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凱薩琳

媒體推薦：「詼諧有趣、情節一環扣一環地精采，娛樂性十足！」——《柯克斯書評》星級評論
「讓人捧腹大笑……新時代的美國公路之旅，既是嘲諷也是在致敬眾多前人名著。」——《號角雜誌》星級評論
「想像一間手術室，即將展開一場大膽而仔細演練過的手術，就能掌握到《再見凱薩琳》的氣氛。每一個細節都經過規劃，故事發展既優雅而又自然。」——《紐約時報》
「有趣、甜蜜而無法預期。」——《明尼阿波利斯明星論壇報》

第一章

知名天才兒童柯林．辛格頓高中畢業時，第十九次被名為凱薩琳的女孩拋棄。第二天早晨，他泡了熱水澡。他喜歡泡澡更勝於淋浴。他的人生基本原則之一就是：可以輕鬆躺著做的事，就絕對不要站著做。水變熱之後，他爬入浴缸。他坐著看熱水淹過身體，表情異常呆滯。熱水緩緩覆上他在浴缸裡交叉折疊的雙腿。他隱約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對這個浴缸來說太長也太大。他看起來就像即將成年的人刻意扮成小孩子。
當熱水淹到他瘦削卻沒有肌肉的腹部，他想到阿基米德。柯林四歲的時候，讀了一本關於阿基米德的書。這位希臘哲學家坐在浴缸裡，領悟到物體體積可以藉由被取代的水來測量。據說阿基米德發現這個道理時曾經高喊：「尤里卡！」然後光著身子跑到街上。（註1）這本書提到，許多重大發現都有這樣的「尤里卡時刻」。柯林當年就想獲得重大發現，因此當母親晚上回家，他便問：「媽咪，我以後會不會也有尤里卡時刻？」
他的母親握著他的手問：「寶貝，你怎麼了？」
「我想要尤里卡時刻。」他說話的口氣，就像其他小孩說他們想要忍者龜。
他的母親笑咪咪地用手背摸摸他的臉頰。她的臉靠得很近，因此柯林可以聞到咖啡和化妝品的氣味。
「當然，柯林寶貝，你一定會得到的。」
但是母親都會說謊。她們的工作內容就包含這一項。

柯林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往下滑，把頭浸到水裡。我在哭。他心想。他張開眼睛，透過充滿泡沫、帶有刺激性的水凝視。我想哭，所以我一定在哭。可是因為我在水裡，所以無從判斷。但他並沒有哭。說來奇怪，不知是否太過沮喪，他竟然哭不出來。他太受傷，彷彿被她奪走了自己哭泣的能力。
他拔掉浴缸的水塞，站起來擦乾身體、穿上衣服。他走出浴室，看到爸媽並肩坐在他的床上。爸媽同時出現在他的房間絕對不是好兆頭。這幾年來，這意味著：
一、你的祖母／祖父／你沒見過的蘇珊姑姑（不過我保證她是個好人，所以真的很遺憾）死了。
二、你為了叫凱薩琳的女孩，無法專心於學業。
三、嬰兒是透過某種你將來會感到好奇的行為產生的，不過現在這種行為只會嚇壞你。還有，人們有時會做出和生小孩有關的行為，但並不是真的要生小孩。比方說，像是親吻彼此臉部以外的地方。
但絕對不會意味著：
四、有個叫凱薩琳的女孩在你洗澡的時候打電話來。她想對你說抱歉。她仍舊愛你，只是犯了很大的錯誤。她在樓下等你。
***
即使如此，柯林還是希望他爸媽來他的房間宣布選項四。他基本上是個悲觀的人，不過碰到名叫凱薩琳的女孩就例外。他總覺得她們會回來找他。他心中湧起愛她與被她愛的感情，他的喉嚨深處感覺到腎上腺素湧起的味道。或許還沒有結束。或許他可以再次握住她的手，聽她高分貝而急躁的聲音變得小聲，然後快速而悄悄地說我愛你，一如以往。她說「我愛你」的時候，總是好像在說一個祕密——非常重大的祕密。
他爸爸站起來走向他，說：「凱薩琳打電話給我，說她很擔心你。」柯林感覺到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然後兩人向前擁抱彼此。
他媽媽說：「我們都很關心你。」她的個子很矮，一頭棕色捲髮，接近額頭的地方有一撮白髮。她又說：「我們也很驚訝。發生什麼事了？」
柯林把頭埋在他爸爸的肩膀，輕聲說：「我不知道。她只是——受夠了我，感覺累了。她是這樣告訴我的。」他媽媽起身，然後又是一陣擁抱。手臂環繞著他的身體。他媽媽在哭。柯林從擁抱中解脫，坐在自己的床上。他非常希望他們能夠馬上離開他的房間。他覺得他們再不離開，他就要爆炸了，真正的爆炸。內臟飛濺到牆壁，他那高智商的腦袋也會灑到床罩上。
他爸爸說：「有時候，我們得坐下來『估算』你的選項。」他爸爸非常重視「估算」。「我不是要安慰你，不過看來你今年夏天會有很多時間。也許可以去西北大學上暑期班？」
柯林回答：「我想要一個人靜靜。只有今天。」他試著表現出平靜的態度，好讓他們在他爆炸之前離開。「可以明天再『估算』嗎？」
他媽媽說：「當然囉，親愛的。我們一整天都會在這裡，你願意的時候再下來。我們都愛你。你是最最特別的人，不要因為那個女孩失去信心。因為你是最棒、最傑出的孩子——」這時這位最特別、最棒、最傑出的孩子衝到洗手間，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出來。這也算是某種爆炸。
「天哪，柯林！」他媽媽高喊。
「我想要一個人靜靜。」柯林從洗手間喊。「拜託。」
他出來時，他們已經出去了。
接下來的十四個小時，他一直反覆翻閱畢業紀念冊，沒有停下來吃喝或再次嘔吐。這本紀念冊是四天前才收到的。除了一般畢業紀念冊都有的垃圾內容，還有七十二個簽名。其中十二個只有簽名、五十六個提到他的聰穎、二十五個說他們很遺憾沒有更瞭解他、十一個說和他一起上英文課很有趣、七個提到「瞳孔括約肌」（註2），而令他驚訝的是，有十七個最後寫：「希望你繼續這麼酷！」柯林沒辦法「繼續」這麼酷，就如藍鯨無法「繼續」瘦削，或孟加拉無法「繼續」富有。或許這十七人是在開玩笑。他思考這個可能性，並想到怎麼會有二十五個同學（其中有些人和他同窗十二年）會遺憾沒有「更瞭解他」，彷彿他們之前沒機會一樣。
不過這十四個小時，他主要都在重讀凱薩琳十九世的留言：

柯林，
敬我們去過的所有地方，還有我們將要前往的所有地方。我會一次又一次悄悄對你說：
我愛你。
永遠屬於你的凱薩琳

他後來覺得床對於他此刻的心境來說太過舒適，因此仰躺在地上，雙腳橫在地毯上。他把「永遠屬於你的（yrs forever）」的字母重新組合，最後找到一個他喜歡的排列：sorry fever（遺憾發燒）。他躺著沉浸在自己的遺憾發燒中，在腦內反覆念著他此刻已經記住的留言。他很想哭，但沒有哭出來，只感覺到腹腔神經後方的疼痛。哭泣是加法：哭泣是你自己加上眼淚。但柯林此刻的感受卻是哭泣的恐怖反義詞。是你自己減去某樣東西。他不斷想著「永遠」這個詞，感覺到胸腔下方燃燒般的疼痛。
這種疼痛就像他受過最慘的痛擊，而他曾遭遇過許多次。

第二章

柯林就這樣痛苦到晚上快十點，有個肥胖、多毛的黎巴嫩裔男生沒敲門就闖進他的房間。他轉頭瞇著眼睛仰視對方。
哈桑幾乎是用吼的問他：「你究竟是怎麼搞的？」
柯林回答：「她甩了我。」
「我聽說了。聽我說，sitzpinkler（註3），我很想安慰你，可是我現在膀胱裡的液體足以澆熄失火的房子了。」他匆匆走過床的旁邊，打開浴室的門。「天啊！柯林，你吃了什麼？這裡聞起來像——啊啊啊！嘔！嘔！啊咿咿咿！」柯林聽到哈桑尖叫，想到：喔，對了，我應該沖馬桶。
哈桑回來時說：「別怪我沒瞄準。」他坐在床邊，輕輕踢了柯林俯臥的身體。「我得用兩隻手遮住鼻子，所以我的屌就自由晃動，簡直就像超大擺錘。」柯林沒笑。「天啊，你一定是哪裡有問題。因為第一，這個『屌』的笑話是我最棒的梗；第二，哪有人嘔吐之後會忘了沖馬桶？」
「我想爬到洞裡面死掉算了。」柯林對奶油色的地毯說話，聲音中不帶任何感情。
「唉，拜託！」哈桑緩緩吐了一口氣。
「我只希望她能愛我，讓我的生命有意義。結果呢？你看。」
「我在看。我得告訴你，kafir，我不喜歡我看到的，或者是我聞到的。」哈桑躺在床上，讓柯林的悲哀情緒繼續在空中迴盪好一陣子。（註4）
「我只是——我只是個失敗的人。如果這就是現實怎麼辦？如果十年後，我坐在小隔間裡計算數字、背棒球統計數字，在自己的幻想聯盟裡耀武揚威，可是我無法得到她、沒有任何成就，只是個徹底的廢物？」
哈桑坐起身，雙手放在膝上，說：「看！這就是你需要信仰的理由。我甚至不期待自己能有個小隔間，可是我比住在屎堆裡的豬還要快樂。」
柯林嘆了一口氣。哈桑自己其實沒有那麼虔誠，卻常常開玩笑地想要讓柯林改宗。「是啊，信神。這是個好主意。我也想要相信我可以坐在一群大企鵝毛茸茸的背上飛到外太空，然後在零重力狀態和凱薩琳十九世做愛。」
「柯林，你必須信神。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需要信神。」
柯林咕噥著說：「你必須上大學。」哈桑發出呻吟聲。他在學校比柯林高了一學年。雖然他得到芝加哥羅耀拉大學的入學許可，卻休學一年。由於他在接下來的這個秋天也沒有選課，因此一年的休學大概很快就會延長為兩年。
哈桑微笑著說：「別提我的事情。我又沒有他X的倒地不起，或是在嘔吐之後忘了沖馬桶。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有信仰。」
柯林不覺得好笑，只是哀嘆：「別想要勸我皈依。」哈桑跳起來，騎到躺在地上的柯林身上，把他的雙臂壓在地上大喊：「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使者！娘娘腔，跟我複述一遍！La ilaha illa-llah！」（註5）柯林被哈桑的重量壓得喘不過氣，開始咯咯笑。哈桑也笑了。「我要把你的靈魂從地獄拯救出來！」
柯林氣喘吁吁地說：「你再不走開，我很快就要去那裡了。」
哈桑站起來，突然轉入嚴肅模式，問：「到底有什麼問題？」
「問題就是她甩了我。我很孤單。老天爺，我又變孤單了。不只是這樣，你可能已經發現，我是個徹底的失敗者。我已經完蛋了，我是個過氣的人。我曾經是凱薩琳十九世的男友，我曾經是天才兒童，我曾經充滿潛力，可是現在卻毫無價值。」柯林對哈桑解釋過好幾次，天才兒童和天才有著天壤之別。
天才兒童可以迅速學會別人已經知道的東西，天才則能發現沒人發現過的東西；天才兒童學習，天才實際去做。很多所謂的天才兒童長大後並沒有成為天才。柯林幾乎可以肯定，自己就屬於那不幸的多數。
哈桑坐在床上，扯著自己長滿鬍碴的雙下巴。「你真正的問題到底是天才還是凱薩琳？」
「我很愛她。」這是柯林的回答。事實上，在柯林的腦中，兩者是相關的。問題在於這位「最特別、最傑出、最優秀」的男孩其實並非如此，問題在於他一點都不重要。柯林．辛格頓——著名的天才兒童、著名的凱薩琳戰役老兵、著名的怪咖及娘娘腔——對凱薩琳十九世來說並不重要。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重要性。他突然不再是任何人的男朋友或任何人的天才。這樣真的（套用天才兒童會使用的複雜用語）慘爆了。
哈桑彷彿沒聽見柯林表達他的愛，繼續說：「因為那個天才什麼的根本不是問題。你只是想成名而已。」
柯林說：「才不是。我想要成為重要的人。」
「好吧。就像我說的，你想要成名。成名是新的受歡迎方式。你絕對沒辦法成為美國下一個頂尖模特兒，所以你想成為美國下一個頂尖天才。而你現在——我這麼說你別生氣——你在哀怨自己還沒當上。」
「你根本不是在幫忙。」柯林對著地毯喃喃說，轉頭仰望哈桑。
「起來。」哈桑的手往下伸向柯林。柯林抓住他的手，抬起自己的身體。當他想要鬆開哈桑的手，哈桑卻握得更緊。「親愛的異教徒，你的問題很複雜，可是解決方式很簡單。」


註解
註1：「尤里卡（Eureka）」為希臘文「我發現了」之意。
註2：這點待會再提。
註3：「sitzpinkler」為德文俗語，意指「懦夫」。字面意思是「坐下來尿尿的男人」，帶點「娘娘腔」之意。古怪的德國人——他們對於任何東西都有專用的詞。此後皆譯作「娘娘腔」。
註4：「Kafir」是不太文雅的阿拉伯文單字，意指「非穆斯林」。通常翻譯為「異教徒」，是哈桑對柯林的暱稱，此後皆譯作「異教徒」。
註5：伊斯蘭教表達信仰的句子，阿拉伯文翻譯為：萬物非主，唯有真主。

第一章

知名天才兒童柯林．辛格頓高中畢業時，第十九次被名為凱薩琳的女孩拋棄。第二天早晨，他泡了熱水澡。他喜歡泡澡更勝於淋浴。他的人生基本原則之一就是：可以輕鬆躺著做的事，就絕對不要站著做。水變熱之後，他爬入浴缸。他坐著看熱水淹過身體，表情異常呆滯。熱水緩緩覆上他在浴缸裡交叉折疊的雙腿。他隱約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對這個浴缸來說太長也太大。他看起來就像即將成年的人刻意扮成小孩子。
當熱水淹到他瘦削卻沒有肌肉的腹部，他想到阿基米德。柯林四歲的時候，讀了一本關於阿基米德的書。這位希臘哲學家坐在浴缸裡，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