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
0
殘酷開場
哐啷！啪！
皮肉撞擊硬物的聲響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正叼著菸將一大包垃圾塞進綠色桶子中，就在我打工的娛樂場所旁。我瞥向那群看起來有五、六個人的暴力男子，他們正對著一個倒在地上的傢伙拳打腳踢。我拉了一下背包，用手將菸夾起來吐出一口煙霧，沒再多看一眼，這種事情早就看習慣了……酒吧外這條小巷十分漆黑，只有店裡的員工會走出來丟垃圾或是領取貨物。
「媽的！！很能忍嘛！！」吆喝聲依然在黑暗中作響，但我一點都沒放在心上，只顧著將店門鎖好。現在剛好是我下班的時間，我是趁大學沒課時來這裡工作的工讀生。這個時候路上的人潮開始變少，有些人等著叫計程車，有些人正在為了找個床伴跟女人討價還價，有些人則正在起衝突，就像我後面那些人……也不是我太冷血不肯幫忙，我只是不想多管閒事，那個傢伙大概不小心對那群人裡哪位的爸爸出言不遜吧，才會被人家那樣圍起來狂毆……好啦！要罵我沒有惻隱之心也無所謂，因為我看到有人被圍毆竟然還像在賞鳥、賞花一樣站在旁邊無動於衷，但誰知道呢？也許那個人是真的有錯才會被人打到快掛了，而且應該不會是從便利商店偷糖果那種白痴理由吧……
「放開我！！」真耐打啊……我偷偷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發現剛剛還癱倒在地上的人已經站起來直面那群惡漢了。我把菸丟到地上踩熄，微微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家休息……本來我的腳應該是要往目的地前進才對，如果那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衰鬼沒有踉踉蹌蹌地走過來拉住我的衣服的話。
「救我……」沙啞的聲音氣若游絲，手抓住我背後印有大學校徽的外套。我轉頭察看是什麼拉住我，只看到一張口鼻都冒出鮮血的臉孔。我忍不住訝異，這張臉即使被揍得那麼狼狽都還是難掩俊美。我忍不住心想：你長得跟大少爺一樣，還把自己搞到被圍毆破相是怎麼回事？
「你過來！」其中一個惡漢走過來拉住他的衣領，我看著來跟我求救的人，心裡猶豫了一下，接著拉住他的手臂，不讓他被人又跌跌撞撞地拉回去。
「有話好好說嘛，大哥。」我語氣平靜說道，看向那個年紀應該老得不能再叫大哥的鬍子臉。你們這是在欺負小朋友吧？因為我只瞥了被我攙扶住的人一眼，便知道他的年紀大概跟我差不多。從他的打扮和服裝品牌看起來，這很明顯是有錢人家的小孩，你們這些人是想搶劫嗎？我把他拉到背後擋住，看著眼前這群流氓，心裡估算著，原本我是不想管啦……
「你要是不想被流彈波及，最好少管閒事！」聽到這聲恫嚇，我想了一下，決定開口問道：
「他做了什麼嗎，各位大哥？」如果他真的做錯事了，就把他交給命運處置吧，但如果沒有……就讓我當一次好人吧。
「我說了叫你別多管閒事！」眼前的人吼了一聲後試圖將那人從我身後拉走，我愣了一下，這確實跟我無關，而且弟弟還在家裡等我，要是我怎麼樣了而沒辦法工作，他要去哪裡找錢吃飯啊？閃過眼前的責任立刻讓我開始運作的潛意識再次崩解，也許我真的很自私吧，但總勝過插手別人的事情搞得自己受傷還沒有半點好處。我一想到這，就準備側身讓這些流氓把那個長得帥帥的傢伙帶走，但他卻先抓住了我。
「如果你救我……我會付錢。」耳邊傳來低語，以為我是用錢可以收買的那種人嗎！！瘋了！竟然想用錢來拐我！
「多少……」想對了，沒錯！！！我就是最好用錢收買的人啦！這樣才值得出手幫忙嘛！
「五萬，夠嗎？」我一聽便伸手擋住準備靠近帥哥的那群惡漢，我露出笑容，因為這個數字剛好足夠繳我弟的學費了。
「嗯，要是說話不算話，我一定讓你死得很難看。」我邊說邊看到流氓們取了路邊的木條，看來就是準備要往我們頭上砸下來的樣子。我當機立斷，立刻踢向舉起手來就要打人的傢伙，那人立刻倒在地上。我不會讓人接近那個帥哥，畢竟我從小練習武術，還曾經在中學時拿過全國冠軍，這時統統發揮了出來。我不斷出拳、出腳，瞬間就倒下了好幾個人，他們將目標轉向我，好幾次差點就要打到我的臉，但下一秒他們的頭都撞到了牆上。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因為沒有人能接近我，這讓我不禁露出微笑，我又往某個還不放棄的人身上揍了兩拳之後，轉身撿起不知何時掉到地上的背包，接著將摀著肚子倒在垃圾桶旁邊的小帥哥攙扶起來，半跑半走地往我的機車前進。那些流氓看起來沒有那麼容易放棄，不管倒下幾次都還是試圖爬起來，儘管個個都已經狼狽不堪……
「要去哪裡？」對方表情扭曲地開口問道，手仍摀著肚子不放。
「不知道，先上來。」我發動我剽悍的摩托車，但他仍然一臉猶豫，我拉住他的手腕讓他在我背後坐好。我可不會讓你輕易離開，因為你還沒付我錢呢……我立刻將機車稍微倒退，快速駛了出去。那群惡漢裡有兩三個人追了上來，但已經慢了一步。我轉進幹道之後依然不敢掉以輕心，將油門催到緊繃，因為他們可能已經開車準備追上來對付我們了。
「謝謝你。」虛弱乾啞的聲音傳來，我感覺到一股重量壓在我肩頭，是他圓圓的頭靠在我一側肩膀上，整個人似乎十分絕望的樣子。
「不用謝我……」我平靜地說道，從後照鏡看到離小巷已有一段距離，而且摩托車的速度也夠快，我心裡一塊大石落下，忍不住吐了一大口氣。
「他們應該不會追來了。」我身後的高個兒也吐了一口氣。
「還是要再謝謝你一次。」他語氣疲憊地說道，將頭靠在我肩膀上，似乎筋疲力盡的樣子。眼看他就快從車上摔下去，我立刻把他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抓到我腰上貼住，怕他還沒付錢就先摔車掛了。
「抓好啊，不然還是會死啊。」我平淡的口氣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強風，他似乎沒有聽清楚，但他的身體還是很順從，並確實照我說的做了，厚實的手緊緊抓住我的外套兩側。
「謝謝你。」他只會說這句話嗎？但我沒有放在心上，專心沿著道路行駛，雖然車速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麼快，但正在移動的機車看來並沒有因此變得比較緩慢。
「五萬……」我壓低嗓音說道，瞥了一眼後照鏡，只見他還靠著我肩頭。他點了點頭，同時表情痛苦地調整了一下姿勢。
「去我家好了，等等拿錢給你。」我評估了一下他說的話，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因為如果這傢伙其實是個大藥頭或是黑道，我剛剛那樣差點把他丟在巷弄裡等死，還伸手要錢才肯救他，會不會被他拐去幹掉啊……因為他說的「拿錢給你」聽起來莫名的令人難以信任。
「不用那樣看我，我不會把你騙去殺掉。」難道是我的想法太大聲了？見身後的人瞇起眼睛透過後照鏡對我露出微笑。
「誰知道。」我實話實說。
「我的樣子看起來像罪犯嗎？」他又開口問道，雖然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因為他嘴巴還有傷。
「嗯……不然你為什麼會跟那些人起衝突？」
「呵呵……」他輕笑著，而我也想清楚了，絕對不能去他家，要是他找人圍毆我怎麼辦？於是我跟他說好了在前面的加油站放他下車，讓他自己搭計程車回家。但我也沒忘了先繞去旁邊的7-11，讓他用ATM提款給我。
「我的手機跟錢包都不見了。」我對著ATM的方向點了點頭後，他卻開口說道。
「你是騙我救你是不是，好！！那我就在這裡揍死你！」我立刻轉頭看向坐在後座的人，準備把他拉下車狠狠踹一頓，罪名是對我詐騙。
「唉……那這個你拿走吧，就當作我這條命不只值五萬好了。」他脫下看起來價值幾十萬的手錶遞給我，我接過來湊近面前、瞇起眼睛端詳，想確定他不是在哄騙我。
「我怎麼知道這不是假的……」
「那還來。」他作勢要將手錶搶回去，但我立刻閃開，心想這作工這麼精細，應該不至於是假的吧。我先收下也行，雖然錶面有點髒了，但如果是真貨，等於我現賺數十萬啦。
「嗯嗯，你可以下車啦。但如果這是假的，我一定會找到你、把你狠狠揍一頓。」我指著他的臉威脅道。
「等一下，手機借我。」他的手伸向我。
「借我打給我爸一下。」他看我愣住便開口說道。對！我現在一點都不敢大意啊，要是他手機拿了就跑，那我不就衰了。但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別說跑了，還是先讓自己的呼吸順暢一點再說吧。
「事情很多欸你。」我說完便將手機遞給他，等等要再跟他多收一筆。他按下號碼，接著跟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一些話。看來他真的是打給他爸爸，聽他講了幾句話說要叫人來接他，也說了自己的所在位置。我看著他的樣子思考了一下，比起踹他幾下讓他倒在大街上，我現在更想送他去醫院。他看起來呼吸困難，且頭上的血也沒有要止住的跡象，但……要是我跟他說要送他去醫院，然後再跟他多收三萬，他會接受嗎……
「再次感謝你，就算你是見錢眼開也無妨。」他邊說邊作勢要從機車上下來，我當作沒聽到他剛剛說的話，人不管做什麼事情總是會希望有點收穫的吧？
「呃，我叫Kinn，跟你讀同一所大學。」他轉頭看向我。
「你怎麼知道……」我口氣平淡，但很好奇他是怎麼知道我們讀同一所大學。
「你的外套。」他回道，我才想起來自己現在穿的是學校外套，雖然現在衣服上滿是血漬。
「嗯。」
「你叫什麼名字……」他還是沒從機車上下來，我忍不住皺起眉頭表達不悅，他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很痛的樣子，我很想跟他說還是把力氣省下來呼吸吧，先別跟我說話。
「幹嘛？想找人來圍毆我啊？」我露出狐疑的表情，但口氣依然平靜。
「沒有，你救了我……所以你叫什麼名字？」他再次問道。
「幹嘛，你是要把我的名字掛在你家牆壁上表揚嗎？」我想到什麼說什麼，搞不懂這個人，給錢就對了，還要認識我幹嘛？
「那我不下車。」他把頭靠在我肩上，我差點來不及避開。
「你不下車我揍你喔。」我語氣堅決，但表情依然是一貫的平靜。
「那我要把手錶拿回來，你等我家裡人來了以後跟他們拿現金走吧。」我看向手中的錶，這觸感跟重量怎樣都一定是真貨，於是只能無奈地嘆出一口氣。
「Jom……我叫Jom。」他看著我露出笑容，終於不再堅持，逕自下了車。我看著他踉踉蹌蹌走到旁邊的樣子，忍不住困惑，像他這樣的人到底跟那夥流氓有什麼糾紛？但那不關我的事，我挪動了一下機車，將一開始為了逃跑所以忘了的安全帽給戴上，一切就緒後便騎著車回家……
1
似曾相識
哈啾！
「是誰在說我壞話……我從昨天就開始打噴嚏，到現在都停不下來！哈啾！！！」Jom一邊將咖啡放在運動科學學院前的大理石椅上，一邊打著噴嚏。我抬頭看向他，同時在心中不斷道歉。我昨天撒了個大謊，說自己叫Jom，畢竟當時的情況很不妙啊，誰敢把自己的真名說出來？我把那人的手錶拿走了，要是哪天他要來找我討，我有什麼辦法還他啊？現在是這樣，那只錶在今天早上已經變成錢了。不過當他在問我名字的時候，其實我要說自己叫Boy、叫Num，或叫Sommai都可以，但偏偏我瞥到手機螢幕上剛好有Jom傳來的訊息，於是就脫口而出了……對不起啦好朋友，要是出什麼事的話就當作是替我消災吧。
「你看我幹嘛……」Jom正好瞥見我在看他，但我聳了聳肩，接著看向正為了教授指派的團體報告而焦頭爛額的Tem。我在學校裡有兩個好朋友，一個是Jom，這傢伙是出了名的愛大呼小叫；另一個是常常心不在焉、漫不經心的Tem。我這個人看起來不是很好相處，因為總是面無表情，不太顯露情緒，因此給人很冷漠、事不關己的印象，而且左肩上還有雲穿插著櫻花的日式刺青，看起來很是嚇人，所以沒什麼人敢來惹我。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很樂意跟我當朋友，而我們現在一起在國內頂尖大學升上大二了。不過我要不是拿到了體育生獎學金，根本就沒那種腦袋可以讀這間學校。我因為柔道拿了全國冠軍，所以輕易申請到獎學金資格，現在才能免除學雜費在這裡念書。
「如果今天報告很早就交出去了，晚上就一起去Porsche的店裡坐一下吧？」Jom一邊打手遊一邊開口說道。
「你在想要去哪裡玩之前，應該先想到要幫我的忙吧！」就像Tem說的，他一個人忙著校對了半天，而我雖然沒有像Jom那傢伙那麼沒用，但也只是盯著朋友手上的那堆紙發呆，什麼忙也沒幫。
「所以報告交了之後要去嗎？」Jom依然一心只想著要去我打工的店裡愜意放鬆，他們很常去，頻率高到跟店長熟稔的程度不下於我了。
「好！去！」呵呵，最後我們兩個就坐在那邊催Tem加緊趕工，Jom沒兩三分鐘就會問一句「好了沒」。我則是用眼神施壓，讓他趕快把教授指出的錯誤之處修正好，但完全沒有想要出一分力的意思。
之後我們三個人就出現在The Root Club裡，我的老闆Yok姊開的店。其實應該說是他們兩人坐在那裡喝酒才對，我則化身為服務生，偶爾到他們旁邊閒聊幾句。
「Porsche弟弟幫我加個酒喔。」中年女子甜甜的聲音讓我露出笑容，接著熟練地替她把酒倒滿。我頗受店裡女性顧客的歡迎，經常能拿到不錯的小費，甚至還有客人專程來看我，就坐在吧檯邊盯著我看整個晚上。有時我還會帶她們去旅館過夜，但必須是我真的看上眼的人才行。譬如我現在要端雞尾酒過去的這桌，這個女人跟三個朋友一起來，店裡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被她們吸引了過去。而我應該不是自作多情，她似乎只盯著我一個人……
「我叫Vivy，有空打給我喔。」如我所料，她將電話號碼寫在紙片上遞給我，而我回以淺笑，將那張紙片收進口袋裡。
「我看你弟今晚又要一個人看家了……」我在他們身旁坐下時，Jom開口這麼說道，Tem則將酒杯推向我。我跟這間店的老闆Yok姊很熟，要是有朋友來，就算我在工作時跟朋友坐在一起聊天，她也不會多說什麼。Yok姊是位跨性別者，總是喜歡穿成中國新年時的打扮，會根據每天的運數更換旗袍的顏色，讓人看了心裡都忍不住想笑。雖然外表看起來有些奇怪，但大姊對我非常好，每次我弟那貴得要死的學費快要付不出來的時候，大姊都會先預支給我，她也是我現在唯一尊敬的長輩……
「什麼啊，才幾點而已，我老公又要被人叼走了喔？」耳邊傳來Yok姊的聲音，而她已經在我身旁坐下來拉住我的手臂了。要是其他跨性別的人對我這樣做，我可能會稍微寒毛直豎，不是討厭或是別的什麼，只是不習慣而已。剛認識大姊的時候也是那樣，但現在已經在這裡工作好幾年了，可以說早就對她非常熟悉。雖然我現在也才二十歲又幾個月，但之前也在店後面整理倉儲之類的有很長一段時間，而每天下課以後，我也會在開店前來這裡打掃、拖地。後來才被大姊升到了薪水更好的服務生職位，而且她還說因為有客人很喜歡我，讓我多露臉可以多招攬一些客人。
「大姊妳要把老公藏好啊，不然整間店的女生都像是要用眼神把他吃了。」Tem說的話讓Yok姊噘了噘嘴後把臉貼到我手臂上，我只能露出微笑拿起酒杯啜飲。現在時間還早，所以店裡的客人還不多，還不至於忙不過來。我在這裡很久了，深得大姊的信任，所以她把整間店的服務生都交給我管理，我甚至能指派他們工作，即便有些人的年紀比我還大。其實Yok姊是我叔叔的朋友，所以我從小就跟她很熟，因為她經常到我們家玩。我們家在發生重大危機之前曾經非常富有，甚至可以說是富豪，我爸不只開了汽車展售間來進口國外名車，也涉足多種生意。但八年前的一場車禍帶走了我爸跟我媽，連帶我們家的房子、車子、各種事業都被銀行收走，公司裡那些很會敲詐的股東們也拿走了很多財產。最後我跟弟弟幾乎什麼也不剩，只剩下一間老舊連棟排屋裡的三層樓建築，還有勉強足夠餬口的些許財產。而我爸的弟弟，Tee叔叔，是唯一沒有離我們而去的親人，他依然在我們身邊幫助我們。雖然他後來染上了賭癮，經常輸到囊空如洗，讓我覺得非常無奈，但他從來不曾丟下我們。除了他之外，還在身邊關心我們的就只剩下Yok姊了……
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