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魘（1）：蛇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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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門扉


『不可以進去那個房間。』
從小到大，大人們都這麼耳提面命。

『那是賜予我們榮耀之物。』
他們說。

『那是持有世間絕美之物。』
她們說。

『那是不該留存於此之物。』
最疼我的奶奶說。

所以那到底是什麼？
小小的疑問逐漸在我內心擴大，於是，在某個櫻雨落下的季節，我偷偷打開了那扇門，從微啟的小縫中看了過去──
──我看到一雙美得不可思議的金色眼睛。
這讓我整個呆在門縫旁，金色的眼睛像是早就知道我在偷看一樣地盯著我瞧，那抹視線令我動彈不得，然後，小小的門縫被打得更開了。
『好一個……純淨的孩子……』我聽到了一個分不清性別的聲音這麼說，然後一隻蒼白而修長、上頭附著軟鱗的美麗手爪從門縫中伸出，有什麼在地上拖行的聲音從房裡響起，隨著聲音的靠近，我漸漸地看到了那雙金色眼睛的面容，『接下來，是你要來陪我嗎？』
充滿魔魅氣息的臉孔直視著我，我感到臉上傳來冰涼的膚觸，下一秒，我落荒而逃，而那輕軟慵懶的嗓音追了上來。
『嘖嘖，太乾淨了。』聲音說，我知道對方沒有離開房間，但那個聲音卻在我耳邊傾倒起宛如低語的言，緩緩耳語著，『染上了髒汙之後，再來找我吧……』
『我不喜歡太乾淨的孩子。』
喀。
門關上了，我知道，儘管已經用最大的努力逃跑在長廊之中，關門的聲音仍是如此明顯。
我慌慌張張地離開本家，用最快的速度一路衝回其實並不是很遠的住所，無視於路上遇到的那些近親遠親或是閒雜人等，打開家門後我就直接奔回了自己的房間，像是想把什麼擋在門外似的，用力地將門給鎖上。
靠著鎖起的房門，我的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思考，全副心神都被那雙漂亮得過火的眼睛給佔據，然後是那隻手爪，冰冷的觸感跟上頭奇妙的軟鱗。
接著，我想起了逃跑之前聽到的那段話。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只知道那天我非常賣力的洗了一場澡。

＊＊＊

傳說，有種生物天生就擁有一雙美麗的金色眼睛，那雙眼能看透很多事物，甚至能看進心靈的最深處，被那雙眼眸所捕捉的話，說不定連呼吸都將為之所奪。
那樣的生物，有著一個別名，叫做「魔魘」。
「魔魘」擁有著近乎與天地同壽的長生，部分徜徉於蒼穹之間，部分流連於碧海深處，其中，也有臨降至陸地巡遊者。
來到陸地的「魔魘」會用那雙金色的眼睛去觀察人子，有時，還會對人子們提出小小的交易……

其之一　百年

吶、人類，來做個交易吧？
一個人，換取百年榮耀。
如何？換、不換？


藍天白雲，頭上無風也無雨，是個相當不錯的好天氣，如果我今天不用回本家的話，那麼這將會是完美的一天。
站在本家門口，我稍微拉了拉制服上的高領來個深呼吸吐氣，試著放鬆那從本家大門當中感受到的些許窒息感，然後開始做起要踏進去的心理建設。
我們家算是地方的望族，說起來應該是名門吧，只是大家行事都很低調，所以就算真的把名字報上去，也不會引起什麼類似「哇！」還是「喔喔！好家族！」之類的讚嘆。
像這樣的大家族，理所當然會有不少傳承下來的規矩跟一些雜七雜八的傳統，這是很正常的，畢竟在長久歲月裡一路累積下來的東西，總會在潛移默化中刻進人的骨子底，久了也就習慣了。
不過說真的，即使有了這層認知，我還是覺得我們家挺奇怪的。
如果我小時候沒有打開過那扇被告誡「絕對不能開」的門的話，我想我應該會跟其他族人一樣，淡淡地接受這一切，然後完全察覺不到家裡有哪裡奇怪的，但很可惜，我當時偏偏就手殘地去開了那扇門，這讓我漸漸發現家裡的某些地方有著說不出來的怪。
這個怪並不是指各種家族規矩，而是建立在另外一種層面上，因為一般來說，像這種傳承了一段時間的望族，不管再怎麼有教養都會出幾個敗家子或是品行不良之類的人對吧？但是我們家這幾百年來硬是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每個人都潔身自愛地韜養著謙虛的繁華，在樸實下享用奢侈……噢，你可能會覺得樸實跟奢侈這個字相衝突，這點我可以稍微跟你解釋一下，就好比現在在我眼前的本家合院大門，這個門看上去就跟普通的木門沒兩樣，但其實裡頭大有文章。
聽長輩們說，這塊門板是用什麼神木輔以一堆說不出來頭的珍貴材料做成，當初被聘來製作的人打包票說至少可保五百年不壞，至今也差不多快要到這個保固期限了，門板倒也真的沒出現什麼大破敗，哪怕連一個老鼠牙痕都找不到……
呃，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只是想說，本家裡的任何一樣東西拿出去典當，都可以砸死一票人。
看著那充滿壓迫感的厚實門板，我嘆了口氣，自從小時候那次嚇人的經驗後，我就很少進去本家了，家族聚會也是能推就推，今天我會出現在這，純粹是為了到本家探望奶奶。
前些天，家中接到了關於奶奶舊疾復發之類的消息，信上寫得模模糊糊的，簡單一句就是老人家身體狀況變差了，所以原本預定要過來家中的行程只能通通取消掉。我直接打電話過去想問個仔細，但本家裡的叔伯們也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在摸不著頭緒的擔心下，雖然心底有著小小的抗拒，我還是硬著頭皮就這樣過來了。
畢竟在眾多兒孫輩裡，奶奶最疼的就是我了，她常誇我長得靈秀、清淨……嗯，我事後有跟奶奶確認過，真的不是清靜而是清淨，這讓我有一陣子相當迷惑，是說，一般人應該不會形容人長得很「清淨」吧？
又不是會散發負離子的空氣清淨機。
我嘟囔著，然後舉步踏入本家，正當我跨過那道門檻的時候、

『呵。』

「咦？」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整個呆掉。
左右張望四周，沒人，但我發誓我聽到了一個低啞的笑聲。
「什麼聲音……」有些不安地瞪著自己的鞋子，難道我剛剛踩到了什麼奇怪的惡作劇道具嗎？但是腳下沒感覺到有踩到東西啊。
莫名其妙。
我想，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後用力地踏進了本家，在跟幾個長輩打過招呼表示我想探望的意願後，我來到了後方的院落，我知道這裡是哪，小時候……就是在我還沒打開那扇門之前，我常常在這裡玩耍。

這裡是奶奶的院子。
我上前敲門，輕喚，「奶奶？」
「阿緒？」
「是，我是緒，我來看妳了奶奶，我可以進去嗎？」在門外輕輕喊著，然後我聽到了柺杖敲地的聲音，聲音有些急促，很快地，我眼前的門打開了。
奶奶驚喜又擔憂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真的是阿緒啊，哎呀，怎麼就來了呢。」抖著不穩的手，奶奶揉著我的頭，「真是的，奶奶可以過去的，阿緒根本不用過來呀。」
「這怎麼行呢，」我扶著奶奶的手，攙著她入內坐下，「我聽叔伯們說了，奶奶現在身體不好，不方便再這樣跑動了，所以之後我會常常過來的，這樣奶奶就不用兩頭跑了。」
「哎呀，這個……」奶奶的表情似乎有些為難，這讓我覺得有些奇怪。
難道我過來本家不好嗎？
的確，我是不太喜歡過來，但是如果因為這種原因就自私的不過來……我怎麼對得起奶奶多年來的關心啊？再說，在所有家人裡頭，我最喜歡的就是奶奶了。
這可是在我吵鬧著過年了也不想去本家，所以特地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跑來看我，小時候總會拿點心給我吃甚至塞零用錢給我的奶奶呢。如今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不方便再那麼操勞，那麼做兒孫的總該拿出點體貼當回報吧？
不然會被天打雷劈的。
「奶奶不是不喜歡，只是……」為難地看著我，奶奶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怎麼了？」看到奶奶這樣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疑惑地蹲下身子，像小時候那樣將下巴枕在奶奶的膝上，「奶奶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唉，」突然，奶奶沉重地嘆了口氣，爬滿老紋的手順著我的髮，「阿緒啊……你知道嗎？奶奶其實有個姊姊……」
「咦？」姊姊？聽到這句話，可能是因為話題突然轉換的關係吧，我先是呆了一下，回過神後，立刻回想起過去曾經參與過的家族祭典甚至是掃墓的情形，努力搜尋記憶好半晌後，我困惑地看著奶奶，「奶奶，我沒有印象……祠堂也沒有啊。」
「沒有印象是當然的，姊姊在奶奶還很小的時候就失蹤了。」
「失蹤？」我訝然，原來如此，所以才沒有牌位啊，可能是家裡的人覺得她還活著吧。
「阿緒，奶奶的姊姊從失蹤到現在，已經快一百年了喔……？」
「哇。」我驚訝了一下，快一百年了啊，那還真久呢，不過奶奶現在也已經一百多歲了就是，「奶奶，妳記得好清楚啊。」
「呵呵……當然記得清楚了……」奶奶苦笑了一下，帶著歲月痕紋的臉浮現一抹憂傷，「因為，奶奶是親眼看著姊姊『失蹤』的啊……」
語出，我又一次整個呆掉。
耳邊，傳來了我剛踏進本家時的那個聲音。

『呵。』

周遭一片寧靜，剛剛那奇妙的呵笑聲讓我心底有些發毛，我不知道奶奶有沒有聽到，但是這次的聲音真的非常清楚，清楚到我全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奶奶……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吞了吞口水，我有些惶惶然的問道，但奶奶只是先悠悠地看著我，看得我發慌了，才緩緩地開口。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記得當時，我才七歲多吧……」奶奶露出了像是回憶什麼的神情，然後輕輕的、像是怕被別人聽到似的，開始說起一段往事。

＊＊＊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直以來都很平靜的蛇塚家開始了莫名的騷動，人們忙進忙出的，彷彿在準備些什麼。
一個七歲左右的孩子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看著這一切，不太明白為什麼家裡的大人們要這樣慌張，長輩們提到了門、延續還有約定什麼的，這些名詞對幼小的她來說還太過困難，她不懂，但是她想弄懂。
於是她決定要去找那個大朋友。
一個藏在本家深處，總是在房間裡頭足不出戶的大朋友。
長輩們說那扇門不能開，所以她很乖，她沒有開門，她只是隔著門板跟裡頭的大朋友說話而已，她所知道的大朋友是很厲害的，知道很多事情，所以現在家裡頭的狀況大朋友也一定知道才對。
她偷偷摸摸地繞過那些慌張的長輩們，來到了那扇門扉之前，一如往常的，她將從廚房拿的幾個飯糰由懷裡掏出來，飯糰有兩份，她把其中一份放到門口，然後拆開了另一份，靠著門板坐下後開始捧著吃，這時候，門扉裡傳來了聲音。
『小梓？』那是大朋友的聲音，『怎麼來了？外頭現在應該很亂才是啊。』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梓的眼睛閃閃發光，「可不可以跟小梓說啊？」
『呵呵……』輕笑，門裡的聲音讓門板隱隱振動起來，『我當然知道，因為那跟我有關喔……』
「咦？」跟大朋友有關？
梓呆呆地維持著咬上飯糰的姿勢，然後，她感覺到身後的門板開始移動了。
突如其來的移動讓梓差點摔倒，不過她很快就穩住，一雙黑色的眼愣愣地盯著那開啟的門扉。
長輩們說，這扇門絕對不能打開的，但是，如果門它自己打開了，那又該怎麼辦呢？
長輩們沒有說，所以梓現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呆呆地看著一隻蒼白過頭的手將那繪有雲霧的和式門板給拉開，那隻手看在年紀尚小的梓眼中，很怪，當時的她只能想到這樣的形容詞。
因為那隻手太白了，指甲也好長好長，看起來就是跟她的完全不一樣。
梓瞪著那隻手，她看到那隻手先將飯糰抓了進去，然後繼續將拉門給拉開，很奇妙的，彷彿有什麼龐然大物在拖行的聲音從房裡傳來，接著，她看到了雪白如瀑的長髮從門口晃出，然後是一張白皙的、漂亮的臉。
漂亮，年紀太小的她想不到太多的形容詞，只覺得那真的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生物，雖然這個生物的臉上手上都佈滿奇妙的鱗片，耳朵也跟她們長得完全不一樣，頭上甚至還有角！但是……
……還是好漂亮。
尤其是那雙金色的眼睛。
好漂亮。
梓讚嘆地想著，手上的飯糰不知不覺地掉下了地。
『呵呵呵，小梓，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呃……嗯……」梓傻傻地點頭，手指毫不避諱地指著對方，「大朋友，你好漂亮啊！」
『是嗎？呵呵。』對方笑了笑，柔軟的身子趴了下來，由下往上地看著梓，披散在地的雪白長髮閃著宛若月色的光，『小梓也很漂亮、很乾淨喔，而且……』湊上前嗅了嗅，絕美的容顏笑得更豔，『小梓的身上有著香甜的味道，我很中意，只是……』
「只是？」
『只是小梓妳太乾淨了。』頗感可惜地搖搖頭，蒼白的手隨意地伸過去，捲起小梓的一束黑髮把玩，『太乾淨了，真是可惜，難得的、這麼香甜的氣味啊……』著迷的嗅著，精緻的臉龐有著惋惜。
「氣味？乾淨？」歪著頭，梓不太明白這句話，自己拉著衣服聞了聞，「小梓沒有味道，而且小梓天天洗澡，當然很乾淨啊！」
『呵呵、呵呵呵……』聽到梓的話，溫厚、低沉的嗓音從對方喉間蕩出，上前，金色的雙眼微微瞇起，『小梓啊∼小梓，這個氣味，是怎麼樣也洗不掉的喔……因為這是讓妳在某些生物眼中變得可口的味道啊……』
「某些生物？」
『好比像是我這樣的，喔？』撐起身子，銀白色的柔滑下半身有部分滑出門外。
梓瞪大了眼。
她用力地揉了揉，小嘴驚訝地張開，「啊…啊……！」她指著從門扉滑出的「身體」，再指著那美麗的「人」，不，這應該不是人，但這是「什麼」？
那個身體，那個滑出來的一抹銀白，那是「什麼」啊？
她不知道，所以只能驚訝地──也許還帶了點恐慌──指著對方。

看到這樣的情形，梓口中的大朋友輕輕地笑了，『害怕嗎，小梓？』
「我、我不知道……」緊張地搖頭，小梓有些掙扎地盯著對方看，「大朋友是因為這樣才被關起來的嗎？因為大朋友長得跟我們不一樣？」
『呵呵、呵呵呵……哈！』大朋友笑得更大聲了，『小梓，不是關，而是交換。』
「？」交換？
『哼嗯……雖然就地把妳給汙染了，就這樣讓妳來陪我也不錯，但是……』沉吟了下，銀白色的手爪鬆開了捲在其上的髮，『難得的純淨啊，弄髒了似乎有些可惜，同樣的甜香還有其他人有，至於這百年才得一的純淨……啊，還是罷了吧。』
「大朋友？」
『而且時間之際將至，也等不到妳染上髒汙了，真的、真的很可惜啊……』搖頭，銀白色緩緩退回了門扉處，『可能的話，妳才是我在此輩中最中意的孩子呢……』
輕軟的嘆息響起，遠方的走廊上，有細碎的腳步聲傳出，聽到了這個腳步聲，大朋友又是呵呵笑了幾聲，隨手將小梓遺落在地上的飯糰拾起，一口吞下，『啊啊，已經到了嗎，小梓，去藏起來，別偷看喔∼
『還有，別再來了。』
聲音裡帶了點邪魅的味道，銀白的髮絲跟身上的軟鱗像是會發光似的閃耀著，美麗的手爪將小梓推到一旁的暗處，金色的眼睛注視著從走廊另一端走來的人。
那是小梓的姊姊，正值芳華的年紀，是個有著柔緞般黑髮的少女。
躲在暗處的小梓驚訝地看著那穿著漂亮和服的姊姊，不懂為什麼姊姊會來到這裡，然後下一秒，她聽見大朋友開口了。
『不錯的味道，還有著渲染過的疵淨，還可以，那接下來，就由妳來陪我吧。』金色的眼睛散發出誘惑的溫柔，小梓看到她的姊姊像是被迷惑住地點點頭，然後，大朋友將她的姊姊帶進房中，拉門緩緩地拉上了。
在拉門拉上之前，小梓似乎看見大朋友的金眼傳來最後惋惜的一瞥。
她的耳邊響起嘆息。
『唉，』聲音說，如同情人的呢喃，『可惜了。』
然後拉門被關上了。
從那天後，長輩們異口同聲地說她的姊姊「失蹤」了。
大家都相信這樣的說詞。
當時，在眾多平輩裡只有她知道真相，她知道姊姊不是什麼「失蹤」，而是被「帶走」了。
她謹記著大朋友的警告，一直都沒敢再靠近那扇門，但是過了一兩年，姊姊還是沒有回來，於是她起了要去跟大朋友問姊姊消息的念頭。
那是她這一生當中最後一次靠近那扇門扉。
如同小時候一樣，她謹慎地繞過了看守的人，偷偷地靠近那扇門，可當她已經無比接近那繪有雲霧的門扉時，裡頭卻傳來了讓她不敢繼續靠近的呻吟聲。
幾乎是在聽到聲音的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跳跟身體都因為那聲音而起了奇怪的反應。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姊姊的聲音，當時的她也不知道那種羞紅的燥熱反應代表什麼，只曉得自己立刻逃了開。
然後她不敢再靠過去。
尤其是明白了那聲音所代表的意義後。
她再也沒敢靠近那扇門。

＊＊＊

奶奶說完之後沉默了很久，我也跟著沉默了很久，不過奶奶是想事情的沉默，而我是被嚇到的沉默。
『太乾淨了。』
不知為何，我的腦子一直出現幼時聽到的那些話，從門扉的那一側傳來的話。
『染上了髒汙之後，再來找我吧……』
到底這所謂的髒汙是什麼？
『我不喜歡太乾淨的孩子。』
這段話言猶在耳，我的心跳不知不覺地急促起來，接著奶奶又繼續說了起來。
「後來，年紀大了，也慢慢地成了家裡的『長輩』，有些事情……不知道的也知道了。」又是一抹苦笑，奶奶憂心地看著我，「阿緒啊……」
「嗯？」我努力鎮定地回應奶奶的呼喚，不知道奶奶有沒有發現我眼神底的駭然。
「阿緒，奶奶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還只是個小娃娃，好小好小。」伸手比了個嬰孩的大小，奶奶的語氣有著追憶，「好可愛的孩子，奶奶那時候是這麼想的，然後就在那個時候，奶奶突然明白了，大朋友說的『香甜的氣味』是什麼。」
有著老紋的手微顫地將我的劉海撥了撥，奶奶看著我，「阿緒啊，你的身上有著那樣的味道喔，跟奶奶的很像，不過又更加的濃厚，是大朋友會喜歡的那種味道。」
「？！」我錯愕了。
奶奶的話讓我嚇得直接站起來，起身的一瞬間我感覺腦袋傳來一陣可疑的暈眩。
「奶奶的姊姊失蹤到現在差不多是一百年，」突然，奶奶重複了這句話，看向扶著額際的我，「我翻過紀錄，在姊姊失蹤之前，家裡上一次有人失蹤，也跟姊姊差了一百年。」
這是什麼意思？
腦中的暈眩逐漸擴大。
「阿緒啊，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我的視線逐漸模糊，只隱約地看見奶奶好像哭了。
「你為什麼要在這時候過來呢？」老淚縱橫，奶奶的聲音有著蒼老、遺憾與無奈，也許，還融合了傷心與自責，「你不要過來的話，也許還能避過呢……但你卻這麼來了……」
奶奶悲傷地看著我，但是我已經看不清奶奶的容顏，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只剩下耳朵隱約聽到奶奶的聲音。
「約定的時間到了，這一次……大朋友選擇了你。」
天旋地轉。
奶奶接下來說了什麼，腦袋一片混沌的我已經聽不清了，只能跪倒在地，接著就這樣渾身虛軟地倒下。
地面在震動，似乎有許多人快步走來，然後我感覺到自己被幾個人拉起。
有個熟悉的手掌摸上了我的臉，我想那應該是奶奶的手。
「阿緒啊，原諒奶奶……」
這是我完全昏倒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黑暗之中，我好像又聽到了那個笑聲。

『呵。』

＊＊＊

吶、人類，來做個交易吧？
一個人，換取百年榮耀。
如何？換、不換？

楔子　門扉『不可以進去那個房間。』從小到大，大人們都這麼耳提面命。『那是賜予我們榮耀之物。』他們說。『那是持有世間絕美之物。』她們說。『那是不該留存於此之物。』最疼我的奶奶說。所以那到底是什麼？小小的疑問逐漸在我內心擴大，於是，在某個櫻雨落下的季節，我偷偷打開了那扇門，從微啟的小縫中看了過去────我看到一雙美得不可思議的金色眼睛。這讓我整個呆在門縫旁，金色的眼睛像是早就知道我在偷看一樣地盯著我瞧，那抹視線令我動彈不得，然後，小小的門縫被打得更開了。『好一個……純淨的孩子……』我聽到了一個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