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推薦:
洪蘭(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講座教授)
小野(知名作家)
邱一新(旅行作家、前TVBS5周刊發行人)
李偉文(作家、荒野保護協會榮譽理事長)
范欽慧(生態作家)
林淵源(布農族獵人、嚮導)
張富美(台灣黑熊保育協會名譽理事長、前僑委會委員長)
李香秀(世新大學廣電學系副教授)
蘇秀慧(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副教授)
◎感動推薦
媒體推薦:
我愛黑熊,熊愛台灣 ∕ 小野
我常常會想像著這樣寂靜的畫面:在中央山脈人煙罕至的山谷叢林中,孤獨寂寞的科學家正循著一些熊爪痕跡和糞便排遺追逐著熊蹤,或許隔個山頭有一隻黑熊正在樹上吃著果實。
其實要研究生息於中央山脈深處的台灣黑熊是非常困難的,直到出現「台灣黑熊媽媽」黃美秀鍥而不捨的進入深山調查研究後,台灣黑熊的神祕面紗才慢慢被揭開。
不久前,黃美秀帶著兩位世界級的熊專家大衛‧賈瑟利斯及羅布‧斯坦梅茨在師範大學演講,開講前我特別從自己的演講會場趕去拜會她,當面向這位和我同為「師範大學生物系」的學妹致敬,感謝她對「台灣黑熊」保育所做的努力。她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做這項研究工作。
「我愛黑熊,熊愛台灣」,希望這《尋熊記》的出版能為台灣黑熊帶來更多的快樂。(本文作者為知名作家、電影人)
值得一看的好書 ∕ 李偉文
這不是一本生態研究的論文,雖然從扣人心弦的真實故事中,我們對於台灣黑熊的了解會多於閱讀科學資料;這也不是一本勵志書,但是從「黑熊媽媽」黃美秀勇於實踐夢想、在挫折中反省並且不斷堅持的精神,可以激勵我們追尋屬於每個人自己的生命意義;這也不是原住民文化的調查報告,但是看完這本書我們也可以了解原住民那種與土地及自然同為一體的血脈相連感,重新省思都市文明衍生的困境。
其實,這是屬於哪一類的書一點也不重要,對於讀者來說,這是一本好看又值得看的書才是最重要的。(本文作者為牙醫師、作家、荒野保護協會榮譽理事長)
她的影子在大分 ∕ 邱一新
閱讀黃美秀的手札《尋熊記》,覺得這真是一本引人入勝、深具啟發性的書,令我感觸良多。就膽識和和理想性而言,美秀讓我直覺想到珍古德與其書《我的影子在岡貝》。因為這書不只是一本珍貴的台灣黑熊記錄,還牽涉到人熊關係、原民文化的思考,更是一份關於信心、人性、友誼、孤獨、挑戰的回憶錄。它生動地描述了一位女性生態研究者,在中央山脈森林深處(大分)做田野調查的一段經歷。
黃美秀能成功尋到黑熊,多少仰賴了布農朋友的帶路,所以,這也給了我期待──如果有天能將「尋熊」轉換成一種非洲式Safari,將原民納入山林體系,取代以前排除人類的保護區觀念,請他們共同經營,帶領大家去踏查,或許對生態保育、重建和原民文化保存,更有助益呢!(本文作者為旅行作家、前《TVBS周刊》發行人)
山裡的快樂時光 ∕ 林淵源
以前,我對這個社會不太清楚,沒有人教我,後來到了國家公園學到很多。我過去很窮,到管理處上班後,每個月都可以領到薪水,是山為我帶來資產。這讓我想到,十四歲時族裡的老人跟我說,這個山裡有很多資產,以後這個山永遠是你的。老人是族裡最厲害的巫師,很會看,他還說以後我很會打動物,打不完。
後來,玉管處安排我支援美秀,她很認真,一個女孩子在台灣做這樣的研究不簡單。有時候意見雖然不同,但我會想,我應該要支持她才對,所以大部分我都是贊同她的。
剛開始的時候,我帶美秀從瓦拉米走稜線走一天放餌,都沒有熊來吃。後來我就跟美秀說,研究熊就要去大分,我姐夫曾告訴我說青剛櫟結果的時候大分動物會很多。我們是八月進去的,在學校搭帳篷,我帶美秀去米亞桑,那時候剛好是七月半,整個香楠都被熊打斷。
第一次抓到黑熊的時候我很緊張,那次一星期連續抓到三隻。那個熊喔,會來就一直來,老人也說,只要青剛櫟一多動物就會來。真的是這樣。跟美秀做研究,一開始我是派來支援她的,我很佩服她,我自己也是學到很多。不過,我也有告訴她原住民有關熊的知識啦!那些都是我的爸爸、前輩告訴我的。
美秀個性滿強的,一開始我不太不習慣。以前老人說,在山上不要出事情,在山上如果吵架就是會出事情。我爸爸說,在山上出事情不好,所以在山上我會讓,快快樂樂把事情做得順利就好。不管什麼時候儘量不要吵架,或是說出不好的話,比如說「我要離開了」這種話,這樣就會出事情。像黃美秀那時候去土葛遇上崩壁,就是因為講了「林大哥我要離開大分了」,她一講完就被石頭打到。所以不能亂講話。
美秀做事比較嚴謹,要求比較高,我們有時候因為溝通不良會吵,但鬧一鬧反而感情比較好。最嚴重的一次是為了追蹤熊,我們一直追不到,但是已經盡力,我們也會累啊,她的意思是我們還可以走到更遠的稜線,但是天色都很暗了,大家都想要回來休息。到底是追蹤熊重要還是人重要啊?不過鬧一鬧就好了。我跟美秀像兄弟姐妹一樣,鬧完就大笑。快樂過日子最重要。(本文作者為布農族獵人、嚮導)
熊媽媽黃美秀與我 ∕ 張富美
一九九九年初,我成為監察委員之後,開始關注台灣的山林、環保與瀕臨絕種的野生動物。那年夏天,與幾位監委同仁去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巡察,結識當時的處長張和平先生。第一次聽到黃美秀的名字,應該就是從玉管處的簡報資料,當中提起「台灣黑熊生態、習性、族群數量與人熊關係」的調查研究計畫,黃與張列為共同主持人。當時我覺得很感動,那麼年輕的女性在偏遠蠻荒且危機四伏的山區,孤獨勇敢地從事台灣黑熊的田野調查,簡直不可思議。後來,我又陸續看到有關美秀與台灣黑熊的媒體報導,令我印象更加深刻。
二○○○年五月我擔任僑務委員會委員長,十二月底時透過周大觀基金會首度捐款給美秀,希望為她超冷門的學術研究帶來一點鼓勵。此後,我幾乎每年固定捐款給國立屏東科技大學。二○○二年春,我接受母校嘉義女中「第一屆傑出校友」的表揚,才發現美秀竟然是我的學妹,實在感到很驕傲。後來,美秀的書《黑熊手記》(本書《尋熊記》前身)出版後,我在公務旅行途中一口氣拜讀完畢,立刻成為她的粉絲,回到台灣就打電話給她,也利用我的人脈,找玉管處的人,請他們儘快把日據時代的危橋修復。那時,張處長已調到營建署,新的處長林青接到我的電話一定滿頭霧水,僑務委員長為什麼關心台灣的黑熊?
後來,我又促成珍古德博士與黃美秀見面。二○○六年十月下旬,趁著珍古德來台訪問之便,我請嘉義女中安排一個「珍古德、黃美秀的聯合演講會」,題目是「希望的種子」,結果正如預期的轟動。次年春,美秀獲選為嘉義女中第二屆傑出校友,我還特地南下替校方頒獎給「熊媽媽」黃美秀教授,我也深深以這位優秀的學妹為榮。
在我卸下八年僑務委員長的重任後,有更多心力進一步了解台灣黑熊的保育問題,也積極參加相關的國際會議,這讓我力挺美秀的心意更加堅強。二○一○年一月三十日,我們在屏科大成立了「台灣黑熊保育協會」,門外漢的我卻被推為常務理事,覺得有點惶恐。我已年逾古稀,但只要一息尚存,一定會協助美秀為黑熊的保育而努力,也期待更多有心人士加入我們的陣容。(本文作者為前僑委會委員長、現任台灣黑熊保育協會名譽理事長)
願下一代也能寫出自己的「尋熊記」 ∕ 蘇秀慧
這些年來,美秀這位第一代「尋熊人」盡了十二萬分的心力,來確保我們的下一代仍能在台灣山林中寫出自己的「尋熊記」。
十年前我正在寫博士論文,第一次看到美秀的尋熊手記,當下一口氣就看完了,從字句中再度感受到美秀對黑熊研究的執著,也體會到美秀所描述的山林之美與身在其中的悸動。那一夜,我的論文沒再多寫任何一個字。
我自己也從事野生動物研究,美秀書中所描述的研究過程與感受,可說是道盡野生動物研究的歡喜與哀愁。其強度跟研究對象的體型大小及稀有性、研究地的海拔高度,以及研究者對研究的執著程度似乎是有一些相關性。我想美秀的研究已是極致,也因此我們更能從她的經歷感受到台灣野生動物保育的迫切性,以及她決心完成「不可能任務」的強大意志力!(本文作者為國立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副教授)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前言〉
深入有熊國
我之所以會做台灣黑熊的研究,完全是機緣所致。
一九九六年,決定至美國明尼蘇達大學保育生物研究所就讀之際,正好兩位教授皆有意收我當博士班學生。其中一位願意讓我自由發揮,選擇任何我有興趣的研究題材,這讓我十分高興,因為我亦有意繼續深入我剛完成的碩士論文研究,即一種小型靈貓類動物食蟹獴的行為生態,這是我十分熟悉的動物。另一位,大衛.賈塞利斯(Dr. Dave Garshelis)卻告訴我,他只收做熊的學生,黑熊是我唯一的選擇,我則興趣缺缺。
到了美國,繼續與兩位教授聯繫一段時間之後發現,大衛治學十分嚴謹,著作等身,而且總能及時並清楚回覆我提出的問題。他刺激了我做黑熊研究的動力,因為我渴求一個能夠讓我跟隨的學術典範,而且他也願意認真指導我從事科學研究,而非放牛吃草。所以,我決定選擇一條不好走的路,大衛成了我的論文指導教授,黑熊成了我朝夕相隨的夥伴。
這本手札寫的是正我在進行博士論文期間,從事台灣黑熊野外研究的故事和心路歷程(一九九七至二○○○年)。裡頭記錄著我個人於此段歷程的成長,以及與台灣山林、黑熊和布農原住民共處的經驗。書中內容主要摘選自野外研究時,野外所記錄的十本洋洋灑灑的手記。手記中,我盡量挑選對我個人有重要啟示作用,以及富故事性、教育性的情節。在成書的過程中,忠實地呈現手記中記錄的故事情境及當下的心情點滴,是首要的原則;之後的文詞編輯與潤飾,目的在於增加全文的連慣和流暢性,並提供讀者一些額外的重要資訊。此外,我也於最後增寫了一篇回國之後繼續漫步熊徑上的心得,藉機檢視這些日子以來的變化。
有一分認識,就多一分疼惜
在那段「逐熊而居」的日子裡,我「好像愛上寫東西或記錄,它變成是一種冥想的方式,一種習慣,思考與獨處的過程」,「好像它能讓我重新審視這刻骨銘心的生活,為自己記錄生命軌跡的同時,也讓心靈沈澱淨化。這樣一對一的對話,最後反成一種苦難中的莫大享受。並不是為了以後要出書而寫,而是當下的一種歷程。這使我想起一些在集中營或牢獄的人,會利用時間偷偷寫作,這是一種寄託,也是一種生命的展現。每個人都有能力去選擇安置靈魂的方法。苦讓生命深刻了……」(二○○○年八月五日16:20)。如今,我方了解這種自我對話本是一種自我治療、安撫、激勵的過程,尤其是當深處於不確定及困難的環境中,比如捉或追不著熊、三番兩次遇到颱風、病痛求助無門等。
然而,對於此書的出版,我一直有幾分惶恐,除了涉及私人札記的公開以外,將自己過去做研究時的種種錯誤、遲疑、惶恐,以及批評意見如此昭告天下,也是很恐怖的事。但是,如果說我在黑熊的研究過程中,是不斷從錯誤中學習,從挫敗中站起來,自是盼望其他後學亦能從我的經驗中減少日後嘗試錯誤的機會、進一步了解野外研究的可能實況。
另一方面,也希望這些故事能讓讀者認識所謂的「野生動物研究者」,絕非鎮日身著迷彩裝、脖掛望遠鏡、背負背包,在風光明媚的山林裡終日與研究的動物為伍,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逍遙模樣。在真實世界裡,野外工作有時面臨的是最基本的求生訓練,而長期離群索居、週而復始的研究工作,有時也絕非單純地個人興趣可以支撐或解釋的。藉著分享我於野外研究第一線上的見聞和心情故事,期望國人對台灣深山這後花園的蠻荒原始與寶貴,以及瀕危的台灣黑熊多一分認識,進而對我們共同生長的這片土地多一分疼惜。這才是出版此書的最重要的動機,雖然並非最初動機。
原本以為難登大雅之堂,但十年前首次發表時卻意外地收到很多迴響。這些「黑熊粉絲」從國小低年級學生到退休人士都有,職業和性別不拘,以至於我也無從定位起這本書的屬性,究竟是動物科學、女性主義、探險旅遊、環保,抑或科普人文。十年過後,我已從博士班研究生變成了大學教授。當年的手札得以全新面貌再次出版,我的心中有著十分複雜的感受。
坦白說,我並不是很清楚為什麼我的故事會讓人感動,甚至還得了一些獎項、被機關學校列為推薦讀本。也有些評論指出,這本書雖具科學專業度,但談不上文學代表之作。還有一位我很敬佩的資深女性動物生態研究者,曾在與我閒聊時語重心長地表示,「過度強調野外環境的惡劣和研究的艱辛,有時反會勸退一些有興趣生態研究的年輕學子。」若真有這樣的情況,那就不是我的原意了。
充其量,這本書只是我個人成長的一小段歷史罷了,其中更不乏錯誤的學習,以及曾被網友無意點出的「難搞」性格。野外生態研究的面貌十分多元,難度和樂趣皆不一,我的故事不過是因為研究動物和環境的極端特質,加上個人求好心切的急躁個性,而為這篳路藍縷的求道路上,憑添了幾分驚險。另一方面,我也看到許多令人鼓舞的書評或網路留言,讓我不禁懷疑,這些活生生的故事經驗是否比我辛苦收集的科學數據,更能讓人願意了解台灣黑熊的生態及保育的意涵。
撒下種子,共同譜寫台灣黑熊的希望故事
環境使然,當年這些手札以《黑熊手記》之名出版時,我曾感覺像是「出賣」了我與黑熊的祕密,為自己換得一筆不無小補的進修學費。十年過去了,此刻的新版再出,我衷心期盼此書可以真正為台灣黑熊的保育盡一份心力。
自從開始接觸野生動物生態研究以來,深感台灣民眾普遍對本島的野生動物、山區生態環境、生物保育所知十分有限,這是很遺憾的事,也往往成了自然資源保育無法落實的主要窒礙。事實上,成功的黑熊保育或大部分保育工作的進展,端繫於整個社會的動員和參與,然而這絕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就,更不是發表幾篇科學研究報告所能達成。因此,如果真要走生物保育這條路,與其當一隻埋首鴕鳥,對學術研究以外的一切置之不理,不如期許自己也能及時當個播種者,鼓勵更多人來認識和關心保育。
二○一二年二月六日,在為研擬台灣黑熊保育行動綱領的工作坊中,一百多名與會人士為台灣黑熊勾勒出以下願景:「確保台灣黑熊在自然環境內永遠存在,同時保有自然的棲息地及可存續的族群。」這代表著台灣人對於未來黑熊的深切期盼,也就是希望台灣黑熊能在自然環境內與台灣子民共存共榮。
台灣黑熊曾被民眾票選為台灣最具代表性的動物,但仍有部分民眾認為,保育黑熊是很遙遠或與自己無關的事。事實上,台灣黑熊的野外族群目前正處於危險的狀況(已列瀕臨絕種保育類野生動物),亟需全體國人嚴肅面對此議題。
黑熊為台灣最大型的食肉動物,具有獨特的生態、保育和文化的功能和價值。若能成功保育此受威脅物種,不僅攸關此物種於本島的保存,更代表大範圍森林生態系的完整性和整體生物多樣性的保護,以及全民的生活環境品質。就人文面而言,這同時反映出我們關照人類以外的其他眾生的人性素養,也絕非像少數人所批評,只是狹隘的單一物種保育計畫而已,實則更兼具了生態指標和台灣意象的多重意義。
儘管每個人願意保護台灣黑熊的理由可能不一,但我們絕對有義務,也是責任去維繫牠們的永續力,捍衛牠們生存的權利。因為,物種一旦消失了,猶如覆水難收,況且我們根本沒有權利剝奪掉下一代本應擁有的自然遺產。與熊為伍以來,我也深切體認若欲積極改善台灣黑熊的族群狀況,除了有賴政府採取積極的復育行動之外,更需要全體民眾共同參與和努力。每個人起碼都可以助其一臂之力:不吃(或使用)、不買、不殺!
因此,期盼我於「有熊國」冒險犯難的故事具有承先啟後的作用,可以讓更多的人認識並關心台灣黑熊的未來。讓我們共同撰寫出另一章你我與台灣黑熊的希望故事。
〈後記〉 (節錄)
重返有熊國
大分的山居逐熊歲月,可說是我人生中一段最驚心動魄的時光。另一方面,這些歷練也造就了我後來在保育專業領域上所需的視野、韌性和達觀。
野外收集研究資料的階段性任務完成之後,我在二○○一年一月回到美國明尼蘇達州撰寫博士論文,透過冗長的資料分析和科學論文寫作的過程,逐漸地將零碎的資料轉化為一篇篇賦予意義的完整故事。雖沒有野外研究過程的高潮迭起,但指導教授大衛(David Garshelis)和我自己對論文的嚴格要求,近乎閉關的沈寂寫作過程反成為另一種耐力訓練。另一方面,長期協助野外調查的志工吳煜慧則接續大分黑熊的無線電追蹤,做為她碩士論文的題材。她的投入給了我些許「後繼有人」的安慰劑,藥效雖然只是一時,但卻足以讓我無後顧之憂地專心寫完畢業論文。
今年(二○一二年)三月底,趁舉辦台灣黑熊保育行動綱領研討會之便,我邀請前指導教授大衛來台灣。任職於明州自然資源部的大衛,同時也義務性擔任國際自然保育聯盟(IUCN)熊類專家群組的主席,這是國際上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的全球環境保護系統組織,致力於尋找解決當前迫切的環境和發展問題的實用方式。他利用三十年來所涵養的熊類專業經驗和知識,提供世界各地熊類保育和研究所需的諮詢意見,尤其是積極鼓舞開發中國家致力於熊類保育。累積了十六年黑熊研究經驗的我,則效法他「保育無國界」的服務精神,被推舉擔任亞洲黑熊專家小組的共同主席。閒聊中,他問我為何這些年不再捉熊了。他不是第一個這麼問的人,我有點心虛地解釋了一些理由:不是我不希望,而是考量到整體環境的資源限制,以及瀕危動物保育研究的優先順位。聽完我的解釋,他心有所思地說:「也許你變聰明(smart)了。」
真正的答案當然沒那麼簡單。回國九年期間,捉捕和無線電追蹤黑熊的研究活動全面暫停。一則是博士論文研究讓我了解到,台灣黑熊的保育問題比我當初可以想像中的更嚴重,有必要即時採取一些保育行動,包括讓政府及更多人更正視和關注此議題,不能只是單純地收集生物學的研究資料而已。另一方面,或許也是因為我不敢積極鼓勵學生或研究助理去過那樣的日子;一則是擔心他們的安危,二則是不確定他們是否熬得過去。有時,我不免懷疑自己,那段時間的勇氣和衝勁,是否隨著安逸的教職生活而日漸消逝?
大武山下的「熊窟」
當初,從事台灣黑熊研究的理由很簡單,純粹是因為個人博士學位的追求,希望藉由師法良師以及具有某種挑戰程度的研究主題,為能縱橫山林間從事研究的生涯規劃鋪路。所以,當心儀的指導教授(大衛)提出台灣黑熊的研究題目之後,我的尋熊之旅便隨即展開。畢業之後,階段性的任務算是完成了,我選擇繼續隻身走在熊徑上,尋熊度日,卻有著與當初截然不同的理由。
二○○三年取得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的博士學位之後,我隨即返國,任教於大武山下台灣最大的綠色校園,也是國內唯一聚焦於野生動物生態及保育的研究所(即野生動物保育生物研究所)。我都告訴人家,我的研究室叫「熊窟」。理所當然,熊窟的人與事幾乎都繞著「熊」打轉,我不僅希望透過研究持續了解台灣黑熊與亞洲地區其他熊類(如婆羅洲的馬來熊、中國四川和越南的亞洲黑熊)的生活面貌,並提供經營管理所需的資訊依據,同時透過保育宣導和教育的推展,改善台灣黑熊甚至是鄰近其他地區熊類受威脅的處境,並有機會提升國人的生態保育素養。
鎖定以「熊」為研究核心並不容易,這樣的堅持,某種程度也是一種偏執。在博士論文研究期間,我在親手捕捉繫放十五隻黑熊的過程中,親眼目睹半數以上的個體不是斷掌,便是斷趾。無意中打開了這個封鎖在山林中不為人知的祕密檔案,連我自己也相當意外及震驚,說不定是深山裡的黑熊要給我的信息!保育不僅是純科學研究的資料收集,更需要找出問題之所在與因應的解決對策,並且確實落實行動,以解決問題。因此,我默許,只要能力所及,將盡最大力量去改善這些動物的處境。另一方面,我因愛山而擇熊,因熊再入山,並因山而學習及成長,自是希望可以訓練出一批同我一般喜歡野生動物生態、熱愛生命及大自然,並具備保育和野外研究素養的研究生。
不管是在野外或圈養的環境下,國內有關熊類的各項資料收集都極不容易。台灣黑熊一般分布在人煙稀少的山區,這些地方交通不便、補給困難、地形崎嶇且林相複雜,加上黑熊的活動範圍廣大,研究者首先得克服體能上的限制,並具備適當的山林活動經驗。相較於小型動物的研究,這類大型動物的研究也相對地費時耗資,唯政府的預算編列未必全然考量到這一點。這些動物除了數量稀少之外,習性機警且隱蔽,對於人類活動敏感,更增加了觀察或資料收集的難度,研究資料累積緩慢。至於國內幾個圈養單位,熊隻個體也都零星分散在各地。所以,在研究生專業和素養的養成上,以熊為題不僅耗時,有時也未必會獲得「希望可以最快速度畢業」的學生青睞。
一樣的大分,不同的意義
第一次去大分是十四年前的事了。當時,大分代表一個遠到連獵人都不會想去、幾乎是對外封鎖的險境。經過三年如進自家廚房的出入後,大分不再只是一個研究樣區,對我而言,更是一個可以睹物思人和憶熊的地方,也是我魂縈夢牽的心靈故鄉(soul-home)。如今,更以友善的風貌展臂歡迎我這個老朋友。
在我回到美國撰寫博士論文的那年,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於大分駐在所黑熊研究工寮的下層台階地、不到五十公尺處,興建了一棟研究站,還掛有門牌號碼(卓溪鄉一○六號)。屋內有工作室、通鋪房、浴室、儲藏室和電源室五個房間,另有獨立的廚房和廁所(有沖水馬桶),配備太陽能發電板。所以,不僅有電源供應,還可在浴室裡洗熱水澡,讓人在荒山野地裡仍略可感受文明的恩寵。相對於這般五星級飯店的水準,早已倒塌的鐵皮工寮(當初親手搭起的庇護所)此時正低調地靜靜躺在草叢中,屋前還豎著一面字跡已模糊不清的解說牌,成為我曾在此區活動過的唯一證據。
八通關日據越嶺道東段沿途傾斜或橋面稀落的危橋不再,最後的大分和十號吊橋也相繼在二○○一和○二年陸續整建完工。這段期間,沿途殘破不堪的棧道和山屋(瓦拉米、抱崖)也逐一修復或建造,此後上山的人無需再心驚膽跳地爬過濕滑且毀損的棧道,背著厚重的雨布沿途宿營。加上玉管處每季都會派人上山維持路況、砍草和修護路面,山徑路跡清晰,不必再像當年我們前進大分,幾乎得一路「砍」進去,沿途的螞蝗也不再爭先恐後地埋伏於路徑上,伺機要對人一親芳澤。今昔相比,真可以說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
重回大分,上山之路雖然一樣長,也仍得重裝,卻充滿了遊子「回家」的輕盈愉悅,更遑論心靈的解放,已不再有當年猶上戰場或「入虎山」的慷慨激昂。不知是山路真的變好走了,還是一路走過來的人心變得更堅強、更篤定,而步伐也更穩建了!
漫步熊徑上,逐夢踏實
有時候,我也搞不清自己是因為對山林的愛慕,還是純粹賭氣,而持續台灣黑熊的研究?因為太過專注了,我有時不免覺得自己像是一隻穿著衣服、會思考的熊。腦子轉來轉去,怎麼都是一個「熊」字。
事情之所以這麼一發不可收拾,對我而言再簡單不過了:在中央山脈一個連獵人都不願意前往的山區,我親手捕捉繫放的十五隻黑熊中,有八隻便曾誤中獵人設置的陷阱而斷掌或斷趾,對此,我一直無法釋懷。這是台灣黑熊要告訴我的故事嗎?這是台灣人都知道且默許的事嗎?
脫離研究生的身分後,我知道,若光靠自己的研究而沒有推展黑熊保育教育或甚請命,恐怕很難在短時間內改善台灣黑熊的處境。回國後的當務之急便是向玉山公園管理處爭取設置「台灣黑熊保育研究網」的經費,儘可能把黑熊相關的研究和保育資訊,透過網路系統來推廣。這也是當初還在當研究生時一直想做的事。為此,我也必須做些改變才行,於是我試著調整自己的心態,調整與媒體的互動關係,雖不主動附和,但起碼不再逃避了,並於能力所及之內儘量提供充分情資,讓媒體能夠為黑熊正確地發聲;然若偶遇嚴重偏頗或失真的報導,則即時回應或利用報紙的社論撰寫,以釐視聽。
這幾年全島野外調查和訪查的所見所聞,讓我不得不相信野外台灣黑熊的族群狀況沒有預期中的樂觀,不是每個地方都像大分這個有熊國這般,尤其是北台灣,狀況更差。哪怕是現在,很多人對於這號動物仍是相當陌生,甚至充滿諸多誤解,更遑論不了解牠們堪憂的處境。然而,令人欣慰的是,這幾年下來,我也發現台灣一般民眾對於台灣黑熊的興趣和關注程度,遠遠超出我的想像,甚或可能超越公部門被賦予的義務。後者於執行面上有也面臨著諸多的限制,尤其是當人的議題大多是凌駕於其他生物之上的前提下。一些素昧平生的民眾,偶或企業,主動和我聯繫,詢問如何幫助台灣黑熊,或是怎麼幫助我。他們很多人相信,台灣黑熊代表著台灣意象,不容消失;我們也無權剝奪下一代的自然文化襲產,罔顧世代及環境正義。因此,採取積極的保育行動是挽救瀕臨絕種動物的當務之急,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同時提升政府和民眾的保育認知和行動力,以期保障該族群的未來存續。
以前我總以為,自己只適合投身研究工作,絕不可能涉足街頭運動,如今看來似乎並非完全此。在一票關心黑熊的友人(有的是因熊而結識)的力挺和勸進之下,「台灣黑熊保育協會」(Taiwan Black Bear Conservation Association,www.taiwanbear.org.tw)於前年正式掛牌成立。我無法推託這個社會責任,因為總得提供民眾關心黑熊保育的管道,並藉此窗口動員社會以匯集推動黑熊保育業務所需的各項社會資源。協會成立的宗旨在推廣台灣黑熊的保育及研究,並與國內外保育組織或單位合作交流,提升我國及其他地區熊類的保育水準。這一切都好像水到渠成,但說穿了,戲也才剛要上場而已。對我而言,這畢竟也是另一條陌生且充滿挑戰的路。
我常開玩笑說,誰最愛台灣?答案是台灣黑熊。因為「熊愛台灣」(台語)。如果我們對台灣黑熊瀕臨絕種的處境都覺得無關痛癢的話,又如何做到「熊愛台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