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中傳來腳步聲。是靴子或是軍靴發出的聲音。
冷冽的黑夜中出現一個陌生的男人，他悠閒地穿過混亂的小巷。
一步又一步，隨著他的步伐，路燈熄滅，原本停放在路邊的車子凹陷了，變異種的屍體再度被碾壓，就連不知道是失去意識還是死亡的哨兵們也無法倖免。
人類與怪物肉體的碎裂聲不斷響起，男人彷彿是品味管弦樂和聲的指揮家，優雅地走過來。這景象太不真實了，接著他突然停下，和唯健所在的地方有段距離，看不清表情。從他嘴脣間溢出危險的氣息。
男人身著西裝，身材高䠷，像財團的繼承人或事業有成的年輕企業家，但在那件高級襯衫下，是歷經無數次戰鬥磨鍊出來的身體，而他的臉龐，卻猶如玻璃工藝雕塑的玫瑰花，完全沒有粗糙的感覺。
他用戴著手套的手指向天空，空無一物的黑暗夜空。
「看到了嗎？」
這是一句沒頭沒尾的問題。相較於剛剛那場可怕屠殺，這聲音柔和得過分。
「……」
唯健保持沉默，沒有放鬆警戒。男人偏過頭，像是在催促著回應，凌亂的瀏海散落在額前。他的頭髮也是罕見的顏色，混合混濁的褐色與黯淡的金色，像被漫長冬夜風乾的色調，如果非要定義的話，應該是灰色，可是怎麼會有這麼華麗的灰色？
「你打算一直沉默下去嗎？」
「……」
「真是討打的性格。」
男人垂下眼神，那是帶有戲劇性的動作，小小的表情變化就令人心驚。
「不肯說話嗎？我要怎麼做呢，如果打飛他的頭，你會改變心意嗎？」
像是在苦惱要不要踩死蟲子的語氣。聽得出來不是假話，他完全有能力做到，這讓唯健手心冒汗。
唯健緊閉雙眼。幼年時看見的不明變異種、熙城突如其來的暴走、Ｓ級會出現的傳聞、眼前的陌生的男人，一幕幕破碎的資訊不停在腦海閃爍。受傷的腿依舊冒著血，連思考能力都開始渙散，腦袋早就無法運轉了，所有一切都異常混亂。最後他睜開雙眼，簡短地問道。
「看見什麼？」
「長久的災殃。」
「災殃……」
唯健喃喃地重複了他的話。這個比喻對向來有話直說的唯健有點難懂，但不知為何，他似乎明白了。
「如果你指的是那個出現在天空中的巨大變異種的話，它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了，還有……」
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直覺警告著自己要快逃，不要繼續跟那個怪異的男人說話。
對方不是正常人。從遠處走來時沒有察覺，但越靠近就越能確定，這個人的眼睛通紅充滿血絲，瞳孔還會不時晃動，衣袖之間隱約可以看到白皙的皮膚布滿瘀青，不是外部攻擊造成，而是從內而外浮起的瘀傷。
食蟲類植物以華麗的外型與甜美的香味誘惑並捕食獵物，魅力與瘋狂只有一線之隔，那人是危險的存在。比怒視著唯健與熙城的變異種還危險。
「啊……哈。」
凝視著唯健的男人笑了起來，像落在廢墟戰場中的天使，眼眸中閃爍著危險的光線。
「原來真的看到了啊。」
唯健反射性地退縮，從來沒有如此後悔沒多帶一點彈匣。
「明明有看到，怎麼還如此正常？這個國家還有我不認識的Ｓ級嗎？」
男人用溫和的口吻邊問邊走了過來，唯健把昏厥的熙城護在身後，將巨大的不鏽鋼桶橫倒在兩人之間阻擋著，可男人卻絲毫不看在眼裡，泰然自若地走來，巨大的鋼桶瞬間被擠壓，遠遠撞到墻上。
「那種東西，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他看向唯健的眼神，就像電波不良而吱吱作響的電視。
「你應該不是普通人。」
唯健的腳被什麼東西絆住了，隨意亂丟的槍枝，不是其他哨兵在逃亡中掉落的，就是死亡後散落在地上，只有這兩種可能。
唯健小心翼翼地不讓男人發現自己在注意地上的槍，緊張得背脊發麻。
等一下，只要有一下短暫的漏洞。
「我知道了，你是嚮導。」
唯健沒有錯過機會，他用腳尖快速勾起槍。憑著槍在手上的重量感受到了，還好不是空槍。他熟練地調整槍枝，瞄準前方。
「是『拿槍』的嚮導，你再靠近一步，我就開槍了。」
Ｓ級應該不可能會輕易被槍嚇到，但不論他擁有多強悍的能力，也是血肉之軀，心臟或大腦一旦中槍，肯定會死。試試看就知道了。
「好可怕喔。」
槍口瞄準眉心，但那男人完全沒有害怕的神情，微微笑著舉起雙手。
「但是這裡怎麼會有拿著槍的嚮導呢？要是被誰帶走怎麼辦？連條狗鏈都沒有。」
唯健沒有回答，用上膛的聲音作為回應，扣下一半扳機。
「我沒有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吃的愛好，但你孤零零地被丟棄在這裡……讓我產生了欲望。」
唯健聽了這段話沒有動搖，只是想著何時該開槍？能擊中嗎？擊中的話，能給予傷害嗎？
冰冷的頭髮微微晃動，但這裡明明是無風的小巷。
「……」
唯健身體一僵，眼睛看向旁邊，發現自己的頭髮微微飄揚，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小心翼翼捋過散亂的瀏海，明明自己是短髮，根本不可能夾到耳後。
一意識到這一點，唯健雙腳一軟，跌坐在原地，被自己遺忘已久的疼痛重新在受傷的腿上蔓延開來。男人大笑出聲。
「嚇到了嗎？我只是開個玩笑。」
他漸漸拉近距離，陰影將唯健籠罩。
「我不過是晚到了一點，沒想到都結束了，還以為這次又白跑一趟。」
唯健摸索著地面，再次撿起槍，在要扣下扳機的那一刻，男人用手擋住槍口，若是一般人，那他的手掌……不，整隻手都會被炸飛，但是……
「還好我有過來。」
他笑著握住槍，合金槍管連帶裡面的子彈一起被壓碎。瞬間失去抵抗武器的唯健茫然地張了張嘴。
男人脫下皮手套，白皙的手就跟臉一樣白淨無暇。一隻大手緊抓唯健的脖頸按在地上，後腦杓受到的撞擊讓唯健眼前一黑。
「呃啊！」
從相觸的部位冒出火花，身上的精力瞬間被對方吸走。
在為熙城疏導時，唯健總是很小心。他像是盈滿的水槽，而熙城只是一個小杯子，因此要小心翼翼地不讓水流過於洶湧而溢出。
但這個男人是沙漠，廣袤乾旱的大地上從未下過雨，只要不小心滴落一滴水，就會在瞬間被吸乾。
還不夠，還要再多、更多一點，直到嚮導停止呼吸，屍體也乾癟；直到這令人憎恨的渴望全部消失為止。暴戾的渴望順著全身的血液流淌，這根本不能稱之為疏導，這是暴力，他只是碰了一下脖子而已，根本無法想像他到底有多飢渴。
唯健瘋狂地搖頭掙扎，死命地抓住勒緊自己脖子的結實手臂，同時試圖用腳上的軍靴踢開男人，但男人紋絲不動，勒住脖子的手臂青筋暴起，另一隻手摟住腰，把唯健拉向他。如果從遠處看，簡直就像是在廢墟中激情打滾的戀人。
「啊……呃。」
男人發出呻吟聲，唯健勉強睜開雙眼，淚眼朦朧之間，看到了男人的臉龐，他的兩頰紅潤，眼睛像星星般閃亮，細細的睫毛微微顫抖著。
唯健在這迷惑的樣貌面前費力掙扎，雙脣不停張闔，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前一片茫然，耳邊充斥嗡鳴聲，無論怎麼抵抗都無法擺脫的絕望侵蝕腦海。
「我能理解沒有嚮導會讓人發狂，但無法理解那些為了嚮導而瘋狂的傢伙……」
他鬆開勒住脖子的手，空氣突然開始流通。
「咳咳！咳，你，咳咳！」
從束縛中解脫的唯健癱軟在地上，耳邊傳來低沉的笑聲。
「哭得再厲害一點，可以做到的吧。」
「你、你這瘋子。」
「不可以說髒話喔。」
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