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T大是一所非常古老的學校，百年學府了，建築物都是古蹟。
能進T大的不是家世淵源，就是成績特別好，畢業生都是各領域的菁英，他們在功成名就後以大批捐款回饋母校，讓T大與業界接軌，因此能考上T大研究所的幾乎等於是獲得了大企業的內定。
T大的人工生命學院是在三十年前成立的，校址和T大的法學院、商學院等知名系所分開，需要搭接駁車。張綠水第一次來到這一帶，原以為會是頗為科技感的玻璃建築，但沒想到它宛如一座風景優美的歐洲小鎮，作為地標的歌德式鐘塔既是遊客中心，也是系所的辦公室。
張綠水先到辦公室問許教授會在哪裡，職員為他指出一個叫「C-set實驗室」的地方。
張綠水用手機開啟校內地圖，發現鐘樓後面有一條人工運河。他走過去，小船撐篙漫遊，河畔春光浪漫。
如果可以跟男朋友一起來就好了……
前提是要先有男朋友。
張綠水轉身離開，在漂浮螢幕裡輸入「C-set實驗室」，手機馬上為他搜尋出地圖與最短路徑。
張綠水順著地圖找到C-set實驗室。
C-set實驗室隸屬於義體機械系，雖然張綠水搞不清楚那是什麼東西，但建築物外觀一樣是歐式風格，看起來像個大莊園，外面種著三層樓高的楓樹。分隔實驗室和走廊的是現代化的玻璃門，上頭有噴砂，看不到裡面長什麼樣子。
張綠水沒有入內的員工證，只能按訪客鈴。
一道人影由遠而近，從那高大的身材來判斷應該是個男性。張綠水有點緊張，但他已經準備好伴手禮了，是他自己喜歡吃的手工餅乾禮盒，如果等一下許教授拆來吃的話，他可以一起吃。
門開了，張綠水擺出社交性的笑容。他不懂公司經營，但做做面子還是會的。
出來應門的是一位戴著口罩、穿著實驗室白袍的男人。男人有一頭灰髮，眼神顯露出疲態，但從口罩以上的眼周、皮膚來判斷，他差不多二十多歲──這年頭的教授都保養得這麼好嗎？
「許教授您好，我是綠洲集團的張綠水……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男人一直盯著他看，害他必須重新講：「咳嗯，我叫張綠水，綠洲集團的代表董事，我代表綠洲集團全體員工，誠摯感謝您擔任本次產學計畫的委任教授。」
照理說，應該有人跟許教授聯絡過了，而不是由張綠水來問教授答不答應，那也不是他此次來的目的。因為一項產學計畫牽扯甚廣，還有經費的問題，這應該早就喬好了，張綠水只是代表高層來問候的。
「您以後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聯絡我，期盼我們雙方未來合作愉快……教授？」
張綠水雙手遞上禮盒，但男人沒有收下。
禮盒裡除了塑膠包裝和餅乾，可沒有塞錢錢之類的，教授該不會是在顧慮面子問題吧？
「教授，這是很有名的手工餅乾，您可以配茶吃，我保證很好吃的！」
「我不是許教授，教授他去國外出差了，要一個月後才會回來。」
「那……你是……？」
張綠水馬上收起笑容。他真是浪費皮膚細胞才會跟一個研究生擺笑臉，但他又覺得這男人的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
「我是許教授的學生，我叫做──」
「啊！」張綠水突然大叫一聲。
他從男人身側看到平放在實驗臺上的金屬手臂，立刻推開男人闖進實驗室。
「你是上次那個中二機甲男！」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口罩男把頭轉開，卻掩飾不了閃躲的視線。
「不然會是誰？」
「實驗室有很多學生……」
「誰？」
「很多……」
「所以是誰？」張綠水繞著男人轉，「你說啊，誰？」
男人看右邊，他就轉向右邊，男人看左邊，他就轉向左邊。
雖然男人沒有戴舞會面具，張綠水也記不得男人當初的髮型，但那種不敢跟他對視的氣氛相似到張綠水想忘也不忘了。還有，那做為證據的金屬手臂正放在實驗臺上維修，旁邊有一座像服裝店假人的架子，上面套著透明鎧甲。
「就是你吧！你到底是誰？」
張綠水伸出右手直指，像真相只有一個的天才小孩，指向口罩男。
「把你的口罩拿下來！」
「那個……」
「你有生病嗎？」
「沒有……」
「那就把口罩拿下來，讓我看到你的臉！不要像一個作賊心虛的小偷，正大光明地露出來！」
「……」口罩男愣住了。
「……」張綠水也有點愣住，因為抓到「凶手」太興奮，他一時語無倫次了，「我是說你戴著口罩很不禮貌，現在又不是非常時期，不讓我看到你的臉，我怎麼知道我在跟怎麼樣的人合作？」
口罩男慢慢摘下工作用的手套和外科口罩。
如張綠水先前所預估的，他只有二十多歲，不可能是教授。
男人天生髮色灰白，宛如雪山反射著銀光。他有一雙淺紫色的眸子，雖然還是沒有正面看張綠水，因為他不是看向斜角就是看地板，似乎在避免與張綠水對視，但他長得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是未經琢磨的璞玉。
「我是許教授的學生……」
實驗室裡只有他一個人，剛好就在這個時刻，宛如命運似的，只有他一人，所以不管他說什麼，都不會有張綠水以外的人聽見。
他偷偷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抬起頭，雙眼直視著張綠水。
「我的名字叫艾利希歐‧巴克萊雅，教授不在的這段期間，實驗室由我主導，所以，有關產學計畫的內容我會轉告教授，並由我作為聯絡窗口。」
「喔……」張綠水對男人的轉變感到訝異。
「你可以叫我艾利。」男人伸出右手，兩人互相握了握。
「好的，艾利……」張綠水握著男人的手，心裡卻有種異樣的感覺。
男人的手溫熱濕潤，肯定是流手汗了，而且有點抖，表示他的心裡正受到極大震撼。可能是很緊張，但男人極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動聲色，他掩飾得又很拙劣，讓早就習慣社交辭令的張綠水覺得這男人蠢得可愛。
男人的長相不能用可愛來形容，他的眉眼、鼻梁、下顎稜線都顯得十分銳利，看起來是個不好惹的人，但他竟然在一個比自己矮、年紀比自己小，可能還比自己笨的青年面前表現得很笨拙，讓張綠水莫名感到一股優越感。
「你有帶資料來嗎？」艾利問。
「有。」
「我要紙本的。」
「有，我把它印出來了。」
張綠水從裝禮盒的紙袋裡拿出厚厚一疊的產學合作企劃書。雖然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紙本，因為許教授一定會有電子檔，但許教授可能是老一派的學者，張綠水才會在會面之前先印出紙本報告，如今果真派上用場了。
文書工作看似守舊，卻必不可少，對某些人來說還是很重要的，在綠洲集團內部也是。
「我會向我哥轉達許教授出國一個月，這是不可抗力，所以不用擔心計畫的時程──」
「不。」艾利打斷張綠水的話，「你什麼都不必說，因為我會接替教授的工作。」
「你嗎？」張綠水不怎麼相信。
「我是教授的得意門生。」
張綠水一瞥那個沒用的金屬手臂……
「許筑昆教授是研究『身體』的權威，雖然由我說出來很奇怪，但我是目前唯一能接替許教授的人。」艾利很快翻了翻紙本文件，一雙淺紫色的眸子眨了眨，像在把紙上的內容拍進腦袋裡。
既然對方不是自己要找的許教授，張綠水就懶得擺出好臉色。
「這是給許教授的見面禮，放一個月也不會壞掉，就麻煩你轉交了。」張綠水把餅乾禮盒放在實驗臺上。
「等等！」
眼見張綠水轉身就要離開，艾利叫住了他。
「請你把聯絡方式留給我！張綠水先生！」
「……」張綠水很不習慣聽到有人這麼叫他，「我們集團在跟教授聯絡的時候，應該有專門的負責人。」
怎麼樣也輪不到他這個總裁的弟弟。
「我要找的不是負責人，是你……」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其不妥，艾利又望向地板，「張綠水先生，這是……這是對貴集團來說相當重要的計畫，相信對您個人來說也很重要，因此如果可以取得您的聯絡方式，我會定期向您匯報進度。」
「你說話的方式都變得不一樣了。」張綠水很直白地道。
「那是……呃……因為……」
因為你是我高不可攀的對象。他明明這麼想，卻不敢說出口。
相對地，他說的是：「因為我之前太緊張了，沒有意識到您與我的差距。」
「什麼差距？」張綠水沒想那麼多，但對方的態度轉變得太明顯了。從否認到承認、從緊張到穩定心神，短時間內可以有這麼多情緒變化倒是讓張綠水很好奇，「因為我是綠洲集團的繼承人嗎？」
「之一！」
「嗯？」
「您是綠洲集團的繼承人之一，您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姊姊。」
「你怎麼知道？」
「上個月，綠洲集團的新總經理上任，我有看到新聞。」
「嗯，是我哥哥。」
「綠洲集團是非常典型的家族企業，靠著親緣關係在各領域擴張版圖，但也因為是親緣關係，很容易有不適任的人位居高層，導致決策效率低落。」
「你知道的還真多。」
「網路上有文章，經濟週刊，第XXX期，編輯部綜合報導。」
現代人都喜歡腥羶色的東西，認真分析一間公司的文章已經不多見了，而且很多都是內幕，公司本身也不願多談，加上公關媒體的操作，大哥沒有把這類文章洗掉已經很仁慈了。
張綠水不是不能理解大哥的立場，公關團隊可以洗掉負面新聞，但綠洲集團受制於親緣關係，導致張景瀾做起事來綁手綁腳是事實。
「算了，我知道我們公司不是什麼好東西……」張綠水對公司治理沒有興趣，有人要說綠洲集團有不好的地方，他也不會反對。
「我不這麼認為。」艾利的語氣很平緩，「組織壯大了，本來就會有見不得光的地方，這沒有好或壞，這是人性，但綠洲集團要往人工生命工程發展卻正合我意。」
「哦？」
「人工生命工程和別的學科不一樣，它非常利益導向，所以，如果我個人可以獲得綠洲集團賞識，那對我來說也會有好處。」
「你想到我們公司上班？」
張綠水也曾遇過這種人，想藉著與他交往的機會獲得工作內定，尤其是那些快畢業的學長姊，好像認為搞定他比搞定面試官容易。
「我想早一點獲得學位。」
「喔。」張綠水顯得興趣缺缺，「是想早一點畢業嗎？你幾歲了啊？」
看對方一副老成的樣子，張綠水心想，他搞不好就是做太多無關緊要的東西，例如像那隻金屬手臂才會畢不了業。如今想靠綠洲集團獲得畢業後的工作嗎？所以產學合作計畫要好好搞，讓教授刮目相看？
太明顯了……這種有目的的人……
「二十四。」艾利回答。
果然是延畢了，不然就是碩士生。反正張綠水對「老學生」沒興趣，甚至有一點反感。看對方的打扮也是，實驗室白袍裡穿著黑色高領和牛仔褲，以為自己是賈〇斯嗎？
「我是博士候選人。」
「……」張綠水的腦筋一時沒轉過來，「你是什麼？」
「博士候選人。」
「那個……有很厲害嗎？」
張綠水對學位等級沒什麼概念，他只知道自己現在大學二年級，再忍耐兩年就能畢業，然後……反正家裡會對他有安排。
「沒有，沒什麼厲害的。」艾利看得出來，張綠水對這沒興趣。
沒興趣，就不會在乎。
高學歷、高收入、高社經地位，這些對一般人來說會被歸類為「條件好」的條件，跟張綠水所處的位置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艾利的態度倒也很平淡，「總之，我想獲得綠洲集團的賞識，而您會親自過來，表示您也很重視此次合作，如果這能為您增加功績，就請您好好利用我的才能吧！」
「嗯……」張綠水表情複雜，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表情才好。
這個叫艾利希歐‧巴克萊雅的男人很明確地表示自己有目的，但看起來又不是一個很諂媚的人，讓張綠水有些無所適從。
「先告訴我您的私人號碼，好嗎？」艾利拿出手機，「常用的通訊軟體也加一下，如果您方便的話。」
艾利沒有使用漂浮螢幕，他的手機是舊型的，就只是一支普通的、長方形的金屬薄板，螢幕上有用來加好友的條碼。
對方都這麼有誠意了，張綠水也不好意思拒絕，拿出手機掃描。
互相加了好友後，艾利戴回口罩，張綠水看不到他的表情。
就是因為張綠水沒看到，艾利才敢在口罩底下露出微笑，但他很快就意識到張綠水人還在這裡，可能會從他的眼睛部位看出端倪，便又把頭轉到一邊。
張綠水覺得很奇怪，這個人的情緒怎麼變來變去的？
「沒事的話，我要回去了，許教授就麻煩你聯絡了。」
「會的……啊，這個！」艾利抓起實驗臺上的禮盒，以雙手遞給張綠水，彷彿他才是來送禮的人，「請拿回去吧！」
張綠水露出懷疑的目光，「你不想收……是嗎？裡面沒有放奇怪的東西喔！這年頭不流行塞茶葉罐了。」
「這不是你喜歡吃的品牌嗎？這家的手工餅乾很有名。」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
不，現在不是探討這種問題的時候。
「那是要給許教授的，不能因為教授不在就拿回去。」這點人情世故他還是懂的，相對地，張綠水在心裡給這男人扣分！
「我知道了……」艾利拿美工刀，把禮盒的外包裝拆掉。
他打開盒子，裡面的餅乾都是單獨包裝。他把餅乾抓出來，又拿了一個乾淨的袋子裝起來，遞給張綠水。
「教授不吃甜的，我可以保證，到時候也是我們幾個研究生分掉，不如你拿去吃。你喜歡，不是嗎？」
——『……討你歡心啊！』
張綠水突然想起值樹的嘴臉，還有派對上那些人……
「不用了。」他冷著臉拒絕，轉身離開實驗室。
走出大樓，外面就是宛如置身童話的歐式莊園風景，張綠水心裡卻有點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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