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風停時，雲知道
風停了，雲能否繼續前行？
有些人何其幸運，可以在懵懂無知的時候，遇到一個完全可以依靠的臂膀。
我曾經擁有過這樣一個臂膀，只是當時渾然不覺……他的重要。
烈日炎炎，我站在高高的摩天大樓下，抬起頭，透過樓與樓之間的空隙，尋找雲的蹤跡。
車水馬龍的國際大都市，人人渺小如螞蟻，密密麻麻，忙忙碌碌。
我頂著大太陽一大早面試了兩次，中午只能掏出包裡早上吃剩的麵包，不是買不起午餐，而是實在沒有胃口，只能食之無味地啃完麵包，免得胃裡空空。
呵呵，我以後都不敢讓自己再挨餓，我，趙小莫，要把自己養得壯壯的，生病什麼的對我來說都是奢侈的犯罪。
那個人，從來不讓我空腹挨餓，記得大學的時候，他從電話裡聽說我餓著肚子不想吃飯，於是不顧我在電話裡的厲聲阻止，跟公司請假跑到學校來，監視我把午餐吃完。
「哥，你這個大笨蛋！你請假要扣掉的錢，夠我吃一星期的午餐。」我嘟著嘴，埋怨起對面的男子，他比我大八歲，父母親早去，他輟學打工照顧我。
「嘿嘿。」他撓了撓頭，好脾氣的微笑。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我這個傻哥哥，從來不知道反駁我這個牙尖嘴利的妹妹。欺負他，似乎已經成了我本能的習慣。
我在街角轉了個彎，找了一個稍微蔭涼的樹下站著，最後那點麵包差點把我噎死，拍了半天的胸口才緩過氣來。
「趙小莫，加油！加油！」我握起拳頭給自己打氣。下午還有兩次面試，我鐵了心要找到工作，絕不能再拖了。
***
「妳的學歷不低，還是知名大學出來的，卻來應徵我們的行政助理？妳覺得妳能在我們這裡工作多久？」面試的人事經理以一種倨傲的姿態，直直地盯著我。
「大部分的工作都需要加班，但是我想按時上下班，所以，一兩年內這份工作都是我的上上之選。」
「呵呵，年輕人，才剛畢業，怎麼就怕加班吃苦了？」人事經理嘲諷地笑了，將我的履歷握成一個圓筒，不屑地敲擊著桌面。
我咬了一下唇，沒有回應。
我怕吃苦嗎？呵呵，是啊，哥哥已經把我寵壞了，就連昨天都還是我第一次洗衣做飯，即便是將衣服丟進洗衣機裡，在這之前，我也不曾做過。
***
傍晚的時候，我終於面試完最後一家公司，心裡覺得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好友打電話來，詢問我一天的戰況：「喂，小莫，找到工作了嗎？」
「我趙小莫是誰啊，找工作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快了啦！」我不想好友擔心，於是胸有成竹地回應。
「小莫，妳……」好友突然低下聲音，小心翼翼地撫慰我，「妳哥哥的事，不要太傷心了。」
「呵呵。」我乾笑了兩聲，「沒事的，放心吧，哥哥以前一直希望我開開心心的，我不會辜負他的希望。」
「小莫……」好友拖長音地喚我名字，害我眼眶一熱，差點不爭氣地流下淚來。
「小莫，我去看看妳吧。」好友似乎還是不放心。
「不用。」帶著濃濃的鼻音，我以手掩口，雙唇遏制不住地顫抖：「呵……放心吧……我真的真的沒事……」說到最後，我實在強忍不住，頹然地蹲下，捂著嘴，在忙碌的紅綠燈下泣不成聲。
「小莫……小莫……妳別嚇我！妳現在在哪裡？我去接妳！小莫，小莫……」好友焦急的呼喊聲很快就淹沒在眼前喧囂刺耳的大街，我什麼都聽不見了，耳邊卻迴蕩著哥哥平時喚我的聲音，一遍又一遍，溫柔又心疼：
「小妹，小妹……」
***
風動時，雲跟著慢慢移動，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風停時，雲茫然無措，就連最自然的呼吸都變得艱難。
噩夢開場，才知道證明愛存在最殘忍的方式，就是從平淡簡單的幸福中驚醒。
當好友找到我的時候，我蹲在紅綠燈下，眼淚已乾了，像個迷路的孩子，等待認領。
「謝天謝地，總算找到妳了！叫妳說話，妳也不出個聲，我纖細的血管都要被急爆掉了！」好友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怒氣沖沖地看我，末了，見我可憐兮兮地望著她，只好柔著聲音說：「算了算了，我送妳回家。」
我突然撲哧一笑，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緊緊抱著，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像是突然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充滿力量地告訴她：「放心吧，大街上灰塵大，我把眼睛洗乾淨，保證再也不難過，不用送我回家，妳開車把我丟在我家附近的菜市場就好了！」
「真的？」她推開我，用懷疑的眼神盯著我。
「放心吧！」我一屁股坐上她的車，毫不客氣地喊道：「快點，我今天跑了一天，都餓死了！」
我笑嘻嘻地滿載而歸，兩隻手上的袋子勒得有些疼，不過看見那些美味的食材，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哥，我回來了！」我一邊開門開燈，一邊像往常一樣喊道。
呵，往常這個時候，我一回到家就可以看到兩菜一湯的家常菜，但此刻目光落在桌上，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屋子裡空蕩蕩的。
我提著一堆袋子進廚房，開始手忙腳亂的做起菜來。雖然前幾晚偶爾發出的怪叫連連嚇壞鄰居，還是很自豪我日漸進步的兩菜一湯。
「哥，吃飯囉，菜雖然有點糊了，不過沒關係，把黑的地方咬掉就可以吃了！」我先夾了一口菜，用力地嚼著，嗯，雖然忘了放鹽，但是對於餓了的人來說，還是很好吃。
「走開，離我遠一點，我不吃！」暴躁的聲音從哥哥的房間裡傳來，「我叫妳走！叫妳不要管我！沒聽到嗎？」
「哥！」我端著碗筷，走進哥的房間，絲毫不被他的暴躁脾氣影響，依然面露笑容，「哥，你要是不想吃飯，只想砸碗砸盤子，我也陪你一起把家裡的碗盤都砸了，然後全買新的好不好？」說著，我將菜放在床頭櫃上，把盛了飯的碗遞到他手邊。
他狠狠地瞪著我，猛地一推。
我故意笑著回應他：「哥，我最近長得像害蟲嗎？你怎麼總是這麼瞪著我？」
他憤憤地將臉別了過去，不再與我對視。
我保持著遞碗的姿勢，手有點累了，於是不滿地嘟囔起來：「哥，你是癱瘓，又不是腦癱，就不能心疼你妹妹拿著碗手很痠嗎？」
我故意刺激他，說完還聳了聳肩，以無可奈何的口氣道：「哥，你以前那麼心疼我，現在，你天天在我心上捅刀，還刀刀見血，真犀利！」
或許是我的話刺激到了哥哥，他轉頭看向我，口氣突然軟了下來，不再像是倒豎起刺的刺蝟：「小妹……妳明明都要出國深造了……都是我，都是我……以後誰來照顧妳！照顧妳！」突然，他發了瘋似的敲打著沒有知覺的雙腿。
「啪！」我變了臉，放下手中的碗，上前抱住哥哥的腰，在他懷裡大喊：「哥，你不好受就衝我來，你打死我……也比讓我後悔死掉好！」
我真的好後悔！那天為什麼非要哥哥去對街給我排隊買限量的優格冰淇淋？不吃又不會死！真的，又不會死！
為什麼非吵著要吃？趙小莫，妳才是活該被車撞死的那一個！
***
我發誓，我真的想要笑著面對我人生的艱辛與不幸，原來，有時候至親的痛苦遠比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還要徹骨百倍。
哥哥為人憨直，有些傻氣，見到我的同學，都會自卑地避開，怕我被人笑；哥哥為人謙厚，被人欺負、嘲笑了，也從來不生氣，他總說吃虧就是福，豁達而瀟灑。可是，因為害怕自己成了我的負擔和累贅，怕沒人照顧我，他就把自己逼成瘋子，想要惹惱我、遠離我。
哥哥出了車禍後，性情大變。我知道他是怕連累我，但是我不怕，我只怕相依為命的人不要我。
又是一天疲勞轟炸式的面試，當我站在家門口的時候，全身的骨頭感覺早已散架，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臉，我打開門，大聲道：「哥，我回來了！」
依然沒有回應，我已經快要習慣哥哥的冷漠。
我拿著杯子倒了水，打算去哥哥的房間看看他，然而，推開門的瞬間，我直接從地獄墜落到人間，對，人間才是煉獄，為了尊重母親十月懷胎的辛苦，我們不能任意放棄生命，於是，那些無盡而又綿長的痛苦以女王的姿態在我們面前飛揚跋扈。
「哥！」我後知後覺地捂住嘴，聽見自己破音的呼喊。滿眼的血，不知道是染紅了地面，還是我的雙眼。
哥哥割腕自殺昏迷了過去，而我從打急救專線到癱軟在醫院的病床旁，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我不再是那個任性的瘋丫頭，此刻只像個老人，嘆了口氣，附在哥哥的耳邊輕聲說：「哥，你要是想死，就帶我一起走吧，離開你，我根本不知道我的人生該如何走下去……」
原本緊閉雙眼躺在床上的哥哥，倏地睜開眼，側過臉來，驚愕地看著我，佈滿血絲的眼底滿是疼惜：「小妹……小妹，我把妳……寵得太任性了……」
***
如果是過去任性的我，大概會和自殺的哥哥賭氣，他不吃飯，我就跟著也不吃，我可以坐在他的床對面，跟他對視上二十四個小時不說話，但現在的我，告訴自己──妳再也沒有任性的資格。
在這之後，我跟鄰居的阿姨學煲湯，白天不是出去找工作，就是想辦法幫哥哥補身體。
「小妹，下次妳回來晚了，就買自助餐吧，不要做飯了。」哥哥的情緒最近終於穩定一些，除了有點自閉，不愛說話，但確實比前陣子的咆哮狀態好多了。
「自助餐又不健康，哥，你想讓我肥死嗎？」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忘了自己以前最愛吃零食。
我給哥哥擦澡，剛開始還尷尬不已，哥哥說甚麼都不肯。兄妹倆弄得面紅耳赤，最後實在沒辦法，我只好雇人做這件事。
我之所以一直找可以按時上下班的工作，就是顧及到哥哥沒人照顧，可是白天雇人也要花很多錢，現在，這些支出都成了我要承受的負擔。
「大姑，我……想再跟妳借一些錢。」實在是沒錢，我只好找爸爸唯一的姐姐幫忙。
大姑遲疑了一下，笑得牽強，對我說：「那個……實在不好意思，我和妳姑父最近做生意，錢都被套牢了。」
本來還抱著一絲希望，現在的我徹底死了心，對著大姑尷尬地笑了笑說：「沒關係。」
等我一個人走出大姑和姑父所住的別墅，卻聽見有人叫我：「姐……姐，等我一下！」小我兩歲的表弟從後面急急忙忙地追了出來。
「什麼事？」我好奇地看著表弟。
他對著我痞痞一笑，把一疊錢塞進我手裡：「美女表姐，拿去吧，我爸媽給我那麼多零用錢，給妳一點就當作放高利貸吧！將來我要是落魄，記得按照十倍還給我！」
「臭小子！」我狠狠地敲了一下表弟的腦袋，心裡卻猛地升騰起一陣暖意，上揚起嘴角，丟過去一句：「謝了！」
「喂，不要敲頭！姐，妳從小就敲我，長大了還敲我！我考不上哈佛，都是被妳敲的！」表弟摸著頭，故意皺著眉抱怨，我知道他是不想我說些肉麻的話。
我當然不會說什麼肉麻的話，但是這份情，我記在心裡了：「臭小子，長進點！千萬別把大姑、姑父從指縫裡摳出來的錢都敗光了！」
「放心吧！那我先回去了，否則他們知道又要唧唧歪歪地，煩死了！」表弟說完就轉身跑回去了，我知道他肯定是翻窗戶出來追我的，要是讓大姑和姑父知道……算了，知不知道都沒有意義，為了生活，我的臉皮和自尊都必須放下。
望著表弟遠去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呵呵，天無絕人之路。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是個陌生號碼，我接通後，一個甜美的女聲說：「是趙小莫趙小姐嗎？我這邊是廣告公司，您的面試通過了，如果沒有問題的話，請下週一來上班。」
「嗯，沒問題，好的，好的。」我激動而興奮地回應。
果然，狂風暴雨之後，還是有機會見到天邊的彩虹。
***
據說，人在面對悲傷時，會有五個階段的反應：否定，憤怒，討價還價，沮喪，接受。
我目睹著哥哥從最開始的「否定」，到「憤怒」，到「討價還價」要我離開，再到自閉式的「沮喪」，直到現在，已經慢慢地「接受」現實。
我和哥哥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算慢慢適應了現在的生活。
「小妹，妳過來一下。」哥哥靠在床上，雙手飛快地敲擊著鍵盤。
哥哥只是下半身廢了，但他的上半身還很靈活，打字的速度比我還快。於是，我找朋友幫他開了一家網路商店，因為哥哥誠實守信，薄利多銷，慢慢地，他的收入比以前上班的薪水還多出一倍。
「哥，怎麼啦？上班快遲到了。」我一隻腳正忙著穿高跟鞋，另一隻腳穿著拖鞋，一高一低地奔向哥哥的床邊。
哥哥停下忙碌的手指，抬起頭來盯著我：「小妹，老實交代，昨晚送妳回來的人是不是男朋友？」
「哥哥，你好八卦，不是啦，他是我經理，順路送我回家。」我心虛地回應著，經理只是在追求我，距離男朋友還差一大截，「哎呀，快遲到了！」我不等哥哥繼續關心下去，立刻奪門而逃。
剛出家門，我就看見等在門口的車，和從車裡探出頭來招手的有為青年，不等我說話，就為自己開脫起來：「我……順路！」
我深呼吸一口氣，一邊微笑，一邊走向他的車……
人生有太多的不順，需要渺小的人類用強大的正面能力去支撐，並且笑著活下去。
風停時，雲最終會知道，如何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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