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我看著葉望，十七歲的他從記憶朦朧中現身：略帶小麥色的臉龐，頭髮比學校規定的略長，中分成俗稱麥當勞M字型的髮型，身穿寬大的竹北高中深藍色西裝外套，腳上蹬著羨煞全年級男生的耐吉飛人喬登（Nike Air Jordan）十三籃球鞋。三十二歲的他，膚色仍然偏黑，下顎微微的冒著淡影般的青髭，頭髮修得有點短，用髮膠抓得刺刺的，身穿深黑色西裝，合身剪裁，布料很高級，內斂又泛著光澤，腳上穿著高級黑色霧光皮鞋，是我不認識的品牌。
光陰在他額上烙下極淺的抬頭紋，青澀少年氣息褪去，添了成熟的男人味。
這是闊別十五年的重逢，還是……我重新認識這位高中同學的起點？
我們坐在接待處的深灰色大沙發，我看著手中的名片，磅數很重，質感很好，素樸灰色紙上印著燙金的扇葉形 Logo，還有「秋葉建設‧總部‧行政管理部協理‧葉望」。
葉望劈頭問我：「副班長，又來催我繳班費嗎？」
「這位同學，你竟然記恨這麼久！」
「以前被妳催班費，妳還跟到男廁門口嚷嚷，一點也不淑女，我怎麼能忘記？」他又黑又亮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
我忍不住抗議道：「還說，你高三上學期的班費沒繳就消失了，轉學還是休學了？」
「家人要我去日本唸書，」葉望雙手一攤，「所以我不想繳我用不到的班費。」
「那你直說就好了嘛！我還擔心你是因為家境不好繳不出來。」我嘖了一聲，看著葉望促狹的笑容，我沒好氣的再問：「你今天早上有來我們月子中心吧？為什麼不順便找我？忙著看寶寶？」
「我剛剛才進來，范姜安妮才剛提到妳，妳就自己蹦出來了。對了，我家邱小姐跟我說，夏凡月子中心是名醫蔡朝明開的，沒想到因為這樣遇到妳。」
邱小姐？喔，他早上去過月子中心，指的應該是他太太邱蔓。
「哈，蔡朝明是我舅舅。他到現在還不退休，還在第一線接生嬰兒，新竹縣市有四分之一的嬰兒都是他接生的吧……等等，不要轉移話題，你們為什麼要把大樓蓋在這裡？」
他聳聳肩，「大股東提供的土地，便宜賣給我們，不用白不用。」
「你們不知道旁邊有月子中心嗎？」
「拜託，我們又沒在這裡營業，這是教育訓練大樓。我都讓自家人住進你們月子中心了。」
「你……你這產業可能比較不忌諱！我們可不一樣。」我越發覺得葉望很欠揍。
「沒錯，我們董事長嫁女兒時，還故意挑農曆七月一日，婚紗、喜餅、飯店，價錢通通都漂亮得不得了。」
「哼，那也要董事長的親家同意才行吧。」我趕緊再問：「你們會在這裡設置靈堂辦儀式嗎？」
「設靈堂？哈哈哈，妳想太多了。」葉望補充道：「就算我們不設，附近的街巷也有可能封路設靈堂啊！難道妳要規定月子中心方圓一公里內的住戶，通通不准設靈堂嗎？設靈堂符合集會遊行法第八條之婚喪喜慶例外情況，路權只要向派出所提出申請就可以喔。」
我感覺一股怒氣已經快沖上頭頂。
「順便告訴妳，就算派出所的上級分局不准許，也只能依違反《道路交通管理處罰條例》告發，而且警方沒有強制拆除靈堂的權利，只能連續開罰，也就是說，」葉望停了一下，「如果有人想在這一帶設靈堂，妳是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阻止的。」
我發現自己有點講不過葉望，但我還不肯認輸。
「你……你們該不會在這裡練習唸經吧，不怕吵到嬰兒和辛苦生產的媽媽們休息嗎？」
「這裡的規畫是『秋葉禮學院』，禮儀師的禮；是禮儀師育成中心，十二期三階段教育訓練，練習各種姿態、儀式，還有主管教育訓練，例如各殯葬園區清明掃墓塞車的動線調度模擬訓練，還有舉辦業務行銷人員的激勵訓練，免不了會有些團康活動……不過，我們隔音設施做得不錯，妳可以在夏凡試試看會不會聽到。」
「你！」
「副班長，班長鄭宜諾還好吧？」葉望手指交扣在膝前，轉移話題。
「不關你的事。」我別過臉。
「夏喻晴副班長，我還真沒想過妳穿這種……花洋裝的樣子，很漂亮，看得出來妳很節省，用妳阿嬤的窗簾布來做洋裝。」
「什麼？」我低頭看了一下裙襬，今天穿的是客家藍染風格、桐花圖案的洋裝，明明很漂亮呀。
「不過全部深藍色的背心裙制服，比較適合妳的氣質。」
葉望打量我全身上下，我顧不得追究窗簾布的事，直接大吼：「看什麼看，你老婆還在月子中心餵奶！」
我站起來，盡可能的把腳上的魚口高跟鞋跺出巨大聲響，范姜安妮還從櫃檯站起來探看是怎麼回事。完了，我的空服員的美姿美儀訓練澈底崩壞，以前飛歐美線時，乘客睡覺時間如果走路發出聲音，可是會被學姐嚴厲斥責的。
我回到夏凡月子中心，從辦公室抽屜裡取出一枚茶水晶尾戒，電視上的風水命理老師說，茶水晶主治犯小人。我把戒指套在小指上，氣鼓鼓的心臟才緩下來，我用力呼了一口氣，去去去，十五年後的葉望，一樣是個惹我生氣的討厭鬼。
我走向中庭，想要看看美麗的庭院來平靜心神，我邊走邊盤算著，有點想吃傳統的水蒸蛋糕，晚上可以去城隍廟附近買，卻看見一個粉紅色的身影，蹲在水池邊。
是一位產婦。
「這位馬麻，妳怎麼沒在房間內休息？這裡有點太陽喔！」
粉紅色身影轉向我，滿臉淚痕。
「我想念我的寶寶……嗚嗚嗚……」
寶寶不是在嬰兒室？想寶寶的話請護理師推送到房內就好了──我嚥下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先輕輕拍她的肩膀，「我是夏凡的董事長特助夏喻晴，有任何問題可以跟我說。」
「我的寶寶四十週又三天才生出來，她吸入胎便，肺部輕微發炎，現在還在醫院，早上只有我出院，寶寶沒跟我出來……」她的眼淚潰堤。
我感覺到心口抽了一下，怎麼剛見過葉望，就聽到寶寶無法出院的消息？我覺得一陣暈眩，只得閉上眼……然而，三秒後我就睜開眼睛，現在不是恐慌憂慮的時候，我得安撫眼前看起來無助的媽媽，於是我開口問：「寶寶在 ICU（Intensive Care Unit，加護病房）？哪家醫院？」
「大榕醫院。」
我再度拍拍她肩膀，「這樣好了，到寶寶出院為止，我每天去幫妳探望寶寶，如果可以的話拍照回來；馬麻妳要加油擠母奶，我幫妳帶去給寶寶喝，增加她的體力和抵抗力。」
看著兀自啜泣的她，我嘆了口氣，低聲向她吐露我心裡最底層的祕密：「我的寶寶，四個月時流產了……妳的寶寶足月出生了，她會有力氣好轉繼續長大的。」
她聽完愣住了，看著我，成串的眼淚又落下。
我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扶起她，問了房號，護送她回房。
回到我的位子上，我查找這位媽媽的資料，確認接待客服有註明扣除嬰兒照護的費用；同時又翻出入住產婦的檔案紀錄，發現這半年內，少數沒帶寶寶入住夏凡的特殊案例，大多是因為黃疸必須留在醫院照光治療，只有幾位是因為早產體重過輕，必須住保溫箱。
該不會……該不會秋葉大樓真的破壞了夏凡的風水？我該怎麼辦？就好像明知一早有飛航任務，卻看到氣象預報有超大雷雨胞，我整個胃糾結在一起。我是不是應該去拜拜，保佑夏凡的媽媽寶寶平安，但是要拜什麼呢？觀世音菩薩？註生娘娘？七娘媽？床母？不管了，全都拜，有拜有保佑。
就在此時，電話響起，我嚇了一跳。
「喻晴，最近做得還好嗎？」
是舅舅，我低聲叫他一聲「舅」，就壓抑不住了，拉開嗓門用力抱怨道，「我跟你說，白敬街隔壁出現一個秋葉人本的大樓，他們是蓋靈骨塔賣生前契約的……」
「喻晴，我可是百無禁忌，妳可知道每間大醫院都有太平間？」
「但太平間不會在嬰兒室和產房隔壁嘛！」
「先不說這個，喻晴，鄰里公關的部分做得如何？下星期妳要幫我去參加一個活動。」
我快速打開筆記本，準備記下時間地點，「青商會募款？獅子會捐血？還是扶輪社餐會？」
「是某位老立委夫人的葬禮。妳去幫我致贈奠儀，用夏凡月子中心的名義。」
「葬禮？」我差點把筆丟開，「我不要……」
「喻晴，新竹是一個人際關係網緊密的城市。妳有聽過六度分隔理論嗎？任何兩個陌生人，只要經由六個人就可以連結出某種關係；在新竹，這個腹地狹小的地方，可能要改成三度甚至二度分隔理論。」
舅舅的話讓我靜默了一會兒，我用力咬咬嘴脣，我答應過舅舅要稱職的做好這個角色，於是我深吸一口氣後才開口：「是，我知道了。」
「喻晴真乖，我再把白帖交給妳。」舅舅語氣很欣慰，我重重嘆了一口氣，這下水蒸蛋糕也平復不了我的心情了。
星期一早上，我沒進夏凡月子中心，而是將車子停在白橋一路底的大停車場。
車窗上映照出我一身黑衣裙──不能穿我喜歡的大花圖騰洋裝，我真感到渾身不自在，好像有一坨烏雲罩在頭頂。
我嘆了口氣，遠遠就看到停車場後方巨大的「牌樓」，以及牌樓上超大的字：「先妣廖媽宋老夫人告別式」，入口旁矗立著巨大的罐頭塔，窄巷兩側還有整排圓形的超大致喪花圈。
我按壓額角，希望能減低腦殼裡如鼓槌般敲不停的疼痛。
我討厭參加葬禮。
記憶中的葬禮總是不愉快，尤其是老爸的那一場。
冗長的致詞、濃郁到讓人窒息的薰香，嗡嗡嗡連綿不絕的道士唸經，傷痛過度的老媽和我，完全無法因應排山倒海而來的禮俗與喪葬事務，澈底被葬儀社的工作人員擺佈，樂儀隊、孝女白琴樣樣來，讓整個葬禮變成一齣鬧劇。而且，從小參加其他陌生親族長輩的葬禮時，我總覺得靈堂上的遺照，在瞪大眼睛盯著我，我走到哪，照片的主人看到哪，讓我一路抖著抓緊老媽的衣角。
還有，我最最最害怕的是，靈堂上的輓聯——這些來自根本對亡者不熟的人所寫的輓聯，四處垂掛，風一吹，大片的白布飄搖，黑色毛筆字怵目驚心，真的好像一整排吊死鬼。
我打了個冷顫。
有什麼辦法可以拖延入場的時間啊？我看了一下手機，希望月子中心有什麼緊急的事要聯絡我，叫我馬上趕回去──當然不能很嚴重，最好只是找不到什麼文件之類的，沒想到手機上正好有一則 LINE 未讀訊息：葉望透過手機號碼加我好友，還想約我喝咖啡。
我內心浮起一個剛建立好的「喝咖啡對象檢核表」。
一、 未婚。
二、 不能油嘴滑舌。
三、 不能是喪葬業者。
四、 不能有嚴重道德瑕疵。
葉望通通不符合。
邱蔓馬麻入住夏凡以來，我只見過葉望一次，就是嬰兒室那次，他甚至沒有辦陪宿證，好好陪老婆坐月子。他絲毫不關心自己的妻兒，卻還有空約我喝咖啡。哼，這傢伙就算他事業有成，也和鄭宜諾一樣是個爛咖。
我從後座拿出另一個包包，因為太專注在自己的思緒中，以至於關上門時，才看到有個高大的黑衣男子搬著紙箱走近我車門旁，而我的車門差點打到他。
我連聲對不起，卻發現那位男子是葉望。
「你怎麼在這裡？」我沒好氣的瞪著他，「走路小心點。」
「廖老夫人一家是我們的客戶。」
「你不是行政管理部協理嗎？怎麼也要跑葬禮的式場？」
「我們公司作法和同業不一樣，是全員禮儀師、全員業務員、全員品牌大使，從總機小姐到董事長都一樣，就連喪禮服務乙級檢定考試，我也會和全公司同仁一起報考。這次我是來支援竹北營業處，廖家是竹北的政治世家，所以我們公司高規格對待。」
難得看到認真工作中的葉望，看起來是比較不油嘴滑舌了一點。
葉望看著我的包包，我低頭一看，原來有一個紅白塑膠袋露出來，我趕緊塞好。
他問：「妳包包裡的……該不會是避邪用的艾草和榕樹葉吧？」
來不及了，被他看到了。
他又看看我，「妳手上的佛珠好大一串。」他想了想，「夏喻晴，妳很討厭死亡，還有點迷信，對不對？我家邱小姐聽到你們的護理師談論，因為我們大樓施工，妳還擺了超大的水晶洞和盆栽，來化解工程煞。」
「我不是迷信。」我揮著包包，「我只是想保護大家。話說死亡這種事情有誰會喜歡？喔，對不起，我忘了，做你這一行，可能巴不得國人的死亡率節節高升吧？」
葉望不直接迎戰我的挑釁，「那麼，二○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是世界末日的預言，副班長，妳怎麼看？」
我認真回答：「我覺得留下末日預言的馬雅人，像我一樣怕死。我早已經在規畫世界末日避難包，家裡和月子中心都要準備，包括手電筒、乾糧、電池、水、罐頭……月子中心的避難包還要包括足量的奶粉和尿布。」
葉望哈哈笑了一聲，我正打算回擊，他卻看著我的車，岔開話題道：「妳怎麼開這種顏色的車？」
「它叫奇異果，香檳金的雪鐵龍 C3，很漂亮吧，我很喜歡。」
「很像嬰兒剉青屎的顏色，好適合妳的職業，副班長。」
看來是我誤會了，葉望並不是稍微收斂他的臭嘴，只是等待機會好好發揮而已。
我不搭理葉望，逕自走入藍白色帳篷搭起的式場；我還注意到，罐頭塔不是一般的汽水或鳳梨罐頭，而是七層鮑魚罐頭加上兩瓶約翰走路黑牌十二年威士忌的超豪華罐頭塔。
我不禁咋舌。好豪奢的葬禮──今天該不會有十幾臺加長型黑色禮車送行，把整條白橋一路堵住吧？
葉望的聲音適時湊到耳邊：「其實用鳳梨罐頭塔，更適合廖老夫人的身分。」
我轉頭看他，「鳳梨罐頭？那很便宜，超市一罐不用三十元耶。」
「鳳梨的葉子像鳳尾，以前鳳梨的臺語發音是『鳳來』，有鳳來儀的意思，後來才變成『旺來』。」
「有鳳來疑？疑問的疑？」
「禮儀的儀，有鳳來儀是指鳳凰的容貌舉止，適合像廖老夫人這樣的大家族女性尊長。」
喔──沒想到，葉望這麼有學問，我預期他臉上會浮現「妳怎麼連這都不懂」的訕笑表情，卻意外的沒看到，葉望彷彿只是聊到天氣般平淡。
讓我意外的不只如此；走進廖家搭起的式場帳篷，竟然別有洞天。
成片粉紫色桔梗花，搭配其他深深淺淺的紫色與粉白色花材，現場播放的是古典音樂，沉穩而優雅。
我以為我走到哪個高雅風格的婚宴會場。
式場正中央高高掛著遺照，不是正經八百、神情僵硬的證件照，而是一幅側身照，一位銀髮老太太高高抱起小小的黃色幼犬，眉眼彎彎，嘴巴大大的咧開。
雖然我沒見過這位老太太，一瞬間，我也能感覺到她的溫暖，這稍稍沖淡了我對這場葬禮的排斥。
而帳棚內也沒有宛若陰森白衣鬼魅的輓聯，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站立式投影布幕，播映著：
「敬悼 廖老夫人千古 慈暉永昭 新竹縣議會 敬輓」
「敬悼 廖老夫人仙逝 女史流芳 社團法人新竹縣牙醫師公會 敬輓」
哇，電子化的輓聯！配色也不再是悽愴的白紙黑字，而是淡紫色花紋，映襯秀麗的黑色瘦金體書法字。
這不像輓聯，倒有點像是百貨公司美食街的電子廣告看板。
這場葬禮真是處處出乎我意料。
我在受付處簽下「夏凡產後護理機構」與「蔡朝明、夏喻晴」字樣，並將奠儀白包交給身穿黑色制服的小姐。
一位戴黑鏡框的微胖中年男子靠近我，「夏凡吶……蔡醫師怎麼沒來？」
我困惑的回答：「他有門診走不開，請問您是？」
「我是廖老夫人最小的孫子。」我們交換了名片，微胖男子自我介紹，「我是皓齒牙醫的廖正飛。蔡醫師沒說夏凡有個這麼漂亮的特助，代言醫美療程再好不過了。」
原來就是他找舅舅開醫美診所，難怪舅舅不敢親自來弔唁，大概是怕被廖院長纏上，我連忙禮貌推拒說舅舅分身乏術，醫美領域不是他所擅長。
「資金、醫師、設備我們出，你們出蔡醫師的招牌，還有月子中心的會員資料就好。」
我連忙揮手，「我不能做主，要蔡醫師同意才行。」
「夏特助，妳想想，太太們坐月子期間，順便進行醫美療程，出關時，哇！整個人像新的一樣，一點也不像黃臉婆，這是不是很棒？」
為了轉移話題，避免廖正飛一直討論醫美診所，我趕緊表示，這場葬禮感覺很特別。
「我阿嬤高齡九十二，算是喜喪，她走得很平靜。紫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所以我們都用紫色來送她。」廖正飛解釋，我瞄一眼受付處與式場，確實統一用深紫色的高級緞面布料。
「可是感覺……不怎麼哀戚，你們的長輩親戚不會有意見嗎？」
「醫生宣布阿嬤罹癌時，我們已經哭過了。我這一輩幾乎都是阿嬤帶大的。現在，我們只想讓阿嬤用她喜歡的方式說再見，她愛漂亮，我們就讓她漂漂亮亮到最後一刻。」
廖正飛又補充道：「今天是晴天，我阿嬤最喜歡晴天，我想她會很高興。」眼看進入式場的人群越來越多，他說：「夏特助，妳先稍坐，我得去招呼其他客人。」
此時，我看到葉望公司的工作人員全體穿著黑色西裝制服，戴著金色識別證，包括葉望。我看到范姜安妮，她也穿著制服，在現場指揮調度。行政專員怎麼會在這裡？喔，葉望說過，他們是全員禮儀師，全員品牌大使。
全員品牌大使的理論，我在永青的主管教育訓練課程裡有聽過，夏凡倒是可以嘗試這個概念。等等，我怎麼開始師法葬儀社了呢？
「協理，不好意思，大家都走不開，還麻煩你去拿東西。」
其他工作人員接過葉望手中的紙箱，范姜安妮招呼葉望，還幫他拍拍肩上的棉絮，范姜安妮今天一身肅穆裝扮，也沒戴上回在工地看到的特濃假睫毛，笑意卻還是從眉眼傳遞出來，她似乎很喜歡葉望。
我暗地裡嘖了一聲——這位小姐，搞清楚，葉望已婚而且生子了。
我坐在最靠近外側的位子，冷眼看這對禮儀師男女。
這時，有位小姐硬是把自己塞進這對禮儀師男女的中間，眨著媚眼，笑著和葉望打招呼。
「您好，我是臺灣時報桃竹苗地方版記者方紋妍，還沒和您交換名片呢！」
這位方記者有點眼熟，我腦中的人臉資料表啪啪啪迅速翻頁，登登！我想起來了，她在竹北高中和我同一屆，高一好像和鄭宜諾同班，不過我沒跟她說過話。
「妳好，我是葉望。」葉望迅速遞上名片。
「臺北市松江路秋葉建設，哇，你們有哪些建案？」女記者眼睛發亮，她應該以為自己認識了建商小開。
我打量一下葉望，的確，他看起來一表人才，說是企業家第二代，絕對沒人會懷疑。
「土城福恩園，金山永念耘淨堂，目前在苗栗山上有一個新案，占地上萬坪、目標頂級客層，暫名絕塵行館。」葉望背誦出一堆建案名稱。
「這些建案聽起來好像……」
「好像靈骨塔？就是靈骨塔沒錯！要不要預定一座？我們首購有優待喔。」僵著臉的范姜安妮終於發話。
葉望補充道：「我們秋葉建設和今天執行禮儀任務的秋葉生命禮儀，本月底合併為秋葉人本集團，未來發展重心會移到桃竹苗，方記者有機會記得幫我們寫點正面報導。」
女記者嚇得想甩掉手上的名片，但她似乎也發現自己舉止失態，只好捏著名片的一角，還盡可能拿得遠離身體一點，好像那是一包沾滿嬰兒青屎的尿布。
我差點要噗哧一聲笑出來，還好我憋住了，沒人發現。
葉望倒是不覺得女記者失禮，還更加彬彬有禮，「農曆七月快到了，名片別丟掉，可以趨吉避凶。」
葉望跟女記者聊了一會兒後，走到我身旁坐下來，雖然我並不想和葉望搭話，但我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問：「話說你怎麼會跑去葬儀社……呃，禮儀公司上班？」
「親戚的事業，找我去幫忙。」
「所以你們董事長也姓葉？」
「姓邱。」
那應該是邱蔓的親戚吧？我對自己的推理感到很得意，「喔，你們公司求職者多嗎？我聽說現在不景氣，殯葬業反而成了熱門產業。」
「對社會新鮮人、二度就業的應徵者是如此，然而高階主管如果不是從同業挖角，就不容易找了。」
「真的假的？」
「像我們公司要找高階業務主管，請獵人頭公司去挖角。獵頭顧問列了很長的人選名單，但是對方只要聽到『秋葉』兩個字就掛斷電話。後來是我親自上陣，直接鎖定名單上最優秀的人選，某人壽保險公司的主管，去他女兒就讀的敦化國小門口，堵到了接小孩的他，才逮到機會跟他聊，最後說服他到我們公司上班。」
「想不到你也很擅長堵人。你總算能體會我以前催繳班費，還去男廁門口堵你的心情啦。現在你事業有成，有妻有子，恭喜你。」
「多年未見，妳就只跟我說這些？」葉望瞪大眼睛。
「不然你還想聽到我說什麼？我們就只是不太熟的高中同學，還有隔一條街、毫無產業關聯的鄰居。不過目前你太太是我的客戶，我是應該對你客氣一點。」
「妳怎麼都不回我的 LINE 訊息，難道我們連一杯咖啡的對話都不能有？」葉望問。
「可以對話呀，只是等我回去月子中心，我會把我們對話內容逐一向你太太報告，如何？」
「我可以解釋，邱蔓是——」
這時，范姜安妮走向司儀臺，用平靜沉著的音調，宣布公祭典禮開始，葉望只能噤了聲。
我瞥了他一眼，邱蔓是什麼？是當年迫不得已結婚、現在感情不好形同分居的妻子？外遇男的說詞都是這樣，老梗啦。
廖家是竹北市的政治世家，卻沒有請政治人物上臺唸祭文，取而代之的是放映投影片，一張張的照片，帶出廖宋老夫人的一生。
前段的照片是黑白照，從結婚照開始，到抱著初生嬰兒的家庭照。
接著，黑白逐漸過渡為彩色，出現了兒女喜酒結親照片，全家福照片的陣容也越來越龐大，從兒女、內外孫，一路開枝散葉到曾孫一輩。
近十年的照片已經是色彩鮮豔的高畫質數位相機照片，照片裡老夫人除了抱曾孫，也抱貓貓狗狗，廖老夫人晚年很關心流浪動物。
照片一張張播映，搭配悠揚的音樂，和范姜安妮富有感情的旁白，現場的女士小姐幾乎都開始掏手帕拿衛生紙，頻頻拭淚擤鼻子。
我都開始想哭了，不要啊，我最討厭掉眼淚。兩隻老虎，兩隻老虎，天啊，這音樂實在很催淚。
於是我看著紫色的桔梗、玫瑰、繡球花，想著紫色的芋泥蛋糕，總算覺得好一些。
接著，范姜安妮宣布，廖老夫人的兒孫們要獻唱一首歌。
「一支針一條線，用心計較甲阮晟。一粒目屎一滴汗，希望成人做好子……」
對了，以前飛北海道札幌時，也見過淡紫色的薰衣草慕斯蛋糕……我繼續用記憶中的蛋糕，來阻擋我的眼淚。
「啊──啥人，為阮犧牲這呢大！受盡風霜甲拖磨，阮叫一聲一聲（媽媽），偉大才是妳的名。」
差點忘了，起司蛋糕上布滿酸香藍莓，這才是最經典的深紫色款口味。
一邊參加葬禮一邊想著蛋糕，對廖老夫人實在大不敬，但是我真的沒辦法去面對，那豪華厚實的棺材內，躺著逝去的生命，她再也沒有呼吸、情感、記憶，她的世界自此只有無邊的黑暗，沒有光亮。
我不想看，我不想知道，我不想去想。
我得用甜蜜的味覺記憶，來驅趕死亡就近在身邊的不快之感。
總算等到行禮致意的時刻，人群一排排分批起立，我趕緊加入行禮致意的隊伍。呼，就快要結束了。
廖老夫人的棺木送出式場的那一刻，葉望和秋葉所有閒置的工作人員站在走道出口，幾乎像是有人按了按鈕一樣，整齊劃一的彎腰行九十度鞠躬禮。
這時候，一位拄著拐杖的九旬老人出現在走道上，他站不穩跌坐在地，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乾嚎。
捧著遺照的長孫愣在那裡，廖正飛從隊伍中一個箭步衝向前，扶起老人。
「阿公！」
原來這是廖老夫人的「杖期夫」。
廖正飛又轉頭呼喚：「亞蒂！亞蒂！」一名濃眉大眼的外傭從人群中衝出來扶走痛哭的老人。
「剛剛那人是廖老先生。」
「聽說年輕時一路從里長當到立委，官做得大，就是有點風流。」
「廖老夫人生第一胎時，他還在臺北的酒家，回到家才發現當爸爸了。」
兒孫和秋葉員工繼續扶著廖老夫人的棺木，走出式場。
站在我背後的幾位婦人努力壓低聲音，我卻聽進了廖家的家務事，更忍不住去想，是不是男人都是這個樣子呢？
愛情什麼的，婚姻什麼的，真是太不可靠了。
我沒有直接回夏凡月子中心，而是找個便利商店垃圾桶，扔了榕樹葉與喪家致贈的毛巾紙盒，才返回西門街住處。
踏進家門後，我脫下一身黑衣裙，將毛巾禮盒中附贈的淨符，和我自己準備的艾草，一起在水盆中用打火機燒化，而後將浴缸放滿熱水，把那盆符水倒入，這才把自己泡進去。
洗完澡，吹乾頭髮時，葉望的臉出現在腦海裡。想到他約我喝咖啡，又想到小薇說他高中時暗戀我，我覺得不是很舒服，對三○二房的那位邱蔓馬麻，我更覺得有說不盡的抱歉。重新盤髮時，我憶起告別式時人們對廖老先生的議論。這些新手爸爸，到底在想什麼呢？
老婆走過生死交界，抱回新生兒，開始坐月子，卻有些新手爸爸蠢動不安。
就像昨天早上，珈琪由鳳春阿長陪著來找我哭訴。
珈琪一向認真照顧小貝比，但是很少馬麻發現她的用心，我教她如何搭話，她不僅成功的和馬麻們聊了起來，更有一位莊姓爸爸注意到，髮帽、口罩與隔離衣下的珈琪，其實是個俏麗的女孩，於是他開始以關心孩子、請教育兒問題為藉口，企圖要珈琪給他手機號碼、LINE 帳號、臉書帳號，次數之多簡直到了騷擾的地步，甚至二樓走道上的監視器，還拍到珈琪推送嬰兒後，這位莊爸爸從房間內追出來，珈琪倉皇逃入電梯的窘況。
「產後馬麻因為荷爾蒙的關係，比較敏感易怒，如果沒處理好，她或者會以為是珈琪勾引莊先生，那就不妙了。」我記得莊太太是個圓臉好脾氣的女人，但是，越是好脾氣的人，生氣抓狂起來更加恐怖。
鳳春阿長憂心忡忡，珈琪細瘦的手指抓著制服的V字領，好像非常害怕。
「我……不想再見到莊先生，我……說實在的，我也沒辦法再照顧他們的寶寶。」珈琪低著頭，我只能先請阿長安排人力，換其他護理師去照顧莊姓夫婦的寶寶。
當時珈琪忍住眼角淚光，縮著肩、低著頭離去的樣子，讓人看了分外不忍，她犯了什麼錯？錯的是這位不檢點的莊先生呀！我忍不住越想越氣。
「混帳，看我怎麼治你！」我用力拍桌，化妝檯上的瓶瓶罐罐震了一下，我快速思索如何對付莊先生，加快速度換上粉紅色的大花洋裝，而後驅車前往夏凡月子中心。
一抵達夏凡，我就問警衛先生，二○四房的莊先生來過沒有。
「特助，他剛來。」
「這時間他不用上班嗎？」
「他好像是四班二輪的工程師。」
「他下樓時，請馬上告訴我。」
「好。」警衛先生誠惶誠恐的點頭。
莊先生一走出電梯，我已經在接待大廳守株待兔，警衛先生從走道監視器一看到莊先生離開二○四房，就打電話通知我。
「莊先生您好，我們抽中您作為月子中心改善服務計畫的訪談對象，您方便到我辦公室一趟嗎？喔，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董事長特助夏喻晴。」
「當然，當然沒問題。不會太久吧？我跟牙醫約好兩點看診。」莊先生打量我的粉紅色裙裝，我壓抑下不舒服的感覺，請他到辦公室。
「五分鐘內結束。莊先生在哪裡高就？住在竹北嗎？」
「在科學園區上班，我老婆懷孕六個月時才搬到新竹，在好市多對面買了房子。」
我趁機端詳了莊先生的模樣，哼，高瘦的男子戴了眼鏡，就很容易博得一聲「很斯文」的讚美，今天就讓我來遏止你的醜陋獸性。
「莊先生是科技新貴呢！妻子孩子銀子都有了，這麼好的男人，莊太太是去哪兒找的呢？」我壓抑心裡的厭惡，從大門到辦公室的路上，莊先生被我逗得很樂。
當然，好戲就從進了辦公室開始。
「請問您對夏凡月子中心所提供的各項服務還滿意嗎？」我擺出甜美的笑容。
「滿意啊！我太太住得很開心，直說這筆錢花得很值得。」
「謝謝您。那嬰兒室對小貝比的照顧，您和莊太太也滿意嗎？」
「我太太說很專業，而且有問題都可以得到解答。」
「那有沒有哪位服務人員，是您印象特別好，或是印象特別不好的嗎？」
「每位都很親切啊，嬰兒室的王珈琪尤其不錯。」
「具體而言，是哪方面不錯呢？」
「知無不言，而且都會跟我們說小孩有什麼特別好笑或可愛的地方，覺得她真的很喜歡小孩，也很照顧小孩。」
「其他同仁告訴我，您有向王小姐索取私下聯絡方式，甚至不斷打電話進嬰兒室？」
莊先生愣了一下，「我、我只是想問問關於小孩的問題。」
「但王珈琪是第一線的照顧人員，如果她上班一直滑手機看臉書、傳 LINE 簡訊，我們會很困擾，而且小貝比也得不到良好的照顧。這樣好了，我明白您對於小貝比的關心，嬰兒室陳鳳春護士長的電話、臉書帳號和 LINE 帳號倒是很方便給您，歡迎隨時聯繫。」
聽到護士長的名號，莊先生似乎抖了一下，的確，整間夏凡月子中心的住客，沒有人不認識一雙劍眉、眼神犀利、講話很大聲的阿長，我遞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鳳春阿長的電話與帳號名稱，莊先生倒是很識相，接過並說聲謝謝才離開。
送走莊先生後，好像精準計算好的，電話聲馬上接著響起。
「特助，三○二房的邱蔓馬麻，指名要請妳去她房內，說是有些問題必須請教妳。」
明明沒有做虧心事，我還是有點心虛。我照了鏡子，整理儀容，卻發現自己無意識的一直眨眼睛，簡直像眼皮抽筋。
我敲敲三○二房房門。
「請進。」
一進門，窗簾敞開，向南的房間灑滿溫暖陽光，一個男人站在窗旁，深藍色西裝的背影顯得溫柔。
是葉望！葉望也在！邱蔓該不會看到葉望約我喝咖啡的 LINE 簡訊吧？她要跟我對質嗎？
我先出聲：「不好意思，請問邱蔓馬麻在嗎？我是特助夏喻晴。」
男人轉過頭，果然是葉望。
「妳都不讓我有機會說話，我只好請我家邱小姐叫妳。」他嘴脣沒有上揚，眉眼卻透露笑意，好像正在期待好戲發生。
我急了，舉起右手食指放在脣上示意，「你在講什麼？可別被邱蔓馬麻聽到啊！」
「葉先生，我幫了你這忙，回頭記得偷渡點鹽酥雞給我喔。」
我這才發現，邱蔓馬麻正在壓克力嬰兒推床前，幫小寶寶換尿布，她很熟練的一手拉起嬰兒的雙腳，一手將尿布鋪墊在嬰兒臀部下方，當她正要固定左側膠帶時，一股清泉噴上來，嚇得她趕緊閃一邊。
原來是房內空調比較涼，小男嬰忍不住噴尿了！
葉望與邱蔓兩人傻住了，我趕緊幫忙擦拭整理。
我雙手不停歇，邱蔓倒是丟出問題：「老－－哥－－你看，你的高中同學夏特助都不理你耶。」
老哥？
難道這對夫妻感情太好，互稱哥哥妹妹？如果是這樣，邱蔓應該叫葉望「哥哥」或肉麻的「葛格」，而不會叫「老哥」吧？
「難道……難道妳不是他太太？」我叫出聲來，我記得資料表上，邱蔓和我同年，也就是和葉望差不多大，這兩人應該不會是兄妹啊？
「邱蔓是晚我一分二十秒出生的雙胞胎妹妹，因為我媽是獨生女，在外公要求下，一個從父姓，一個從母姓，妳都沒給我解釋的機會。」葉望低沉的嗓音傳來。
「我以前都覺得不公平，葉蔓比邱蔓好聽多了，怎麼不是老哥叫邱望呢？」邱蔓嘟著嘴。
我看著眼前有幾分相似的兩張臉，原來是因為 DNA，而不是所謂的夫妻臉。
而葉望不那麼勤於探望，甚至不陪宿，是因為，他根本不是孩子的爸。
「可是……邱蔓馬麻，妳的資料表上，緊急聯絡人寫的是葉望，怎麼不是寫小貝比的把拔？」我仍然不敢相信。
「哈哈，我先生在廈門工作，等我出關就直接去廈門團聚，而我們爸媽都住在汐止，葉先生又正好在新竹工作住回老家，所以我就讓他當緊急連絡人嘍。」
我張大嘴巴，葉望促狹的看著我，好像很享受我驚訝的反應。
「我第一次進來月子房。」葉望好奇打量四周。「這是什麼？」他指著一個白色的甕型物品，食指伸出來就想按下按鈕。
「別動！」我急得大叫，「那是奶瓶消毒鍋！要加水用蒸汽消毒奶瓶和擠奶器配件，你直接亂按會壞掉！」
「哇，還有這種神兵利器？那以前的人是用什麼來消毒奶瓶？」
我偏頭想了一下，「應該是用電鍋或開水汆燙。」
邱蔓說：「很厲害吧！葉先生你趕快幫我扛一個回家！」
我和葉望一起搭電梯下樓，葉望不知道去哪裡買奶瓶消毒鍋，我告訴他，最知名的婦嬰用品店首推西大路藍印子和竹北俏媽咪，總是人滿為患，大著肚子的孕婦吆喝老公親友掃貨，購物車堆得一個比一個高。
「我還真不知道有這種店，我是不是該考慮入股投資呢？」葉望讚嘆著，我忍不住笑了。
「新竹縣市的生育率分居全國前兩名；你知道最新版的新竹三寶是什麼嗎？」
葉望偏頭尋思一會兒，「貢丸、米粉和肉圓？」
「錯！」
「晶圓、工程師和阿宅？」
「錯！是月子中心、嬰兒用品店和親子餐廳。」
葉望肅然起敬，認真記下藍印子和俏媽咪的店名和地址。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問：「從廖老夫人式場出來後，你有沒有沐浴淨身？還是隨便換了衣服就來月子中心？」
「本來我是沒有這麼忌諱，不過，如果直接過來，一定被妳趕出去，所以我在家燒了淨符洗澡，也在門口燒了金紙，毛巾的紙盒也丟在外面沒帶回家。我猜妳也是一樣吧？」
「不只如此，我還在洗澡水裡加了燒化的艾草，防護加倍。」我挺直腰桿，很是得意，葉望忍不住朗聲笑了，大大的眼睛裡有滿滿的笑意。
「妳還做得真澈底。」
我們到了一樓接待大廳，警衛先生和櫃檯前的接待客服人員，人手一杯珍珠奶茶，我正想著他們怎有時間團購飲料，只見警衛先生非常高興的跟葉望打招呼道：「葉先生，謝謝您請客。」
「哪裡，感謝大家照顧我妹妹和外甥。」葉望微笑致意。
我轉頭看他，「該不會大家都知道邱蔓是你妹妹吧？」
「是的，只要有人問，我都會告訴他們。」葉望看我一眼，「不像某人，一開始就篤定邱蔓是我太太，而且從不給我解釋的機會。現在，妳願意跟我喝杯咖啡了嗎？」葉望揚起眉說道。
我自知理虧，也沒辦法和他鬥嘴，不過，我怎麼感覺……眼前這個西裝革履的商務男士，骨子裡還是躲著我催繳班費的十七歲少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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