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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烏鴉影子
柯羅盯著懷裡的萊特，他看起來像往常一樣厚臉皮地黏著他入睡，除了蒼白了點，似乎沒什麼異狀。
直到血水的腥甜味開始蔓延，萊特的血沾滿了他的雙手，而他的西裝也因被浸飽而變得沉重。
柯羅的腦海一片空白，有一瞬間，他心裡希望萊特只是在開玩笑而已。下一秒他就會活蹦亂跳地彈起來，哈哈大笑地用手指戳著他的臉告訴他，一切都只是整人計畫而已。
萊特還會三八地扭著身體，一直虧他：「你明明超在乎我的對不對？」
柯羅是這麼幻想的，但萊特就只是靜靜地躺在他懷裡，像沉睡了一樣。
「柯羅！到底是怎麼回事？瑞文回來了嗎？」
「柯羅，放開他，快放開他！」
約書搖晃著他的肩膀質問，絲蘭不高興地拉開他的手，而榭汀只是神色凝重地翻看著全身沾染鮮血的萊特。
「拜託你們救救他……拜託。」好不容易等他找回了聲音，萊特已經從他懷裡被絲蘭抱了起來。
一滴雨水打在他臉上，榭汀拉起了癱坐在地上的他，嚴肅地在他耳邊說道：「站好，現在不是讓你崩潰的時候。」
但柯羅真的無法承受那股蔓延他全身的恐慌。
他要失去萊特了嗎？
是這樣嗎？
「我不行……萊特……不行。」柯羅抓緊榭汀的衣袖，手指都陷進了他的皮肉裡。
「我會救活他，所以你振作點，我現在沒空照顧你！」榭汀晃了他一下，讓他好好走路。
柯羅抹了把臉，上頭全是水，但雨水明明還沒落下。他緊貼在榭汀身邊，踉蹌地跟在絲蘭匆忙的步伐後面。
平常看起來很高大的萊特，窩在絲蘭懷裡的此時看起來卻不如以往，金色的髮絲垂落，整個人看起來沉靜得很不真實。
「我們應該去追瑞文的，如果瑞文真的回來了……」
「先處理萊特的問題，黑萊塔現在太混亂了。」
「但是……」
「先這樣吧。」
約書和伊甸走在後面討論著瑞文的問題，但此刻的柯羅已經無暇分神，他的視線緊盯在萊特蒼白的臉上。
──都是你害的。
他的肚子裡冒出了這樣的聲音，但此時的柯羅不確定，發出聲音的是他肚子裡的蝕，還是來自他自己。
他們一行人跟著絲蘭一起，穿越重重門扉回到黑萊塔。
榭汀的辦公室還處在一片混亂的狀態。丹鹿坐在殘破的椅子上，身邊倒著依然沉睡且全身赤裸的賽勒，他手裡仍緊緊抓著枯萎的藍色花朵。
當他抬起頭來時，臉上滿是乾涸淚痕，眼裡只有茫然。
「發生什麼事了？萊特怎麼……」丹鹿看著絲蘭懷裡的全身是血的萊特，手指都在發抖。
榭汀沒有回應，他離開柯羅身邊，匆忙指揮著絲蘭，「把他放到手術臺上！」
柯羅站在一旁，從來不曾覺得自己這麼沒用過。萊特的生命在消逝，他卻一點忙都幫不上。
「不！榭汀，我們應該把他送去上面，天堂的甘露！那會比較快！」絲蘭神色凝重，他的西裝上也沾滿了萊特的鮮血。
「你在說什麼？天堂的甘露對一般人沒用，只有對巫族……」榭汀忽然噤聲，不只是因為絲蘭凌厲的眼神，他同時想起天堂的甘露確實對萊特有特殊的影響。
他之前就覺得奇怪了……
「相信我就對了。」絲蘭說。
榭汀默不作聲，點點頭表示同意。
一旁的伊甸注視著這一幕，微微地擰起眉頭，不過他並沒有多說什麼。
「拜託……他一定要沒事！」柯羅拉住榭汀的手臂，他的膝蓋發軟，等他好不容易找回聲音之後，能說的也只有這句話。
「我會盡力。」榭汀撥開柯羅的手，轉身就和絲蘭一起走進另一扇門裡，他們似乎沒有要讓柯羅或丹鹿跟著的意思。
看著榭汀和絲蘭抱著萊特消失在門後，柯羅再次跪落在地，滿臉慘白，彷彿他才是那個身上被割出了大創口的人。
──都是你害的。
肚子裡的聲音再次跑出來，柯羅的冷汗冒了滿身。
「萊特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丹鹿來到他的身邊，攙扶起他試圖詢問。
柯羅卻答不出來，所有情緒都哽在喉頭。他看著一臉擔心的丹鹿，出現了某種錯覺，彷彿連丹鹿也在責怪他──都是你的錯。
「一個好好的分靈手術怎麼會搞成這樣？他們到底是怎麼闖進來的？還有其他人呢？」約書難得發起了脾氣，他心浮氣躁地扒著頭髮，對著丹鹿和柯羅大吼，期望能得到答案。
然而丹鹿只是一臉傷痛地握著手裡的藍色花朵，一語不發，柯羅則是臉色悽慘，整個人像陷入了自己的影子裡。
約書轉頭看向伊甸，伊甸只是搖了搖頭，先讓烏洛波羅斯將赤裸著身體的賽勒纏起。
烏洛波羅斯將賽勒纏繞得死緊，送到伊甸面前。伊甸伸手握住了賽勒的手，趁著男巫昏迷之際，他輕聲呢喃：「解除箝制。」
那些原先在他們血管裡攀爬的咒語，在伊甸解除了箝制約定後逐漸消散。
伊甸冷眼看著已經不再對他有威脅性的賽勒，轉頭問道：「跟這傢伙有關嗎？是他把人放進來的？」
「不，不是……」丹鹿終於說話了，他伸手按著臉，似乎在壓抑情緒，「這應該跟賽勒無關，他從頭到尾都躺著接受蘿絲瑪麗奶奶和榭汀的分靈手術……他也沒受到箝制約定的懲罰不是嗎？」
丹鹿以為這麼解釋就夠清楚了，沒想到伊甸的烏洛波羅斯卻依舊將賽勒纏得死緊。
「在這個情況下，不管他有沒有惡意，先將他逮捕起來都會是比較明智的選擇。」
「但是……」丹鹿看向約書，「大學長！」
約書這次卻搖了搖頭，選擇站在伊甸這邊，「我們確實不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萬一他確實和他們有勾結呢？也許他們只是鑽了個漏洞，避開了箝制約定的懲罰。」
「我在場，我可以解釋，我發誓他……」
「你確實是該好好解釋。」約書的眉頭皺得深沉，這次沒有對他們留情，甚至連一點讓他們喘息的時間都沒有。「都回我辦公室去，立刻跟我報告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對方目的是什麼，傷亡多少……」
「蘿絲瑪麗走了。」丹鹿說，還是沒能忍住哽咽。
空氣裡靜默了好長一陣子，約書默默地看著丹鹿手中的枯萎花瓣，他早有不好的預感，只是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伊甸用手肘輕碰了約書一下，他這才抬起頭來，「其他去我辦公室再說吧。至於賽勒，我們必須先將他關押在黑萊塔內，以防萬一。」
丹鹿表情凝重，事情看來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他看著原本溫暖明媚的辦公室變得殘破不堪，手裡握住的花瓣逐漸枯萎，那個平常會在這種時候跳出來厚臉皮地打圓場的萊特也不在，柯羅看起來也在情緒崩潰的邊緣……
他知道這次的狀況不同於以往。
看了眼臉色死白的柯羅，丹鹿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花瓣，他擦掉臉上的淚水。
「我明白了，我會解釋清楚的。」丹鹿對著約書說，並且回頭輕按柯羅的肩膀。「我相信他一定會沒事的，在這裡好好等著好嗎？我待會就回來。」
柯羅抬起頭來，沒有說話，他伸手準備拉住丹鹿，但丹鹿轉頭就跟在約書和伊甸身後離開了，連賽勒也被烏洛波羅斯帶走。
殘破的辦公室內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只留下柯羅一人獨自待在原地。
柯羅怔愣，他明明已經習慣了孤獨。
自從瑞文離開他後，他就是自己一個人生活、一個人面對一切，所以他從來不認為孤獨對他來說有什麼問題──然而他現在卻感到一切都難以忍受。
「萊特……」
柯羅趴跪在地上喃喃著，他將自己縮成一團，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
他的眼淚終於潰堤而下，越想忍住就掉得越多。
柯羅經很久沒哭了，不知道有多久，或許自從上次見到瑞文之後他就不曾哭成這樣了。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對，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柯羅聞聲抬頭，淚眼矇矓間，他看見腳下的黑影不知何時蔓延了整片地面、整片牆面。
「閉嘴……你閉嘴！」柯羅對著自己的影子吼道，影子卻自顧自地繼續和他對話。
他明明告訴過你冷靜下來，叫你不要追上去，但你還是不聽。
你一點成長也沒有，一點教訓也沒學習到……
柯羅猜測著那聲音是來自蝕的惡意，然而眼前的黑影看起來就像是他自己，一模一樣，只是醜陋又惡毒。
可憐的傢伙，他在你身上花了那麼多時間，安撫你，想要讓你變好，但你還是一點也不信任他。
你真是不值得。
如果他死了，這一切就都是你害的。
柯羅想叫那個聲音閉嘴，可是他卻止不住哭泣和哽咽，因為他無法否認那個聲音所說的一切。
萊特會受到傷害確實是他造成的。
如果他沒有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地追逐瑞文，或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萊特現在可能還會活蹦亂跳地站在他身邊，和他說著一些沒營養的話──
柯羅嚎啕出聲，脆弱得像當年全身浸滿鮮血並瘋狂大笑著的瑞文被帶走時一樣，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如果萊特真的怎麼了，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也不會原諒瑞文。
額頭叩在地上，柯羅的眼淚依然流個不停，但最後他選擇抬起頭來，眼中除了淚水，還有著憤怒。
他擦掉眼淚，身前的黑影拉得又高又長，在室內像燭火一樣左右擺動。
柯羅靜默不語地看著自己的影子，搖曳的影子彷彿要吞噬掉他的本體。
如果你不想原諒瑞文，你會需要我的。
但你必須先餵飽我，親愛的小柯羅。
這次發出聲音的，真的是來自他肚子裡的蝕了。
「萊特！萊……」
柯羅在叫他，可是萊特的眼睛睜不開。他窩在某人的懷裡，像是幼兒時期窩在某人懷裡一樣舒適。
他依稀記得對方有雙藍眼睛，和自己的很像，笑起來時弧度彎彎的。
萊特試著吸氣，但他全身無力，呼吸不過來。
「喂！萊特，呼吸！」換成是絲蘭在叫他了。他聽見榭汀和絲蘭不停在他耳邊說話。
「純粹的天堂甘露只對巫族有用，你確定？你必須確定我才能用天堂的甘露替他治療，不然他可能會……」
「神聖的大女巫啊！我們已經去調查過了，我很確定！快把他放進去！」
「這祕密太大、太危險了……約書和伊甸已經知道了嗎？」
「我不確定，但那都不是現在的重點……該死的！這小子真重，他到底是重在哪裡？」
喔，真抱歉。萊特心想，他想回話，卻答不上話。
下一秒，他被慢慢淹沒進了散發著香味的水裡，柔軟的細沙從腳趾間慢慢湧上他的全身，他逐漸被埋進沙堆裡。
細沙讓他原先很難受的傷口不這麼難受了，但同時也把他的思緒帶遠。
萊特沉進了沙裡，他的世界變得一片黑暗，一點聲音也沒有。
萊特就這麼站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像個無助又無家可歸的迷途之人。他喊著柯羅的名字，喊著其他人的名字，可是卻沒一點聲音，也無人回應。
萊特覺得寂寥，彷彿又回到了地獄裡，那個毫無人煙只有一片黑沙的地方。而他只能在黑暗裡蜷縮著，沉沒在沙堆之中。
萊特……萊特。
倏地，正要沉睡的萊特聽到有人在呼喚他，他抬頭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卻只看到遠處閃現了極光般的綠色光芒。
地獄邊緣。
萊特的腦海裡冒出這個名詞。
自己要死掉了嗎？在呼喚他的是不是地獄那頭的奶奶之類的？萊特這麼想著，在黑暗裡重新爬起身，往聲音的來源走去。
只是，在前進時他偶爾仍會忍不住駐足，往後看去。
──如果他離開了，柯羅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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