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環繞羅丹雕塑所投射出來的種種思考,文筆優美,思想精闢。
每一頁,都是熊秉明思想的雕塑。可以細水長流,逐頁慢讀,也可盍興乎來,隨意翻檢。享受他豐沛的文采與藝術的洞見!
他既是思想的、藝術的、人文的,更是文學的、情感的。
雖然,日記書寫於二十六至三十歲間,是熊秉明的青春冊頁;然而,今日再看,依舊新意盎然,是一本穿越時空,屬於所有人的哲學散記。
《關於羅丹—熊秉明日記擇抄》這本新書,是熊秉明在雄獅圖書出版近40年經典好書《關於羅丹—日記擇抄》(1983)的新編版。熊秉明(1922-2002),這一位集哲學、文學、雕塑、繪畫、書法修養於一身的藝術家與教育家,2002年過世。2022年是熊秉明的百歲誕辰,雄獅圖書藉以新編此書,來紀念這一位卓越的智者。
1982年,熊秉明開始於《雄獅美術》月刊連載〈關於羅丹——日記擇抄〉。這是他將自己四、五十年代在法國學習雕刻的記錄,有關羅丹的部份擇抄出來,主要是以法國雕塑巨匠羅丹為中心,但也含蓋省思東西方的美學、哲思、神學等範疇,例如他說:
「中國人很容易嘲笑西方人的宗教信仰,嘲笑他們給神賦予了人的形象,嘲笑他們的天使長著鳥翅,神長著大鬍子,其實應該說,西方人把人提昇到神的神聖層次去,正像我們給雲烟、林泉賦予崇高神秘的意義。」(〈艾瑪神父〉P43)
就這一段話,他點出了西方肖像畫與中國山水畫的核心要義。西方肖像畫(或塑像)主要在於呈現人的神聖面容──「存在意志」的倔強:尊嚴、肅穆、光明、廣大,超越生死的永在與神性的面容。而中國山水畫旨在表現胸中之丘壑,追求的是理想的、反樸歸真的境界。
在本書中,他甚至也以原始哲學與神話,來觀看古今中外的雕塑藝術,在探究「生死」之「天問」上,有何精湛的呈現。他在〈梁代墓獸〉一文說:
「梁代的獅具有一個沉重龐然的形體,長著短短的硬翅,四爪穩立在地,張開大口向天,挺圓了胸,勾卷了尾,凌然、巍然,渾淪浩瀚,變成一個迷離的玄學的符號。……此非獅子的金獅子立在古帝王的墓側,在生與死的邊界上,在茫茫的曠原上,欲明死生的究竟,流露神存神滅的困惑。這超獅子的獅子吼使山川震搖,日星欲墜,使一千五百年之後的我們歡喜、愀愴、憔悴、戰慄。在中國雕刻史上,這『天問』式的狂歌實在是奇異的一幟。這裏不溫柔敦厚,不虛寂澹泊,沒有低眉的大慈大悲,也沒有恐嚇信男善女的怒目,這透徹的叫喊是一種抗議,頑強而不安,健康而悲切,是原始的哲學與神話。」
熊秉明在1983年,榮獲法國教育部頒發學院棕櫚騎士勳章,可見他在法國教學領域的卓著貢獻。身為一位教育家的他,非常重視啟蒙年輕人的思想。他在序中說:「書中的一些想法和經驗,可能對於現在年輕的藝術朋友有一點用處,就算這用處是極微吧!也或許他們會覺得過時了,可笑了!」
這是熊秉明謙虛之詞,這本書不會過時,即使出版近四十年,其引人認識藝術真理與生命存在之本質的經典之言,是超越時空、歷久彌新的,永恆迴蕩於每位讀者的心海中。
★關於羅丹的重要性
熊秉明於書中清楚點出,羅丹在每一作品中注入濃厚的思想性。在他以前的雕刻是紀念碑、紀念像,是裝飾庭院、宮室、教堂的形體。它的社會任務、政治任務、裝飾任務先於藝術表現。到了羅丹時,雕刻忽然變成表現思想的工具,個人抒情的工具,藝術表現占了首位。
★「羅丹是一切。」
詩人里爾克說:「羅丹是一切。」關於這一點,熊秉明引領讀者看出,「羅丹以雕塑讓我們看見人世可悲可喜可歌可泣可愛、可怖的種種相,讓我們看見生命的真實和藝術創造的意義。」(〈「他是一切」〉P35)
★羅丹在雕刻史上承先啟後的關鍵性
熊秉明說:「寫現代雕刻史的人把羅丹放在第一頁,但要把他當作現代雕刻家的第一人,又總有些不便。我想可以這樣說吧,他的浪漫主義是十九世紀的,但他把雕刻揉成詩,為未來的雕刻家預備了自由表現的三維語言;他把『行走的人』省略了頭,削減了雙臂,這是後起的現代藝術家大膽扭曲人體,重造人體,以及放棄人體的第一步。」(〈後記〉P289)
★如何欣賞羅丹的作品
(1)應置在室內讓人走近靜觀、冥想
熊秉明認為羅丹的雕刻不適合放在戶外,不屬於外光,應放在室內讓人走近靜觀、冥想。他提出大多數羅丹的作品都浸在一種慘淡的氣氛裏,如果容忍外光,也只能是巴黎長冬的那一種陰霾佈天。他說:
「『地獄之門』被放在美術館的花園裏,陽光照在那些扭曲掙扎的軀體上,我覺得怪異,而且荒謬。就像掀開一塊大石,讓陽光照進螞蟻的深穴。我想應該在冷月下欣賞『地獄之門』,或者像羅丹欣賞希臘雕像那樣,擎了燭火去看。」(〈巴爾札克立像〉P161)
(2)在人的肉體上,看見生與死
就女體而言,熊秉明提起,維納斯和夏娃,是西方描寫女體的兩個題材,也是西方對女體的兩種看法,維納斯來自希臘思想,屬於理性的又是享世的;夏娃則來自基督教教義,是宗教恐懼塑造的形象,帶有原罪,她在世間是被貶的,她的肉體將要受難。熊秉明說:「羅丹的『夏娃』不但不是處女,而且不是少婦,身體不再豐圓,肌肉組織開始鬆弛,皮膚組織開始老化,脂肪開始沈積,然而生命的倔強鬥爭展開悲壯的場面。在人的肉體上,看見明麗燦爛,看見廣闊無窮,也看見苦澀慘澹,蒼茫沈鬱,看見生,也看見死,讀出肉體的歷史與神話,照見生命的底蘊和意義,這是西方文化所特有的,也是西方雕刻靈感的泉源。」(〈肉體〉P139)
★這一本書不僅止於談羅丹。它還是一本教引導如何「看」藝術的書。
(1)藝術與宗教的關聯
熟悉藝術史的熊秉明,在寫作方式上,擅長舉合適的例子來做比較說明。以羅丹與梵谷的藝術為例,熊秉明提出不可忽視他們二人的宗教情操。他說:「激烈的宗教感,使他們對生命對藝術都看得極嚴肅。藝術與生命不可分。獻身教會有一定的象徵意義,忽略這一點便不能透徹地了解他們,也就不能充份了解西方文化許多重要關鍵。」(〈艾瑪神父〉P43)
(2)藝術與哲學的關聯
「羅丹的雕刻固然有強烈的存在意志的顯現,卻並不表現靜止的意志,抽象的意志,而是描寫存在意志的實踐經歷。從『塌鼻子的人』(1864)開始,不,可以更推早、從『艾瑪神父』(1863)、『父親的像』(1860)開始,每一座人體,每一尊肖像都負載著可以讀得出來的史跡。里爾克講到羅丹的男性肖像時,說︰『一個人的全部生命都走入面孔上。』」(〈生存意志〉P285)
(3)藝術與神學的關聯
熊秉明說:「雕刻不是一套思想系統,但如果能轉化為一套思想系統,那麼第一條命題應該是:『我存在。』」他又說:「生存意志的倔強,這倔強提升到尊嚴、肅穆、光明與廣大的層次,存在躍進到超越於生命之上的永遠存在。那就是神的形象,一切神的通性。」(〈生存意志〉P285)
這意謂著人在生命旅程中,在可喜可歌可泣可愛可怖的種種生命之相中,為了愛,不斷克苦的煉淨與升華,然而一旦逾越或超脫(pass over),順服天意,同天行健, 便能死而復活。而雕像所要呈現的,就是與神合一,人神同在的形象。
(4)神像與佛像之寂然常住的表情
在本書中熊秉明談到:「希臘古典期的神,北魏隋唐的佛,則只是凜然岸然的『存在意志自體』。那些面孔上絕無生活的痕跡,誰能說出佛像所表現的是幾歲的釋迦牟尼?雕刻家所要顯示的不是勞瘁於生老病死,被時間磨蝕刻鏤的肉軀,而是證真如的金剛法身,出離煩惱,寂然常住,不增不減。如果說有表情,那是一種『純存在』的恬然;說是無情也可以,要是一種太上的無情。由這恬然中,無情中瀰漫出意志主體的大自在。」(〈生存意志〉P286)
熊秉明六十歲在本書的今註說:「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時期我逐漸了解羅丹之後,布爾代勒、麥約之後的現代雕刻,但所偏愛的仍是『表現生存之強度』的作品。」接著他又說:「近代雕刻中也有表現生存之脆弱的,像傑克梅第;也有表現形體之柔軟的,像阿爾普、勞朗斯;也有表現形體之輕盈浮動的,像卡爾達……我當時都不能接受,認為違反雕刻的特質。」(〈生存意志〉P287)
這段話,在主觀上,點出他對雕塑藝術形式的偏好,但也是一種客觀的藝評,提出了雕刻的特質是有一個標準與衡量。他認同的是「表現生存之強度」的作品。他舉出好的雕刻有以下特質:
(1)堅強的存在的力量
「凡好的雕刻都表現一種堅強的存在的力量。通常批評一件雕刻不好時,必用『軟』、『站不起來』、『站不穩』一類的話。」(〈生存意志〉P284)
(2)「有力的內在的衝動」
「雕刻的最基本的特質就是要塑造一個堅實的,不可摧毀的形體。觀者似乎能看到叔本華所說的『生存意志』。叔本華說︰『身體是客觀化的意志』,這意志正是羅丹所謂的『有力的內在的衝動』。」(〈生存意志〉P284)
作者簡介:
熊秉明(1922-2002)
熊秉明祖籍雲南,1922年生於南京。父親熊慶來是當代著名數學家。1927年父親應聘清華大學數學系主任,全家遷居北京清華園。
1944年熊秉明畢業於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哲學系。1947年考取公費赴法國留學,在巴黎大學攻讀哲學,一年後轉入巴黎高等藝術學院學習雕塑。畢業後一直從事雕塑工作。1962年起應聘執教於巴黎第三大學東方語言文化學院,教授中國文化及哲學,同時開辦書法課,從事書法實踐與教學研究。1983年獲法國教育部棕櫚騎士勳章。1984年被法國教育部認命為終身教授。曾任中文系主任多年。2001年被授予南京大學名譽教授。
熊秉明旅居法國五十五年。集哲學、文學、雕塑、繪畫、書法之修養為一身。無論對人生哲學的體悟,還是對藝術創作的實踐都有極高的水準。他學貫中西,同時又融合了中國的人文精神。
各界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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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麗君(文化部前部長、青平台基金會董事長):
「藝術是心靈的自由展現,不是因為自由才創作,而是在創作中生命得以自由開展。本書不僅書寫羅丹,作者更通過羅丹的創作精神,帶領我們深刻思考藝術、生命與思想,反思自身所處的世界。」
鄭治桂(留法藝術家/藝術評論):
「作者寫作日記並不為了發表,然而深邃而細緻的文字卻並非隨筆,而句句透露深沉的思考。東方文明的浸染,從哲學出發的文學,是那樣地深刻且淺明地宣敘對藝術的感動與驚奇、思索與觀察,而羅丹,在他的青春歲月中,喚醒了他深蘊的藝術靈魂,啟發了他對於人性與情感,對於古典和浪漫,對於堅硬的石塊和柔軟的黏土,和所有抽象的思維和具體的物質之間的辯證,與里爾克所說的『羅丹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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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1948
5月20日
羅丹的美學
黑格爾《美學》第一冊《藝術的科學》一章簡略介紹過去的美學理論,所述西爾特(Hirt, 1759~1836)的理論頗接近羅丹的看法,他們共同提出一個觀念是「特徵」。
「根據他(指西爾特)的說法,美是看到的或聽到的,或想像裏的事物所能達到的或已達到的完善。他又給『完善』一定義:合乎一個確實的目的,此目的是大自然或藝術家在創造時給予的,此事物當在其類族中取得完善。要對美給一判斷,我們應當儘可能把注意力集中於事物的『特徵』,也就是說集中在此事物之所以為此事物的許多特殊標誌。」
單讀這一段話,很可能以為「特徵」是指類型的特徵,果真如此,則他的意見就和英國畫家雷諾茲所說的相同了:「古代詩人、演說家、散文家都不斷地回到這個觀念:理想的美要比大自然所供給的一切特殊的美更高一級。」(一七七○年十二月十一日皇家美術學院頒獎演說辭)
但黑格爾接下去說:
「作為藝術的規律,西爾特所謂的『特徵』是指某一件事物在形象上、姿態上、表情上、色彩上、光影上異於另一件事物,而此事物因此成為此事物。這定義較其他的明顯得多了。如果我們追問什麼是『特徵』,回答該是首先為一『內容』。也就是說一個感情,一個處境,一個事件,一個行動,一個確定的人物;其次是表現此內容的方法。在藝術上,『特徵』的原則就在於把所有的表現手段都用來呈現內容,一切個別因素都從屬於整體的表現。『特徵』的抽象定義基於:細節為突出內容而存在。若用通常熟悉的例子來佐證,我們可以簡要地這樣說,比如一個戲劇的內容是以行動構成的,戲劇的目的在描寫一個行動的發展與完成。可是人的活動是多樣的,說話、吃飯、睡覺、穿衣等等。而凡是和主要的行動無干的許多行動都應該排除,以免減弱主要行動的意義。同樣,繪畫僅只表現行動的一個剎那場面,畫家可以任意把外在世界的眾多事物放進去,屬於處境的、環境的、人物的、態度的種種細節,它們可以和行動無關,也不烘托特徵。但是根據上文『特徵』的定義,只要不能本質地傳達內容的東西都不能成為作品的組成部分。作品不應該含有任何多餘的無用的東西。」
羅丹的見解和這說法很接近。他在遺囑中寫著:
「對藝術家來說,一切都是美的,因為對於一切存在,一切事物,他的深刻的眼光都能把握『特徵』,也就是把握從形象透露出來的內在的真理。這真理就是美。虔誠地學習,你不會找不到美的,因為你將找到真。」
討論了西爾特之後,黑格爾談到邁葉(Johann Heinrich Meyer, 1760-1832)和哥德的意見。哥德說:「古人最高的原則是『蘊意』,這原則的運用達到最高的效果就是美。」「蘊意」原文是Bedeutende,法譯為Significatif,即「有含意的」。這含意往往不是說得清楚的。一件作品,一個人的面容,一片景物,其所以美,是因為含有一種微妙難說的意義。這正是羅丹所說的「從形象透露出來的內在真理。」黑格爾的話是對的,「蘊意」的說法和「特徵」的說法基本上沒有大分歧,在羅丹的幾句話裏便把兩個觀點融合了。
羅丹的這句話很重要:「一切都是美的。」老婦人、塌鼻子的人,……都是美的。這和雷諾茲的意見針鋒相對。雷諾茲說的是:「大自然的作品也充滿缺陷,並和真正的美有很大的距離。」
這顯然是兩種不同的傾向:一種是要從特殊事物中發掘出個體的個性的美;一種是要憑藉特殊的事物追溯到普遍的典型的美。黑格爾稱前者是從經驗出發的理論,後者是從理念出發的理論。後者是柏拉圖的思考方法,也就是純粹哲學家的思想方式。哲學對於對象的興趣不在其特殊性,而在其普遍性,以這種方法討論藝術,終將導致否定藝術。當然也有根據這樣的理論創作的藝術家,他們屬於古典主義或新古典主義。在繪畫中英國的雷諾茲與法國的大衛是最好的代表。大衛曾經說:「藝術上的天才應該與哲學家同行,哲學家給藝術家提示高尚而有益的理想。」
我實在不喜歡大衛那一類歌讚英雄的畫,那些希臘羅馬的人物好像著了色的石膏像,死板而僵硬。畫家企圖描寫偉大與完善,我卻只看見可笑的虛偽的做戲。
我記得青年時代不喜歡漂亮的電影明星,覺得那些輪廓的線條勻稱流美得什麼個性都沒有了。羅丹甚至說:「自然中被認為醜的,往往比被認為美的更能顯現它們的『特徵』。」「在藝術中,只是那些沒有『特徵』的,也就是說不能顯示外部的和內在的真實的作品,才是醜的。」林布蘭也必如此想。他在襤褸中,衰老中,苦難中,陰影中描繪出真實生命的氣息與愛的光芒來。
拋開「完善」的觀念,在「缺陷」中讚美生命的奮進,這是浪漫主義的傾向。
1948
5月21日
羅丹的文章
我這才知道羅丹的文章不完全出於他的筆下。
離開北平之前,我在東安市場買到一本《羅丹近旁》,是羅丹晚年的一個女秘書蒂艾兒(M. Tirel)的回憶錄,其中有一章是〈羅丹和文學〉。她說《法蘭西大教堂》是羅丹的許多隨感手稿,原稿錯誤極多,有文法、有拼音的,還有語義含混的句子。曾由文藝評論家摩里斯(C. Morice)修改潤色,然後由蒂艾兒謄清。他們一次又一次再改再抄。並唸給羅丹聽,他時而歡呼:「多美啊!……多美啊!」
不過他究竟懷疑自己的文學才能,同時也不完全信賴別人的修飾,他說:
「摩里斯唸了一章〈大教堂〉,我聽得莫名奇妙。他讓我說一些我不要說的話。他是個評論家,評論家是不懂藝術的。」
修改他的文字的,還有別的人,他說:
「我要這些先生們改正我的拼音錯誤,他們偏改動我的意思。」
羅丹常說:「我剛才記下來的美極了!」
但是蒂艾兒對羅丹的寫作給了極苛刻的評語:「我詛咒那些提示羅丹動筆寫作的傢伙!」又說:「他寫作,倒不如說拼湊字句(原文用的是ecrivailler)大部分都毫無意義。而那些冒充風雅的人來了,驚嘆,嘖嘖稱奇。」(《羅丹近旁》第102頁)
克拉代耳在《羅丹傳》一書裏所記載的很不一樣:
「(羅丹)本是執拗的小學生,工匠兼藝術家,昧於語法和拼音,但由於他尖銳的洞察力和詩人的秉賦,遂成為一個機敏的記錄者。他的敵人把他看作一個知識淺陋的人,一個粗人,但是他往往找到一些比喻是作家也要暗暗嫉妒的。」
妙的是,為了證明她的判斷,蒂艾兒特別引了一節羅丹手稿的原文,並且聲明按照原來的文法和拼音的錯誤印出來,也果然是錯誤很多,而且句子也無法讀斷。同樣,為了證明她的判斷,克拉代耳也引了一節羅丹手稿的原文,也果然有很巧妙的比喻。像:「頭靠在枕上,這是浮雕。」「女人眼簾下的兒童的眼睛。」克拉代耳的評語是:「這些片段有精微的感覺,比得上希臘的頌歌。」(《羅丹傳》第303頁)
我想這兩位小姐的話並不相衝突。大概羅丹的確寫一些令人不懂的、不通的文字,但是也寫了使人驚嘆的奇妙的文字。那些叫人不懂的、不通的文字,大概是羅丹的一些深切的感受而一時並不易用文字表達,以致造出晦澀古怪的句子來,他既沒有技巧,也沒有時間去加以細細推敲,不過蒂艾兒說的「大部分毫無意義」當然是粗陋幼稚的看法。
我覺得《法蘭西大教堂》的文字儘管被人修飾過,我們仍能感受到羅丹洋溢的熱情,思想的主旨也究竟還是羅丹的。沒有羅丹,這樣的文章不可能存在。
還值得注意的一點是羅丹和文學的關係。按蒂艾兒的記載是:
「我從來沒有看見羅丹打開過一本書,除了他在凡爾賽古玩店裏買的那些因為裝訂精美而購的古版本。畢龍府裏充滿這類書籍。他有時打開一本,喃喃地辨讀:『路易十四……路易十五……』隨即又放回原處。」(《羅丹近旁》第105頁)
克拉代耳所寫的大不一樣:
「因為感到知識財富的不足,他不斷地自學,一再讀荷馬、埃奇勒(Eschyle)、維吉爾(Virgile)、奧維德(Ovide)、柏拉圖。在他看來,塔奇德(Tacite)是肖像的塑造者,像他的一個兄弟。他喜愛倫薩(Ronsard)和阿迷約翻譯的隆古斯(Longus)。他尤醉心於盧梭的《懺悔錄》。更不消說浪漫派詩人,以及巴爾札克和福婁拜。他帶著好奇翻閱幾個哲學家的著作,像斯賓諾沙、叔本華。不過他不讀同時代人的作品,所以他對文學一無所知的謠言便傳開了。」(《羅丹傳》第303頁)
關於這一點我們不能不說兩位小姐的話是互相衝突的。誰對誰錯呢?似乎我們不得不多相信克拉代耳些。克拉代耳的父親是羅丹的好友,過從甚密,而兩人的友情始於一八八二年。克拉代耳從小便認識羅丹了。蒂艾兒呢,一九○六年才見到羅丹,她不過二十六歲。羅丹已經六十歲,已經為一位美國的侯爵夫人所纏住。這最後的十年中,羅丹享受非常的聲望,而私人生活是非常動亂的,創造力最充沛的季節已經過去。蒂艾兒能看到什麼呢?蒂艾兒所說的可能並非虛謊,但只是真實的一角。她雖然從來沒有看到羅丹打開過一本書,並不能證明羅丹從來沒有打開一本書。
從這裏也可以看到,處理歷史文件和當事者的報導是該多麼謹慎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列舉羅丹的文學讀物的時候,克拉代耳遺漏了但丁的《神曲》,她也沒有提到波特萊爾的《惡之華》。
今註:里爾克在短期間做過羅丹的秘書,當然相當了解羅丹的個人生活。他曾說羅丹喜歡讀書,但是措詞則有些含糊。《羅丹》一文中有這樣一段:「他很勤讀,在布魯賽爾的街上,人們經常看到他手裏拿一本書。然而這本書或者只是一種憑藉,有了書,他可以更深地返回自己,返回等待著他的巨大的工作。」里爾克雖說到羅丹「勤讀」,但特別提出在比國的青年時代;同時又說他的讀書是創造的憑藉,並非一般的鑽研式的苦學。我們可以說羅丹讀書並不是為了博學廣記,而是中國古人所謂求「受用」。他所讀的書可能並不多,也無系統,但是他所讀的都吸收為生命的一部分,成為藝術創造的泉源與土壤。
一九六七年出版的哥德榭岱(Goldescheider)的《羅丹》對於羅丹的閱讀是這樣寫的:「(羅丹)愛好閱讀。他有相當廣泛的文學認識,從但丁到雨果和波特萊爾。他的衣袋裏常放有一本書,進餐時也往往看書。」這和蒂艾兒的話愈相逕庭了。
1948
6月13日
布爾代勒美術館
早聽說布爾代勒工作室將闢為美術館的事,以為已經正式開幕,今天到了蒙帕那斯區那邊,看到建築工程雖已接近尾聲,但仍是一片工地的景象,工人在四處操作。並且見到布爾代勒夫人正在視察工程的進行。布氏逝世(一九二九年)後,她不斷為成立布氏美術館的事奔走,現在終於實現。她原籍希臘,曾經是布爾代勒的學生,一個矮小精悍而和藹的老婦人。
我在院中徘徊巡禮。大大小小的銅像雜亂地擺著,有「垂死半馬神」、「聖女貞德」、「仇恨」(三個頭像組成的浮雕)、「致吾師羅丹」、「力」與「自由」的頭像……他們都雄強偉壯,是屬於紀念碑上的人物,該屹立在人群往來的廣場上,甚至只有長風與雁群橫越的曠野上。這些銅塑給人的第一個感覺是:粗獷。暗綠的青銅面蕩漾瀰漫著原始的野性的強力,使我想到「鐵馬、西風、塞北」那樣的句子。
但布爾代勒的作品,久看總覺得情調單純。羅丹的作品變化豐富得多,雄渾中也有細膩,豪放中也有縝密。初看,使人震驚,再次去看,仍給人以新的發現。
我不能完全滿足於布爾代勒,但是覺得那一種雄勁慓悍的風格值得介紹到中國去。有時我不免奇怪,在法國近代資本主義的布爾喬亞意識文化中,為什麼崛起這樣一個雕刻家?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各種繪畫流派的產生好像都可以用意識型態去解說,而布爾代勒的出現似乎很突兀,好像在精緻的花園裏突然長出一株大笨臃腫,不中繩墨的橡樹來。
1948
7月20日
羅丹的重要性
論羅丹的文章大都說,羅丹直承米開蘭基羅,意味著他們之間三百年中全無雕刻可言,他的崛起大有「文起八代之衰」的情況。
其實這說法,羅丹自己不會同意的。在《羅丹對話錄》裏他提到不少雕刻家,並給他們以很高的評價。
胡東(Houdon, 1741-1828):作「伏爾泰像」、「盧梭像」、「米拉波像」、「弗蘭克林像」,羅丹認為他的這些像記錄了半個世紀的歷史。
卡波(Carpeaux, 1827~1875):曾作巴黎歌劇院前「舞蹈」群像,和盧森堡公園盡頭的「人類的環舞」。
魯德(Rude, 1784~1855):作巴黎凱旋門上「馬賽曲」。羅丹把這作品比作高乃依式的悲劇。
巴里(Barye, 1796~1875):以作野獸著稱。常以獸與獸,或人與獸的生死鬪為題,極富浪漫主義的戲劇性。羅丹曾是他的學生,到晚年仍帶著敬意講起,稱他為「大巴里」。
其他路易十四、十五時代也還有不少雕刻家,勒貝南(Le Bernin, 1562~1629)、夸茲沃(Coysevox, 1640~1720)、普傑(Puget, 1620~1694)等。
那麼為什麼羅丹被看得如此重要呢?我想有一個很簡單的回答,就是:羅丹給予了雕刻以另一種意義。以前的雕刻是紀念碑上的紀念像,是裝飾庭院、噴泉、迴廊、宮室、教堂的形體。它的社會任務、政治任務、裝飾任務先於藝術表現。到了羅丹手裡,雕刻忽然變成表現思想的工具,個人抒情的工具,藝術表現佔了首位。雕刻被從廣場的基座上拉下來,建築物上拉下來;變成詩,變成哲學,變成自由的歌唱。羅丹給了雕刻以思想性,也就給了雕刻以新的生命。米開蘭基羅的雕像雖然都有確定的裝飾作用、紀念作用,但他在每一件作品中都注入濃厚的思想性。每一件作品的內容都遠遠地超過當時所預期的裝飾意義、紀念意義。從這一點看,羅丹果然直接繼承了米開蘭基羅。
所以有人說要走進羅丹的世界,沒有比詩人里爾克更好的嚮導。他最能以詩人的敏感去探測羅丹作品中含藏的詩意。講到「永恒的偶像」一雕刻時,他說:「人們不敢給它一個意義,它有著成千的意義。」他以微妙的詩的語言為我們闡述他所領會的一個意義,而讓我們自己去發現、玩味其餘的,成千的,層出不窮的意義。
羅丹一生做了不少紀念碑的作品,像「巴爾札克」、「雨果」、「加來市民」……而評審的時候,總引起大爭論。這其實是不足怪的。他的雕刻在精神上是反紀念碑的,在形式上也是反紀念碑的。他的雕刻宜於放在內室,容人走近,細細地環繞著觀賞、冥想……而不宜於放在廣場上。
無怪羅丹之後,出現布爾代勒,提出雕刻的「建築性」,把雕刻注入英雄與史詩的聲調,又把雕刻送回紀念碑的基座上。
1948
5月20日
羅丹的美學
黑格爾《美學》第一冊《藝術的科學》一章簡略介紹過去的美學理論,所述西爾特(Hirt, 1759~1836)的理論頗接近羅丹的看法,他們共同提出一個觀念是「特徵」。
「根據他(指西爾特)的說法,美是看到的或聽到的,或想像裏的事物所能達到的或已達到的完善。他又給『完善』一定義:合乎一個確實的目的,此目的是大自然或藝術家在創造時給予的,此事物當在其類族中取得完善。要對美給一判斷,我們應當儘可能把注意力集中於事物的『特徵』,也就是說集中在此事物之所以為此事物的許多特殊標誌。」
單讀這一段...
作者序
發行人的話/新版前言雋永恆新│
重讀熊秉明 ─李賢文
認識一個人,距離往往是關鍵!
有時須要近,
有時須要遠。
靠得近時,有時會看不清;
離得遠時,有時才能對焦。
與熊秉明先生從相識,到知遇,是一段長達半世紀,忽遠忽近的「閱讀」的歷程。
一九七一年創辦《雄獅美術》月刊之後,我因思考拓寬雜誌視野,廣求海外英才,遂於一九七三至一九七五年間,赴法增廣見聞。當時,在金戴熹的引薦下,認識了熊秉明先生。猶記初見時,是在巴黎近郊的熊秉明居所,先生雖大我二十五歲,卻言語謙謙,眼神和煦。瘦削卻堅挺的身形,宛如他筆下的線,手中的鐵,嶙峋傲岸,都是文人風骨。
不久,我便鼓勇向先生邀稿。先生非常客氣,說他寫得既少又慢,我雖才學有限,但直覺他正是雄獅海外覓才的對象。之後,遂有了《關於羅丹──日記擇抄》的契機。
從一九八二年十一月開始,熊秉明在《雄獅美術》連載他的日記擇抄,內容從他二十六至三十歲(1947-1952)的日記中,擇取出以羅丹為傾訴對象,輻射出的種種人生各個向度的思考。從生活到創作,從線條到雕塑,從現實到幻想……包羅廣泛,不一而足。
日記連載後,藝壇轟傳!
可以說,巴黎的天空,非常羅丹;雄獅的巴黎,非常熊秉明。之後,日記集結而成《關於羅丹──日記擇抄》一書。素面的赭色封面,前景是熊秉明最喜歡的羅丹作品「行走的人」。於是,這本書,大跨步走進世界,走進了歷史……而今,二○二二年,它更堂堂巨步,以全新的面貌走向未來!
記得一九八三年,《關於羅丹──日記擇抄》出版不久,隨即售罄。打鐵趁熱,當下致函熊先生討論再版事宜。未料他非但不激動,反而婉轉表示:再版之事,不急求成,當把「再版」視為一本書「更正」與「改善」的機會。一九八三至一九九○年七年間,此書熱銷五版,而先生的反應,一貫低調慎重。在多封往返書函中,他對圖片、校對、設計、說明,甚至一版幾本,都非常重視,顯示他對一本書的敬重與紀律。先生為學嚴謹,為人卻溫柔敦厚。他更常囑我代寄書、代謝編輯,和謝謝我的「催稿」。
可以說,對待一本書的態度,就是先生人格的高度!
熊秉明出生於一九二二年,二○二二年是他的百歲誕辰,雄獅以莊敬的態度,重新裝幀新版《關於羅丹──熊秉明日記擇抄》。一者為先生百年紀念,再者為下一世代的讀者,經典重讀,雋永恆新!
為了這次新版重刊,我翻開這本四十年前出版的《關於羅丹──日記擇抄》。第一次,不是從出版社的發行人,而是從閱讀者的角度,重新發現熊秉明,重新開啟閱讀之樂。
這本環繞羅丹雕塑所投射出來的種種思考,文筆優美,思想精闢。每一頁,都是熊秉明思想的雕塑。可以細水長流,逐頁慢讀,也可盍興乎來,隨意翻檢。享受他豐沛的文采與藝術的洞見!他既是思想的、藝術的、人文的,更是文學的、情感的。雖然,日記書寫於二十六至三十歲間,是熊秉明的青春冊頁;然而,今日再看,依舊新意盎然,是一本穿越時空,屬於所有人的哲學散記。
因文字而與熊秉明的緣會,除了一九八三年的《關於羅丹──日記擇抄》外,雄獅也在一九九九年出版他的《中國書法理論體系》。此書不但打破傳統書法的分類體系,更為各種書體的風格演繹,作出鮮活詮釋!一九八五年也曾為先生在雄獅画廊舉辦「展覽會的觀念,觀念的展覽會」。會場中,熊秉明當眾引紙濡墨,振筆疾書,筆落如天雨飛花,思緒似枝橫穿插!真可謂當年台北藝壇首發的觀念藝術展。
五十年前在巴黎,初識熊秉明,我們距離很近,但理解有限!而今因舊版新刊,重讀熊秉明,雖天人兩隔,荒闊遼遠,而敬慕之情,猶勝以往。
當他從羅丹的雕塑,看見藝術,
我們也從他的文字,見證力量。
發行人的話/新版前言雋永恆新│
重讀熊秉明 ─李賢文
認識一個人,距離往往是關鍵!
有時須要近,
有時須要遠。
靠得近時,有時會看不清;
離得遠時,有時才能對焦。
與熊秉明先生從相識,到知遇,是一段長達半世紀,忽遠忽近的「閱讀」的歷程。
一九七一年創辦《雄獅美術》月刊之後,我因思考拓寬雜誌視野,廣求海外英才,遂於一九七三至一九七五年間,赴法增廣見聞。當時,在金戴熹的引薦下,認識了熊秉明先生。猶記初見時,是在巴黎近郊的熊秉明居所,先生雖大我二十五歲,卻言語謙謙,眼神和煦。瘦削卻堅挺的身形,宛如...
目錄
前言 ─熊秉明
發行人的話/新版前言
雋永恆新│重讀熊秉明 ─李賢文
新版前言 ─陸丙安(熊秉明夫人)
重讀一本藝術的青春之書│熊秉明《關於羅丹│日記擇抄》 ─鄭治桂(留法藝術家/藝術評論)
一九四七
10月17日 畢龍府-羅丹美術館
10月23日 「他是一切」
11月11日 「行走的人」
11月28日 里爾克的「羅丹」
一九四八
1月10日 「艾瑪神父」
1月18日 雨果的胸像
1月31日 紀蒙
2月9日 「地獄之門」
2月28日 德斯比奧、布爾代勒、麥約
3月7日 「加來市民」
4月4日 「說不清楚的」
4月8日 現代美術
4月21日 宗教和藝術
5月4日 法蘭西大教堂
5月7日 石雕教室
5月8日 法蘭西性格
5月9日 法蘭西的鄉野
5月10日 做勤苦的學徒
5月12日 外光雕刻
5月20日 羅丹的美學
5月21日 羅丹的文章
6月13日 布爾代勒美術館
7月20日 羅丹的重要性
8月5日 「這是一個老人」
8月6日 詩人和雕刻家
10月3日 「果神」
10月19日 「青銅時代」
10月20日 「青銅時代」和「大衛」
10月24日 雕像的題目
11月5日 美國雕刻家格力岑斯坦
11月9日 塑泥和生命
11月14日 塑造法
11月20日 羅丹和布爾代勒
11月22日 反羅丹
12月14日 神啊,你怎麼辦,如果我死去?
12月17日 維納斯和夏娃
一九四九
1月21日 肉體
1月22日 中國人和雕刻
1月24日 獸體
1月25日 潘神
5月2日 莫當羅丹故居
6月9日 查德金
7月16日 從羅丹到今天
8月26日 巴爾札克立像
9月25日 拉丁風
10月3日 朋友的離去
10月13日 極限情況
10月19日 關於人體
10月21日 希臘雕刻
10月24日 羅丹和鄧肯
10月27日 生命的速寫
10月28日 迦蜜兒.克勞岱爾
10月29日 愛
11月1日 雙人小像
11月2日 克勞岱爾的「羅丹像」
11月10日 「瘋狂」
11月19日 導師
11月20日 布爾代勒的「雕刻和羅丹」
12月14日 人體的詩篇
12月15日 「納齊思和戈德蒙」
12月16日 「夏娃-母親」
12月17日 戈德蒙的雕像
12月18日 哲學與藝術的分野
12月19日 戈德蒙的死
12月28日 希臘雕刻家
一九五○
1月6日 羅丹和卡里葉
1月29日 少女
2月11日 第一個工作室
2月20日 「教皇像」
2月26日 回去
3月28日 面和側線
5月8日 貝的母親
6月12日 紀念碑雕塑
6月14日 李謝
10月27日 俄里柯斯特
一九五一
1月10日 麥涅和羅丹
2月3日 雕刻家的生活
2月4日 羅丹的性格
2月5日 現代
2月8日 臨塑「行走的人」
2月10日 羅丹的浪漫主義和「行走的人」
2月11日 「行走的人」的年代
3月4日 一個日本人
3月16日 梁代墓獸
3月17日 馬里尼
3月20日 「和雕刻家的談話」
5月23日 「塞索司特里斯第三」
8月7日 生存意志
後記
羅丹年譜
前言 ─熊秉明
發行人的話/新版前言
雋永恆新│重讀熊秉明 ─李賢文
新版前言 ─陸丙安(熊秉明夫人)
重讀一本藝術的青春之書│熊秉明《關於羅丹│日記擇抄》 ─鄭治桂(留法藝術家/藝術評論)
一九四七
10月17日 畢龍府-羅丹美術館
10月23日 「他是一切」
11月11日 「行走的人」
11月28日 里爾克的「羅丹」
一九四八
1月10日 「艾瑪神父」
1月18日 雨果的胸像
1月31日 紀蒙
2月9日 「地獄之門」
2月28日 德斯比奧、布爾代勒、麥約
3月7日 「加來市民」
4月4日 「說不清楚的」
4月8日 現代美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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