趣的腦洞和美味的角色。
封面設計:茵萊登曼特
https://www.plurk.com/danyu320
內頁插畫:Gran
章節試閱
第一章 交易
長夜將至。
寧飛已經很久沒在夜裡做過夢了。
他的睡眠被割裂成無數個破碎的片段:刀刃,槍火,硝煙,溫熱的飛濺的血。他是叛逃的哨兵,這意味著無休無止的潛逃與追緝,像老鼠一樣流竄於陰溝陋巷,以求躲避公會的爪牙。稍微闔一下眼,便有嚮導的信息素在四周炸開,本能在血脈裡叫囂,促使他向前;他睜開眼,退向黑暗更深處。
活了二十餘年,寧飛自己能夠決定的事情不多,所以對這少數的例外加倍執著。
他絕對,絕對不會被抓回去。
後來他做了個小手術,植入的裝置阻隔了信息素的散發,再出色的嚮導也無法感知到他是個哨兵。他可以當自己是個普通人,大搖大擺走在街上;也可以做一個傭兵,用優於常人五倍的速度與感知能力來換取金錢;可以散心,可以看風景,可以在公會門口拍照,做任何以前想做的事情。
除了一夜安眠。
伴隨著自由而來的,是腦中時不時的尖銳疼痛。手術成功了,只是有些無可避免的副作用。痛到極致的時候,寧飛抱著頭,蜷縮在床上,冷汗涔涔渾身虛脫。止疼藥也失去效力。可是他完全不後悔。
像他這樣的人,想要獲得什麼,怎麼可能不付出一點代價呢?
回到海河市,他的夢也回來了。
有時是母親的死,有時是手環上的數字泛著金屬光澤,有時是冷眼與奚落;有時是溫暖,擁抱,安全感,額頭對著額頭,靈魂深處顫抖的觸碰,一個遙不可及的人。
極短的時間裡他又驚醒,好的壞的記憶全都湧到眼前,像海潮挾著無可抵擋之勢撲面而來。越是痛苦,便越加渴求。
寧飛開始生出對自己的怨恨。如果更理智一點,他就能以全然的職業道德執行任務,然後脫身而去;如果更瘋狂一點,他可以去找成揚,強暴也好剁了四肢也好,占有那個人,再不離開。可他偏偏被一根細細的線吊在中間,哪頭都沒有著落,只能一回又一回地折磨自己。
你活該。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
風雨已來。
黑沉沉的天壓著黑沉沉的雲翳,下午四五點,街頭已是一片昏黃。狂風大作,挾著豆大的雨點劈里啪啦?哩啪啦打在防盜網的鐵片屋檐上。成揚艱難地撐開傘,頂起兜帽低頭前行。
這是個多數守法市民都不會踏足的地方,如同海河市地圖上一片頑固的腫瘤,潰爛的創口;褪皮的牆根邊堆滿垃圾,蒼蠅嗡嗡環繞,三兩流鶯在窗前懶洋洋招徠客人。窗下橫流的污水匯成一條溪,成揚小心翼翼避開所有不該踩的東西,可奈何雨勢過大,長褲從膝蓋以下還是被染濕成墨一般的深藍,皮鞋也濺滿褐黃的塵色。
他來這裡,是為了找一個人。
年輕的嚮導在路口駐足,兩條不足一米寬的岔路分別延伸到下一個拐角,他抬眼望過去,密密麻麻的舊樓一幢幢相連,綿延成迷宮似的高牆。
成揚默默嘆氣。
「喂。」
一根筷子噗地戳到傘面上,然後咕嚕嚕滾下來落在他腳邊。成揚循著聲音向上看,三樓處有個少女朝他招手:「喊你呢,帥哥。」
成揚拉低兜帽,壓著嗓子回喊:「你認錯人了。」
「滾,喊的就是你。」少女大聲說:「你在哪兒做什麼?想玩想瘋左邊第六巷,借錢賣身右轉北二街,暗訪記者人民警察我勸你還是早回頭。別站在我家樓底下發呆擋路,煩。」
都找到這裡了,他為什麼要回頭。
成揚說:「我想找一個人。」
「二十塊錢,從門縫裡塞進來。」
他打開皮夾,翻出兩張紙鈔,蹲下身塞進去。嘩啦的雨點逐漸稀疏,成揚能聽到急促下樓的腳步聲。片刻之後,鐵窗上的小門被打開,露出半張白淨的臉和一顆烏溜溜的眼珠。
成揚微微轉身,側對少女。
「找誰?」她問。
「一個男人,自稱傭兵,或者自由職業者。和我一般年齡,大約上個月底來這裡。」
少女嗤地笑了:「大哥,我連你的正臉都看不到,怎麼知道你倆多大?」
「你知道我問的是誰。」成揚溫和地指出,「這三週以來,前前後後有七個人向妳打聽他。包括我在內,妳一共賺了兩百多塊錢。」
「你在說什麼鬼話!」
那隻眼睛慌亂地眨了一下眼,彷彿打算馬上關小窗,轉頭就走。成揚輕笑一聲,朝著小窗探出食指,隔著半釐米的空氣墊在少女的前額。她立刻如被釘住一般,帶著幾分迷茫的神色站定在門後。
「東十三街,27號,501。」他低聲說:「多謝。外面還在下雨,妳可以回去小睡一覺,做個好夢。」
少女怔怔轉身,成揚幫她拉上小窗的隔門。
成揚繼續往右邊走去,步伐不徐不疾。小巷彎彎繞繞,他把傘低低打著,慢慢尋找。十二街,十三街。26號,27號。五樓,501。
在昏暗的樓梯間裡,成揚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這是個全然錯誤的決定,卻別無選擇。
?
首先是信息素,聞起來像雨後的青草,鋪天蓋地侵蝕了房裡無味的空氣。然後是木門上三聲叩響,咚,咚,咚,不緊不慢。
寧飛從床上坐起來,右手握住手槍,無聲無息地朝門口走去。
門外的人等了一會兒,又出聲問:「請問夜鷹在裡面嗎?」
夜鷹是他做傭兵用的代號。寧飛持槍的手緊了緊,身體靠在門背後,仔細地聽另一邊的動靜。
這是第幾波找上門來的同行?
他已經記不清這個數字了。
從接下任務的那一刻,寧飛就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風險。但他一向是個聰明人——無論是在執行任務,還是被當作任務目標追殺的時候。他通曉一切致勝的技巧,知道什麼時候該按兵不動,什麼時候可以主動出擊。這是在無數次生死關頭學會的經驗,適者生存,如此而已。
何況他向來要錢不要命。
慣常的套路是直接破門而入,但門外的嚮導安靜地等了一會兒,又敲了三下門。
得不到寧飛的回應,他在走廊裡來來回回踱了兩圈,腳步聲最終延伸向樓梯的方向。
寧飛打開門,飛快地衝出去。那人回頭,揮著雨傘撞在他的手槍上,砸得虎口一陣酸麻。寧飛側身繞過雨傘,仗著自己的速度從另一側進行攻擊。那人彎腰躲掉當頭的一拳,再挺直身體的時候,太陽穴已被冰冷的槍口抵住。
「我建議你不要輕舉妄動。」
嚮導的大半張臉都藏在兜帽的陰影下。他的右手向下滑去,觸碰到腰間的槍和槍套。寧飛扣緊扳機,卻看到他將手槍抽出來,隨手扔在地上。
「我沒有惡意。」他說:「我是來找你談生意的。」
寧飛警惕地移開兩步距離,槍口依舊對準目標:「收起你的信息素,讓我看到你的長相。」
成揚摘掉兜帽,苦笑著攤手:「抱歉,第一條做不到。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成揚,就職於哨嚮公會。」
他能看見對面的人臉色的變化,就像一根繃得太緊的弦,啪一聲斷了,戒備的姿態瞬間化作茫然與倉皇。夜鷹伸手向前,似乎是想把他揪回房間裡詳談,在碰到衣服的一瞬間,又觸電一般甩開,嫌惡似的慌忙躲回到原處。
「我沒有惡意。」成揚把聲音放輕,重複道:「我來這裡,與公會無關,只為了一些私事。」
「進來。」寧飛說:「我知道你,你要和我談什麼?」
碰過成揚的左手用力攥成拳,貼在嚮導看不到的身側。寧飛走在前面,等成揚也進來後,再把門關上,反鎖。
他的心裡亂糟糟的。
成揚自己找到他面前。
成揚對他沒有半點印象。
畢竟過了這麼多年。
可他早該認出來的。這樣的氣息,這樣的觸覺。僅僅是衣服——連皮膚都沒碰到的接觸,都能讓信息素在指尖炸開,心臟為之顫抖。可成揚什麼也體會不到。尖銳的探針牢牢固定在寧飛的腺體裡,阻隔了一切哨兵信息素的釋放。
寧飛甚至來不及為此沮喪。他回溯過無數次的記憶,在心裡念了無數次的名字終於變成了真人。他終於知道一個個不眠夜裡的妄想是有多可笑。不需要別的什麼,只要成揚站在他面前,天色彷彿都被襯得亮了一些。
「我想請你調查葉宇晴的死。」成揚說。
寧飛緩慢地把思緒收回來,問:「葉宇晴?」
「我的好友。」成揚頓了頓:「也是未婚妻。」
他的側臉線條柔和,說話的時候,出神一般凝視著泛黃的白牆,眉眼間流露出哀傷的神色。
黃昏已至,窗外的光越發暗淡。寧飛伸開蜷得發麻的手指,打開燈,木然示意兩人面對面坐下:「這個任務比較複雜,我們慢慢談。」
?
成揚認識葉宇晴的時間,和他獲得嚮導天賦的時間一樣長。
五歲那年,他被送入公會,戰戰兢兢不知道自己將會面臨什麼。公會的人把他帶進一間小房子裡。葉宇晴從椅子邊上站起來,像個大人一樣向他伸手:「他們說,以後你會是我的搭檔。」
那年她七歲,手腕上還套著鉛環。
那時成揚的反應是:「這樣的話,我也需要戴這麼重的東西在手腕上嗎?」
事實證明他不用。
這也未必是什麼幸事。嚮導和哨兵的訓練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體系。他被免於繁重的體能訓練和五感增強,取而代之的,是大量通感、共情、投射的練習,嘗試各種方法,將一個人的心理防線擊潰又重塑。
其中一次最艱難的測試,是要修復一個死囚的內心。那個不法分子被關在密閉的房間裡,四壁和地板都是軟墊,沒有聲,也沒有光源。成揚站在門口,小心地向他探出精神力來感知。
他只堅持了五秒,就快吐了。
對方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大叫,狂笑,製造出高頻率的無意義的噪音。他把軟墊當成是內臟,血淋淋,蠕動著向內擠壓。他踩破肝臟跳舞,在胃上撒尿,對著橫膈膜破口大罵,最後啐出一口痰。
成揚搖搖晃晃後退一步,撤回自己的精神力。
「我辦不到。」他低聲說,不敢直視導師失望的眼神。
根據他的觀察,葉宇晴的訓練也一點不輕鬆。她有時滿身傷痕,有時過度迷失於某一感裡,從而看不見地上的障礙物或者眼前的牆。但她從沒叫過苦,大抵是已經習慣了。
她是個天生的哨兵,剛出產房,就被送入公會撫養,連父母都沒見過一面。
也許在另一個沒有哨兵嚮導的世界裡,公會將廣遭詬病。他們不僅強行分離親子,對幼兒進行斯巴達式教育,而且根據基因、年齡與教育、心理狀態、智力水平將哨兵和嚮導進行區別對待。但他們至少有一點是正確的——將哨兵嚮導和普通人成功隔開,並對前者進行嚴格的監控。
這意味著安全感。自從公會成立後,很少再有失控的哨兵在街頭亂砍濫殺,造成大面積傷亡;也不會有那麼多嚮導帶著探究性的眼神掃視過來,一瞬間就把心底不願人知的隱私看得一乾二淨。
在《新哨兵嚮導法案》頒布的三年後,第一批經過培訓的學員走出公會。這群擁有特殊能力的人終於扭轉了往日的形象,從潛在的社會秩序破壞者變成了維護者。
自從進入公會以來,成揚只剩下一條路:學習,訓練,認識搭檔,執行任務;年齡差不多了,就與搭檔組成家庭,然後繼續執行任務;直到五十歲換崗,教導新人。
這是大多數嚮導的人生軌跡。也許其中會存在一些因人而異的小偏差——比如實際上他和葉宇晴的契合度只有73%,但由於沒有別的合適的人選,公會還是將他們放到了一起。
而現在,他的軌跡卡在了結婚之前。
葉宇晴死了。
認識了二十多年的摯友,相知最深的搭檔。
活生生死在自己眼前。
這種痛苦與愛情無關,更像是身體被一把鈍刀連切帶磨地割為左半邊與右半邊。等他終於走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公會裡多數人看他的眼神變了。
作為葉宇晴的嚮導,他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
傭兵給成揚倒了一杯茶。
瓷杯磕在茶几上,造成一聲清脆的響。成揚能感覺到對面的人的視線。那確實不算是什麼友好的目光,像肉食動物盯著爪子下的獵物,危險而迫切。
他們之間的第一面也許是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這不能解釋夜鷹微妙的態度——刻意地、謹慎地保持一定距離,身體卻緊繃成一把蓄勢待發的劍。
成揚不敢去讀他的思維。
夜鷹明顯是接受過特殊訓練的人,能分辨信息素,可以將大腦放空,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對待這種情況,嚮導很難毫無痕跡地入侵他們的思維。成揚需要一瓶酒,或者三天時間的睡眠剝奪,或者強行打破屏障,堂而皇之地闖進去。
但這樣的話,他勢必會被發現。成揚沒必要讓他們的關係變得更緊張。
所以他釋放出親和的信息素,帶點安定的氣息。這種方式曾經對葉宇晴很有用,每當她瀕臨失控的時候,總能成功地被成揚拉回理智的邊緣。
寧飛猛地站起來。
他已經有許多年沒跟任何一個嚮導有這麼近的接觸了,僅僅隔著一張茶几,而那個嚮導還是成揚。信息素順著呼吸道進入他的肺裡,滲透進血液,最後匯集在後腦的腺體。他甚至不能分辨出其中的潛台詞,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很快,腺體裡的化學反應劈里啪啦在腦海裡炸出一連串煙花。
寧飛用力拉開窗戶,惡狠狠吸了幾口外面的空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抱歉,」成揚說:「我的信息素——」
他急促地打斷:「說正事吧。」
「事情發生在一個多月以前。」成揚沉默片刻,回憶道:「當時我和宇晴在執行一個任務。任務是機密的,級別很高,除了公會的最高機構,只有我、宇晴、我們的導師知道具體信息。」
「什麼任務?」
「我不能說。」
寧飛發出短促的鼻音:「然後呢?」
「任務失敗了。我們遭遇了伏擊——這是不該有的情況,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最後敵人實在太多了,我讓宇晴帶著目標先走,我在後頭保護她。」
成揚閉了閉眼,又睜開,語調變得苦澀:「我不該這麼做的。她要是留在我的位置,頂多受一場重傷,在醫院裡躺一段時間。而我也不至於像這樣,一出院,就正好趕上她的葬禮。」
寧飛沒有說話,低著頭走回沙發邊上坐下,默默沉思。他面容英俊,鼻梁挺拔。垂首的姿勢讓鼻尖微微向下,彎成鷹喙的形狀。
成揚又補充道:「任務在公會裡的經手人並不多,我將盡量給你提供他們的資料。我知道這個活不輕鬆,你可以隨便開價,只要最後能幫我找出是誰洩露了消息——我不能讓宇晴白死。」
「這是什麼任務?」寧飛再次問。
「委託人在軍方,我不能透露太多細節,保密協議還在。」成揚說:「初步的調查結果已經下來,基本確定問題出現在公會這邊。」
「嗯。」
兩人都沉默下來。夜鷹調整了一下坐姿,將雙肘撐在膝蓋上,右手在茶几面上緩慢地畫圈。大概半分鐘後,他終於開口:「你沒有把話說完。」
「什麼?」
「你找我來處理這件事,而不是公會裡的人。」他說:「公會體系龐大,能做到的事情比我這麼個自由傭兵可多多了。你放棄最簡便的途徑,來找我談生意,只能說明一件事情——他們不相信你。」
成揚說:「這並不是重點。」
「這是談價錢的重點。」寧飛說:「你對整個任務一清二楚,你在現場,你讓葉宇晴先走。他們完全有理由來懷疑你。」
「我不會害死宇晴。」
「你很愛她?」
成揚沒有回答。
「你一定很愛她。」傭兵自言自語道:「再弱小的哨兵,戰鬥力也比嚮導高了許多倍,而你卻把更安全的路留給她,選擇自己為她殿後。你真是捨生忘死,想不到最終反而是她出了事。」
「夠了,夜鷹!」
怒火在成揚胸膛裡升騰,又被強行壓制下去。他閉了閉眼,控制自己的情緒,終於勉強找回平和的腔調:「這都是些無關的事情,我不覺得有任何討論的必要。」
「那就來談點別的吧。」夜鷹說:「我的真名是寧飛,夜鷹只是個代號。」
寧飛已經坐直身體,凝視著成揚。他緊緊抿著嘴唇,彷彿在等待或者抗拒什麼事情的發生。
成揚仔細回想了一下,確定自己對這張臉和這個名字都毫無印象,於是試探性地迎合:「寧先生?」
「是寧飛。」對面的人陰鬱地笑了,「你會記住的。一旦我接下這單交易,我們將會迎來一段很長的合作時間。來談談價錢吧,看你能為葉宇晴付出到什麼程度。」
這種措辭讓成揚有些細微的不適,但他還是點頭:「多少錢我都願意出。」
「我偶爾也需要一些錢以外的東西。」
成揚安靜地等他出價。
在一秒之後,寧飛的呼吸顫抖了一下。他用手緊緊捏著沙發墊的邊緣,用力得讓手背上青色的血管也凸起來。
「我要你和我上床。」他最終說,語氣硬梆梆的。
成揚一開始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什麼?」他問。
「和我上床。」寧飛說:「等我按照要求找出洩密的內鬼之後,我們去開個房。你上我,或者被我上一次。就這樣,沒了。」
成揚又驚又怒,頓時從沙發上站起來,一個詞也不想多說,轉身就往門口走去。他從未受過這般性騷擾——或者說是羞辱。但畢竟在公會裡接受了二十多年遵紀守法的教育,就算是在這般怒氣沖沖的情況下,他也沒忘了回頭帶上鐵門。
寧飛坐姿不變,只抬眼望他,手依然捏著沙發邊緣,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成揚想罵幾句,又覺得多看他一眼都是噁心,最終冷著臉拉起兜帽,憤憤朝來時路走去。
雨已經停了,沿途破舊的街燈零零落落地亮起來。成揚將手插在褲兜裡,默默走著。兩條街外是紅燈區,喧嘩和笑語遠遠傳來,吵得人心煩。他長吁出一口氣,開始盤算接下來的行動。
海河市的自由傭兵並非只有一個,但夜鷹是最合適的人選。不僅因為他口碑好,更重要的,是跟當地的幫派沒有任何關係。自從出道以來,他的活動範圍一向在外地。就連第一次踏上海河市的時間,也在葉宇晴出事之後。
成揚正需要這樣一個別無瓜葛的人,來幫他洗清嫌疑,調查真相。
可這人偏偏腦子有病。
但無論如何,大半天的功夫算是白費了。成揚飢腸轆轆,隨便在街邊找了一家店吃飯,並發短信給好友姚景行,謝謝他幫忙換班打掩護。
姚景行回覆道:「成了?」
成揚輸入:「沒。」
姚景行安慰他:「你不用太心急,夜鷹不接,也有其他人。總會找到解決方法的。」
成揚苦笑:「我懷疑自己在什麼時候得罪過夜鷹。」
姚景行問:「你們之前認識?」
成揚再次仔仔細細搜刮了一遍自己的記憶,確認裡頭並沒有這個人,才給姚景行回了個「不」字。
但根據對方的表現,寧飛不僅認識他,而且看上去把他記恨了很久。
煩心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成揚三兩下狼吞虎嚥地吃完飯,最後對姚景行回道:「不管了,我這就回公會。」
公會的任務向來是兩人一組。他們稱之為哨嚮搭配,幹活不累。但無論什麼時候,人手總是缺乏的,所以偶爾有哨兵或者嚮導失去搭檔,也只能獲得一個月的心理調整假期,結束後馬上認識新人,開始工作。
成揚的假期雖然已經結束,但因為還有嫌疑在身,只被分到一些巡視、守崗、整理文書,甚至打掃衛生之類不重要的閒活。
五號檔案室的燈是黑的,看上去空無一人。成揚啪地打開開關,書架深處立刻有個「哇嗚」的鬼叫聲傳出來。
他的哨兵朋友姚景行捂著臉憤憤控訴:「我的眼睛!要瞎了要瞎了。」
「抱歉。」成揚說:「我來晚了。你去休息吧,剩下的工作交給我就好了。」
「剩下最後四個書架。」姚景行揉著眼睛說:「明天你負責臨江廣場周邊的巡視,地方比較遠。今天記得早點休息,不能遲到。」
所謂巡視,不過是在那片地方逛逛街吹吹風,順便看看繁華商鋪和匆匆行人。成揚低聲「嗯」了一嗓子,就往書架裡走。
姚景行跟在他身後說:「他們調查進度拖得這麼慢,肯定是故意的,就是想讓你背這個鍋。」
「所以我必須查出來。」
成揚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拿最頂上的檔案盒。他身高腿長,這種動作做來半點不費力,就連腳都用不著踮,奈何對面的檔案擺得歪歪扭扭,一碰之下,就磕倒了一大片。幾張印著一寸照片的紙晃悠悠飄到腳下。
「小心點。」姚景行說,便想彎腰去撿。
成揚搶先一步拾起資料,摞在一起,胡亂地塞回架子上。他的心跳得有點快——僅僅一眼,便足以讓他看到照片旁邊的人名。
是寧飛。
姚景行臉上帶著詫異:「怎麼了?」
這間檔案室收錄的都是叛逃五年以上的哨兵資料。
成揚定了定神,說:「沒什麼。」
姚景行神色有些狐疑,但還是受成揚的信息素所惑,轉身走了出去。等他離開後,成揚再次取下檔案盒,找出寧飛的資料頁。
長相看起來差不多——成揚不太信任自己的認臉能力,但名字是一樣的。
資料夾最下面還蓋了個戳,有人在戳旁邊手寫了一句話:「三年內信息素識別次數為零,可被宣告死亡。」
夜鷹竟然是個叛逃的哨兵。
難怪那人的打鬥動作比自己快這麼多!成揚對著資料,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他在公會內部的處境已經相當微妙,如果突然又被人發現與叛逃哨兵私下見面——
不,還有其他更嚴重的問題。他難以想像寧飛是用了什麼方式來隱瞞自己的身份。成揚的感知能力在公會裡已是數一數二的,和寧飛面對面談了近一個小時,竟然沒發現一點信息素的氣息。
在變相停職之前,成揚從未在公會裡見過這樣的案例。
2117年 哨兵天賦覺醒,進入海河市的哨嚮公會。
2123年 執行任務時擊傷同行嚮導,致其昏迷,並趁機潛逃。
2125年 信息素痕跡從各地監控系統中消失。
2125年 作為傭兵出道,外號夜鷹。
今年是2130年,成揚咬著筆,對著寧飛的資料,畫下一條時間軸。
一開始,他考慮過把自己的發現報告給公會高層——如果有其他嗜殺成性的哨兵也掌握了這種方法呢?他們可以隱藏自己的蹤跡,四處為非作歹;而普通人就像待宰的羔羊,完全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但成揚還是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照常回到自己的宿舍,準備休息。
反正夜鷹出道已經五年,在這五年裡,還沒有任何一起這樣的惡性事件浮出水面。
——反正目前內鬼仍在,他不敢信公會,公會也不相信他。
退一萬步而言,他也可以用這些資料來脅迫寧飛合作。
他拉開抽屜,翻找出打火機,連按兩三次,終於打出火。成揚捏住這張寫滿年份和思路的草稿紙,湊到火焰邊緣將它點燃。伴隨著焦味,白紙因受熱而蜷曲成一團,最後化作一堆落在地上的灰。
?
寧飛睜開眼時,側臉正好貼著成揚笑成小半輪新月的眼眸。
他帶著倦意伸直雙腿,才發現自己竟然在沙發上眯了一覺。連夜印出的資料和找來的舊報紙灑在沙發上、茶几上和地上,全是成揚。
成揚在表彰大會上領取先進嚮導獎章,成揚背對鏡頭押著犯罪嫌疑人上車,成揚拿著大聲公對想跳樓尋死的中年男性喊話,成揚昏迷不醒地被抬上救護車……
在夢裡,成揚對他說:「我好像有點印象,是你。」
僅僅是「好像有點印象」,不是「想起來」也不是「一直記得你」,就足以讓他眼眶發熱,滿足得差點哭出來,彷彿長久以來的思慕與渴求都得到了解脫。
一覺醒來,又被打回原型。原來,他於成揚,無非是個擦肩而過的路人。
全世界七十萬人裡,成揚是他的唯一。
寧飛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沙發深處,全身縮成一團。他的手捏住半勃起的性器,力度大得近乎懲罰,喉嚨裡發出類似於野獸受傷的嗚聲。
他像感受不到痛一樣自瀆,腦海裡想著成揚最後的眼神——慍怒、鄙夷、難以置信。他知道自己的表現有多卑劣,這種眼神把他從皮囊灼燒到靈魂深處,幾乎潰不成軍。
渾身顫抖著,寧飛達到高潮。
至少這樣做了之後,成揚會從此記住他。
滿室腥羶,他麻木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去浴室洗手。
這天天氣晴好,陽光被隔窗切成一道一道,投射在洗臉台前的玻璃鏡上。鏡子裡的人臉色蒼白,眼眶下兩抹烏青,面頰上還沾著鉛灰色的污跡,看起來不像個活人。
寧飛伸手想去擦去污跡,動作又頓住了。
污跡中有兩個字,依稀能認出是反著寫的「成揚」。也許是昨晚睡的時候出了汗,又壓得太近,把舊報紙上的字跡印在了臉上。
他看著那個兩字,最終虛弱地將前額貼在鏡子上,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描。
鏡子裡的寧飛與他親密地觸碰在一起,像臉蹭著臉來安慰同伴的小動物。「成揚。」他輕聲說:「成揚。成揚。成揚。」
這個名字像一個魔咒,寧飛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回到海河市。
至少,他想,他可以幫上成揚的忙。
第一章 交易
長夜將至。
寧飛已經很久沒在夜裡做過夢了。
他的睡眠被割裂成無數個破碎的片段:刀刃,槍火,硝煙,溫熱的飛濺的血。他是叛逃的哨兵,這意味著無休無止的潛逃與追緝,像老鼠一樣流竄於陰溝陋巷,以求躲避公會的爪牙。稍微闔一下眼,便有嚮導的信息素在四周炸開,本能在血脈裡叫囂,促使他向前;他睜開眼,退向黑暗更深處。
活了二十餘年,寧飛自己能夠決定的事情不多,所以對這少數的例外加倍執著。
他絕對,絕對不會被抓回去。
後來他做了個小手術,植入的裝置阻隔了信息素的散發,再出色的嚮導也無法感知到他是個哨...
目錄
第一章交易
第二章硝煙
第三章黑貓
第四章妥協
第五章崩盤
第六章希冀
第七章生死
第八章流螢
第九章交易
第十章浴火
尾聲
番外春節
番外日常
番外浮木
後記
第一章交易
第二章硝煙
第三章黑貓
第四章妥協
第五章崩盤
第六章希冀
第七章生死
第八章流螢
第九章交易
第十章浴火
尾聲
番外春節
番外日常
番外浮木
後記
購物須知
退換貨說明:
會員均享有10天的商品猶豫期(含例假日)。若您欲辦理退換貨,請於取得該商品10日內寄回。
辦理退換貨時,請保持商品全新狀態與完整包裝(商品本身、贈品、贈票、附件、內外包裝、保證書、隨貨文件等)一併寄回。若退回商品無法回復原狀者,可能影響退換貨權利之行使或須負擔部分費用。
訂購本商品前請務必詳閱退換貨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