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境界

名人推薦：王聰威｜小說家
趙怡翔｜台北市議員、前駐美國代表處政治組組長
蔡依橙｜陪你看國際新聞創辦人


在2016年希拉蕊成為美國主要政黨中的首位女性總統候選人。她的經歷不但創造了歷史，更啟發了數百萬名女性參與政治。
但她在選總統前，也扮演了一個非常關鍵角色，就是擔任美國的首席外交官。希拉蕊作為國務卿期間，帶領美國「重返亞洲」，關注來自亞太區域的新興挑戰。
現在希拉蕊將她所看到及經歷的經驗，與小說家露易絲佩妮共同寫入《恐懼境界》，透過最切實的方式，呈現了美國的政治文化，而書中瞬息萬變的局勢也正如當...

「喂？」熟睡中的艾倫頓時驚醒。
「什麼事？」接聽的同時，她看了一下時間，凌晨兩點三十五。
「國務卿，」查爾斯．博因頓說，嗓音低沉凝重。「發生爆炸案了。」
她坐起身子，伸手拿眼鏡。「在哪裡？」
「倫敦。」如釋重負的浪潮襲上心頭，還好，不在美國境內。但爆炸案終究是爆炸案。她挪雙腳下床，開燈。
「說吧。」

不到四十五分鐘，亞當斯國務卿坐進白宮戰情室。為避免混淆，為消除不必要的雜訊，這次開會成員僅限國家安全會議（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的核心委員，會議桌上坐著正副總統、國防部長、國土安全（Homeland Security）部長、國家情報總監，以及全美最高階軍職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Chairman of the Joint Chiefs of Staff）。白宮幕僚長和幾名助理靠牆坐。
眾人臉色陰沉，但不至於恐慌。聯席會主席遇過這狀況，但總統和閣員沒遇過。媒體才剛開始報導，報導即時現況。倫敦地圖投射在戰情室最遠的一邊，佔滿整面牆。酷似血滴的一顆紅點顯示爆炸發生的確切方位。皮卡迪利大街（Piccadilly）。艾倫憑個人對倫敦的印象，推斷地點就在福南梅森（Fortnum & Mason）百貨外面，麗思大飯店（Ritz）就在同一條街不遠處。倫敦歷史最悠久的哈徹茲書局（Hatchards）消失在紅點下。
「確定是炸彈無誤嗎？」威廉斯總統問。
「確定是，總統先生，」國家情報總監提姆．畢詮說。「我們正持續跟英國軍情五處和軍情六處聯繫。他們正緊急瞭解狀況中，不過照現場情形研判，炸彈是唯一可能。」
「繼續講。」威廉斯總統傾身向前說。
「看來是，公車被人放置炸彈了，」陸軍將軍艾伯特．懷海德（Albert Whitehead）說。他是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姓「白頭」，小名「伯特」（Bert），制服釦子扣錯排，匆忙之中，領帶僅隨便的在脖子繞一圈——沒套緊的絞索。然而，懷海德的嗓音強而有力，目光炯亮，神情專注無旁鶩。
「看來是？」威廉斯問。
「災情太慘重了，暫時無法確切判讀。有可能是汽車或卡車載著炸藥，在公車經過時引爆，如大家所見，炸得碎片到處都是。」懷海德將軍敲一下他的加密筆電，一張相片立刻取代倫敦地圖。這張是衛星空拍圖，影像卻出奇清晰。大家全傾著身湊過來看。知名的倫敦大街中間被炸出一個隕石坑，周圍是凌亂扭曲的金屬，煙從路上的車輛升起，懸浮半空中，世紀古樓的門面挺過納粹閃電轟炸，如今消失無蹤。但艾倫留意到，現場不見屍體。她懷疑全被炸得粉碎，一眼無法辨認人屍。幸好有路旁的樓房阻擋，否則爆炸能炸多遠難以想像。
「我的天啊，」國防部長低聲說。「被什麼東西炸成這樣？」
「總統先生，」白宮幕僚長芭芭拉．史登浩澤說，「我們剛收到影片。」總統點一下頭，她開始播放。倫敦各地廣設監視錄影機幾萬台，這鏡頭是其中之一。畫面右下角顯示著時間。
七：一七：〇四
「炸彈什麼時候爆炸？」威廉斯總統問。
「格林威治時間七點十七分四十三秒，總統先生，」懷海德將軍說。艾倫．亞當斯一手捂口看著。上班尖峰期剛開始，太陽正努力突破灰沉沉的三月晨空。
七：一七：二〇
男男女女在人行道上川流不息。轎車、貨車、黑色計程車，停紅綠燈。時間一秒秒過去。一秒秒倒數著。
七：七：三二
「逃命啊，快逃命，」艾倫聽見鄰座國土安全部長低聲說。「快跑！」畫面裡的人當然沒有。一輛紅色雙層巴士靠邊停下。
七：一七：三九一名妙齡女子讓給長者先上車，他轉身向女子道謝。
七：一七：四三
監視影片陸續傳來。各種角度的畫面，全投射到白宮戰情室大螢幕上，供所有人反覆細察。第二支影片裡的巴士畫質較佳，進站時的人臉清晰可辨，一個小女孩坐在上層的第一排——最棒的座位——全世界的孩童們都搶著坐，連艾倫自己的子女也不例外。定睛看著小女孩，艾倫怎麼也無法移開視線。（逃命啊。快逃命。）可惜無論角度怎麼變，每一支影片裡的同一個小女孩繼續坐著。隨即，不見了。英國來訊證實禍首「顯然」是一枚炸彈，措辭著重陳述現況，線索付之闕如。炸彈被放置在巴士裡，算準了殺傷力最強的時機，在最不巧的地點——交通尖峰期，在倫敦核心地段。
「有人出面承認了嗎？」威廉斯總統問。
「還沒有。」國家情報總監畢詮說著，再三翻閱著報告。大批資訊湧進來。他們全知道，最要緊的是設法處理這些資訊，以免自己不勝負荷。
「也沒攔截到情資？」威廉斯總統問。長方形的會議桌淨亮到反光，圍坐的人都在搖頭，總統環視每一個，視線停在艾倫臉上。
「沒有。」她證實。但總統仍盯著她，好像缺乏情資是她的錯，全怪她不好。在這情況下，艾倫豁然領悟到一件事實——他信不過我。新官上任的她忙著進入狀況，沒空推敲，否則早該想通這一點才對。受總統欽點，艾倫膨風以為總統認定她能勝任外交工作，所以才選她擔任國務卿。但現在她發現，總統不僅看她不順眼，而且還不信任她。既然信不過她，總統為何指派她接下位高權重的要職？原因之一很明顯，在這場合，在這時刻找得到。因為總統沒料到，他和國務卿位子還沒坐熱，國際危機就降臨他們頭上。總統始料未及自己非信任她不可。既然如此，他原本打著什麼如意算盤？
這些想法在艾倫腦中一閃而逝，她無暇深思，當前有更緊急更重大的顧慮。威廉斯總統抽離自己的眼光，從她臉上轉向情報總監。他問提姆．畢詮：「情資攔截不到，不是很不尋常嗎？」
「這很難講，」畢詮說。「說不定是單人犯案，說不定歹徒是想跟炸彈同歸於盡的獨行俠。」
「不過，就算是這樣，」艾倫看著全桌人說，「這一類通常不是想公佈給全世界知道嗎？不是會在社交媒體發表宣言、公佈影片嗎？」
「沒人承認的原因有一……」懷海德將軍還沒講完，白宮幕僚長插嘴了。
「總統先生，英國首相在線上。」芭芭拉．史登浩澤說。一如在場所有人，芭芭拉的衣服也是倉促混搭，薄妝難掩凝重的神情。只不過，塗再厚的粉也無法掩飾。畫面上的慘劇不見，換成貝靈頓（Bellington）首相的兇臉。他的頭髮是老樣子，歪歪斜斜。
「首相先生，美國民眾——」道格拉斯．威廉斯起個話頭就被打斷。
「對啦對啦，閒話少說。你想問清楚發什麼了什麼事。我也想知道。老實告訴你好了，我沒啥好奉告的。」他狠狠瞪著鏡頭外，大概是不滿英國軍情五處和六處的情治人員。
「有特定目標嗎？」威廉斯問。
「還不清楚。我們剛剛只確認炸彈被放進巴士。目前還不知道乘客有誰，也不知道附近有什麼人，乘客和路人都被炸成碎片了。我可以傳影片過去。」
「不用了，」威廉斯說。「我們看過了。」貝靈頓首相挑挑眉毛，是佩服或惱怒，不得而知，只知道他決定不計較。首相上任三年，深受黨內右翼同志支持，廣獲保守派選民擁戴，原因是他誓言保衛國家安全，政策不受外國左右。這場爆炸案對他競選連任有害無益。
「確認身分會拖很久，」貝靈頓說。「我們正在過濾錄影帶，看看臉部辨識系統能不能查出什麼人，恐怖份子也好，攻擊目標也好。你們能提供協助的話，我們感激不盡。」
「歹徒的目標會不會是某棟建築，而不是人？例如九一一恐攻事件？」情報總監問。
「不排除，」首相承認。「不過在倫敦，比福南梅森百貨更顯著的標靶多的是。」
「也有可能有民眾反對下午茶索價一百英鎊，」國防部長說，左看右看是否有人微笑表示贊同。沒人笑得出來。
「不過，那裡也有皇家藝術學院（Royal Academy of Arts）。」艾倫說。
「找藝術下手嗎，國務卿？」貝靈頓首相轉向她。「妳以為誰會為了干擾藝術展而鬧得腥風血雨？」首相語氣輕蔑，艾倫儘量隱忍著，不過她也承認，她覺得英國腔都隱含瞧不起人的調子，每聽老英開口，她總聽見對方暗批「妳這個白痴」。這時她聽見首相有同樣的暗示。然而，正承受壓力的首相，只是朝她的方向紓一紓壓罷了，她能體諒這一點——暫時可以。而且，持平而論，多年來，貝靈頓首相一直是她旗下媒體最愛抨擊的標靶，把他刻劃得極不適任，批他是個繡花枕、是個上流白丁，就算小有膽識，也全被自我優越意識和動不動賣弄的拉丁成語淹沒了。被他瞧不起，艾倫不感到意外。說實在話，艾倫承認，他今天展現出驚人的自制力。
「首相先生，不只藝術，」她說。「地質學會也在那裡。」
「有道理。」首相的目光這時化為探針，「妳對倫敦所知不淺嘛。」
「比倫敦更得我心的城市不多。這事件令人太痛心了。」的確是。然而，爆炸案不僅慟失人命，更摧毀了那地段的豐富歷史，藴意極可能更加深遠。
「地質學會？」國防部長說。「一個研究石頭的機構，有誰會想去炸爛它？」艾倫．亞當斯不回應。她只看著畫面，和沉思中的首相四目交接。
「地質學豈止研究石頭，」首相說。「重點是石油。煤礦，金礦，鑽石……」貝靈頓歇口，盯著艾倫．亞當斯，請她代勞。
「鈾礦。」她說。首相點點頭。「可以開採來製造核子彈。Factum fieri infectum non potest.」貝靈頓自行翻譯：「覆水難收」。接著又說：「不過，也許我們能防止下一場攻擊。」
「是的，總統先生。」
「會發生在哪裡呢？」情報總監喃喃說。
會議結束後，艾倫刻意和懷海德將軍一起離席。
「你剛沒講完。你想說的是，基於什麼因素，歹徒可能不出面承認，對不對？」懷海德點頭。身為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他外型不像戰士，反而比較接近圖書館長。有意思的是，國會圖書館長的外型像戰士。懷海德將軍長得慈眉善目，嗓音柔緩，戴著貓頭鷹似的圓框眼鏡。他看著艾倫。艾倫知道他的背景，知道他擔任過突擊隊員，曾在前線帶過兵，從基層幹起，一路上獲得的不只敬意，也累積不少男女部屬對他的忠誠和信任。懷海德將軍停下腳步，讓其他人先走，審視著艾倫，目光有所探尋卻不劍拔弩張。
「歹徒不出面的原因是什麼，將軍？」
「國務卿女士，不承認是因為沒必要承認。歹徒的目的根本不在恐怖攻擊，而是另有更重要的目標。」艾倫覺得血色從臉上流失，蓄積在胸腔，在心裡。
「有什麼更重要？」她問，幸好聽見自己的語音比心情來得鎮定。
「也許是想刺殺誰吧。也可能有針對性（surgical），想對單獨一個人或一個團體放話，用不著宣佈。歹徒可能也知道，不出面承認反而會導致我方資源捉襟見肘，比坦承犯案來得更有效率。」
「倫敦爆炸案那麼慘重，怎麼能用﹃針對性﹄形容？」
「對。我指的是歹徒的目的很明確，範圍狹小。我們看見幾百人沒命了，他們可能只看見一個。我們看見殘破的慘狀，他們只見到一棟建築物被轟爛。認知不同。」他伸手摸摸領帶，好像赫然發現領帶未結。「亞當斯國務卿，我可以這麼說，依我經驗判斷，風聲越靜，目標越遠大。」
「這麼說，你贊同首相的看法？歹徒還會再攻擊一次？」
「我不清楚。」他扣住艾倫眼神，張嘴卻又閉嘴。
「告訴我吧，沒關係，將軍。」懷海德淡淡微笑一下。「我只知道，從戰略的角度來看，這次風聲靜得很。」話還沒講完，他已收起笑臉，表情變得陰鬱。猛獸出籠了。行蹤不明。躲藏在瀚邈的寂靜中。
上午將近十點，艾倫．亞當斯回到國務院辦公室。裡面忙成一團。她前腳才踏出電梯門，新聞助理就蜂擁而上，問她能拿什麼好料來餵食媒體。出電梯後，她被急忙推擠進辦公室，走廊裡男男女女奔走著，辦公室衝進衝出，信不過簡訊，連打電話也省了。有人大聲發問，有人高聲要求著，眾助理追蹤每一條可能的線索。
「我們正在向線民們打聽中，」國務卿幕僚長博因頓說，快步走在她身旁。「國際情報單位都在追。我們也聯絡了幾家反恐智庫和策略研究部門。」
「有結果嗎？」
「還沒有。不過總有人知道內情。」一進辦公室，艾倫翻找著自己的電話簿。「我可以介紹幾個人給你。他們是我出差時認識的。有些是記者。有些是話不多卻眼觀四面的牛虻。」她連續傳幾份名片給博因頓。「向對方報我姓名。跟對方道歉後再解釋。」
「好的。我們該去加密視訊會議室了。他們正在等。」進會議室後，螢幕上映著幾張臉。
「歡迎妳，國務卿。」
「五眼會議」正式展開。

「喂？」熟睡中的艾倫頓時驚醒。
「什麼事？」接聽的同時，她看了一下時間，凌晨兩點三十五。
「國務卿，」查爾斯．博因頓說，嗓音低沉凝重。「發生爆炸案了。」
她坐起身子，伸手拿眼鏡。「在哪裡？」
「倫敦。」如釋重負的浪潮襲上心頭，還好，不在美國境內。但爆炸案終究是爆炸案。她挪雙腳下床，開燈。
「說吧。」

不到四十五分鐘，亞當斯國務卿坐進白宮戰情室。為避免混淆，為消除不必要的雜訊，這次開會成員僅限國家安全會議（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的核心委員，會議桌上坐著正副總統、國防部長、國土安全（Home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