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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一列東行的火車似喘著粗氣的黃牛，耕犁在夏季午後的曠野上。
這是一條橫貫東西的鐵道線。
梅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車廂內有些嘈雜，有些擁擠，甚至有些渾濁的氣味。周圍搖晃的人影是灰白藍組合的色彩和畫面，只有對面的一個大男孩手上捧著的書最醒目，紅色，精緻的塑膠裝幀。這是紅寶書，她一眼就認出來了，因為她的家裡就有大小不一的好幾個版本。
她看了看車廂內，又靜靜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窗外。她喜歡看一排排的樹木從眼前飛速掠過，她剛從物理老師那裡學到了參照物這個新概念。物理學太抽象，什麼物體的密度和體積，似乎那是些風馬牛和她不相及的東西，她上了一年的物理課，只對參照物產生濃厚的興趣。她在想，在那些從眼前飛掠而過的景物那裡，自己是不是它們的參照物？
她這是去龍城一個遠親家，和從香港過來的奶奶會面。香港對於她來說是老師用殖民地，用彈丸之地的詞彙來為她砌出的遍佈蒼桑的地方。而奶奶帶給她的香港不同，是香甜可口的味道，更是一個神秘旋轉著的夢幻。
她從九歲開始就這樣單獨乘火車出遠門，小小年紀，已經連續四個暑假有了四次隨火車穿山過嶺的經驗。在繼母那裡，她做不了嬌嬌女，不是沒有撒嬌的能力，而是繼母從來不給她撒嬌的機會。她屈從於繼母的威嚴。自從有了繼母，父親似乎也開始吝嗇起對她的寵愛了，父親的笑容更多時候朝向了繼母。出門時，父親對她說：「好在這列火車的終點站就是目的地，少了中途下錯車的擔憂。」並再三叮囑她，不要隨便和陌生人搭訕。
她知道有些話是不能隨便說的，上次回去後，就因為經不起鄰居阿姨的再三追問，忍不住說出了繼母要她不能隨便說給別人聽的話，結果這些話像長了翅膀，飛進繼母耳膜裡去了。她被繼母摁在家中的牆壁上，接受著惡狠狠地訓斥：再三告訴過你，不要在別人那裡提起你的奶奶在香港，不要連累全家，明白嗎？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卻無端端地招來了一頓責罵，她委屈地哭了。成年人的交往似乎都是交頭接耳式的，顯得有些陰陽怪氣，她只不過有話直說了而已。
她無法明白的東西有很多，既然認為奶奶不好，為什麼要她去奶奶那裡取東西？為什麼那些東西繼母沒有一樣不喜歡？
「再擠一擠。」三個人的座位已經坐了四個人，但仍有人希望入座。她側頭看見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整張臉被汗水浸濕，看得出她的身體在發出不適的信號。即使根本騰不出空位了，但她還是讓身體再往裡挪動了一下。她覺得快要擠乾身上的水份了。
只是，哪怕一雙腳在擁擠中一直曲著，都影響不了她喜悅的心情。一想到快要見到奶奶了，快要吃到奶奶為她準備的各種美食了，一路的疲倦，就不翼而飛，就不怎麼能夠和她沾邊。
「讓開，聽到了嗎？」突然冒起的一個聲音，其分貝蓋過了車廂內的嘈雜聲。有乘警不能正常執行公務，過道上填滿了橫七竪八的乘客，連插腳的空隙都沒有。有席地而坐的乘客，發出尖刻的頂撞。
浮躁，佔據著快令人窒息的空間。
梅子看見情緒激動的年輕乘警揚起手時，正好無意中觸及她的目光。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清澈如水，瞬間澆熄了那乘警公務壓身的煩躁，又或是他不想讓一個壞印象被一個小女孩的記憶攝走，只見那乘警氣惱地嘆了一口氣，繼而放下了手，然後用跳芭蕾舞的姿式從梅子的眼前踮著腳尖走了過去。
這是長途旅程，疲勞一覽無遺地展現在每位乘客身上。那蕩漾在人們臉上的生氣，慢慢被從窗外潛入的暮色浸沒了，車廂內的許多人身體東倒西歪地在打瞌睡。
有些人把自己的不安份塞入別人的座位底下，尊嚴鋪地般進入睡眠狀態。
迷迷糊糊中，梅子發現有人用兩根手指在翻動著睡眠中人們的衣襟。賊膽之大，令她錯愕地張大了眼睛。這賊看上去一張青春的面孔，文文弱弱的樣子，只是和人對視時雙眼會迸射出兩道兇光。那些沒睡的人們個個不敢聲張，視若無睹般只是壓緊自已的衣袋。
那賊正想走近她時，對面的那個大男孩抬頭去怒視那賊眼，手臂上的肌肉似乎在鼓動。因為他微陷的眼窩，英挺的鼻樑，五官看上去錯落有致，讓人很容易記得。大男孩穿了一件快洗爛了的白色短䄂，左邊上衣口袋裡插著一支黑色墨水鋼筆，衣袋上浸出點點藍色墨汁。裡面的藍色汗衫胸前露出兩個一分錢鎳幣大小的洞口，上面還有隱隱約約的數字：11。之前在他和其他人的對話中，她聽出他是去見生活在異地的父母。一路上，他更多的時候手捧著一本紅寶書發呆，不知他在背誦還是在思考。
見那賊依舊肆意，那大男孩便伸手抓著那賊的手腕狠狠握了握，然後猛地一甩手鬆開。那賊咧著嘴啊了一聲，轉身悻悻然地和他的同伙迅疾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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