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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一月的穗城沒有給立冬一丁點尊重，對年輕的男孩子來說，穿個短袖就能出門隨便浪。
趙野息打了一下午的球，打得酣暢淋漓，熱血沸騰。和他打球的球友都是陌生人，這在球場上很常見，一場球就能讓素不相識的男生建立起塑膠兄弟情。
趙野息拍了拍球友的胳膊，道：「打得不錯啊兄弟，你也是中大的？」
球友一隻大手抓著籃球，喘著氣道：「我才十五歲，還在念初中呢。」
看著球友結實的肌肉和下巴上的鬍渣，趙野息乾笑道：「別開這種玩笑，老哥。」
球友說：「沒開玩笑，我真的十五歲。」
趙野息笑容逐漸消失，他轉向另一個球友，緊張地問：「你肯定是大學生吧，告訴我你是！」
球友二號說：「我才剛上小學六年級！」
趙野息：「……」
所以他和一群小學生初中生打了一下午的球，還特麼旗鼓相當？這彷彿被扼住咽喉的感覺——他要窒息了。
「你呢哥們。」球友一號問：「初幾的？」
趙野息一臉麻木。「高三。」
球友二號驚訝道：「你看著比我小！」
趙野息心如刀絞。「不，是你們發育得太好了。能問下你們平時吃什麼嗎？」
說自己是高中生是趙野息最後的倔強，其實他已經……研三了，今年還是他的本命年。
趙野息的臉從高中開始就沒怎麼變過，一般人剛認識他，都會覺得他只有十六七歲。為髮際線和啤酒肚發愁的同學看他臉上滿滿的膠原蛋白和少年感，眼紅的都要滴血，但其中的心酸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去酒吧網吧永遠會在門口被攔下，進去了也要被查身分證；在地鐵上被幼稚園的小朋友叫「哥哥」的時候，他總會面帶微笑地說：「叫叔叔，謝謝。」
今天，他的娃娃臉又給了他致命一擊：他已經淪落到和小學生一起打球好快樂的地步了。
有一說一，有一張娃娃臉並不悲哀。悲哀的是，長著一張娃娃臉，卻有一顆想當猛男的心。
球友一號拿出手機，說：「咱們加個微信，下次再一起打啊。」
球友二號不太高興。「我的手機在我媽那保管，我週末才能拿到，到時候再加你啊。」
趙野息不覺得會有下次，但還是給了二維碼。球友一號掃出趙野息的資訊，愣了一愣，不太確定地問：「『是猛男呀』？」
趙野息鎮定地點頭。「是我，有問題？」
球友一號和二號對視一眼，再看看趙野息，笑得超大聲。
趙野息心塞得有些厲害。和球友告別後，趙野息一頭扎進了奶茶店。「一杯芝芝桃桃，正常冰正常糖，雙倍奶蓋！」
趙野息拿到奶茶，先喝了一大口奶蓋，頓時覺得自己被治癒了。他找了個座位，邊喝奶茶邊刷手機，一條新聞引起了他的注意。
西北某地上空忽然燃起了火光，接著一顆巨大的隕石墜落在無人區，衝擊地面造成蘑菇雲狀煙塵。多地網友均目擊到火光——點擊即可查看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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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辭。
週末回家，趙野息忽略正在客廳看電視的趙爸，喊道：「媽，我回來了。」
趙爸用一副看叉燒的眼神看著趙野息，說：「你媽出差了。」
「突然出差？怎麼也不提前說。」
「那不是有隕石降落麼，她去現場了。」
趙野息的老媽是他們學校的物理系教授，專門研究各種高大上的東西。趙野息從小深受其害，對物理深惡痛絕，雖然高中主攻理科，但報專業的時候死活不肯繼承他媽的衣缽，選了一個相對偏文科的專業。
趙爸說：「聽你媽說，這次的隕石好像不是普通的隕石。」
趙野息想到電影裡的情節，期待道：「難道是外星人？」如果真是這樣，他是不是就不用寫論文了。他的論文已經被教授打回來了兩次，再來一次他估計會忍不住把自己吊在電風扇上轉。
幾天後，趙野息正在房間裡肝論文，被趙爸叫了出來。「趙野息，快過來看你媽，你媽上電視了！」
趙媽之前上過幾次電視，參與《走近科學》、《我愛發明》之類的節目。趙野息拿著杯奶茶走到客廳，電視上正在播西北隕石的新聞發布會，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發言的趙媽。
趙爸皺著眉。「你媽是不是瘦了？」
「好像是。」趙野息在他爸身邊坐下。「她說什麼了？」
趙媽說，這顆隕石來自某螺旋星系，該星系距離地球有一千五百萬光年。她的團隊在隕石上發現了一種全新的元素，目前研究還在持續進行中。
「隕石？全新的元素？不是，這也太像末日電影的開頭了。」趙野息有點慌。「爸，我們要不要去超市囤點貨？」
趙爸斜眼看他。「就算真的末日，你也得揣著碩士畢業證書去逃難，然後在逃難的過程中把博士給我讀了。」
趙媽一出差就是一個多月，趙野息論文快改好了她都還沒回來。
十二月，穗城在入冬的邊緣試探，趙野息終於穿上了長袖。
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趙野息接起好基友陶喬笙打來的電話，一個「喂」還沒說出口，陶喬笙就語無倫次道：『我……我的貓……啊！』
趙野息說：「你終於對你的貓下手了。」
陶喬笙驚恐萬分。『不是我幹的！我再怎麼喪心病狂，也不能把一隻公貓的肚子搞大吧！』
趙野息沒太聽明白。「Hello？」
『我的貓，一隻公貓——牠懷孕了！』
趙野息這輩子沒這麼無語過。他沉默兩秒，說：「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
『你說！』
「我也懷孕了。」
陶喬笙安靜了幾秒，喃喃道：『已經出現了動物傳人的現象了嗎……等等，你懷……臥槽——孩子另一個爸是誰！』
「是你大爺。陶喬笙我最近也沒惹你，你憑什麼把我當傻子。」
陶喬笙抓狂道：『我特麼是認真的！你今天沒看熱搜嗎？』
「最近忙論文，消息落後。」
『你他媽快給我去看！』
趙野息掛了電話，沒來得及打開微博，就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趙野息。」
趙野息轉過身，看到了一個穿著黑色衛衣，戴著棒球帽的男生。
男生肩寬腿長，個字很高，五官深邃中帶著一點張揚，額前的短髮被帽子壓得有些低，左耳戴著一枚不起眼的銀白耳釘，整個人是一種不加修飾的，放肆的帥氣。
趙野息冷淡地打了個招呼。「有事？」
男生打量著趙野息，目光從趙野息的臉上來到小腹上，說：「恭喜——幾個月了？」
趙野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艸。」
男生叫陸荒之，是趙野息同專業的學弟。兩人的導師分別是學院裡的兩位大佬，因為學術政見不同，大佬們掐了大半輩子，連帶著繼承他們政見的學生也看對方不順眼。
趙野息剛入學的時候，聽師兄師姐們說起兩位教授相愛相殺的故事，一臉的「真的嗎？我不信」，後來他親眼目睹教授們的battle，又覺得「不至於不至於」。直到他參加了一場辯論賽，被低一屆的陸荒之虐到體無完膚，四腳朝天，才深刻地體會到了「政見不同」的嚴重程度。
就說這個和他政見不同的陸荒之，有才華人緣好，處處壓他一頭也就算了，偏偏還長得帥。
媽的好氣。
趙野息冷冷道：「兩個月了，懷的是你爹。」
陸荒之挑眉，點頭道：「那你生的時候和我說一聲。」
趙野息一臉警惕。「你想幹嘛？」
「陪產。」陸荒之說：「順便剪個臍帶。」
「你誰啊，憑什麼陪我的產？」
陸荒之語氣自然。「憑你懷的是我爹？」
「……」這一刻，趙野息再次想起了在辯論賽上被陸荒之虐殺支配的恐懼。
他再和陸荒之廢話，他就是狗。
趙野息只當陸荒之是空氣。他打開微博，熱搜第一條就是陶喬笙攛掇他看的：『多地哺乳動物分化出第二性別，原因尚在調查中。』
第二性別……？趙野息迷了個惑，點進熱搜，翻看評論。
『我媽已經三天沒有打我了：＠榕城第三精神病醫院，啊啊啊啊你們快看！我沒瘋，我家公雞真的下蛋了！放我出去！』
『榕城第三精神病醫院：公雞不是哺乳動物，請繼續接受治療，謝謝。』
『我不是小學生：第二性別是什麼意思？有沒有課代表總結一下？』
『香菜怎麼還不滅絕：大概是在原有的性別上增加一些功能，比如公雞下蛋，母雞打鳴之類的。個人理解，別槓，槓就是你對。』
『葫蘆娃：嚇得我葫蘆都掉了，這是病毒導致的嗎？會不會傳染給人啊。』
『達爾文：啊這，我的棺材板快壓不住了。』
……
趙野息看得正入迷，突然感覺自己的衣領被人從身後扯住了。那人的手有些涼，指尖碰到他的後脖頸，讓他莫名地顫了顫。
趙野息回頭。「？」
陸荒之抓著他的衣領，把他拉到身邊，說：「看路。」
雖然這條路上沒有機動車，但走路玩手機確實不安全。趙野息沒有回懟，他還處在巨大的震驚中，甚至忘了要對陸荒之凶一點。
「你看到那個第二性別的新聞了嗎？」趙野息問。
陸荒之很淡定。「看到了。」
趙野息瞪著他。「你相信？」
陸荒之聳聳肩。「官方已經發了通告，不相信也沒辦法。」
趙野息愣了半天，三觀碎得稀巴爛。他決定做最後的掙扎，給陶喬笙發了條微信。
『是猛男呀：在哪。』
『小強要努力變喬：在寵物醫院，給我兒子做超音波。（生無可戀.jpg）』
『是猛男呀：來個地址，我去找你。』
陶喬笙發了個地址過來，趙野息掉頭就走。陸荒之問：「去哪。」
「去求第二性別的錘。」
「帶我一個。」陸荒之說：「我也挺好奇的。」
「別，你離我遠點。」趙野息加快腳步。「要是被教授發現我和他死對頭的得意弟子在一起，我論文還要不要過了。」
這話其實誇張了，教授們再怎麼不合也不會干涉學生的交際。但他就要這麼說，就要讓陸荒之嘗嘗被拒絕的滋味。
陸荒之笑了。「這好辦。如果我們被抓現行了，你就說是我強迫你的。」他把棒球帽摘了下來，隨手戴在趙野息頭上，還幫他壓了壓帽檐。「你拚死反抗，可惜沒成功。」
第二章
趙野息一走進寵物醫院，就聽到了陶喬笙崩潰的悲鳴：「我連你都快養不起了，你特麼還給我來一胎六寶！」
回應他的是一聲甜美嬌氣的喵嗚。
陶喬笙餘光瞟見趙野息，彷彿殘血看到了血包，迅速朝門口奔去。
「息崽！嗚嗚嗚你是來見證我當爺爺的嗎？不對，應該是外公——等等，爺爺好像也說得過去……」陶喬笙話說到一半，看到跟在趙野息身後的男生，差點咬到舌頭。「啊！」
陸荒之說：「介紹一下？」
趙野息面無表情。「我髮小陶喬笙，這是陸荒之。」
陶喬笙興奮得打鳴：「哦哦哦哦哦哦！」
陸荒之有些驚訝。「你認識我？」
「認識啊，中大的校草嘛。」陶喬笙熱情道：「息崽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趙野息有種不好的預感。「把嘴給我閉上。」
陸荒之來了興趣。「他提什麼了。」
陶喬笙笑嘻嘻道：「說你長得帥。」
趙野息急了。「你放屁！」
陸荒之一笑，說：「以後這種事情可以當面提，不用害羞。」
趙野息簡直服氣。「陸荒之，你臉不要了？」
「不要，你要送你。」陸荒之抬眼看了看。「貓在哪。」
趙野息本來是不打算帶陸荒之來的，然而這家寵物醫院離學校有些遠，下班高峰期又不好打車，剛好陸荒之的車就停在學校裡。一波掙扎後，趙野息忍辱負重地坐上了陸荒之的車。
檢查室裡，陶喬笙的布偶貓被一個護士小姐姐按在桌上，露出雪白的肚皮，表情溫順中帶著一絲呆滯；戴眼鏡的醫生小哥正拿著超音波探測器在牠的肚皮上遊走。
陶喬笙問：「怎麼樣了？」
「確實是六隻。」醫生說：「我數給你們看啊。這是一隻，這又是一隻……」
趙野息擰著眉。「這不是重點。」
陸荒之說：「我能抱一下牠嗎？」
陶喬笙很大方。「只要是好看的小哥哥，隨便抱。」
陸荒之從護士小姐姐手中接過布偶貓，拿起牠的尾巴，看到了兩個毛絨絨的小球。「趙野息，過來看錘。」
趙野息不死心，輕輕捏了捏小絨球，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句「臥槽」。
「很難相信吧。」醫生用一副看破紅塵，世外高人般的口氣說：「實不相瞞，我第一次看到的是一隻懷孕的公兔，我嚇得報了警。」
陶喬笙問：「然後呢？」
「然後，警察帶著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員從天而降，把兔子帶走了。」
陶喬笙驚恐道：「帶走解剖嗎？那我兒子豈不是也！」
醫生安慰他：「他們的樣本應該夠了，輪不到牠。」
趙野息無法理解。「不是……你們就這麼接受了？是公的啊，懷孕的是公的！」
陸荒之說：「我們已經震驚過了。」
陶喬笙附和道：「放心吧崽，我看到新聞的時候比你現在的反應還誇張。」
趙野息想起之前看到的熱搜，顫聲道：「等下，這種病毒會傳染給人類嗎？艸，我剛剛摸了貓蛋！」
「專家已經闢謠了，第二性別的出現是基於基因的突變，和病毒沒有關係，更不會傳染。」
趙野息舒了口氣。
醫生又說：「但是這種基因突變搞不好也會出現在人類身上。」
三個男生的目光唰地聚在醫生身上。
醫生連忙擺手。「這不是我說的，是專家說的。」
「哪個專家啊。」趙野息嫌棄道：「聽著就不靠譜。」
醫生拿起桌上的平板，打開一個影片，說：「請看。」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螢幕上，趙野息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爸？」
陸荒之道：「在。」
趙野息早就蠢蠢欲動的中指終於按捺不住，快準狠地豎在了陸荒之眼前。「和人沾邊的事，你還真他媽一點都不幹。」
陶喬笙湊近螢幕。「真的是趙叔叔。息崽，你爸原來是第二性別的專家啊。」
「可上次我見到他時，他還只是一個平平無奇，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
陶喬笙酸道：「穗城第七研究所的所長平平無奇……那我算什麼？」
趙野息說：「實不相瞞，我一直把你當文盲看的。」
醫生大驚：「原來是趙公子！失敬失敬。」
陸荒之問：「你和你爸多久沒見了。」
「就一週而已。」趙野息本科一畢業，家裡就給他在大學城內買了套房。他平時住在自己的房子裡，只有週末的時候會回家。
影片裡的趙爸儼然一副高級知識分子的形象，有條不紊地說明了有關哺乳動物分化出第二性別的情況，呼籲民眾不聽謠不傳謠，保持冷靜。當記者問他人類會不會也出現類似症狀時，趙爸實事求是地說：『不排除這個可能。目前已知出現第二性別的哺乳動物有常見的狗、貓、兔、鼠等，也有不常見的海豚、大熊貓，包括黑猩猩。分化有雄化和雌化兩個方向，機率分別在0.2％、0.1％左右……』
採訪結束，記者對趙爸表示了感謝：『趙光曜教授的團隊正在對突變的基因進行測序和研究，我們將持續跟進，確保第一時間將資訊分享給大家。』
看完影片，幾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最後是陶喬笙先開了口：「如果人類出現了第二性別，那我們是不是也會懷孕了？」
趙野息頭皮發麻。「你這一臉期待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陸荒之說：「很遺憾，這些都是有性繁殖。」
趙野息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意思是，不是同性性行為承受的那一方，人類男性分化了也不會懷孕。」
「對哦！」陶喬笙惋惜道：「我兒子是被別的公貓上了才懷孕的。只要我們不被男人上，就算分化了也沒事。」
陸荒之別有深意地問：「所以趙野息學長，你在擔心什麼。」
趙野息找不到話來反駁。他的皮膚比很多女生都要白，生氣的時候臉頰是微紅的，眼睛大而黑，睫毛還有點濕。
是你逼我的。
趙野息拿出手機，點開微信，迅速找到陸荒之的頭像，當著陸荒之本人的面一鍵刪除。
陸荒之愣了愣，抬手擋住臉，緩緩地低下頭，肩膀微顫，好像是在忍笑。
陶喬笙認識趙野息二十年了，每次看到趙野息生氣，都會在一邊解說配音：「出現了！息崽的大招，用生氣的臉和幼稚的拉黑行為萌化對手的血槽，同時造成短暫的眩暈效果。」
陸荒之抬眼笑道：「這招挺厲害，我已經殘血了。」
趙野息一副看傻逼的表情。「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
陸荒之大概是玩夠了，斂笑道：「如果沒別的事，我送你回學校？」
趙野息努力擺出凶狠的表情。「幫我開車，您配嗎？」
陸荒之還真思考了一下，說：「我覺得我挺配。」
趙野息徹底沒了脾氣。「門在那邊，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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