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圍第167屆日本文學最高殿堂芥川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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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AV女優 × 現.芥川賞入選作家.鈴木涼美
與母親 ##不原諒##.##不寬恕##.##不和解## 的驚世之作
【各界作家、KOL 誠心推薦】
AV評論家、專欄作家|一劍浣春秋
條通媽媽桑|席耶娜
文藝評論家|喬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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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好友們的那個夏天,「我」即將失去的是,
曾在我的手臂上留下 刺青(疤痕)的母親——
經歷了兩位好友前後離世,陪酒小姐的「我」答應了母親一起同住的邀請。
母親也即將步入死亡,骨瘦如柴的她和「我」記憶中的完全不同。
「即便如此,我仍希望母親向我道歉。」
「為了什麼都好,我希望母親向我道歉。」
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是一道非常久遠,卻令「我」記憶猶新的疤痕。
為什麼當初要這麼做?為什麼事到如今才來聯絡?
距離「我」能找到答案的時間,似乎已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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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木涼美——在不夜世界中最令人難以理解的,或是最清醒的觀察者】
鈴木涼美出身於他人眼中的高知識份子世家,從小到大就讀的都是貴族學校,卻在學生時期到新宿成為酒店公關。就讀慶應大學期間被挖角,成為AV女優,她一連四年拍了七十幾部片,另一方面卻又成功上了東京大學的研究所。
這段對外人而言難以解釋與理解的人生經歷,讓鈴木涼美一連寫了好幾本書,紀錄下自己在酒店和風俗行業數年間的所見所聞。最後也將這段經歷與對母親的心結和糾結,寫進了小說處女作《資優》當中——
作者簡介:
鈴木涼美
作家。一九八三年出生於東京都。慶應義塾大學環境情報系就學期間即出道拍A片。後來一面在夜總會上班,一面取得東京大學研究所學際情報學碩士學位。
碩士論文後來出版成《「AV女優」的社會學》一書。除此之外還著有《賣完身體就說再見》《獻給愛與子宮的花束》《娼婦的書架》等作品。
譯者簡介:
緋華璃
不知不覺,在全職日文翻譯這條路上踽踽獨行已十年,
未能著作等身,但求無愧於心,不負有幸相遇的每一個文字。
歡迎來【緋華璃的一期一會】泡茶聊天
www.facebook.com/tsukihikari0220
章節試閱
繞到正對著隔開紅燈區與韓國街的馬路的建築物後面,推開停車場後面厚重的門板,沿著門旁邊的內梯爬到三樓,爬上去以後又是一扇通往走廊的厚重門板,用上全身的重量,推開到一定的空隙時,每次都會發出金屬傾軋似的聲響。趁著門緩緩關閉前,將鑰匙插進自家房門的鑰匙孔,向左側旋轉,這次會響起開鎖的聲音。我每晚都聽著這兩種聲響回家。萬一鉸鏈傾軋的噪音或是老舊的喇叭鎖在旋轉途中發出的聲響太長或太短,都會令我感到不安。要是先把沉重的行囊放在地上,或不小心讓鑰匙掉在地上,也會破壞原本的節奏。
或許是夏天失去了太多東西,秋意漸濃前,我未及深思就答應母親想搬來我家的要求。侵蝕母親胃部的病灶終於進展到連要維持生命都有困難的階段,母親正在尋找死亡的地方。
「只剩一篇了,我想把詩寫完。」母親在電話那頭說。「妳也知道躺在病床上無法完成吧。」
妳也知道吧。即使從這句話裡嗅出親情勒索的味道,我也已經既不生氣,也不煩躁了。母親覺得這個位於紅燈區邊緣的房間勝過一成不變的病房。想到母親將抱著這種感覺死去,我甚至有些同情。母親終究沒能達成她追求了一輩子的崇高成就。出版過幾本薄薄的詩集,憑著美貌接受過幾次雜誌的專訪,還上過一次地方電視台的晨間節目,用日語朗讀英國詩人的作品。但也只是這樣而此。
掛斷電話兩天後,母親直接從醫院搬來我家。剛好是我的心情「早點說的話,我就能先處理好自己的事,準備好需要的東西」與母親認為我絕不會拒絕她來住我家的安心各占一半的時候。搭計程車抵達的母親穿著寬寬鬆鬆的長褲和長袖T恤,勉強再披上一件外套。母親如今只能穿著不會再給身體增加任何壓力的寬鬆睡衣過日子,所以大概是住院那天穿的藏青色外套對她而言是唯一能看得出過往生活的物件。母親只有兩個當初住院時帶去的包包,問她需要去她以前住的地方拿什麼東西來嗎?母親說沒那個必要。其中一個包包裝了兩套睡衣和牙刷、梳子,另一個是我記憶中也出現過的包包,不用打開來看也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上次與母親在同一個房間醒來是近八年前,載著恐怖份子的飛機以玉石俱焚的氣勢衝撞進紐約的摩天大樓時。除了我尚未成年的兩、三年以外,與母親並非完全斷絕聯繫。自從我意識到母親的病比想像中嚴重,我們反而頻繁地保持聯絡,也會在醫院或外面見面。我之所以那麼久不見母親,或許是因為每次見到母親,母親都會比上次消瘦、頭髮也比上次稀薄。母親年輕時留著一頭長度蓋過乳房,充滿光澤的漆黑秀髮。髮量多到要綁起來還是燙鬈都有難度,與我帶點咖啡色的一頭亂髮形成對比,母親的黑髮又直又長,即使夏天也都披在肩上。攏起的瀏海只要稍一沒型,母親就會去美髮沙龍弄得漂漂亮亮地回來,而不是去住家附近,我常去的美容院。
去年春天還信誓旦旦要活下去的母親,如今似乎已經沒了當初的氣勢。結果還沒打開裝有文具的皮包,拿出筆寫字,只在我家住了九天,就因為呼吸困難回醫院。現在回想起來,早知道我們同居生活不到半年,甚至連幾個月都不到的話,就算幾乎都沒在聽,也該跟她聊些她可能會感興趣的話題,每天做點東西她能吃的東西給她吃,讓她好好地泡個澡。至少不要丟下按醫院的就寢時間吃藥睡覺的母親出門。我們只有她搬來的那個晚上一起就寢。母親似乎以為我只有兩天可以陪她,所以也不能強求,但我出門其實很少是為了工作。
每天一到晚上,母親發現我準備出門,就會刻意拖延吃藥的時間,翻開報紙,硬生生地擠出一些問題來問我。我知道她是為了留住我。母親不會說「別走」「留在家裡」「陪在我身邊」,而是指著報紙的節目表給我看,把電視遙控器塞到我手裡說:「今天有沒有什麼節目可以在睡前打發時間啊?」母親的手臂遠比柔軟又細緻的健康時多毛,皮膚鬆弛,比我的食指、中指、無名指加起來還細。我為她乾燥到彷彿會掉屑的皮膚擦上去藥房買的便宜保濕霜,讓她的手看起來較有血色後,她又會問我:「一起來看有沒有什麼好看的節目嘛。」她明明沒有看電視的習慣,卻拚命想用無關痛癢的對話留住我。這樣子反而讓我更加焦慮,更想快點出門。
所以我盡量拖到最後一刻才換衣服,外出時也盡可能避免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要一看就知道是要去歡場的樣子。平常要花一個小時化的妝也僅止於上粉底,剩下的等出了門再說。為了縮短母親挽留我的時間而做的樸素打扮反而非常符合母親的審美。只有一次,母親稱讚我「今天穿成這樣很可愛」。明明只是牛仔褲上面搭一件米白色的開襟毛衣。這是母親第一次誇獎我的穿著打扮。但我只是為了讓母親趕快吃藥睡覺,狡獪地堵住母親為了和我在一起可能會提出的問題,好每天晚上都能出門蹓躂。丟下正要睡著的母親外出時,從屋外鎖門發出的聲響委實令人痛恨。
要是能天真地虛張聲勢或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母親或許能活得輕鬆一點。母親的個子不高,但腿很長,鼻子很挺,眼睛很大,肌膚雪白,一旦曬到夏日的艷陽就會泛紅、發熱,所以母親從不去海邊或游泳池。母親很清楚自己長得漂亮,也因此得到不少好處,卻又瞧不起稱她為美女的人世間。這種性格也表現在創作上,有人讚美母親的詩,卻不給予母親想聽到的讚美。母親的自尊心如此複雜,所以也不能怪他們只接收到母親表面上的難以相處。即便有人能暫時與她相處融洽,不一會兒又不聞其名、不見其人了。問我母親有哪些朋友,我能想到的名字都是已經好幾年沒聽過的名字。或許母親長成這樣的最大優勢就是看在旁人眼中,不會覺得這種生活未免也太孤獨、太悲慘了。正因為如此,我不讓自己直視母親形銷骨立的身材、體毛變多、頭髮變少的模樣。
第九天中午,我在麵條淋了熱呼呼的高湯,再擺上九條蔥和明太子給母親吃。因為我天亮才回來,睏得要死,問母親吃得下什麼,母親卻遲遲不回答,我失去耐性,隨便用初夏買的麵線隨便煮一煮。我只要有麵線和鍋子就能活下去,所以九條蔥和明太子是母親搬來以後才買的。我把麵線裝進紅色小碗,放在被褥邊的矮桌上,母親吃了一口,笑說很好吃。又吃了三、四口,放下筷子。原本就只裝了一點麵條,所以根本看不出來有沒有減少。
「即使是這麼美味的食物也吃不了了。」
母親坐在被褥上,隔著量販店賣的便宜矮桌,滿臉歉意的模樣怎麼也離不開「人之將死」這句話。顯然已經穿了很多次,質料柔軟的長袖睡衣底下沒穿內衣。大概是在醫院裡的商店買的。雖說因病沒力氣去買衣服,但也很難想像黃色花紋的睡衣是母親自己的選擇。可能是拜託去探病的朋友幫她準備的,我從未在母親的病房裡見過任何訪客。想起她在詩裡無數次暗喻到死亡及弔唁的形象,連我都覺得胃無比沉重。
「沒關係,吃不下就不用勉強。」
我無意對母親冷淡,聲線卻帶著不必要的冷漠。有如盛夏的陽光從蕾絲泛黃的窗簾照射進來,感覺地毯快要可以滋滋作響地煎蛋了。再也忍受不了坐在髒兮兮的座墊上,只想快點收拾母親用完的碗筷,於是我站起來,放著自己還沒動筷的碗不管,走向設置於同一個房間裡的流理台。我家只有兩個房間,另一個房間塞滿了床和衣服、包包,無法再容納母親。只想在有著流理台、通往浴室的門、通往廁所的門、對著大門口的空間搞定與母親的共同生活。明知現在的母親已經沒有體力批評我的名牌包及晚禮服,還是不想讓她看見。
「抱歉啊。」母親說道。我猜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看起來不是在生氣,就是很冷淡,再不然就是很不耐煩。母親因為吃不下向我道歉實在很莫名其妙。即便如此,我仍希望母親向我道歉。為了什麼都好,我希望母親向我道歉。
不願母親看到我的表情,我在流理台倒掉母親沒吃完的麵線。洗滌母親用過的碗筷時,感覺母親正慢吞吞地、顫巍巍地朝我靠近。即使感受到母親的存在,母親倒映在流理台前方毛玻璃窗戶上的影子卻沒有一絲現實感。母親只有上廁所還勉強能靠自己去,除此之外,就連刷牙洗臉都是我用臉盆裝水,端到床邊服侍她。
母親來到我身後,又重複了一遍「抱歉啊」,摸過我手臂後側的刺青。我沒回頭,繼續用菜瓜布刷洗根本不髒的碗。母親來之前,我很少使用菜瓜布,幾乎跟全新的沒兩樣,只過了一個禮拜就變得髒兮兮,邊緣都起毛球了。我住的街道晚上很吵,然而白天幾乎聽不見人聲。穿過廣闊的馬路,對面就是韓國街,白天固然也有人經過,但馬路這邊即使是夏天也要等到太陽完全下山才會熱鬧起來。所以現在只聽見引擎聲轟然作響的車子逐漸靠近,然後又裝模作樣地遠離的噪音。刺青在母親的掌心下隱隱作痛。
穿著印花睡衣的母親靠近到身體幾乎要貼在我背後的距離說:「總覺得還有很多事可以教妳。」彷彿只要稍稍動一下手,就會把瘦得不成人形的母親撞飛。我放下黃色的菜瓜布,用左手抓住滿是泡沫的碗好一會兒。水從只稍微擰開一點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地流下,敲打著銀色的老舊水槽,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雜音。
「可惜沒有時間了。真的沒有時間了。明明還有很多事應該告訴妳。」
我從鼻孔裡冷哼一聲,權充回答,靜止幾秒鐘,然後又慢條斯理地開始動手,把碗拿到水龍頭下方,沖掉洗碗精。母親生下我至今明明已經過了二十五年以上,明明其中有十七年的時間我們都孤兒寡母地住在同一個房間裡,母親卻說她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教我什麼,而且還是從穿著黃色印花睡衣的體內說出這句話,更令我火冒三丈。不過話說回來,在我的身體完全歸我自己管以前,母親或許真的不覺得有必要對我說些什麼。母親沒有結婚。即使當我從母親的皮膚內側移動到外側,至少在我能自己抓東西吃以前,我的身體完全是她的一部分。
或許是站得累了,母親不知不覺間正慢慢地移往被褥的方向,我這才轉過去面對她。為了上廁所、吃飯方便,我一直把被褥鋪在房間中央,悶熱的陽光從髒兮兮的蕾絲窗簾灑落在被褥上,等待穿著俗艷睡衣的母親搖搖晃晃地踱回去。跟母親在一起,總顯得我才是異類。明明在同一個房間裡,但面向走廊,只有一扇毛玻璃窗戶的廚房即使白天也要開燈,否則就會很暗。我從黑暗中目送瘦到即使隔著睡衣也能看見骨頭位置的母親走遠。
被母親撫摸的兩條手臂還殘留著母親的溫度。刺青底下的皮膚有著又紅又白、被火紋身的變色傷痕。如今氣若遊絲地在我房裡踱來踱去,過去美麗豐盈的秀髮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女人,以前灼傷過我的肌膚。
當天傍晚,我就叫計程車送無法呼吸、陷入狂亂狀態的母親去醫院。之後的兩個禮拜,我每天都在差不多的時間去醫院看她。只要是事先登記的家人,深夜或清晨都能進出病房,所以每晚都能陪在母親身邊,直到她睡著。但我不想直接從醫院回自己住的地方,所以早上和中午都待在醫院,下午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才離開醫院,先上街打發時間,如果晚上有心工作,就去酒店上班。然後趁著轉動鑰匙的聲音還迴盪在耳裡的時候把身體塞進門內。回到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房間,看到早上出門前匆匆吃剩的麵包邊還擱在矮桌上。雖然沒有印象,但肯定是我放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兩週後,連遺落的東西和頭髮都找不到了,只剩下我獨自生活的痕跡。前三天還以為母親做完治療就會回來,原封不動地把鋪好的被褥留在矮桌旁。到了第三天,我確定母親再也不會回來了,將被單丟進洗衣機,把被子收進塑膠衣櫃,再把桌子移回原位。說穿了,我只是把剛搬來這裡,生活開始上軌道的時候,心想可以讓朋友來過夜而買的簡易床組拿出來給母親使用。朋友只用過三次左右,過去兩年都收在櫃子裡。
把麵包邊丟進放在廚房角落附有蓋子的垃圾桶,脫下牛仔外套,掛到衣架上,進浴室洗手。洗手乳的瓶身描繪著標準的闔家歡圖案。從前幾天就不只一次發現洗手乳快沒了,卻一直忘了補貨。但也提不起勁只為了買洗手乳特地跑去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妝店。反正明天也會在醫院待到中午,用力按應該還能按出一兩滴。好不容易回到比醫院或街上更貼近現實的房間,實在不想再出門了。打濕雙手,按下壓頭,沒想到結結實實地按出一大坨洗手乳,仔細地洗了手,用早上淋浴時用過的浴巾擦乾,坐在原本鋪著母親的被褥,現在放回原地的矮桌前。有一瞬間想過要不要吃安眠藥,但不知是生理期快來了,還是睡眠不足,又或者是之前喝的燒酒還留在胃裡,感覺應該能直接睡著,所以就不吃了。
桌上從上週就放著用來裝打小鋼珠換獎品的紙箱,直接拿空罐代替的菸灰缸也換上新的,所以桌上的景觀與夏天略有不同。母親住在這裡的期間,我都盡量走到室外,至少也在抽油煙機底下抽菸。原想藉此戒菸,第一天就把菸灰缸丟了,結果還不到三個小時,我滿腦子都是香菸、香菸、香菸。母親好像發病前就戒菸了。這麼說來,我連母親什麼時候戒的菸也不記得。拉過菸灰缸,為了想聽一些雜音,打開電視,套上襪子。舊大樓裡的房間連空氣都是冷的。陽光直到兩週前都還有如夏天般熾熱,如今太陽一下山,房裡的地板就冷到無法下腳。電視傳來熟悉的搞笑藝人說話聲,大驚小怪的反應聽起來很悅耳,所以就停在這個頻道,躺在堆在地毯上的衣物上。想打開電暖器,但即使把電暖器的電線拉長到極限也無法將電暖器拖到桌邊,必須站起來往廚房走幾步才能碰到。我已經脫掉外套,剩下薄薄的上衣,只好從壓在身體底下的衣物中撈出看起來比較暖和的衣服,把身體包起來。明明在酒店已經抽太多菸,抽得喉嚨好痛,卻還是直接躺在地上,拿出塞在屁股口袋的香菸,叼在嘴裡。問題是找不到打火機。在一整天提著走來走去的皮包裡找了半天,依舊遍尋不得。
試圖依序回想起今天出門後吃了什麼,但記憶所及,只有一走到大馬路上,立刻在馬路對面買的咖啡。每次喝酒,喝醉時都想不起喝醉前做了什麼。旦酒醒後又想不起喝醉時的事。這種情況不是最近才發生,自從十七歲離開家門,開始以喝酒討生活之後就一直是這樣。每天有一半的時間活在模糊的記憶裡,另一半則活在幾乎已經消失的記憶裡。有時候也會閃過非現實,分不清是妄想還是幻覺的記憶,但凡希望是妄想的記憶必定是現實,令我恆常陷於微小的絕望中。我猜凌晨一點左右,去年辭掉陪酒的工作,大我十歲左右的朋友在位於紅燈區一隅,音響很糟糕的卡拉OK吧裡點了中菜館的外賣來吃的記憶大概是真的。我們點的應該是炒苦瓜,因為這是就算只點一盤也肯外送,而且不介意外送地點是夜總會還是賓館的那家餐廳唯一好吃的菜色。
要是能就這樣睡著就好了。已經好幾天沒拉開蕾絲窗簾再加上殺風景的遮光窗簾,行動電話一直連著桌上的充電器,連移動到旁邊比較冷的房間裡唯一一張床上的力氣都沒有。昨天也同樣睡在堆成小山的衣物上。桌上有一本出自美國人之手,不知道在寫什麼的推理小說,只看了譯者寫的後記,就把長方形的書箋夾在前後不著邊的地方。把書拿到地板上,翻到夾著書箋的地方,酒精戒斷症候群的字眼映入眼簾,令我更想睡了。這時,手機突然閃著光,不到一秒鐘就開始在便宜的矮桌上震動起來,發出詭異的聲響。躺著將手機舉到勉強可以目視的角度,是朋友傳來的訊息。內心掠過不祥的預感,把頭擺正,胃裡的內容物彷彿要逆流而上,感覺非常不舒服。
拉扯手機的充電線,讓手機掉在地毯上,點開訊息。撞進眼底的是「告別式」這個怵目驚心的字眼,但並不是大限將至的母親的告別式。而是在盛夏中舉行的寒涼告別式。
今年夏天,我失去兩個朋友。一個早在五年前結婚生子,卻選擇與男人私奔,從此失去音訊。我們是國中同學,是她不離不棄地與成天跟這一帶的人鬼混的我保持聯繫。假如這座城市及這個房間是我的出口,與她若有似無的聯繫或許就是所謂的羈絆。正確地說,我是在她消失以後才這麼想。以前雖然頻繁地傳訊息,但實際見面的次數並不多,通常是她約我三次,我才勉強跟她吃一次午飯,我們的交情差不多只有這樣。當她主動傳訊息給我,說她有了喜歡的人,當時她還很開朗。身為家庭主婦,她似乎很享受這種無傷大雅的約會。我心想這也無妨。當她愈來愈鑽牛角尖,開始去惠比壽算命時,我的感想依舊是這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不清楚她的愛情、算命、與男人私奔是多麼常見的事,還是多麼稀罕的事。只是從某一天開始,她不再回訊息給我,過了一段時間,我也不敢再傳訊息給她。我只見過她老公一次,她老公打電話給我,我這才知道她本來就經常無故晚歸,有一天突然再也不回家了。剩下孩子跟她老公一起住。她老公問我知不知道她的下落,我說我也不知道。
另一個朋友是從大阪的租屋處跳樓自殺。我在告別式親眼確認過她的屍體,所以至少知道她去了哪裡。
這是個動不動把死掛在嘴邊的女子,朋友們早已習慣她時不時冒出一句心情不好、發生了傷心事、很想見你之類的同義詞。打從三年前,某個客人帶她來我上班的店喝酒,我就看出她厭世的那一面了。
「這位是惠理。跟妳的名字只差一個字。」
把那個女生介紹給我的客人接著說:「反正這都不是妳們的本名吧。」說完還笑了,但我和她都用本名工作。那位客人很喜歡廣邀自己中意的女人一起吃飯,多的時候多達五、六人。想當然耳,所有人跟那個客人的性行為都是建立在金錢交易上,所以聚餐時有人會勾引那個客人,也有人想證明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至於想向誰證明就不得而知了,我猜大概是想證明給自己看吧。可惜我們都一樣,沒有絲毫差別,所以這種性格的女人恐怕要失望了。世上確實有人比較有價值,有人比較沒價值,但是聚在這裡的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恐怕都屬於比較沒價值的一方。後來選擇自我了斷的女子對此顯然沒有任何不滿,和我還有另一個女人在這點達成共識,與那個客人緣盡情斷後,我們三人仍繼續保持聯絡。
傳訊息通知我的就是上述三人組的另一名倖存者,在泡泡浴林立的風化區以賣春換取暴利。她上班的店很高級,除了要長得好看,而且還得皮膚白皙,沒有傷痕或刺青,深色頭髮,上圍至少D罩杯以上的人才有機會錄取。
——我忘了告別式說的是哪家店,所以寄了兩間給妳參考。上面那家是惠理以前待過的店。上面那家比較大,但同時也有很多不好的風評。聽說分三個等級。下面那家的客層及女孩子的品質都比較高,但我很好奇生意能有多好。
告別式在死者的故鄉舉行,雖然都在東京都內,但恐怕是不容易前往的地點。得先坐好一會兒的電車再換公車。車站前沒有計程車。我大概從小學遠足以來就沒有再坐過公車了,幸好跟電車共用一張悠遊卡。這是唯一的救贖,除此之外,整趟旅程都很不愉快。因為太不愉快了,回程的公車上還導致朋友以為我對SM的店有興趣。我幾乎忘得一乾二淨了,她可能也忘了。以高級泡泡浴的從業人員應有的知性在簡潔的訊息最後附上兩個網址。
——我晚點再仔細看。不曉得惠理是哪個等級。
我仰躺在地板上,將連著充電線的手機舉到臉的正上方,用單手回信給對方。按下傳送鍵的同時,我才想到應該先輸入「謝謝」,但畫面顯示「已傳送」。足以證明我其實並不感謝她。
因為一直舉著連著不夠長的充電線的手機,兩條手臂外側既痠又痛。酒店的薪水因人而異,但除了最初的幾個月以外,基本上都是以營業額及出勤的次數來計算時薪,所以我對脫光光賺錢的店要怎麼決定等級一無所知。一面思考惠理在職場上有多少價值,摸了摸痠痛的兩條手臂外側。為了完全遮住被火紋身的傷痕,我從手臂到背後刺了兩朵碩大的百合與一條蛇。有人問我為什麼選擇百合,除了刺牡丹可能會讓人聯想到黑道以外,其實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小時候,母親會買打折的鮮花,也曾為幾個盆栽澆水,但我不記得家裡插過百合花。
繞到正對著隔開紅燈區與韓國街的馬路的建築物後面,推開停車場後面厚重的門板,沿著門旁邊的內梯爬到三樓,爬上去以後又是一扇通往走廊的厚重門板,用上全身的重量,推開到一定的空隙時,每次都會發出金屬傾軋似的聲響。趁著門緩緩關閉前,將鑰匙插進自家房門的鑰匙孔,向左側旋轉,這次會響起開鎖的聲音。我每晚都聽著這兩種聲響回家。萬一鉸鏈傾軋的噪音或是老舊的喇叭鎖在旋轉途中發出的聲響太長或太短,都會令我感到不安。要是先把沉重的行囊放在地上,或不小心讓鑰匙掉在地上,也會破壞原本的節奏。
或許是夏天失去了太多東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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