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旅程：我的都蘭農舍生活

第一章 遇見農舍

遇見荒山農舍，屋後綠色山巒層層疊疊往上延伸，山坡樹林隨風輕輕搖曳，白雲懶洋洋掛在藍天中……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日，蔡醫師約我看房子，那年我想搬到鄉下住，請他幫忙找農舍，等待半年才遇到。我開車跟著他的吉普車，從台東市區往北走，沿著東海岸公路奔馳。強勁東北季風猛烈吹掃，從中華大橋望出去，兩公里寬卑南溪口捲起陣陣沙塵暴，往南吹向市區。越過富岡漁港往北奔馳，小野柳、加路蘭、杉原一帶海上白色浪濤奔騰不已，強勁海風將岸邊芒草吹得壓地搖晃不已。

往北行駛十公里，越過卑南鄉進入東河鄉界，抵達新蘭港郡界村落後，他突然減速閃左方向燈，從路旁巷弄急轉鑽進去。穿過村落窄巷立即陡坡往上爬，山路在茂密雜林中左彎右拐，地面殘留青苔痕跡，蔡醫師變檔加足馬力，吉普車沿山徑往上衝刺怒吼。拐入山林中四五個急轉彎後，外面突然安靜下來，狂風巨浪的濤聲頓時消失，兩旁樹木遮住天空，山路在陰暗樹影中往上延伸，穿透樹蔭的光線斑斑點點灑落在地上，彷彿踏入迷幻的夢境世界。

小徑在山林間蜿蜒陡峭往上攀爬，沿途沒緩坡平路，連續一百八十度急轉彎爬坡時，三檔變二檔回三檔來回變速換檔，遇到三十度陡坡急轉彎，必須倒打一檔加足馬力往上衝。穿越數百公尺雜木林，兩旁出現一片椰子林，藍天浮現在綠色椰林上空，彷彿悠遊南洋島嶼，沉醉在世外桃源的異國情調氣氛中。

不知為何第一次經過，就沾染飄忽的情愫，不知不覺喜歡曲折山徑的幽暗浪漫氣息，沿途散發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美感意境。短短兩公里路程，攀爬到二、三百公尺高山丘上，從稜線望去，都蘭灣在山腳下，海上北風吹起白色浪濤滾滾，山巒上卻風和日麗，一點風也沒有，感覺有點意外、驚喜、詭異……這是一生中最夢幻浪漫的旅途。

蔡醫師在路邊停下，指著路旁一條龍農舍說：「這裡一棟！前面還有一棟！」往前一百公尺外還有棟農舍矗立在荒草中。停車走近看，發現鐵捲門已經鏽蝕腐爛，窗戶玻璃殘破，屋裡淤積一層黃泥土。推開殘破鐵捲門，隨即斷裂掉落，進入中廳，空氣中飄浮著腐蝕霉味，感覺很久沒人居住，走進後側廂房地上淤積泥土，抬頭發現屋頂瓦片破裂，屋外陽光透進來。繞到屋後查看，發現農舍左側牆壁一半埋在泥土裡，左後側屋簷幾乎被土淹沒，露出一點點屋角，屋後曾經被土石流淹沒，泥土淹沒到窗口，泥水灌進屋裡才留下地面的泥土。那時腦海閃過念頭：「這老農舍能住嗎?」

順著屋簷後方斜坡繼續往上走，山坡矗立許多大石頭，站在石頭上可眺望太平洋和綠島，風景美視野遼闊。那瞬間，突然喜歡這裡，雖然陌生卻有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五分鐘裡外走一圈看完農舍，又回到前一棟查看，房屋看來狀況好些，比前一棟乾淨，似乎有人整理過。門鎖著，我從窗戶往內探，屋裡堆放農藥桶、割草機、噴農藥器，還有一堆雜物、瓦斯爐和床墊等等。這是工寮，屋裡滿是霉味和農藥味。房屋比前一棟小，庭院深度不足，前院離馬路不到五公尺，開車經過，只要隨便探頭就可看到屋內，毫無隱密性。

蔡醫師轉頭問：「怎麼樣？喜歡哪一棟？」

答：「我覺得前一棟比較好，這棟太小太靠近路邊，就挑前一棟。」

蔡醫師：「那，我們去找房東！」

抵達富岡房東經營的餐廳，蔡醫師說：「這是江先生，讀書人，他想跟你租房子！今天我請客，麻煩你點幾道菜。」

房東隨手點菜，將菜單交到廚房，坐下來很豪爽地說：「五年不要房租，房屋你自己修理，如果土地賣掉，你就要搬。很簡單，口頭約定，如何？」

蔡醫師接說：「今天我作公親（見證人），大家講好就好。一言為定！來，大家敬一杯！」說完舉杯乾完啤酒，就這樣三分鐘決定我搬到農舍的命運。

回臺東途中，思緒有點恍惚也很訝異，竟然在短短幾分鐘就決定搬家，而且是搬到杳無人煙的山中農舍。想起半年前，我開始準備搬家，自己一邊找也請朋友幫忙到處尋找房子。蔡醫師當時說：「住到海邊去，海浪打起浪花的氧氣對身體很好。我幫你找看看！」有天他來電，約好隔幾天去看，兩天後他說那棟房屋已經賣掉不租。兩週後，他說有間農舍我會喜歡，於是約時間前往……將近半年，透過朋友輾轉在花東縱谷關山、池上等地方找房屋，一點消息、進度也沒有。如今，竟然在東海岸找到農舍，而且當下毫無猶豫就匆匆決定了！

從小到大都在都市裡生活成長，從來沒住過這麼荒郊的鄉村農舍，居然匆匆路過的十分鐘裡，就決定住到偏遠山林中。多年後，回憶起那天經歷仍覺不可思議，從遇見荒山農舍，望著屋後綠色山巒層層疊疊往上延伸，山坡樹林隨風輕輕搖曳，白雲懶洋洋掛在藍天中，就在登上屋後那片山坡時，聽見風聲在相思樹林飄過，回頭望見太平洋的那一瞬間觸動情緒，讓我在山林停下腳步，一年後才知道農舍後面山巒是都蘭山。

很多事情難以理性角度來分析，更難以想像預測。從那天起，我跟都蘭山中農舍發生一連串故事。彷彿初戀，我瘋狂愛上那棟農舍，五年後緣盡情了房東不租，只好搬到另一棟農舍，又彷彿愛上新戀人，又發生一些故事，……那種移情別戀的感情牽引和變化很神祕，每次「遇見」彷彿初戀激發心靈狂熱，重新把廢墟般荒蕪農舍，費盡心力修繕整理佈置美化，讓它變得清新亮麗。

「遇見」是一種神祕激情，令人嚮往奔向未知的未來……。

第一章 遇見農舍

遇見荒山農舍，屋後綠色山巒層層疊疊往上延伸，山坡樹林隨風輕輕搖曳，白雲懶洋洋掛在藍天中……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日，蔡醫師約我看房子，那年我想搬到鄉下住，請他幫忙找農舍，等待半年才遇到。我開車跟著他的吉普車，從台東市區往北走，沿著東海岸公路奔馳。強勁東北季風猛烈吹掃，從中華大橋望出去，兩公里寬卑南溪口捲起陣陣沙塵暴，往南吹向市區。越過富岡漁港往北奔馳，小野柳、加路蘭、杉原一帶海上白色浪濤奔騰不已，強勁海風將岸邊芒草吹得壓地搖晃不已。

往北行駛十公里，越過卑南鄉進入東河鄉界...

前言

十年來，常被問「當初你為何沒選擇花蓮？怎麼找到都蘭呢？」

如果說，是意外、偶然，也許沒人相信。

三十年前，作家孟東籬帶著愛人，落腳花蓮海邊。那時鹽寮荒涼如天涯海角，台北文青探訪，撰文敘述作家砌磚蓋屋生活故事，似乎暗問「為何他選擇這裡呢？」

1997年3月，一件差事讓我來台東，預計工作二年回台北。三個月後意外離職，當時租借朋友鄉村別墅，心想放空半年回台北工作。二十年媒體工作，已淘空理想熱情，渴望出走、流浪，但非如孟東籬落腳鹽寮海岸，帶著激情愛慾去漂泊，也非如三毛出走撒哈拉沙漠，帶著青春浪漫去流浪。

我的出走、流浪，帶著幻滅、虛無、自我放逐的中年失落徬徨。

念新竹中學，讀過幾本新潮文庫，沾染文青浪漫幻想。大學混畢業，憑著熱情衝進解嚴前社會動盪，走訪記錄各地抗爭，看盡土地污染剝削種種現象，一旦熱情理想燃燒殆盡後，人也茫然失去靈魂，我必須出走去流浪，遺忘「我是誰？在哪裡？做什麼？」

二年過去，我還在台東晃晃，依然徬徨遊蕩。朋友別墅賣了，隨緣遷徙郡界山上農舍，1999年都蘭在哪裡，沒人知道，村落麵攤用餐，才知我住在都蘭村四公里外山林裡。當時想法單純，落腳荒野山林，隱姓埋名，沒人問東問西，隔絕對外聯繫，讓人消失，遺忘過去。

一生沒住過山林，未借宿土厝農舍，為何選擇土石流淹沒的老厝呢？孤單農舍屹立在山谷中，四周荒煙蔓草，鐵捲門腐朽窗戶破碎，無左鄰右舍，一條迂迴曲折小路，通往二公里山下海岸公路。那時心境是退無可退，這裡夠荒涼偏僻適合自我放逐。剛來幻想是文青式浪漫意識，入住後才體會流浪滋味。

農舍屋主承諾「農舍門窗水電自行修繕，五年租屋免費。」入住隔年遭遇碧利斯颱風，連人帶屋差點被土石流淹沒，搶救後持續改造蓋涼亭，二年修繕費超過三十萬，租屋一年不過三五萬，恍然大悟俗諺「不要錢的，最貴！」三年後遇到不幸，房東在門口貼條子「房屋我們要自己住，請你搬家！」那塊地是許多屋主共有，趕我不是承諾那位。人生難預料，危機是轉機，不幸也是幸運，事隔多年回想，若沒被趕也許還留在哪裡，被迫出走，才發生流浪生活故事。

那時想離開都蘭，沿著海岸公路往北尋去，希望落腳都歷長濱，選擇荒涼偏僻的農舍。尋找半年後，某天閒逛經過詩人Scoot農舍，他突然說要離開台灣，兩人坐在屋簷下喝咖啡，沉默中瀰漫淡淡憂傷。他的農舍比我的更偏僻荒涼破舊，周圍一公里沒人煙，沿途荒煙蔓草，路過不見密林中房舍，浪跡天涯滋味更荒涼。喝完一杯咖啡，我決定搬家，Scoot帶我繞一圈說「明天帶你去看水源！如何巡水。」

「人找屋，屋找人。」冥冥中神秘力量牽引，剛來亂逛經過Scoot農舍，那時是空屋，中堂供奉神桌，窗戶殘破荒草淹沒屋頂幾乎成廢墟。二年後山徑小路巧遇Scoot，他邀約喝咖啡，到他家才知落腳此屋，沒想到五年後，我也搬來。都蘭二號農舍墾荒從此開始，山居歲月故事進入二部曲，當朋友讚嘆一號農舍漂流木涼亭海景之美，我已悄悄搬離，人生再歸零，漂流向二號農舍，想像南洋雨林涼亭花園，享受煮咖啡看書寫作小酌的樂趣，展開人生流浪變奏曲。

2004年仲夏接手Scoot農舍，慢慢拆遷一號農舍，緩緩修繕二號農舍，有些不捨舊情農舍，有些歡欣新遷農舍，原來移情別戀的滋味是如此。割草工人阿春四處打工，住土地公廟睡卡車，偶而來借住，幫忙拆除舊漂流木涼亭，回收搬運枕木舊料，重新搭建新涼亭。累積一號農舍經驗，二號農舍修繕更細膩，庭園佈置自由揮灑，搭熱帶雨林露天浴室，拆窗戶釘紗窗，舊料混搭蓋新涼亭，收集鍋碗爐槽混搭二手廚房，拼貼波希米亞風農舍。

2005年遠見雜誌來採訪，誤以為新移民購屋置產，才知是流浪過客，跟買地築夢別墅大哥的浪漫，背道而馳。那時都蘭土地被炒熱，名人嚴長壽帶團來看地，一分地從五十萬變成數百萬，都蘭成為台灣托斯卡尼，各地富豪大哥競相購地蓋別墅。我依然租老厝過隱居生活，回收舊料搭建二手人生，偶而種菜走山澗修水管，隨興得過且過。朋友笑我傻，如果當初花百多萬買塊地，或帶屋農地，可能價值翻三五七倍。朋友來探訪買地蓋屋，相繼介紹朋友移民都蘭，十年未見的平路突然進門，開口說「幫我在都蘭，找塊地。」

人生抉擇有時意外，若沒被趕，不會遇見二號農舍，不會發生都蘭流浪故事。二號農舍更費神投入，庭園菜園二分地有得忙，山泉水管隨時走山維護，移民五年後才真實融入山林，深深體會出走荒野滋味。朋友問「為何不買地呢？搬來搬去好嗎？何不買屋住下來•？怎麼選這麼荒涼地方呢？」有人問「沒買地，這樣有根嗎？」當初沒計畫移民，也沒錢購屋買地，猜想三年後離開，奔赴他方隨緣而去。

幾年後告別二號農舍？又遇見三號、四號農舍？雜誌社邀稿，受訪人阿岳說「我有農舍租給你，不要租金，你自己整理！」這是三號農舍故事。修繕後，水泥師傅介紹鄰居，他說「我有房屋，租給你開民宿如何？」後來發展成PASA海岸民宿。三號農舍又發生租屋人長輩趕人，租約未到期拿鐵鍊鎖門。若非當時修繕空屋，也許颱風已吹毀屋頂成廢墟，趕人惡言咆哮聲驚動鄰居。房東有好有壞，好房東感恩修繕照顧農舍，惡房東等你花錢修好屋，故意漲房租或惡意趕人，雖迫不得已，離開那天舉香拜謝地基主，給我安身立命的山居歲月。

朋友質問何不購地買屋，不用受氣被趕，也許是一勞永逸的想法。如果當初貸款買屋，守住房舍過安逸生活，也許那是另外一個故事。回顧多年農舍流浪生活，處境越顛沛流離，人生越峰迴路轉，頓悟漂泊自在之道。每棟農舍發生不同故事，彷彿奧德賽的海洋漂流成為荷馬史詩，我的山林流浪成為都蘭傳說。

若沒意外轉折，那些空屋農舍靜靜佇立山林風雨中，慢慢瓦解崩塌消失，偶然相遇，我與農舍產生難忘的人屋情感。也許，山窮水盡的困惑不安，也許，率性荒野的尋覓自我，時而苦澀自閉，時而放空歸零，時而浪漫揮灑，因此，我的都蘭農舍生活，出現狂風暴雨後的田園交響曲。都蘭農舍給我很多驚喜和啟示，也許我的人生很離譜，上錯車下錯站走錯路，卻發生難忘的山居歲月故事。

前言

十年來，常被問「當初你為何沒選擇花蓮？怎麼找到都蘭呢？」

如果說，是意外、偶然，也許沒人相信。

三十年前，作家孟東籬帶著愛人，落腳花蓮海邊。那時鹽寮荒涼如天涯海角，台北文青探訪，撰文敘述作家砌磚蓋屋生活故事，似乎暗問「為何他選擇這裡呢？」

1997年3月，一件差事讓我來台東，預計工作二年回台北。三個月後意外離職，當時租借朋友鄉村別墅，心想放空半年回台北工作。二十年媒體工作，已淘空理想熱情，渴望出走、流浪，但非如孟東籬落腳鹽寮海岸，帶著激情愛慾去漂泊，也非如三毛出走撒哈拉沙漠，帶著青春浪漫...

前言

第一章 遇見農舍

第二章 颱風雨中的啟示

第三章 都蘭山中傳說——漂流木涼亭

第四章 遇見農舍二

第五章 流浪文化傭兵——隱居寫作、慢走漫遊

第六章 漫滋慢味人生

第七章 貓狗共和國

第八章 流動的生命風景

後記

前言

第一章 遇見農舍

第二章 颱風雨中的啟示

第三章 都蘭山中傳說——漂流木涼亭

第四章 遇見農舍二

第五章 流浪文化傭兵——隱居寫作、慢走漫遊

第六章 漫滋慢味人生

第七章 貓狗共和國

第八章 流動的生命風景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