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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搶救老師大作戰》
一、搶救老師
為了搶救我們后化國小的老師，希望他們不要只待后化一年、二年，甚至不到一個月就離開，開學前，我拉著羅自傑到林誠偉家，期盼他們能支持我的想法，與我一起行動。
當然要先搶救的，是我們六年甲班的新導師。
還有五天就要開學，我們得利用這短短的幾天完成各項布署，如此一來，搶救老師的作戰，才有機會成功。
或許你會問，既然覺得重要，為什麼會在假期剩五天時，才來進行？
原因是，這計畫我前思後量，考慮了快二個月，甚至還進行沙盤推演，才在開學前大致底定。但寫計畫是一回事，真的要鼓起勇氣召集大家，對我來說又是一道門檻。
其實行動的日數不多，也有個好處，就是火燒屁股，十萬火急時，說不定更可以激發我們的潛能。
說了那麼多，時間只會繼續減少，剩下的這五天，真的是一寸光陰一寸金，每天都很寶貴，我得竭盡所能、充分利用！
二、畢業典禮
要搶救后化的老師，不是我暑假時胡思亂想，也不是我吃飽沒事做，無聊到想折磨自己及大家。這事如果要追本溯源，得從今年六月的畢業典禮說起……
六月中旬，我們五年甲班五位小朋友以「在校生」的身分，參加六年級的畢業典禮。
我理所當然、當仁不讓的擔任起在校生致歡送詞的重任。
我把從辦公室影印機印出的講稿，每天細心呵護、反覆誦讀──這是五年級的導師曾老師用心擬出的，為了讓畢業生回憶起母校的種種，他把后化國小的景物，比如四棵高大的南洋杉、被市政府列為珍貴樹木的二葉松、還有天空嘯叫的大冠鷲等等，全都寫在文稿中，既然老師都這麼認真，我這做學生的難道可以偷懶嗎？
不過我除了把稿子一念再念，輕重緩急把握得像是準備拿下朗讀比賽第一名外，還認真的記住畢業典禮的每一個流程，準備明年「套用」時，能不慌不忙、了然於胸。
這是身為歷屆模範生的我該做的。
只是典禮進行到「介紹畢業生」這項目時，我被現場來賓的反應驚嚇到，甚至震驚到身體凍結，好半天都反應不過來。然後在在校生致詞時，我只能像木頭人一樣的草草讀完稿子，原先澎湃的情感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到底是什麼樣的資訊，讓我如此驚慌失措？
這得怪製作畢業投影片的老師，他太細心也太有創意，為了勾起大家的記憶，他將這屆畢業班的所有導師，放在同一頁投影片上。
當那些笑臉盈盈、神采飛揚的老師們，「呼」的一下出現在禮堂的大螢幕上時，現場來賓這才驚覺，這屆畢業生每年都換導師，也就是一年級一位、二年級一位、三年級一位……
應該是每二年換一位導師才合乎常理，可是這一屆卻是每年更替，而且前五任老師早就不知流落到何處了。
所以當六位老師一同出現在同一頁面時，「嘩──」、「啊──」、「嘖──」的驚嘆聲此起彼落。
甚至還有「哈哈哈」的輕笑聲。
這些聲音在禮堂迴盪，在我耳裡久久不散。
尤其是大家臉露詭異笑容，互看對方時，更讓我覺得無地自容。
來賓們一定是覺得，沒有人想教后化國小的小朋友，所以才每年換導師……
「我們不能讓老師，還有來賓們覺得我們后化國小的小朋友很差勁。」在林誠偉的家裡，在一支「喀啦、喀啦」作響的老電扇陪伴下，我慷慨激昂的說著：「別忘了，我們已經換了六位導師，比今年的畢業生更慘。」
「有嗎？」羅自傑問。
「有。」我咬牙切齒的說：「我們三年級時，有一位只帶了我們一個月的賴老師。」
「對喔。」羅自傑大夢初醒的說：「他教了我們一個月就走了，然後換林老師教我們。」
羅自傑真的是一個活潑好動，但又頭腦簡單的小男生，能點醒他的人，就只有我一個。
「沒錯。」我說：「等到明年我們畢業時，投影片就會出現七位導師在上面，到時我們會比今年的畢業生更慘。」
「你想太多了吧。」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林誠偉突然說。
我用力搖頭，想把像異形入侵，一直留在我腦海裡的譏笑聲，給用力甩走。
「要辦公室的老師，在做投影片時，不要把歷屆導師的照片放進去，不就得了。」林誠偉出主意，和羅自傑比起來，他更敢表達自己的想法。
「那只是欲蓋彌彰而已。我們不說我們有七位導師，別人一樣會傳，說不定最後會被傳成可怕的校園傳說，而且全賴到我們頭上。」
我故意猙獰著面孔，想像自己見到最恐怖的校園傳說。
「可是一直換老師又不是我們的錯？」林誠偉又說。
確實不能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我們身上。
我們后化社區位在半山腰，山下就是濱海公路，這裡不僅飽受海風吹襲，還很潮濕，尤其是冬天，東北季風一來，位在東北角的后化首當其衝，不僅整天濕答答的，很少見到陽光，一些外地來的老師，還說我們這邊有時溫度低到睡到半夜都會被凍醒。
三年前剛上任的李校長，在開學那天，像宣布什麼重大訊息似的，很慎重的對我們全校三十二位小朋友說，后化國小已經從「偏遠」改成「特偏」──也就是「特別偏遠」的意思。
「但是改了名稱並沒有什麼好處。」李校長補充說：「因為我們校門口有公車站，所以改成特偏也沒有多的補助。」
那幹嘛改呢？
三年前我才三年級，人家說什麼我就聽什麼，現在回想起，只覺得改名稱只有嚇唬人的作用，而且，后化國小也真冤枉，那支公車站牌一天只有一班從淡水來的公車，早上我們還沒到校，它就已經風塵樸樸的開下山。這輛看不到、坐不到的公車，對許多人來說，就如「山中傳奇」般只能捕風捉影。
我們平日最常依靠的，是從山下區公所出發的社區巴士。社巴一天只有四班，而且只能山上山下往返，想往東邊的金山，或西邊的三芝，得再換乘濱海公路上的客運。
交通不便、氣候不佳的確會影響老師留在后化的意願，但我同時想到，我的阿嬤以及社區的老人家們，他們在這裡生活一輩子，不也開開心心、頭好壯壯，如果后化社區真的那麼不堪，他們為何還在這裡待那麼久？
后化應該還是有他的好處，如果再加上我們的努力，把老師留在后化的機率，不就更大？
所以趁還沒見到六年級的導師之前，我們先做些準備，好讓新老師覺得后化的小朋友是值得珍惜，后化國小是值得留下來的地方。
《起跑線！》
（一）廣告單
一切都是由那張傳單開始。
「無效保證退費！」張先生哼了一聲，不以為然。
下方又一行大字：「先上課，超滿意，再繳費！」說得好聽，不就是補習班常見的試聽課程嗎？張先生又哼了一聲。
張大手掌，正想揉爛這張廣告紙，才發現背面也有幾個粗體大字：「別再浪費孩子的人生！」
像是一枝箭，直直射入張先生心中，不至於疼痛，卻有個疙瘩隱隱發癢。
接連幾天，總在忽然之間，張先生會想起這件事、這張紙、這句話：「別再浪費孩子的人生！」開會的空檔，排隊加油之際，在超商結帳的時候……箭矢不知由何而來，咻咻咻咻夾帶這句話，精準射入腦海之中，敲響一陣陣回音。
而今天，軒宇一回家就不對勁。
掛個口罩就摸個老半天，邊邊角角對折整齊，只差沒拿熨斗燙平。球鞋脫下立即收入鞋架，書包放上固定的架子，不吵著出門踢球、也不抱怨看電視的時間太短暫，只是輕手輕腳坐到書桌前，拿出作業專心抄寫。頂多，在翻頁之中，偷偷看向身旁的大人──張先生正敲著鍵盤，準備明天的會議資料。
張先生看在眼裡，明白在心裡。有些生氣，有些懊惱，刻意什麼不問也不說，只是冷眼看著難得安靜的兒子，一副專心向學的模樣。可是，看他一臉藏不住的擔憂，飯菜吃得特別少，嘴巴動得特別慢，一頓晚餐沒有軒宇的嘰哩呱啦，似乎就沒有平日的好吃。
因此，睡前短短幾分鐘，陪著軒宇檢查書包的同時，張先生還是主動問了成績的事情；軒宇悠悠吐出一口氣，像是打從回家就一直緊繃在心頭。
成績一如預料，是非常難看的分數，雖然不是考得最差的一次，卻也相差沒幾分了，而距離零分也不太遠了。
家長在考卷上簽名之後，軒宇終於露出小小的笑容，在昏暗而溫暖的房內，呼嚕呼嚕睡得香甜。
另間臥房，兩個大人仍然清醒，各自忙碌於未完的工作與企劃。直到做完最後一張投影片，張先生終於看向張太太：「明天下班之後，我們一起去那間補習班，問問看吧。」
＊＊＊
周五夜晚，人潮洶湧，突然又是場傾盆大雨，車陣蔓延成糾結的巨龍。張先生臨時和廠商開個會，張太太也忙著處理海外緊急訂單，兩個人都被困在各自的公司。直到下班，已是晚間八點，張先生驚險衝過幾個閃黃燈，一路驅車直到軒宇的安親班，在路上隨便買了個便當，讓軒宇匆匆扒了幾口飯，恰好趕上數學加強視訊課。確定小孩進了教室，兩個大人一邊開車，一邊吃完便當的剩菜、還有置物箱的餅乾充飢，便又匆匆忙忙趕到下一個目的地──「起跑線：潛能開發中心」。
城市的夜晚，總是燈火通明。但是起跑線補習班，掛滿白燦燦的無數日光燈，更讓整間教室宛如自體發光的星球，終夜燦爛。
張先生來得比預期的還晚，說明會現場，充斥的人群卻比他預期的更多；即使已是周末前夕，偌大教室卻仍擠滿各色人頭，個個低頭瀏覽資料、填寫問卷，或是滑起手機，也有人聊天說笑，但是，卻沒有人離開位子，而是緊緊挨坐在本為學生設計的窄窄桌椅之間，引頸期盼下一場次的說明會。
數聲不好意思之後，張先生和張太太，終於擠進最後僅存的兩個座位。位子在長桌正中間，進出非常不方便；而視野卻不錯，恰好面對講臺後的巨大布幕，布幕放映著廣告，只見臉頰紅潤的小男孩、雙眼明亮的小女孩，滿臉笑意的奔跑在藍天綠地之間，跑得迅速、跳得輕盈，後方幾個小孩落後甚遠，只剩下模糊的面目做為遠景──然後！巨大字體突然彈出！
「起跑線：潛能開發中心！」
「別再浪費孩子的人生！」
啪啪啪啪，一個婦女忍不住輕拍雙手，才又忽然回神，紅著臉、低下頭，繼續滑動通訊軟體。張太太偷笑幾聲，張先生卻有點心驚，剛才那一瞬間，他也差點拍手附和，就像他也幾乎看到開懷大笑的軒宇，正是影片中奔跑於最前方的快樂小男孩──哎，幼稚園時，軒宇確實是小鹿班裡跑得最快的孩子，讓老師怎麼也趕不上、抓不住，沒法讓他坐下乖乖吃飯，更別說靜下心來寫字母、學拼音、背唐詩……讀完兩年幼稚園，ㄅㄆㄇㄈ還是寫不齊全，ABCD依然有看沒有懂。
想到這裡，張先生就灰心。更難過的是，當時園長就曾語重心長告訴他們夫妻倆：「張軒宇這個小孩，身體好，脾氣也好，但就是學習方面……不夠專心也不夠努力，背成語要花多一點時間，算數學也得多一些提示，所以呀，爸爸媽媽辛苦了，將來可得盯緊一點，才能好好幫他讀書。」
園長的提醒，簡直就是可怕的預言。
這幾年來，不管是補習還是家教，買書籍還是買教材，兒童諮商以及親職教育，張先生和張太太總是費盡全力，全心全意栽培這個兒子，只可惜──
「嘿，你家小孩呀，正在念小學吧？」一個問句，打斷張先生的痛苦回想。
問話的人，是坐在旁邊的老先生。滿頭銀髮微捲微翹，像是奔騰頭頂的雪白波浪；波浪下方卻是黝黑的臉孔，又大又圓的鼻頭，以及同樣圓滾滾的明亮鏡片，看起來就像是個呵呵大笑的聖誕老公公，只是剛從海島度假回來，曬得滿身健康膚色。
張先生只是微微笑，面對陌生人，不想多聊些什麼。
黑臉的聖誕老公公卻又逕自說了起來：「一看就知道囉，你們的小孩才剛讀小學吧，所以你們才會這麼認真地看影片喏。」
「因為影片裡的小孩，也差不多是個國小生吧？」張太太歪出一顆頭，越過先生的肩膀，和黑臉聖誕老人聊了起來。
「呵呵呵，」老先生開懷大笑，笑聲聽來有些淘氣：「不是的，不是的，跟那些小孩沒關係。我說呀，只有小學生的家長，還會眼睛發亮的看著這個影片喔──」老先生突然壓低聲音，夫妻兩人本能地湊近身體，才好聽清楚他的嘀嘀咕咕：
「你看，那些明明看著螢幕，眼神卻是一片放空的，應該就是國中生的家長。小學生若是成績不好，家長總還抱持些希望；國中生如果還是成績不理想，爸媽多半有些麻木，卻又捨不得放棄，所以總是愛看不看的那副神情……」又是幾聲呵呵笑，張先生正想發問，太太已搶先開口：「那高中生呢？高中生的爸媽又是怎樣的？」
老先生只是眼珠一轉，隨著他的眼神，夫妻倆看向角落位置。
有的人靠在櫃旁，有的縮在柱後，有的則索性坐在門邊，門板一往內開，就被內開的門板夾進了牆縫；座位上有男有女，有的白髮蒼蒼，卻也有的樣貌年輕，是否真的是高中生的父母，還真難以判斷。但是都有一個共通點，便是這些位子，乃是整間教室內視野最差、最為隱蔽的座位。
直到夫妻倆都皺起了眉頭，老先生才緩緩開口：「成績不好的高中生，有的是從小爛到大，有的是小時了了，長大後卻一落千丈囉。所以呀，這種家長最怕遇到熟人啦，熟人最喜歡拿過去的事情說嘴，說些你家女兒不是讀小學時都拿第一名嗎，怎麼還要來補習啊？你家兒子數學常常考零分，現在進步了沒呀？說來說去都是這些事，多難為情呀，所以囉，乾脆縮在角落才好避人耳目喲。」
張太太聽得點頭如搗蒜，張先生則是有些心驚膽顫──這間補習班，招收的年齡層原來這麼廣，從小學生到高中生，難怪擠了一整屋的家長來聽說明會！話說回來，為小孩的成績而煩惱、擔憂，這場磨難才剛開始，想到數年之後，軒宇會有怎樣的國中生活、高中歲月，那些接踵而來的考試，以及戰況更加慘烈的考卷，張先生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老先生姓王，六、七十歲了，退休無業，所以早早便來說明會。
「嗯，冒昧請問一下，你家小孩是……讀高中了嗎？」張先生看向王老先生的銀亮白髮，忍不住想像中年模樣的王老先生，老來得子呵呵大笑。
「呵呵呵！」老先生張圓了嘴巴，眼睛瞇成兩條線：「我哪那麼年輕呀！是外孫女，我那外孫女都讀高中啦！從小到大，都是我在張羅這些補習班的事唷！沒辦法啦，誰叫我──」
鏗鏗鏗鏗！一陣喧嘩忽然湧起，蓋過老先生的聲音，以及整間教室的所有聲響。
燈光全滅，教室一陣漆黑，只有敞開的門板流瀉光芒，一個黑色剪影佇立正中央，「各位家長，久等了！讓我們歡迎，『起跑線：潛能開發中心』的主任！」
家長爆出掌聲，四面八方湧起嘩嘩作響的巨浪，瞬間吞沒了張先生所有的遲疑──絕對要報名，絕對不能再浪費孩子的人生了！他的軒宇，絕對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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