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虛構與喪失的
Necromance memory
少女β拋棄矛盾
那是一入睡就會找上門來，一場無可避免的惡夢。
不只具備令人震懾的真實感與重量，連氣氛也一併重現，嚴重折磨著賽菈。
逼近的眼球。
逐漸變成怪物的兩位心愛的哥哥。
艾德和強尼都為了賽菈犧牲性命。
然而存活下來的她仍被眼球逼上絕路。
後有高牆，前是眼球大軍。
一被碰到就完了。
眼球將入侵體內，讓碰到的部位增殖，最後讓目標變成多出無數顆頭或手腳的怪物。
『哈……嗚哈……啊……啊……艾德，強尼……明明多虧了你們保護，對不起噠。偶馬上就過去找你們噠。』
賽菈已徹底放棄。
而即使面對年僅十歲的少女，眼球大軍也不停下。
咕溜咕溜滾動過來，碰到皮膚，滲進體內。
『不要……不要噠……啊啊……偶果然……還不……想死……！』
事到如今才怕死也於事無補。
眼球毫不留情地滾上身體。
即便賽菈拚命用指甲扒起牆壁，但這根本不可能開出一條路來。
『啊……嗚、咿嗚……好、噁心……不要、偶不要…變成怪物……！』
指甲剝落，指尖滲出血來。
腳增加了。
身體膨脹了。
一股嘔吐感忽地湧上，結果竟從嘴裡吐出了像內臟的玩意。
症狀沒有停止，賽菈逐漸變為和哥哥們一樣的肉塊。
『不……不要……嗚噗、喔、嘔……咿咕、呼、嘔……喔……嗯咿咿！！！』
◇◇◇
「不要！！！」
賽菈哭喊著猛然起身。
「哈……哈……哈……」
肩膀大幅擺動的她因冷汗全身濕透，一頭金髮黏在臉頰上。
「嗚……啊……嗚啊……！」
做了一場惡夢。
而且並不只是夢。大部分都是賽菈親身體驗過的「記憶」。
每當那副景象呈現眼前，都讓她雙手摀臉、雙肩顫抖，流下悔恨的淚水。
——親愛之人已死，唯獨自己苟活下來。
滿腔的哀傷及罪惡感令她實在難以承受。
此時，一名藍色肌膚的女子溫柔將賽菈摟進懷中。
正是三魔將之一的涅格絲。
著手調查教會可疑動向與奧里金核心的她，原本前往座落於王國各地的研究所遺址進行搜索。
然而卻沒什麼收獲，才大膽直闖王都這個大本營。
結果在調查教會的途中偶然發現遭眼球追逐的賽菈，並出手救了她。
涅格絲在救出賽菈後馬上結束調查行動，離開王都。
之後也在途中和迦帝歐擦身而過，且突然要他帶話給芙蘭姆——從那時起已過了數日。
現在兩人正藏身在遠離王都的某座山上的小屋內。
「乖乖，不用擔心喔。這裡沒有那些傢伙啦。」
當她們一出王都的瞬間，眼球便停止追擊。
「就算有人來襲，我也會保護妳的。」
起初賽菈對身為魔族的涅格絲緊閉心房，但如今不只回抱著她，臉也主動埋進她的胸口。
並非相信魔族。
只是因為被養育自己長大的教會背叛，又和芙蘭姆一行人別離兩地，此刻賽菈能依靠的對象只有涅格絲。
「嗚……嗚嗚……為什麼、大家……非得碰上那種事噠……！」
「不是賽菈你們的錯喔。」
「那到底為什麼……！」
涅格絲不發一語，靜靜摸著她的頭。
儘管有直接表明『都怪教會不好』這一招，不過賽菈、艾德和強尼都是教會的一員。
有錯的不是整個組織，而是統治著組織的上層，以及操控他們的奧里金。
「偶被……放逐了對噠……」
哽咽了好一會後，稍微冷靜下來的賽菈這麼問涅格絲。
「據我聽說到的消息，的確是呢。」
教會以叛徒的名義放逐賽菈，讓她再也無法回去王都裡。
如今的她成了大罪人。
一旦被教會的人發現就會被逮捕，連解釋的機會都得不到，當場遭受處決吧。
「可是啊，我操控風聽到一些聲音，教會的人好像在替妳擔心喔。」
「……這樣噠。」
「不是每個人都接受對妳下達的處分喔。不，甚至該說正因為聽到無法理解的處分，他們才不信任教會。所以不要緊的，妳馬上就能洗清嫌疑，回到王都去喔。」
在令人感到舒服的話語及溫暖中，賽菈矇矓瞇起眼來。
不過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從雙峰間注視涅格絲。
「嗯？怎麼啦？」
她對投來的視線回以微笑。
「為什麼……涅格絲會對偶這麼好噠？偶是教會的人而且憎恨魔族噠。」
「看到眼前有傷腦筋的孩子，當然不能坐視不管啊。」
「每次偶做惡夢驚醒，妳都會抱緊偶噠。當偶想起那時的事大吵大鬧，妳也不厭其煩地安慰偶。這種事不是誰都做得到噠。」
「嗯……這個嘛……」
要說沒有其他理由是騙人的。
雖然不怎麼想說，但涅格絲造訪王都的理由並非只為了「調查教會」那麼單純。
「妳瞞著什麼噠？」
賽菈以純真的眼神筆直望著涅格絲。
涅格絲覺得，不回答純粹想知道答案的賽菈是有失誠信的行為。
「我要說點奇怪的話，可別被嚇傻喔。」
「是會讓偶被嚇傻的事噠？」
被這麼一問，實在很難點頭說「對」。
不過涅格絲也有無法說謊的愧疚。
「在洞窟裡第一次碰面時，我不是說賽菈妳好可愛嗎？」
「這麼一提，好像有說噠。」
「所以我想說，有沒有機會再見妳一面之類的……」
「……咦？為了見偶一面？」
「有、有一半是啦！剩下一半當然是為了揭露教會的惡行惡狀……等等、等一下，別遠離我、別跟我拉開距離啦！」
賽菈離開涅格絲懷中，一步步往後退開。
「動機竟然是邪念噠!?」
「才不是！就算被牽扯進來的不是妳我也會救。這是如假包換的事實喔。」
「嗯……這件事偶沒有懷疑妳啦。」
涅格絲的溫柔並非來自非分之想。
這陣子親身感受的賽菈再清楚不過了。
畢竟若是臨時裝出來的溫柔，肯定會感受到某些不對勁。
「只是要我把真心話全都告訴妳……實在有點難呢。」
「嗚嗚……偶不知道要做什麼反應噠。可是只有這個理由對噠？沒有其他事瞞著偶了噠？」
「……」
「為什麼不說話噠！」
「那個……賽菈，妳不是叫芙蘭姆『姐姐』嗎？」
「沒錯噠。可是，涅格絲妳是魔族……而偶一直以來都單方面恨著魔族噠。」
「既然我們之間的隔閡稍微解開，妳要不要也試著這樣叫我呀？」
不知不覺間亢奮起來的涅格絲如此提議。
看在賽菈眼裡，她臉上的表情有點像個變態。
「才不要噠。」
賽菈立刻回絕。
「為什麼!?」
「總覺得好噁心噠。涅格絲就叫涅格絲噠！」
「唉唷！直呼名字太沒意思了吧！妳試著叫叫看嘛！」
涅格絲活像個孩子似地鬧起彆扭。
賽菈心中對魔族的印象正迅速瓦解。
「啊！」涅格絲嘟嘴了好一會，才似乎想起什麼似的回過神，喃喃自語了起來。
「……不對，直呼名字也代表距離感縮近了，好像挺不賴的。叫姐姐是有『崇拜』或『高嶺之花』的感覺，直呼名字卻像自己人，或者位於觸手可及的範圍內……真令人興奮。」
徹底傻眼的賽菈把距離拉得更開。
作勢就要走出小屋。
「偶要一個人去旅行噠。」
涅格絲從後方架住賽菈，拚命制止她。
「放開噠！偶受不了和變態一起旅行噠！」
「我反省！剛才的有點超過我會反省拜託別走啦！」
「剛才那樣還叫有點？偶受不了噠！」
「好我懂了。直接叫我名字沒關係，然後我保證不會再因為叫法有奇怪的妄想啦！」
「……真的噠？」
「我、我盡力……」
「聽起來一點都不能信任，但總之偶相信妳噠。」
見賽菈停下腳步，涅格絲這才鬆了口氣。
兩人再度回到床邊。這次賽菈坐到涅格絲腿上，把她的胸部當椅背靠。
「雖然不怎麼高興，不過偶已經忘掉夢裡的事噠。」
「如我所料呢。」
「說謊是不好噠。」
賽菈伸手捏了涅格絲的大腿。
「痛痛痛……」
「其實偶能這樣和涅格絲聊天，就已經算信任妳噠。明明那麼恨魔族，偶也真是夠天真噠。」
話雖如此，賽菈之所以對涅格絲敞開心胸，理由不只有受到溫柔對待。
包含涅格絲在內，魔族都能夠飛行於空中。
所以才能像這樣輕鬆跨越國境，入侵王國境內。
（只要有那個意思，應該能輕易摧毀王國噠……）
明明如此，魔族卻從不主動進攻。
光從這點來看，王國的故事書中描繪的「傷害人的怪物」這種魔族形象形同瓦解。
「希望王國的民眾都能逐漸變得跟賽菈一樣呢。」
「假如有像涅格絲這種心懷不軌接近小孩的人，恐怕很困難噠。」
「好過份耶……原來賽菈妳嘴巴這麼毒呢。」
「偶會看對象噠。」
「那我是不是該高興？」
「偶希望妳要難過噠。」
涅格絲明顯一臉開心樣。
不管被捏被罵都沒用，那麼她已形同無敵。
不過無敵的涅格絲這時突然臉色一沉。
「可是，我也並非理解魔族的一切呢。魔族不會殺人類的這項認知也可能有誤……」
「有奇怪的人噠？」
「我希望沒有啦。不過，早該在奧里金之力外洩時就起疑了啊。」
「外洩？」
「……我說賽菈，我還打算繼續調查教會的設施喔。因為我不能兩手空空回魔王城啊。」
「這樣噠。那偶……」
「我可以帶妳去安全的地方。但既然妳遭到放逐，就不能去受奧里金教影響的地區呢。」
「那不就等於整個王國境內噠？」
「是啊，所以安全的地方就剩魔族的領地喔。」
「代表在魔族中只有偶一個人類……是噠？」
「魔族只是禁止與人類走得太近，並不討厭人類喔。如妳所見，我們基本上是個溫馴的種族，相信大家都會對妳很好的。」
涅格絲說的是事實。
就算見到人類也不會單方面畏懼或敵視。若知道對方是個孩子甚至會更加好好招待吧。
只不過——若針對涅格絲個人還沒話說，但其實賽菈對魔族本身的疑慮並未消除。
「假如無法接受，要繼續跟著我走嗎？雖然得和教會為敵，也得和怪物交戰就是了。會遠比待在魔族領地內來得危險——」
「偶……只會用治療系魔法，實力不怎麼強噠。連派不派得上用場都不知道噠。」
「這點不必擔心。光是看著賽菈妳就能讓我幹勁十足啦！可愛就是正義！」
「偶最擔心的就是那樣噠。」
現在這些話是為了消除賽菈的不安故意開的玩笑。
……或許有一半是認真的就是了。
「話說回來，說什麼『只會用』，太謙虛了啦。和會治療系魔法的人在一起可是非常令人安心喔。所以我打從心底歡迎有賽菈妳作伴呢。」
這的的確確是涅格絲的真心話。
既然受到歡迎，賽菈也沒理由拒絕。
「那偶……要跟妳走噠。因為偶也想弄清楚教會的事噠。」
「好耶！和賽菈展開兩人之旅！耶～！」
「只不過不能說奇怪的話噠！要是敢性騷擾，偶真的會扁妳噠！」
「這有點困難耶。人家一看到可愛的東西就會忍不住喔。因為妳看，我是魔族嘛。」
「跟魔族沒關係噠。反正偶絕對不准妳做那種……唔嘎!?」
涅格絲一把摟過賽菈，將她的臉埋進胸口。
「我也知道是壞習慣，但都怪賽菈妳太可愛了啦！」
儘管賽菈使勁掙扎，仍不敵不只魔力，連體能都優於人類的魔族。
不一會賽菈選擇放棄，乖乖任她擺佈。
雖然皮膚是藍色的，但好溫暖，好柔軟，聞起來又特別舒服。
即便賽菈不想承認，不過被像這樣包覆在舒服的體溫中時，能讓她不去想起在王都發生的慘劇。
賽菈已不太記得八年前故鄉被魔族摧毀的事。
此刻折磨著她的哀傷與憎恨，以及心理創傷——絕大多數都得怪幾天前奪走艾德和強尼的教會。
更別提賽菈的性命和心靈都是涅格絲拯救的。
對魔族的憎恨理所當然會淡化。
「……噗哈！」
賽菈從涅格絲豐滿的雙峰間抬起頭，和她四目相交。
「唉，才剛說完就這樣，真擔心以後噠。」
「直到妳習慣為止，我會努力的喔！」
「別想讓偶習慣噠！反正，嗯……多多指教噠，涅格絲。」
即使不悅地嘟著嘴，仍有禮貌地打招呼。
因為受教會——不，形同母親的愛倫如此教導長大的。
「我才希望妳好好指教喔。」
兩人無論出生成長的環境，膚色，甚至眼珠顏色都不同。
不過肌膚相親時傳達過來的體溫都是一樣溫暖。
事到如今，賽菈才切身體會到原來魔族和人類都同樣是生物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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