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回到社區門口的時候,初一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燒得有點兒糊塗,晏航的手機還沒買,他都忘了問一聲,晏航要什麼樣的手機。
猶豫了好半天之後,他決定自作主張一回,給晏航買個跟原來手機同牌子同系列的新型號。
晏航對他自己的手機還是挺喜歡的,成天誇,說是拍照片很好。
初一此生頭一回走進了手機店裡。
頭一回一次性花出去四千多塊錢,而且因為沒拿晏航的卡,他取的是自己的錢,手機交完錢,他基本也就沒剩什麼錢了。
捏著兜裡的小皮衣鋼鏰,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打開晏航家房門,聞到屋裡熟悉的氣息時,初一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但這一放鬆,他才真的感覺到自己可能是病得不輕。
頭暈,冒冷汗,腳底下發飄。
他趕緊拿出了晏航的小藥箱,翻了翻,找到了……一盒布洛芬,得益於姥姥常年的止痛片培訓,他知道這個能退燒,於是拿了一顆吃了。
也顧不上收拾晏航的衣服,把手機充上電洗了個澡就上床裹上了被子,抱著晏航的枕頭開始蒙頭大睡。
大概的確是睏了,這一覺他感覺自己睡得天昏地暗,醒過來的時候全身都被汗溼透了。
放在枕邊的手機在閃,他趕緊拿過來看了一眼。
上面有幾個未接來電,是個陌生號碼,還有崔逸的好幾個未接和短訊。
「崔叔,」他先給崔逸回了電話:「我剛睡,睡著了。」
「猜到了,」崔逸說:「是回來了嗎?還發燒嗎?」
「回來了,也不,不燒了。」初一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兒,摸了一手汗。
「再接著睡,還早呢。」崔逸說。
「嗯。」初一應了一聲,看了看時間,發現才剛11點,還以為自己這一覺睡到第二天了呢。
「是你弟弟打回來了吧,」陪護大叔拿著正在響的電話走到床邊:「你接吧。」
「謝謝,」晏航拿過手機接了電話:「初一?」
「我睡,睡著了沒,聽見。」初一聲音裡帶著剛睡醒的鼻音。
「睏了吧,」晏航笑了笑:「吃了點兒東西沒?」
「……吃了。」初一猶豫了一下。
「吃什麼了?」晏航馬上問。
「飯。」初一這下倒是答得很快。
「冰箱裡有優酪乳,」晏航說:「不想吃東西就喝罐優酪乳吧。」
「哦,」初一說:「我幫你買,買手機了,不過不,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是……是……你等我看,一下……」
「喜歡,」晏航說:「老人機也行。」
初一笑了起來:「不是老,老人機,四千多呢。」
「你自己的錢買的?」晏航問。
「嗯。」初一應著。
「那不還錢了。」晏航說。
「去你微,微博下邊兒掛,掛你,」初一說:「過氣口,口罩美食博,博主為了一,一個手機竟,然做,做出了這,樣的事!」
晏航捂著腰上的傷口笑了幾聲:「這一長串真難為你了。」
「不難為,」初一說:「只要有恆,恆心,總能說完的。」
「閉嘴。」晏航咬著牙控制著自己的笑聲。
手機是大叔的,晏航也不好跟初一聊太長時間,而且這會兒對於醫院來說,已經很晚了,電視斷了都一個多小時了,旁邊床的病人應該也睡著了,他跟初一隨便聊了一會兒就掛了電話。
聽著大叔在旁邊的陪護小床上躺下,晏航輕輕嘆了口氣。
今天晚上他應該又是睡不著的,腦子裡事兒挺多,情緒說不上低落,但也的確不怎麼好,只有聽著初一聲音的時候能稍微打個岔。
電話一掛,他頓時就陷入了鬱悶和極度無聊當中。
要說就這麼一個人愣著,他也不是不習慣,但這麼愣著睡不著還不能動,就非常難受了。
一晚上他也沒睡著,也許是智商並沒有被砍掉一半,他腦子開始變得慢慢清晰起來。
除了更清晰地感覺到傷口的不適和全身的痠痛之外,他對於那個偷襲自己的人,突然有了一個判斷。
這個判斷讓他心跳都有些加快了。
崔逸說過,當年的人不止一個,如果老丁是其中之一,無論是怎麼死的,他的同夥可能都有所覺察。
那個走路不穩的人,年紀差不多能吻合,那就假設他就是那個同夥。
但同夥不可能僅僅是因為覺察或者知道另一個同夥死了,就來對他做出點兒什麼,因為就算把他殺了,對於這個人的困境來說也毫無意義。
只能是這個同夥被逼得沒有辦法了……
被誰逼的?傷了他能對誰產生威脅?
晏航慢慢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眉心,他一直沒敢去想老爸的現狀,死了,還是活著,在哪裡,在幹什麼。
但現在他突然有了猜測。
雖然所有的事都建立在假設之上,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
晏致遠這個老狐狸,應該沒有死。
***
初一一大早扛著個行李袋走進病房的時候,一眼就看出來晏航昨天晚上沒睡覺,臉色不好,比昨天看著要疲憊一些。
「……上哪兒弄的袋子?」晏航看著他。
「你櫃子裡。」初一說。
「我櫃子裡好幾個行李袋呢,」晏航說:「隨便拎一個也比它好看啊。」
「這個醜,醜嗎?」初一看了看手裡的袋子,就是個普通的亮藍色的帆布袋子,因為要拿的東西不多,它的大小最合適。
「不醜。」晏航說。
「給你手,手機。」初一從袋子裡拿出了手機,陪護大叔過來把袋子放進了旁邊的櫃子裡。
「幫我裝上卡吧。」晏航笑了笑。
初一正在弄手機的時候,病房門被推開了,一個腦袋探了進來,看了一眼,小聲說:「晏航?」
「妳怎麼來了?」晏航愣了愣。
「唐經理說你被打劫了,」一個女孩兒走了進來,捧著一大束花,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人:「我們就過來看看啊,王姐開車帶我們來的。」
初一認出來這是晏航的同事,中秋節還唱歌了,他退到旁邊,把床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怎麼回事啊?」一個年紀大一些的姐姐把一個禮品袋放到了床頭櫃上:「還說你混過呢,這下謠言可傳不下去了,打個劫都能被劫進醫院裡……傷得重嗎?」
「沒事兒。」晏航笑笑。
這個應該就是王姐,初一聽晏航提起過,是另一個組的領班,人挺好。
「真沒事兒假沒事兒啊,」捧著花的那個女孩兒看上去跟晏航很熟,伸手在他臉上拍了拍:「這臉色,太差了啊。」
手拿開!
拿開!
初一眼睛都瞪圓了,本來靠著牆站的,這會兒頓時一下站直了。
晏航就像是聽到了他心裡的咆哮,目光突然從人縫裡穿過來,在他臉上掃了一眼,衝他笑了笑。
這個笑容很溫柔,特別溫柔,初一一下就靠回了牆上,感覺腿有點兒發軟。
「現在你的活兒都張晨頂著,」王姐說:「她每天給你彙報一次,有什麼問題你就跟她說。」
「嗯。」晏航點了點頭。
「你趕緊好起來,平時沒覺得,就昨天一天我都快累死了,」張晨說:「等我哪天適應了不累了我就該篡位了啊。」
「趕緊篡,」晏航說:「我正好申請去後廚。」
「王姐你看這個人,」張晨嘆了口氣:「後廚到底有什麼吸引力啊,這邊都領班了,還想著去後廚從小雜役幹起呢,相當氣人了。」
「我就這點兒愛好。」晏航笑笑。
「近期怕是不行了,餐廳這邊兒剛上正軌,」王姐說:「總監滿意得不得了,恐怕你交了申請也不會同意……今天還想跟我們一塊兒過來看你呢。」
「哎,可千萬別,」晏航嚇了一跳:「這級別也太高了。」
「放心吧,唐經理要來都讓我攔下了,」王姐笑了:「就知道你受不了這些,我們今天也不待久,一會兒就走了。」
晏航完全沒想到會有同事來探望,其實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他因為從來沒在什麼地方幹過這麼久,沒這個概念。
王姐說一會兒就走的時候,他鬆了口氣。
他現在已經算是適應得很好了,每天都站在餐廳裡,看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扯著嘴角微笑著應對各種突發事件……這都是他從前會盡量避開的場景,紛亂的人群,會讓他壓力猛增。
而現在他可以強迫自己去融入「正常」的工作生活裡,努力適應著生活裡出現的同事,領導,客人……
只是依然會覺得疲憊,雖然沒有人看得出來。
除了初一,他很難能做到輕鬆面對別的人,這樣的狀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改變,也許一輩子都會這樣。
王姐和張晨他們離開之後,他躺到床上,長長舒出一口氣來。
「花很,好看,」初一站到床頭櫃前,從花束裡拿出了一張小卡片:「祝晏航早,早日康,復。」
「那一大兜是什麼?」晏航問。
「我看看,」初一打開了王姐拎來的那個大禮品袋:「哇,好多吃的。」
「有什麼?」晏航轉過頭。
「曲奇,蛋捲,」初一一樣樣拿出來,好幾個很漂亮的盒子:「鳳,鳳梨酥……」
「鳳梨酥我愛吃,」晏航說:「你有什麼喜歡吃的嗎?」
「不知道,我都沒,沒吃過,」初一說:「不過我不,不愛吃,甜食。」
「那把別的那些,」晏航小聲說:「給大叔。」
「嗯。」初一點了點頭。
大叔非常愉快地推辭著,說是不用,初一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一直把袋子往大叔手裡遞,就說了兩個字:「拿著。」
晏航在一邊看著老想笑,最後初一去廁所搓毛巾的時候,大叔笑著說:「謝謝啊,小哥。」
「客氣什麼,我也吃不了那麼多。」晏航笑笑。
「你弟弟,」大叔說:「非常……耿直啊。」
「嗯?」晏航想了想剛才初一的樣子,沒忍住又笑了。
「好像我再推一下他就要生氣了,」大叔說:「明明平時看著挺和氣的一個小哥。」
「所以你就別推了,再推他說不定還要打人。」晏航說。
大叔笑著很誇張地拍了拍胸口,看到初一搓好毛巾出來,他伸手去接:「擦身是吧,我來吧。」
「我來,」初一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走到床邊了才想起來了似的笑了笑:「我試試。」
「那你試,」大叔說:「我去辦公室問問大夫,是不是今天可以拔胃管了,拔了就能吃點兒流食了。」
「好的。」初一點點頭。
晏航身上的傷換了藥,傷口附近那些被藥染出的顏色也淡了一些,擦傷也結了痂,看上去沒有之前那麼嚇人了。
初一做不到像大叔那麼利索,只能努力盡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不那麼笨拙。
抓著晏航的手給他擦胳膊的時候,晏航靠在床上哀嘆:「我好想洗澡啊……太難受了……」
「再忍兩,兩天。」初一說。
「你應該把我香水拿來,我噴點兒還能遮遮味兒。」晏航說。
「你身上沒,沒味兒,」初一說:「又不是夏,夏天。」
晏航嘆氣。
初一掀開被子,準備幫晏航擦擦腿,但抓著褲子的時候又有點兒猶豫,不知道是應該把褲腿兒擼上去擦,還是應該把褲子脫下來擦。
「穿內褲了,」晏航彎起一條腿,輕輕挺了一下:「脫了擦,我正好換條運動褲,這個沒彈性穿著難受。」
……這個動作。
初一沒看過什麼黃色小說,也沒看過黃色漫畫,更沒看過任何帶色的視頻,這一瞬間他腦子裡甚至沒能找到一個類似場景的情頭,但卻閃過了至少一百八十張噴血.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