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雞飛狗跳的日子（節錄）

紅點，包裝紙，巧克力，靈異，一夜過後，全被拋在腦後。

一家四口，個性大異其趣。一家之主的羅軒疆對待家人體貼溫和，一旦投入工作事項便全力以赴全然忘我，務必要將經手之事做到盡善盡美。家庭主婦的何碧蘭雖是粗枝大葉，但在家事及照顧家人之上，則是鉅細靡遺毫無疏漏。羅莉兼含並蓄了父母的個性優點，無論在自己臥房的布置整理，或是學習功課上的自我要求，總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何碧蘭就曾經因為喊她喊到冒火，口無遮攔便罵道：「羅莉妳啊，別只把頭埋進書堆裡，外面發生什麼事都不聞不問，哪天家裡火災了，妳也不知道。」

「媽，妳詛咒我們家火災啊？」

「呸呸呸……」

面對羅莉那已定型的行事風格，爸媽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偶爾對視幽幽說道：「這孩子還真能處變不驚啊！」

妹妹羅蔓對她的評價則是「牛牽到北京還是牛，狗改不了吃屎。」

羅蔓的個性偏偏少了細膩專注，多了大而化之與巧變機靈，上下樓三階兩階蹦跳，老是磕磕碰碰，這裡一塊紅腫那裡一片紫青，小時候爸媽看了心疼不已，羅蔓卻是不叫不啼不哭，轉個身便又故態復萌了。這樣的孩子爸媽雖不需要捧在手心呵著護著，可總錯覺那是認命的阿信，心下滿是不捨。

生活但凡因而常有摩擦，但也在衝突之後偃旗息鼓的度過。

即使面對靈異巧克力事件，一家人仍不改各自原來作風。

這天，餐桌上一家四口享受著女主人精心準備的食物，個個正吃得津津有味時，客廳裡的電話鈴聲響起。

「鈴……鈴……」

「小莉你去接。」

爸爸下達了命令，卻無效。

「一定是小蔓的電話，叫她自己去接。」

「妳也幫幫忙，那鈴聲有說『找羅蔓』嗎？為什麼我要去接？」滿嘴飯菜的羅蔓還不忘反駁。

「每次都嘛是找妳的，不是范慈倩，就是李紫嫻，一群愛嚼舌根的女人。」

「什麼叫做『每次』？就從來沒有電話是找妳的？那喝雪碧是誰？喔，喝可樂的家人。」

電話鈴聲彷彿也在向她們姊妹倆互別苗頭似的，使盡力氣的響遍整個屋內，一副不來接電話不罷休的態勢。

「妳們兩個在幹什麼，叫接個電話也推拖拉，吃飯就會跑第一。」媽媽出聲訓人了，同樣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兩個女孩還在鬥著嘴。

「長舌女。」

「死胖子。」

「……」

「……」

「算了，算了，我自己去接。」最後還是得一家之主親自行動。「……小蔓電話，范慈倩找妳。」

片刻之後，客廳傳來羅軒疆的呼叫聲，餐桌上另外兩個女人的眼珠子，不放過機會的直瞪著羅蔓，羅莉更是不服氣的開口叨唸：「就說是妳的電話還不信？」

「呵呵……」羅蔓笑得尷尬，趕緊溜出現場。

這次羅蔓倒是很快就回到餐桌，六隻眼睛還是不太能原諒似的緊盯著她望，她當然是懂得那眼神所要傳達的意義。

「好嘛，好嘛，是我的電話多，以後都我去接電話好了。」

「妳說的喔？」羅軒疆彷彿交出燙手山芋似的如釋重負了。

「說到就要做到。」羅莉說完，何碧蘭加上一句，「沒做到是小狗。」

「好啦，我知道了嘛。」

「范慈倩很久沒來我們家玩，妳們吵架了啊？」羅軒疆問。

「哪有吵架？」

「沒吵架，那她怎麼好久都沒來了？」

「對喔，很久沒聽妳說起她家小弟弟，多大了？」不知怎的何碧蘭居然問起范慈倩家的小弟。

「最近范慈倩都沒空來。」羅蔓答非所問後，低頭繼續扒飯。

「要照顧她弟弟喔？」

「哎呀，沒空來就是要照顧弟弟，媽，妳也很會連呢，她最好是還有弟弟可以照顧。」最後那一句話羅蔓只是脫口而出，但卻引出其他家人狐疑的眼神。

「呃？」大家都不解。

「好了啦，吃飯。」羅軒疆先安撫了一下，接下去又問羅蔓，「那范慈倩找妳做什麼？」

羅軒疆隨口一問，引起羅蔓大不爽，乾脆把碗筷都放下，一副要說就說個仔細：

「范慈倩要我明天幫她向老師請假。」

「她生病了啊？」

「不是她，是她媽媽。」

「范慈倩媽媽生什麼病？」

「她媽媽沒生什麼病啦。」

「咦？妳剛剛不是說她媽媽……」何碧蘭實在搞不懂羅蔓說些什麼。

「小蔓，范慈倩媽媽到底怎麼了？」

「范媽媽太想小茲青了啦……」

「幹嘛呀？范媽媽還會害相思喔？想兒子不會去外婆家看啊？」羅莉無心的嘟嚷一句，卻遭來羅蔓白眼。

「姊，妳真沒同情心呢，范慈倩的弟弟就是再也回不來了，所以她媽媽才會想得快崩潰了。」

「呃？為什麼范慈倩的弟弟就是再也回不來了？她弟弟怎樣了？」何碧蘭想起范慈倩到家裡來時曾經說起她的小弟弟，那時還說得口沫橫飛天花亂墜。

「范媽媽不是都要到范爸爸公司上班，所以范慈倩的弟弟一直都是住在外婆家，平常都是外婆在照顧……」

「這我們知道啊，那又怎樣？」何碧蘭打了岔，馬上遭到羅莉抗議，「媽，妳別打岔，小蔓，講重點。」

「上上上星期五范慈倩外婆忙著煮晚飯，沒注意到小弟弟跑出去玩，等到要吃晚飯時都沒看見才出去找，鄰居也幫忙找了好久都沒找到，第二天天亮後，才發現小弟弟溺死在屋前的大水塘。」

「啊，怎麼會這樣啊？好可憐喔！」何碧蘭以同是媽媽的心情去感受，眼眶不禁都濕了起來，「這小孩真可憐。」

「范慈倩的弟弟多大了？」羅軒疆也關心。

「四歲多了。」

「才四歲多，好可憐喔，這個年紀最需要媽媽陪著呢。」何碧蘭又哽咽說了。

「媽媽，妳陪我。」

好輕好輕的聲音飄進何碧蘭耳朵，何碧蘭左右看了看兩個女兒，開口道：「我都嘛一直陪著妳們啊。」

呃？羅莉、羅蔓兩姊妹聽得是一頭霧水，面面相覷了一會，連羅家爸爸也覺得他老婆這話說得太詭異了，無緣無故突然開口說這話。

「欸，老婆，妳怎麼了？」

「沒怎麼，孩子說要媽媽陪啊。」

「什麼嘛？我們哪有開口？」

「呃？沒有開口？妳們兩個人不是有人剛剛說了『媽媽，妳陪我』？」何碧蘭發出疑問。

「哪有？」

「有啊，我聽得一清二楚的。」

「有嗎？有人說話嗎？」羅蔓心裡起了一陣疑。

「那會是誰在說話？」何碧蘭想起那個她午睡醒來時在身旁拉她的小孩，「是他嗎？」

「誰啊？」羅蔓不解。

這時羅莉卻是嚷了一聲：「見鬼囉！」

「大姊姊好兇喔！」

又是一陣輕如棉絮軟忽忽的聲音，跳進何碧蘭耳朵。

「啊？小莉，不要兇嘛！嚇到他了。」

「什麼啦？」

「嚇到誰？」

沒人明白何碧蘭突然冒出來的這句。

羅軒疆也感覺詭譎，但現在是吃飯時間，還是先吃飽飯再說吧，搞不好老婆就是整天沒吃東西餓過頭發昏了。

「好了好了，沒什麼事的，也沒有人說話啦，吃飯，大家快吃飯。」

羅軒疆下令了，母女三人才又端起飯碗扒飯，只是何碧蘭才扒了幾口，就又若有所思的停了下來。

「范慈倩的弟弟，是不是就是媽媽見過那個……小小瘦瘦的那個？」

「對啦，范慈倩家只有那一個弟弟。」

「喔，那他……不就再也回不來和范慈倩他們一起吃飯了？好可憐喔。」何碧蘭再次強調可憐。

「我和你們一起吃。」又是一陣輕煙似的語音飄來。

「呃？」

何碧蘭轉頭看看，兩個女兒忙著扒飯吃菜，口裡根本是塞得滿滿的，不會是她們兩個說的。再看對面的老公，筷子剛送進嘴裡，也不會是他才對，況且老公已經年過四十五，不會是那種稚嫩的兒童音調。

那麼，會是誰？范慈倩的弟弟嗎？可憐的小孩，活著的時候沒能常和自己的爸媽在一起，現在會到哪裡去了呢？如果他真來到我家，我會好好疼他的。何碧蘭滿懷慈愛，不自覺的便開口招呼起來。

「你肚子餓了喔？來，一起來吃。我夾給你。」

何碧蘭對著空氣正經的說著，並且夾了塊肉舉向空中，這舉動立刻將其他三個父女嚇得怔住了。

媽媽到底在幹什麼？

我老婆究竟是怎樣了？

總序／小鬼靈精．魔神仔

小時候，我的床邊故事來自爸爸口中，爸爸信手拈來就是一則則故事，包含了虎姑婆、包拯夜審烏盆、周成過臺灣……等等。臨睡前爸爸總把故事說得繪聲繪影，我每每都感覺自己就在每一則故事情境裡，寒毛直豎的同時，彷彿背後正悄悄貼近了小鬼、精靈或魔神仔。

我家姊妹眾多，童年時候玩起覕相揣（捉迷藏），在日式住宅的榻榻米房間穿梭，為免被當鬼的那人捉到，都是盡自己所能的不發出一丁點聲音，但在躡手躡腳躲藏過程中，往往又會很不小心的撞見了媽媽，那個當下，媽媽因為被我們這幾個玩性正濃的小鬼驚嚇到，本能的就出口叨唸我們：「恁魔神仔啊，毋出聲，欲驚死人矣。」（你們魔神仔啊，不出聲音，要嚇死人啊！）

我們幾個被叨念的魔神仔，大多時候是吐吐舌尷尬笑笑，很快就飄出媽媽的視線，繼續躲在押入（壁櫥作用）、俯趴在和式桌底下，避免被數完數轉身要抓人的鬼發現。有時來不及隱身到大型家具後側，還會異想天開的緊貼著牆角的邊緣，以為這樣就可以和牆面貼合一起，真成了幽靈界的一員。

魔神仔於是成了小時候家裡的一個特殊有趣語彙，童年的我絲毫不清楚魔神仔的真實意義，以為是我們垂髫姊妹的同義詞。直到另一個語詞「𢯾壁鬼」又進入我們家庭，而我也增加了年歲，明瞭了魔神仔和𢯾壁鬼都是代表已經死亡，不具形體，只有靈識的物類。可我們在家裡彼此說著魔神仔、𢯾壁鬼，總是趣味橫生、笑聲迭起，絲毫不覺得恐怖陰森，也不會感到害怕。

爸爸不是說唱藝術者，可故事說得可生動了，幼時雖在驚惶中蜷縮小小身軀聽著故事，但也因此在聽故事當中學得鎮定並種下善念。不同於爸爸以故事啟迪子女心性的作法，媽媽最常口述她經歷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躲空襲的過程裡親見鬼魂的種種，媽媽言之鑿鑿之際，我等姊弟冷不防就覺得似乎真有魔神仔貼在身後，然後慌慌張張、尖聲驚叫時而有之，爸爸總是笑看我們這幾個失序小鬼。媽媽則是諄諄告誡，首先自己內在得有堅強意志，其次對鬼魂不小覷不戲謔不要作弄，真遇上了就莫驚莫慌莫害怕，甚且可鼓足勇氣直面喝斥，那精怪那靈魂那魔神自是不敵豐足人氣正念，必會收攝斂住，也就不敢捉弄戲謔我們了。

童年的記憶既真實又深刻，爸爸雖會表明他說的是故事，但故事聽多聽久，也成了生活事。而媽媽的生活事聽著雖如故事，也因為聽久聽多了那慷慨激昂語調，想當然耳的當成故事情節欣賞，並以之自我抵勵。

而我，經歷了少年青年壯年，再到後中年，多年來對於鬼靈寧信其有，人鬼平行世界共存，兩方和平共處，在各自生存的時間流動，各自安身空間裡生存，相安無事、相互尊重、彼此祝福，不也很好嗎？

時光流轉歲月轉次，我的爸媽都已仙逝，但我總感覺他們的靈仍在、魂仍在，或許是在子孫輩無法觸及的時空，又或許他們已輾轉再入人間，成了後輩新生的某一員，這樣的輪迴牽連，我深信存在的。

如此的靈我相處，可以是一樁美事，何必冠以妖異鬼怪？

數百年來，在臺灣島上定居的人們，無論是哪一個年代從哪一個地方遷徙而來，來到這座四周環海，島上有起伏連綿高山、深邃茂密森林、或大或小湖泊，隱藏了許多人們所不知的地理與水文。落地生根的住民需要面對的自然與環境的挑戰在所難免，颱風、水患、山崩、地裂等考驗不時翻滾而來，狂風暴雨走山地震種種自然魔手，夾帶著鬼哭神嚎妖喊怪叫，一再煎熬著失神無助的人們心靈，於是自然而然衍生出一套自我解釋的說法，一種自我撫慰的作法，一份自我安定的力量，方能在且驚且顫且凝神中繼續生活。

因此，沉潛於山於海於湖的恐怖傳說，或妖或鬼或怪的隨行生活，甚至人命歸陰後流連徘徊的說法不脛而走。隨著時光流轉，因著島內各族群的天性與不同的文化底蘊，總有一則又一則內容豐富，形貌各異的精靈鬼怪口傳故事，經由一代一代的口述轉傳，逐漸與臺灣本島多樣的地形地貌及在地文化緊密結合，如此而演繹再演繹了妖鬼奇譚，增添了幾許玄奇神妙。

近幾年來，臺灣文學界湧動了一股探奇搜妖風潮，妖怪文學逐漸有了一席之地，從學術從創作從動漫等各個角度切入，遂不難發現無論是妖是怪是鬼，自來便都在島嶼的某一個時空靈動著，否則怎有老者無故走失若干日子，被找到時回應恍惚間走入不熟悉之地，或飲山泉或食野菜或聽指引而安然，人人皆說是被魔神仔引著，去經歷了一趟常人難以理解的怪奇之旅。除了魔神仔的繪聲繪影，亡靈託夢之說亦常被提起，夢示之靈驗常令人嘖嘖稱奇，此間靈異玄妙若不是精魂的觸動連結，又如何說得清呢？

對於妖對於怪我恭敬承讓，但對於鬼對於靈，我則喜歡小鬼孩善精靈，生活中偶也有難以言說的奇特經驗，更加深我喜愛小鬼靈精。曾經路上走著，迎面而來娃娃推車裡的小娃娃，不停的對我擠眉弄眼，好似我們曾在過去哪一世便相交了；又有餐館裡用餐，鄰座約一歲左右的小孩，不時拉我一下，再喃喃說著幾句，彷彿前生裡我們便相識。這樣的經歷多了，對於彼此深緣的說法更深信不疑。

宋朝文豪蘇軾為唐朝李源和圓澤法師寫了一篇傳記，其中有一首詩是：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

三生指的是前世、今生和來生，相逢的機遇雖難得，但還是有可能相聚一起。

雖然我生活在魔幻鯤島，數十年來聽過的鬼怪傳說，讀過的妖怪文學作品，看過的靈異電影，不在少數，但我始終相信一念善，能引發蝴蝶效應，能將善的種子播在人界靈界鬼魂界，好讓惡靈惡念無所遁逃。

小孩都愛聽故事，現在我會說故事給小孫女聽，我要讓小孫女聽故事聽到哈哈笑，我仍然會說虎姑婆的故事，但我說Q版唱Q版的虎姑婆，我還要說小鬼靈精和魔神仔的故事，不世出的，您也來看看吧！

　　　總序／小鬼靈精．魔神仔

上卷　巧克力
　　　 1　多出來的巧克力
　　　 2　我不要當姊姊
　　　 3　真的跟來了嗎
　　　 4　雞飛狗跳的日子
　　　 5　一場惡作劇

下卷　小精靈
　　　 1　愛上這個家
　　　 2　編一場美夢
　　　 3　華麗初相見
　　　 4　衷心希望
　　　 5　五子登科了
　　　尾聲　小弟弟

　　　後記／享受與靈同在

【小鬼靈精】幽靈巧克力

【小鬼靈精】幽靈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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