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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陳漢秋講中文看看
——小說集《躲在牆壁裡的哀泣》自序
／林央敏
會出版這本「陳漢秋系列」的短篇小說集是得助於幾個當初不熟，後來變熟的朋友在不經意的言談中帶給我的啟示，情形是這樣：
拙作30多萬字的長篇小說《菩提相思經》出版於2011年，這是一部純台語寫的大部頭長篇，迄今仍屬字數最多的台語作品，我不敢奢望會有很多人願意讀。雖然出版後，陸續有多位評論家寫過文評讚譽她，比如長居美國，當時還在西屋擔任高級工程師的胡民祥先生說他原本打算用一個月的時間來閱讀這部長篇，豈知開卷後就欲罷不能，讀到整夜沒睡覺，翌日只好請假在家棉爛讀，結果只用一個多禮拜就讀完，然後寫下評論，結語說「參史詩《胭脂淚》共款，《菩提相思經》小說是經典的台語文學作品，故事悽美迷人，文學語言極水（按：美）……」 ，再如當時還在清華大學教書的陳建忠教授評論《菩提相思經》的「篇幅與成績都堪稱是台灣白話文書寫的新里程碑」 。其他幾篇學者的評論就不多引述了，這些人都是文學專業的學者、作家，他（她）們肯對冷門的台語長篇一探究竟應是出於天職和高人一等的文學興趣。至於一般讀者以及剛接觸台語作品的人，竟也有人願意集體賞讀關於「陳漢秋悲劇」的《胭脂淚》與《菩提相思經》就令我感到意外。
那是《菩提相思經》從問世到現在的十年間，我相信有些特別喜好台語文學的個人可能會讀，但令我意外的是先後曾有台北的環保團體、嘉義的台語文化人、台北的老牌文青、台中的藝文工作者，他（她）們分別自組讀書會，每週或每月聚會一次，共同唸讀與探討這部小說，有人因此機緣而開始對台語文學大發興趣，其中前台北市議員廖彬良先生主持的讀書會在讀完後，來信希望我當導遊帶大家來個「菩提相思經之旅」；當時擔任高中教職的張玉琴老師說她在兩年間已把《菩提相思經》讀了四遍；有一位從事台語教學，自號「黑輪」的林瑞崐老師在FB（面冊）笑談他的苦讀經驗，他的「反諷」修辭令身為作者的我看了頓感汗顏與欽佩，因為他公開勸人不要閱讀《菩提相思經》，以免像他那樣會睡不著覺和不想睡覺；黑輪的遭遇引起嘉義台灣圖書室的主人鄭書勉女士唱和，也洩漏她的一件私人秘事，她說有一天晚上，她想用厚達六百頁，形如兩塊磚的《菩提相思經》敲開台語小說的閱讀門，這一試不小心使她敲破夜色，看見陽光染白窗戶。而最讓我感到抱歉的是，書裡的愛情與戰爭把向來快樂的散文家郭秀端女士惹哭了，害她為書裡的角色流淌了幾垂淚！相對的，「《菩提相思經》啟發我突破寫作瓶頸，得了兩個獎。我第一次想寫散文，也是從漢秋在山上撿樹葉的日子得到啟發。」去年（2021）榮獲文學首獎的張薈茗女士這段話，讓我覺得拙作既可供人娛樂欣賞，還能助贊讀者增強寫作能力而同感喜悅。
但這些真人實事只讓作者我稍感安慰，還不能引燃我出版這本《躲在牆壁裡的哀泣》的動機。會有這本短篇小說集，是多次聽到幾位文壇友人及愛好文學的人士分別在不同場合問我《菩提相思經》有沒有出版中文版的打算，因為他（她）不諳台語文，無法閱讀。起初我只能抱歉的表示此書沒有中文版，而且字數這麼多，沒有將全書譯成中文的打算。期間小說家蔡素芬小姐曾兩度跟我在共同出席的文學活動中談到《菩提相思經》，第一次她在成功大學的一個「文學四月天」活動談起她的閱讀心得，話裡帶著憐憫還替書中的女主角埋怨作者我，當男女主角好不容易重逢並經過一番苦戀，即將有美好結果時，竟然就讓女主角死了！第二次是在一場文學獎的決審會議結束後，我們同車被載往高鐵站時，蔡小姐又提起《菩提相思經》，她說這部小說要是用中文寫的，將會有很多喜歡的讀者。當然我了解她的言下之意是指台灣的語文教育造成台灣人普遍缺乏閱讀台語文的能力。當時，我只表示認同，並未多談，事後，我開始認真考慮中譯和出版中文本的問題。
我一向認為語言並無優劣之分，任何語言都可能也可以寫出優秀的文學作品，文學創作的任何技藝、思潮也都能運用於任何語言。所別者只在於某一種語言最能完整且貼切的表現該國、該民族、該語族、該社會的種種，和最能充分反映該民族文化的內涵與特色。不過，由於語文環境之異，將會有某種語文最容易被某個環境中的多數人看得懂、讀得通的問題。我用台語寫作是基於保存、復興台語的使命感，以及希望擴大台語的表達能力，進而提昇台語與台語文學的美質，這點初衷始終如一，但為了適應台灣目前的語文環境，近年我便陸續從《菩提相思經》中選擇四章重要且篇幅較短的章節將之中譯並略為改寫，使之在內容、結構上可以獨立成篇，自成一個故事。自然由於篇幅與時間所限，原著中有非常重要，合計十多萬字、體現各種情緣的古典力學與量子力學的兩章，即「演示愛情悲劇之章」與「示現情緣思想的情法輪之章」就沒能翻譯改寫了。
所以這本《躲在牆壁裡的哀泣》中的前四篇基本上就脫胎自《菩提相思經》的部份情節，字數大約佔《菩提相思經》全書的六分之一，這些故事的主角都是陳漢秋，筆者才稱本書叫「陳漢秋系列的短篇小說集」。這四篇是以魔幻寫實的筆法演示歷史禁忌與修行哲學，前二篇反映兩齣慘絕人寰的史實，是台灣文學中首度將鹿窟滅村的戰爭在陰間裡場面化、首度將思想無罪的自囚在流亡時小說化的作品，自然也屬政治小說和歷史小說。後二篇反映佛教哲學，將禪修法門、妖媚蠱惑的現象戲劇化，情節如真似幻。後三篇為反諷專制洗腦的政治寫實小說。另外附錄台語小說〈月娘是中國領土〉的中文詩歌版，和評論家呂昱先生針對小說〈無上瑜珈劫〉的探微。感謝呂昱兄同意將他的大作收入本書以饗讀者。如此全書大約八萬字。
以上是這本小說集得以無中生有的心路歷程，本文有寫到的幾位朋友和沒寫到的不知名的建議者都是本書的助產士，筆者一併致上謝忱，最後感謝桃園市立圖書館願意補助，本書才得以付梓。
------2022.06.10寫於新竹尖石上水田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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