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回民街的觀光氣
來到西安，聚集超過兩萬名穆斯林的回民街區堪稱必遊景點，區域範圍涵蓋北院門、化覺巷、西羊市與大皮院等四條縱橫交錯的街道，除有多座型態年代各異的清真寺，又以位居北院門「小吃一條街」最吸目光。步行其間，各類清真美食排山倒海、綿延不絕，熱冷甜鹹、煎煮炒炸、牛牛羊羊，只要胃袋夠大、味蕾夠強、荷包夠壯，日日流連也不足奇。
看到這，精打細算的您或許會對「荷包夠壯」感到好奇？的確，回民街固然特色食物、仿古舊貨、民俗藝品一樣不缺，卻也無可避免地染上觀光區訂價偏高的習性，而且飆漲速度遠超過想像（分別於2005、2009、2012年到此的我感受尤其深刻，隨手小食明顯由一個幾毛升至幾塊）。以最常見的熱辣辣烤肉為例，出發前查詢近月內的資料，指Size驚人的肥滋滋牛或羊肉串至高3元人民幣，但我們目睹的現況是，最陽春簡單的已是5元人民幣起跳，想吃得不那麼壓抑與戒慎恐懼，破百元人民幣實屬常態。名店如「賈三灌湯包」、「老米家泡饃館」、「紅紅酸菜炒米」等消費水平同樣一日千里，物價幾乎可與台北比擬，儘管菜單數字不斷攀升，每逢用餐時間仍是駢肩雜遝、一位難求。相形之下，同屬西安本土小吃的蕎麵、餄餎、涼粉、餡餅等各個銅板價，剛出鍋的清真鍋貼與方離火的焦香肉串，真是一個吃飽一個吃巧的最佳實例。別於頻頻嫌貴的背包客，當地人倒是吃得爽快又痛快，湯包一籠一籠又一籠、烤肉一串一串再一串，處處可見等著吃喝、排隊付錢的洶湧人潮，貼切印證「消費帶動經濟」的箴言。
湯包無湯
位於北院門93號的「西安賈三清真灌湯包子館」，是小吃一條街的必訪聖地，或許聲譽太高、名聲太響，導致真正品嘗後，萌生相見不如懷念的感慨。踏進甫重新整修、雕梁畫棟的豪華入口，鞋底立即感受因油膩造成的滑溜感，好不容易找到（走到）座位，桌面清晰可見油脂混合濕抹布擦過的螺旋狀痕跡，抽屜也塞滿前位、前前位、前前前位客人隨意擲入的衛生紙、羊骨頭。為數眾多的年輕服務員熱中聊天調笑多過收拾整理，形成店內看似光鮮亮麗、實際油油膩膩的景象。當時我想，雖然用餐環境有待商榷，但畢竟吃進嘴裡的湯包才是「賈三」屹立馳名的強項。
店內採先到櫃台點餐付款，再將單據交給服務員出菜的半自助運作。好不容易在亂無章法的人群中突圍，跌跌撞撞完成買單、給單手續，不一會兒跑堂小哥就以豪邁的溜冰姿態，一口氣將招牌羊肉灌湯包（17元人民幣）、牛肉灌湯包（16元人民幣）迅速「滑」上桌，看著淌著肉汁的破皮，這才恍然大悟，為何整間店到處「油騰騰」──雖名為湯包，但沒破且真正保有燙口湯汁的，一籠頂多兩三個，這些菁華不是灑在地上就是淋在桌上，鮮少有機會進五臟廟。整體而言，「賈三灌湯包」類似上海小籠蒸包，外皮薄Q、湯鮮甜（如果幸運沒破的話），餡肉嚼勁足，調味以花椒搶盡風頭，其餘冷盤、湯品、泡饃等牛羊肉餐點則屬中等。擁有名氣、人氣加持的「賈三」，其實仍有精益求精的空間，諸如：提高包子的「有湯率」、定期徹底進行桌椅地板除油、改善漫不經心的服務態度等等，不一定要走鼎泰豐的米其林路線，至少能成為更難挑剔的「名店」。
0.6的玄機
嗜肉如命的我，來到碳香四溢的回民街，豈有錯過現烤美味的道理？原本躍躍欲試的心情，因為大幅超標的價位而陷入躊躇，無法相信所謂的「3元大串肉」已經消失無蹤，東問西找，卻都是徒勞。轉進西羊市搜索，外來客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前來覓食的本地人，不一會兒竟目睹「一串6角」的超低價烤肉！戴著口罩的大嬸雙手沒停地擺弄肉串，時不時撒下各種香料，動作專業俐落。「真的假的？這可是全街首度出現的以角計價。」我們樂得擠進狹小座位，還沒開口，看來還在讀小學的點菜小小哥搶先提醒：「一次最少20串！」
數分鐘後，聽來聲勢浩大的20串熱騰騰登場，令人驚訝的並非食物本身，而是神乎奇技的細膩串肉技巧──每根鐵籤上纏繞著零點零幾公克的肉塊，連如何咬下都是難題，遑論把薄如蟬翼的生肉穿過去，而且與其說是咀嚼肉塊，倒不如當作吸吮有濃濃孜然茴香等清真調料的薄脆洋芋片，幾串下肚猶如一粒豆子投入汪洋大海！「先來個40串！」、「這兒再來30串！」店家生意火爆非常，一日千串不成問題，歸根究柢恰是正中消費者貪便宜的心態，先以破盤價吸引顧客上門，再用動輒數十的串量掩蓋肉量的不足。「畢竟費工嘛！」0.6元吃得不僅是氣味，更是令人驚嘆的「巧藝」。
炒糕、烤麵筋、肉夾饃、糖葫蘆、柿子餅、木炭烤雞、餛飩擀麵、白糖涼糕、肉丸糊辣湯、現榨石榴汁、八寶玫瑰鏡糕（棒棒糖版狀元糕）……回民街包羅萬象的攤位，滿足來自世界各地、各有所好的味蕾，對花椒、孜然、辣椒等調料不甚熟悉或耐受度低的朋友，建議先點少量試試滋味。需提醒的是，此處為穆斯林聚居地，食物一律清真，不只不會販售豬肉，更切莫攜帶自他處購買的豬肉製品進入店家，以免觸犯禁忌。寫到這，腦海浮多年前在西安與雙親光顧清真館時，意外凸槌的大不敬糗事──剛購入的熱騰騰豬頭皮因塑膠袋（不得不提，大陸裝食物的塑膠袋絕可用薄如蟬翼形容）軟化而鬆開，轉眼間，軟嫩的肉片霹哩啪啦落地，好險粟爸手腳快，一把將其抓回袋中，否則真是磕頭謝罪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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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月牙泉，錯錯錯
曾在嘉峪關市的AAAAA國家級旅遊景區「天下第一雄關」門口，被多位兜售《甘肅讀者雜誌》的中年女性苦苦糾纏。主婦裝扮的她們清一色表示，只要花10至20元人民幣購買雜誌，就能免費獲得其內附贈的「敦煌旅遊卡」，持此前往甘肅省境內部分景點可享門票五折優待，聲稱只要使用一次就可回本（以鳴沙山月牙泉風景區為例，門票原價120元人民幣，持有旅遊卡就減半為60元人民幣，唯旅人必去的莫高窟未被納入優惠範圍）。乍聽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康，深信天下無白吃午餐的咱們，直覺個中肯定有鬼，一個勁地搖頭婉謝堅拒。不明就裡的困惑，終於在包車師傅口沫橫飛的說明下解開──此為雜誌社與省旅遊局的合作促銷，於2012年發行的幾期雜誌中夾入名為「敦煌旅遊卡」的折扣內頁。腦筋靈光的當地人見有利可圖，紛紛囤積4元人民幣一本的雜誌，再以翻倍價格轉賣給即買即用的觀光客，說到底，也可謂一種靠山吃山的雙贏。語畢，師傅一臉佛心問：「之後要去月牙泉麼？我後車廂剛好剩三本，可以便宜讓給妳們，一本10塊就好。」
為了占這動輒數百台幣的大便宜，我們不辭辛苦將頗具份量的雜誌由嘉峪關一路扛至敦煌，中間歷經重裝行軍的長途跋涉與換車，依舊背得心甘情願。儘管月牙泉的行程排在下午，未雨綢繆的旅伴一早就將雜誌塞進背包，我們深信：「這下絕對不會忘！」未料，此事竟成為連串無語問蒼天的錯誤開端……
再買三本
鳴沙山月牙泉風景區位於敦煌市西南5公里處，古稱渥窪池、藥泉的月牙泉，漢朝以來就屬敦煌八景之一。前往景區，可善用以此為終點站的3路公車，擔心找不到站牌？只需開口詢問就能得到親切指引，敦煌市區不大，一般都可輕鬆步行到達（投宿的「敦煌青年旅社」距離站牌約10分鐘腳程）。公車上，已是識途老馬的司機大嬸迅速切換排檔、油門和煞車，我們樂得安心欣賞傳說中的河西走廊。
「車上還有幾本《甘肅讀者雜誌》，等會兒買門票打對折……」她邊開車邊推銷，同時快速解釋「敦煌旅遊卡」的妙用。「已經有……咦？」正欲取出跋山涉水數百公里的雜誌，這才驚覺：「啥咪，本本留在旅社啦！」因離開旅社前已放棄塞入雜誌的背包，改攜輕便迷你包外出，導致雜誌仍躺在旅社背包內。晴天霹靂的我們陷入天人交戰──回去取至少耗費一小時，若不慎稍有耽擱，還可能超過閉園時間，加上隔日要前往下站吐魯番，錯過今天恐無機會彌補……腦中飛快閃過無數念頭，幾番感性掙扎與理性評估，只得忍痛再買三本。「這種事我真的無法忍受！」旅伴一向秉持錢要花在刀口上，雖然仍比原價門票划算，但每每想起白買的雜誌還是扼腕非常！入口處，數位拿著雜誌的推銷客蓄勢待發尋覓僅存的獵物，喊價從15到25元人民幣不等。購票時，售票員爽快地將「敦煌旅遊卡」上鳴沙山月牙泉景區的圖樣撕去，拿著半價票的我們，層層悔恨實在不足為外人道。
白爬鳴沙山
鳴沙山一帶的沙漠以沙動成響聞名，形狀酷似一彎新月的月牙泉身處其中，荒漠甘泉謂為奇景。遊鳴沙山，有步行、乘駱駝、搭遊園車三種途徑，難得見識貨真價實的沙漠，自然得讓雙腳細細享受行走沙上的獨特觸感。鳴沙山景區提供橘色防沙鞋套的租借服務，一次10元人民幣，見遊客十有七八乖乖上鉤，我們選擇不落俗套：「有沙，脫了鞋襪拍打幾下就好，何必浪費？」三人英姿颯颯，穿著普通球鞋往沙漠奔去。
根據先前查詢資料，欲見月牙泉，勢必得翻越鳴沙山。「好高耶！」看著山脊上點點人影，已略略心生恐懼，待真正踏上（說陷入更恰當）軟綿綿細沙，更頻頻大呼不妙。不只腳下舉步維艱，強勁風勢更是難以招架，此時，彈性極佳的匪巾發揮「蓋頭蓋面」的遮蔽功效，其餘毛帽、圍巾、外套同樣能包的包、可裹的裹，渾身盡是布條纏繞，好似會動木乃伊。氣喘吁吁爬近二十分鐘，才勉強磨到半山腰，回頭不甘心、前進沒信心，進退維谷的三人只能彼此鼓勵苦撐。此時，突然聽到前方大叔對身後的妻子喊：「月牙泉在那兒咧！」「阿？不是在山的另一邊，難道是頭暈眼花導致的海市蜃樓？」心懷疑惑往前，不料以為尚遠的月牙泉真的就在山腳下！
由鳴沙山眺望月牙泉，除讚嘆變幻流轉的沙漠景致，更發現一個猛捶心肝的事實──景區新築成一條自入口連接月牙泉的平坦水泥路，腿腳軟弱如我，大可不必如此搏命爬沙山。身處沙漠半山腰，既失去繼續上攻的目標，又無體力折返。「如此只有靠它！」固定在細沙上的簡易繩梯，長約四百公尺，與地面傾斜30至40度，該是成龍電影或「神鬼傳奇」系列才會出現的壯闊場面，罹患膏肓型懼高症的粟子小姐竟得親身體驗！或踩或爬、手腳並用，遇上地基流失、梯子懸空的非常情形，也得故作鎮定咬牙穿越。好不容易回到地面，滿頭冷汗的我回望猶如天梯般的來時路，才知人真得「腳踏實地」！
宰、沙
作為遊人如織的國家級風景區，月牙泉周邊規劃頗為完善，吃喝拉撒一樣不缺，累了渴了，也有茶水攤可供休憩。回到水泥地，爬鳴沙山導致身心俱疲的我，下半身也被厚厚的細沙包圍，的確需要好好調養呼吸、整理儀容。「要點啥？咱這兒有泡麵可樂，還有熱茶。」大嬸語氣熱情招呼，一看價目表，才知到了龍門客棧？不過，老闆娘宰得不是人，而是咱們的荷包。不知是否看穿顧客嫌貴，她搶先輸誠：「10元一碗的八寶茶是現沖的，喝完還給您加熱水。可樂一瓶也『才』10元，是賣咱中國人的實在價，剛有個日本鬼子，就賣他20咧！」聽完這番此地無銀的告白，還是含著珠淚接受高於市價4倍的飲品，畢竟在觀光景區購物就是趁人之危與願打願挨。
「哇！怎麼還有？」我爽快翹起二郎腿赤腳清理，無奈鞋襪像是聚寶盆，任憑怎麼甩、抖、敲、拍，仍不斷有細沙撒出。本以為卡在鞋上的「紀念品」不出幾小時就會隨著遠離鳴沙山而消失無形，沒想到離開敦煌數日後，還不時受「鞋裡有沙」困擾。話雖如此，還是對沒租鞋套一事毫無悔意，如同之前所說「有沙打一打就好」，唯一不同點在於，我比一打多了好幾打！
存在千餘年的月牙泉，近年面臨水位逐年下降的生死危機，深度由五十年前的平均4至5公尺，一度萎縮至不到1公尺，儘管敦煌市政府陸續祭出治理工程，仍不敵環境惡化的腳步。令人驚訝的是，目前月牙泉的地水下已基本枯竭，為延續景點生命，只得依靠水管輸入自來水「解渴」，而一旁新建的大型人造湖正是它的蓄水池。如此，仰賴外援的月牙泉還算不算「真泉」？對正在大興土木擴張鳴沙山月牙泉風景區而言，或許是個不該塘塞卻又必須逃避的弔詭難題。
遊月牙泉的連串陰錯陽差，恰恰印證自助旅行的樂趣和妙趣，尤其是被整得最慘最苦最無可奈何的時刻，往往成為回憶裡津津樂道的片段。「所以，妳覺得買六本雜誌很有趣？」旅伴冷冷吐嘈，我嘻皮笑臉答：「對對對，看妳抓狂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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