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士先生

媒體推薦：說到創造壞人，沒人比得過史蒂芬．金……所有元素在最後極具爆炸性的結尾結合在一起（後記還出人意料），史蒂芬．金的粉絲將會為了這本書不眠不休。──西雅圖時報

典型的史蒂芬．金！令人毛骨悚然卻栩栩如生的角色令人難忘，故事節奏快、轉折多，引人入勝，討喜的文風則再次證明美國最偉大的說故事好手同時也是最優秀的作家！──美聯社

《賓士先生》或許少了靈異，但史蒂芬．金充分展現營造寫實角色與懸疑感的天分。風險逐步升高，暴力程度節節上升，就在你以為風平浪靜時，最後一頁又出現讓人背脊徹底凍結的轉折。──...

灰色賓士
二○○九年四月九—十日

奧奇．歐登科克那台一九九七年達特桑（Datsun）的里程數已經很高但還很好開。不過，油價不便宜，對失業的人來說更貴，市中心又遠在另一頭，於是他決定搭末班夜間公車前往。夜裡十一點二十分，他背著行李，腋下挾著捲起收好的睡袋走下車。他心想，到凌晨三點他應該會很慶幸自己帶了羽絨睡袋。那是個寒冷又多霧的夜晚。
「老兄，祝你好運。」下車時司機對他說：「你第一個到，他們真該頒個什麼獎給你啊。」
但他不是第一個。奧奇來到通往大禮堂的寬廣陡峭車道前，看見大禮堂那排大門前已經至少有二十四個人在等，有些站立，多數坐著。現場已經架起「請勿跨越」黃線的伸縮圍欄，來回繞出儼然自成一格的迷宮。他在電影院及自己開戶的銀行裡（該帳戶目前已經透支）看過這些柱子，很清楚柱子的用途：盡可能將最多的人擠進極為狹小的空間。
奧奇來到即將成為求職人龍的隊伍末端時，驚喜卻也錯愕地發現排在他前面的那名女子胸前竟背著沉睡的嬰兒。小嬰兒臉頰因為寒冷而泛紅，每次吐氣都伴隨著微微的嘎嘎聲。
那位女子聽見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奧奇接近，於是轉身。她看起來很年輕，即使黑眼圈頗深，仍顯姿色。她腳邊是一只鋪棉提箱，奧奇猜應該是裝滿嬰兒用品的媽媽包。
「你好啊。」她說：「歡迎加入早鳥俱樂部。」
「希望我們都能吃到蟲。」他想了一下決定豁出去，朝她伸出手。「我是奧古斯特．歐登科克，叫我奧奇。我們公司最近縮小營業規模，那是二十一世紀的說法，意思就是炒我魷魚。」
她與他握手。她握起手來相當堅定有力，毫不膽怯。「我叫珍妮絲．克雷，這個可愛的小小人是派蒂。我想我也算是被縮小規模。我本來在蜜糖高地的好人家裡當管家，老闆是……嗯……汽車經銷商。」
奧奇哀嘆。
珍妮絲點頭。「我懂。他說很抱歉要請我走路，可是他們也必須開源節流。」
「最近這種情況很常見。」奧奇心想：難道沒人能幫妳帶小孩？一個也找不到？
「我不得不帶她一起來。」他想珍妮絲大概不用讀心術也能猜到他在想什麼。「沒人能幫我帶她，真的一個也沒有。就算我付得起錢，街尾那個女孩也不能在我家留宿帶她，更何況我付不起。要是再找不到工作，真不知道我們該怎麼辦。」
「妳父母沒辦法幫妳帶孩子？」奧奇問。
「他們住在弗蒙特州。我要是有腦就該帶派蒂去投靠他們，弗蒙特很美。可是他們自己也有困難：我爸說房子淹水了。房子不在河裡，不是真的淹水，是財務有問題。」
奧奇點頭。這種情況也很常見。
有幾台車從萬寶路街，就是奧奇剛剛下公車的地方，轉上陡峭車道。車子左轉進入如今偌大空曠但明日天一亮絕對就會擠滿的停車場，而且會早在第一次舉辦的年度城市就業博覽會開始前幾個小時就客滿。那幾台車看起來都不新。車子停好後，許多車裡一次出現三到四位求職者，一起朝大禮堂門口走來。奧奇不再是排在最後的人。隊伍即將第一次折返與隔壁並排了。
「要是找到工作，我就能請保母。」她說。「但是今晚我跟派蒂只能咬牙硬撐。」
嬰兒咳嗽的聲音聽來好像有喉炎，奧奇覺得不太妙，但她在背帶裡稍微動了動就又安靜下來。至少這孩子包得很暖，手上還有小小無指手套。
奧奇不安地對自己說：小孩子還經歷過更慘烈的事。他想起美國一九三○年代乾旱造成的塵暴中心，還有經濟大蕭條。但現在的經濟狀況對他來說已經很嚴重。兩年前，日子都還算不錯，那時的他雖然也不算過得多富裕，至少收支還能平衡，多數時候月底手頭都還會剩一點錢。現在一切都變了調。有人對錢動了手腳，但動了什麼他不懂。他本來是大湖區運輸公司貨運部門裡的辦公機器人，只懂發票以及用電腦調配船隻、火車及空運路線。
「人家看到我帶小孩就會覺得我沒有責任感。」珍妮絲．克雷頗為煩惱。「我知道，我從大家的表情就看得出來，你的表情也是。但我還能怎麼辦？就算街尾那個女孩能夠過夜，也要花掉我八十四塊美金。八十四塊耶！我預留了下個月的房租，但就只有這樣，再來也沒有了。」她露出微笑，奧奇在停車場的高壓納燈光下看見她的睫毛沾上淚珠。「我開始講個不停了。」
「如果妳是要道歉的話，沒這個必要。」這時隊伍已經排到第一次折返，隊伍末端又來到奧奇的位置旁邊。她說的沒錯。他看到很多人盯著她背帶裡熟睡的嬰兒看。
「是啊，我是在道歉。我是個失業的未婚媽媽，我得為所有事情對所有人道歉。」她轉頭望向那排大門上方掛的橫幅，上面寫著：保證有一千個工作機會！第二行是：「「我們與市民同心！」──羅夫．金斯勒市長。
「有時候我想為可倫拜高中校園大屠殺、九一一事件及職棒選手拜瑞．邦茲（Barry Bonds）使用類固醇道歉。」她陷入半歇斯底里的傻笑，低聲說道。「有時我甚至想為太空梭爆炸道歉，但那時候我才剛學會走路。」
「不要擔心。」奧奇對她說：「妳們會沒事的。」這種情況下都要說說場面話。
「真希望能不要這麼潮濕。我怕天氣真的很冷，已經把她包得緊緊，可是潮濕成這樣……」她搖搖頭。「不過我們會撐過去的，派蒂，對吧？」她絕望地對著奧奇微笑，若有似無。「最好不要給我下雨。」

雨是沒下，但濕氣重到都可看見納燈光線下凝結的細小水珠。過了一會兒，奧奇發現珍妮絲．克雷站著睡著了。她駝著背身體斜一邊，頭髮有如濕透的翅膀披掛兩頰旁，下巴低得快碰到胸骨。他看了一下手錶，時間是兩點四十五分。
十分鐘後，派蒂醒來開始哭。她的母親（是她的小媽媽，奧奇心想）震了一下，發出有如馬叫的鼾哼聲，抬起頭，試著將孩子從背帶裡拉出來。起先根本無法把孩子拉出來，孩子的雙腳卡住了，奧奇也從旁幫忙抓住吊帶兩側。終於把已經轉為嚎啕大哭的派蒂拉出來時，奧奇看到她的迷你粉紅色夾克與同款帽子上全是光芒閃耀的水珠。
「她餓了。」珍妮絲說。「我可以餵母乳，但她尿布也濕了。我摸她的褲子就能感覺到。老天啊，我要怎麼在這裡幫她換尿布，地上都已經濕透了！」
奧奇不知道究竟是怎樣搞笑的天意，竟安排他站在她後面。他也不知道這個女人要怎麼樣度過這一生，一輩子，而不只是她未來得要照顧這孩子的十八年左右。這樣的夜晚，她竟然只帶一袋尿布就出來！竟然有這麼走投無路！
他本來把自己的睡袋放在派蒂的尿布包旁邊。此時他蹲下，解開繩結攤開睡袋，拉開拉鍊。「進去吧。暖暖身子，也幫她取暖。妳需要什麼東西我會再遞給妳。」
她緊盯著他看，手中抱著不停蠕動哭泣的嬰兒。「奧奇，你結婚了嗎？」
「離婚了。」
「有小孩嗎？」
他搖頭。
「你為什麼要對我們這麼好？」
「因為我們都在這裡。」他聳聳肩。
她繼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暗自下定決心，便把嬰兒交給他。奧奇伸直雙手抓著嬰兒，眼前那張怒紅的臉龐，小小朝天鼻裡流出一串鼻涕及穿著法蘭絨連身衣亂踢一通的雙腿徹底吸引他的注意力。珍妮絲鑽進睡袋裡後將雙手舉高：「請把她抱給我吧。」
奧奇照做，女子接著深深埋入睡袋。除了他們，隔壁初次折返回來的隊伍裡還有兩位男子也在看他們。
「你們管好自己就好了。」奧奇說完他們便轉頭。
「請給我一片尿布好嗎？」珍妮絲說。「餵奶之前應該要先幫她換尿布。」
他單膝跪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拉開鋪棉尿布包的拉鍊。看到裡面不是幫寶適紙尿片而是布尿片的瞬間，他有些吃驚，但馬上就想通了。布尿片可以重複使用。或許這個女人還沒那麼無可救藥。
「我還看到一罐嬰兒魔法的嬰兒潤膚乳，這個也需要嗎？」
「好啊，謝謝」的回應從如今只見她一綹棕髮的睡袋深處傳來。
他將尿布與潤膚乳遞進去。睡袋開始蠕動彈跳。起初，嬰兒哭聲更加劇烈。已經折返又消失在漸濃霧色中的隊伍後方傳來某人的聲音：「不能叫那個孩子閉嘴嗎？」另外有人接著說：「誰打個電話給社福機構吧。」
奧奇盯著睡袋看，等待。最後，睡袋停止搖晃，伸出一隻握著尿布的手。「請幫我放進包包好嗎？裡面有個塑膠袋專門裝髒尿布。」她宛如從地洞裡向外望的鼴鼠看向他。「不用擔心，沒有便便，只是尿濕了。」
奧奇接過尿布，放進塑膠袋（側邊印有「好市多」字樣），拉上尿布包的拉鍊。睡袋（他心想，還真多袋）裡的哭聲又持續一、兩分鐘後戛然而止，派蒂在市中心停車場裡喝起母奶。那一排還要六個小時後才會開啟的門上方掛的橫幅無精打采地拍動了一下。保證有一千個工作機會！
還真的咧，奧奇心想。就像只要大量攝取維生素Ｃ就不會得愛滋病一樣。
又過了二十分鐘。更多車子從萬寶路街開進來。更多人加入排隊行列。奧奇預估現場已經至少有四百人在等。照這個速度來看，等九點門開應該會有兩千人，這還只是保守估計。
如果有人要我去站麥當勞的煎台，我要不要去？
可能會去。
那沃爾瑪連鎖超市的接待員呢？
一定會去的啊。燦爛笑容加上您好嗎？奧奇覺得只要有接待員的工作，他就會開心地奔離停車場了。
我非常善於與人相處，他心想，然後大笑。
睡袋裡傳來：「笑什麼？」
「沒事。」他說：「抱緊孩子。」
「已經抱緊。」她的聲音帶著笑意。

三點三十分時，他跪在地上掀起睡袋外緣往裡看。珍妮絲將孩子緊抱胸前，蜷起身體熟睡。他因此想起美國作家史坦貝克的小說《憤怒的葡萄》。裡面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最後以乳汁餵養那個男人的女子。他依稀想起是某種花朵的名字。百合？不是。紫羅蘭？絕對不是。他很想用雙手環住嘴巴大聲問排隊的人群：在場誰讀過《憤怒的葡萄》？
他站直身體（同時因自己可笑的念頭而微笑）時想起了她的名字：玫瑰。《憤怒的葡萄》裡那位女子就叫這個名字。但玫瑰不是她的全名，沙崙玫瑰才是。聽起來好像是出自聖經的名字，但他也不能確定，他從來沒有認真讀過聖經。
他低頭看著原本以為自己會在裡面度過凌晨時分的睡袋，想到珍妮絲．克雷說自己想為可倫拜高中校園大屠殺、九一一事件及職棒選手拜瑞．邦茲使用類固醇等事道歉。搞不好她還會承認自己是造成全球暖化的罪魁禍首。等一切塵埃落定，他們也都找到穩定工作後（或是希望落空後，落空比較有可能），他或許會請她吃頓早餐。不是那種男女約會，就是去吃點炒蛋跟培根。之後他們就不會再見面。
出現的人越來越多。上面寫著自以為是的「請勿跨越」黃線的伸縮圍欄在現場來回折返拉出排隊空間，但隊伍已經來到最末端。伸縮圍欄隔出的空間都排滿後，隊伍仍持續延伸排到停車場裡。現場眾人如此沉默，讓奧奇感到驚訝且憂心。彷彿大家都知道必定出師不利，只是在等人確定這個答案。
門上方的橫幅再次無精打采地拍動。
霧更濃了。

清晨五點前不久，半打起瞌睡的奧奇清醒過來，用力跺腳想喚醒沉睡的雙腳，並發現令人不悅的鐵灰天色悄悄浮現。這個天色與詩裡或美國特藝色彩公司彩色電影裡的美麗粉嫩破曉有著天壤之隔，根本是反黎明，潮濕蒼白宛如死去一天的大體臉頰。
他看見市中心大禮堂逐漸嶄露俗氣的一九七○年代建築風格。他看見來回折返十二圈耐心等待的排隊人龍，以及消失在霧色中的車隊末端。大家不時小聊幾句，在拖著一身陰沉疲憊的管理員從門內穿越大廳時，還掀起了一小陣諷刺意味十足的歡呼聲。
先前盯著珍妮絲．克雷看的年輕男子大喊：「其他星球上也發現了生命！」他是齊斯．費亞士，沒多久後，他的左臂將會硬生生地與身體分家。
他的語出機智引來一陣低笑，大家開始聊天。夜晚已經過去。如今透出的微光雖然不算振奮人心，卻絕對比剛結束的漫長凌晨好多了。
奧奇跪在自己的睡袋旁，一邊耳朵靠過去聽。睡袋裡傳來的細微規律鼾聲讓他露出微笑。或許他對她的擔憂都過度了。他在想，或許有人會因為陌生人釋出的善意而撐過人生難關，甚至因此蓬勃。此刻在他睡袋裡抱著嬰兒打呼的年輕女子，或許就是這樣的人。
他突然想到，或許他跟珍妮絲．克雷可以在各召募站假裝是一對。如此一來，小嬰兒的存在或許不會顯得那麼不負責任，反而會讓人覺得他們同心協力。他不敢確定，因為人性對他來說是個謎，但搞不好可行。他決定等珍妮絲起床後提議看看，看她覺得如何。他們不會說是已婚夫妻，因為她沒有戴結婚戒指，他也早在三年前就取下他的戒指，但他們可以說是……現在人都怎麼說？伴侶。
車潮持續規律地從萬寶路街的陡峭車道爬上來。很快就會出現剛從早上第一班公車下來的行人，奧奇很確定六點開始有公車。在濃霧之下，出現的車潮都只能看見大燈及擋風玻璃後方潛伏的模糊身影。少數幾位駕駛看見已經有大批人潮在等待，於是氣餒地掉頭離開，但多數仍繼續尋找僅存的停車位，車尾燈消失在濃霧中。
接著奧奇注意到某個沒有掉頭卻也沒有持續前往停車場最深處的模糊車狀物。異常明亮的車頭燈還伴隨著黃色霧燈。
ＨＩＤ氙氣大燈，奧奇心想。那是賓士車，賓士車來就業博覽會做什麼？
他猜可能是金斯勒市長來對早鳥人潮致詞。恭賀他們如此上進，如此體現美國人奮發向上的活力。若是如此，奧奇心想，就算是開著舊款賓士抵達也很沒品。
排在奧奇前面的某位老先生（即將不久人世的偉恩．威蘭）說：「那是賓士嗎？看起來很像賓士。」
奧奇正要開口說：「當然是啦，誰都認得出賓士的氙氣大燈」，模糊車形裡的駕駛卻猛地按下喇叭發出不耐的長鳴。此時，氙氣大燈更加明亮閃耀，在垂降的濃霧中切割出無數亮白三角光影，車身彷彿因不耐煩的喇叭聲而增添動力，突然暴衝。
「喂！」偉恩．威蘭嚇了一跳，那是他的最後遺言。
車子直接朝「請勿跨越」黃線所圍起的最密集求職人潮加速前進。有些人試圖逃跑，但只有人群最末端的人能逃離。比較靠近大禮堂門口的真正早鳥者，根本沒有機會逃生。他們撞倒圍欄、交纏在黃線裡、彼此撞擊彈開。人群激動不安地來回傾斜搖擺。較為年長及年幼的人就這麼倒下，任人潮踩踏而過。
奧奇遭到猛力推擠往左跌，踉蹌之後才站穩，又遭到推擠往前倒。右邊眼窩下方遭到憑空肘擊，右眼冒出燦爛如國慶日煙火的金星。他的另一眼看見那台賓士不僅是從濃霧中浮現，更像是由濃霧生出來的形體。可能是型號SL500的巨大灰色轎車，應該配有十二個汽缸，而此刻所有汽缸都在咆哮。
奧奇遭到推擠跪倒在睡袋旁，掙扎要起身的過程中，手臂、肩膀及脖子卻不斷遭到踢踩。人人都在尖叫。他聽見女子大喊的聲音：「小心，小心啊！他沒有要停！」
他看見珍妮絲．克雷的頭從睡袋裡冒出，驚訝不已地眨著雙眼。他再次覺得她這樣看起來很像害羞的鼴鼠從洞裡探出頭来。頭髮亂七八糟的鼴鼠小姐。
他連跪帶爬，掙扎著要衝過去躺在睡袋上，保護睡在裡面的女子與嬰兒，彷彿這樣便能成功阻擋重達兩噸的德國工藝輾過她們。他聽見人群哭喊的聲音，幾乎淹沒在巨大轎車奔馳前來的引擎聲中的聲音。有人重擊他的後腦勺，但他沒什麼感覺。
他還有時間想：我要請沙崙玫瑰吃早餐。
他還有時間想：或許他會突然轉彎。
轉彎似乎是他們最好的機會，搞不好是唯一的機會。他正要抬頭看會不會有這種機會，巨大黑色輪胎卻填滿了他所有視線；他感覺到女子緊抓他的上手臂，他還有時間希望嬰兒仍在沉睡。然後就什麼時間都沒有了……

把人命當遊戲的「賓士先生」到底是誰？是什麼造就了他心中的怪物？快上車吧，退休警探與連環殺手的心理戰，衝破最高速驚悚上路！

灰色賓士
二○○九年四月九—十日

奧奇．歐登科克那台一九九七年達特桑（Datsun）的里程數已經很高但還很好開。不過，油價不便宜，對失業的人來說更貴，市中心又遠在另一頭，於是他決定搭末班夜間公車前往。夜裡十一點二十分，他背著行李，腋下挾著捲起收好的睡袋走下車。他心想，到凌晨三點他應該會很慶幸自己帶了羽絨睡袋。那是個寒冷又多霧的夜晚。
「老兄，祝你好運。」下車時司機對他說：「你第一個到，他們真該頒個什麼獎給你啊。」
但他不是第一個。奧奇來到通往大禮堂的寬廣陡峭車道前，看見大禮堂那排大門前已經至少有二十...

隨機殺人狂之眼──
讀《賓士先生》
【推理作家】既晴

當代恐佈小說大師史蒂芬‧金，著作極為豐富，作品內容經常混雜了恐怖、奇幻、懸疑、冒險等不同的小說類型，然而，即使當成推理小說來閱讀，同樣是精采絕倫。
最早將他的作品視為推理小說，可能是日本讀者。奇幻冒險小說《牠》（1987）、心理驚悚小說《戰慄遊戲》（1987）、死囚系列小說《綠色奇蹟》（1996）、末日預言小說《末日逼近》（1978），全都名列日本推理小說年度排行榜「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之中。
至於收錄於短篇集《四季奇譚》（1982）裡的〈麗泰海華絲與蕭山克監獄的救贖〉1，改編為電影《刺激1995》（1994），探討冤獄與自由的人生意義，今日已經是影史的必觀經典了。
事實上，史蒂芬‧金士一直是極為熱愛著美國犯罪小說的。到了2005年，他終於正式投入推理小說創作，寫了一本平裝作品《The Colorado Kid》。
我想，也許是因為如此，美國推理作家協會（Mystery Writers of America）才會在2007年頒給史蒂芬‧金一座愛倫坡「推理大師獎」（Grand Master Award），表彰這麼一位早就對推理小說產生巨大的影響力，卻又遲至晚近才終於動筆寫推理小說的巨匠。
有趣的是，正是在史蒂芬‧金獲得了「推理大師獎」之後，他總算開始以更專注的態度來面對推理小說。科幻歷史小說《11/22/63》（2011）描述以時光旅行的方式，來調查美國總統甘迺迪的槍殺案真相。這部作品為他又多拿了幾個獎，有奇幻類的，也有推理類的；接著，他繼續發表了第二部平裝作品《忘憂地》（2013），入圍了次年的愛倫坡獎「最佳原創平裝作品」項目、安東尼獎（Anthny Awards）「最佳小說」，惜皆未得獎。
不過，史蒂芬‧金不愧為「得獎聖手」，他再接再厲，很快又推出個人第一部冷硬派推理小說，即本書《賓士先生》（2014），旋即拿下愛倫坡「年度最佳小說獎」。先獲得大師獎，然後才拿到年度最佳小說，這種「逆行」的得獎順序，也唯有史蒂芬‧金一人了。
《賓士先生》之所以能獲得如此好評，在於史蒂芬‧金在推理小說的架構下，加入了金式風格的驚悚元素，能呈現出與傳統冷硬推理截然不同的閱讀況味。
故事一開始，是兇手駕車衝入就業博覽會現場，隨機撞人肇事，引起了多起傷亡——這個場景，令人聯想起二零零八年在日本秋葉原「步行者天國」發生的駕車濫撞殺人事件，當時有八人死亡、十人輕重傷。這類個人式的恐怖攻擊，不難推測兇手應是生活庸庸碌碌、渴望受人注目的精神異常者。
若依照正統的推理小說作法，當退休刑警一登場，故事應當會以主角的調查行動為主線，根據前述的罪犯側寫資料，抽絲剝繭，追捕身分未知的真兇。其實，所謂的金式風格，就是不拘泥於推理小說傳統，根本不賣關子，老早就把殺人魔的身分之謎揭開了，接著，取而代之的，是史蒂芬‧金最擅長的日常寫景，透過殺人魔的視角，一邊監視著偵探的一舉一動、一邊籌備著破壞計劃。這個貌似無害、實則兇殘的殺人魔，像是融入你的日常生活背景一樣，安安靜靜地、巨細靡遺地收集你的情報，並趁你毫無防備之際，一瞬間遽下殺手。
接著，史蒂芬‧金更進一步挖掘殺人魔的成長挫折，以及他闇黑、極端心理的構成過程。他帶著讀者，採取一種窺伺的姿態，讓讀者慢慢暸解這名兇手，猶如兇手窺伺偵探一樣，因而構成了一種奇妙的「雙重窺伺」，就這樣，又回到冷硬推理的原初本質——「private eye」。這個名詞本譯為「私探之眼」，卻被史蒂芬‧金衍伸成「私兇之眼」、「私讀之眼」了。
《賓士先生》推出後，史蒂芬‧金馬上公佈，這僅是「推理三部曲」的第一作而已。第二作《Finders Keepers》（2015）目前已經發表，第三作《End of Watch》預計2016年出版。令人非常期待。

隨機殺人狂之眼──
讀《賓士先生》
【推理作家】既晴

當代恐佈小說大師史蒂芬‧金，著作極為豐富，作品內容經常混雜了恐怖、奇幻、懸疑、冒險等不同的小說類型，然而，即使當成推理小說來閱讀，同樣是精采絕倫。
最早將他的作品視為推理小說，可能是日本讀者。奇幻冒險小說《牠》（1987）、心理驚悚小說《戰慄遊戲》（1987）、死囚系列小說《綠色奇蹟》（1996）、末日預言小說《末日逼近》（1978），全都名列日本推理小說年度排行榜「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之中。
至於收錄於短篇集《四季奇譚》（1982）裡的〈麗泰海華絲與蕭山克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