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神的寶藏（下）

龍很少作夢，除非在很特別的時候。
肯肯作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站在兩扇華美的大門前，門扇緩緩打開，裡面是一間偌大的廳堂，堆滿了綠色、紅色、深紫色的珠子和金黃的顆粒，讓他眼花繚亂。
然後，從正上首的牆壁裡走出了一個人。
那人的臉藏在光中，看不分明，他張開雙臂：「勇敢的龍，你終於找到了寶藏，這裡面的一切都是給你的獎賞。」
堆積如山的寶藏散發著陣陣香味。
金黃的是麥粒，綠的紅的深紫的是葡萄，還有又大又圓的西瓜，黃澄澄的芒果和枇杷……
那人說：「龍，豐收的作物，是最可貴的財富，你是否感到了收穫的喜悅？」
肯肯堅定地說：「沒有，我喜歡吃肉。」

肯肯睜開眼，醒了，身邊的精靈呼吸聲細而淺淡。
肯肯站起身，走到山洞外。天還沒亮，海浪輕輕拍打陸地；據說，那望不到邊際的盡頭有個島嶼，就是寶藏所在之處。
肯肯變回龍的原形，趴在椰蓉一樣柔軟的沙灘上，看著天從藍莓醬的顏色轉成草莓醬的顏色，最終太陽一點點拱出海面，像一顆躺到麵包片上的煎蛋那樣掛在天邊。
他在朝暉中瞇著眼，舔舔嘴唇，感覺自己有點詩意。
格蘭蒂納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怎麼趴在這裡？」
肯肯用尾巴拍打了一下沙灘：「格蘭蒂納，我作了個夢。」
他將夢一五一十地說出，格蘭蒂納很隨意地說：「作這種夢，因為你餓了。」
肯肯不那麼認為，龍作夢都帶有一定的涵義，對那個寶藏，他始終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他問格蘭蒂納，萬一跟夢到的一樣，是連一根雞腿都沒有的寶藏，該怎麼辦？
格蘭蒂納淡定地說：「不會，你夢到的那些果實大都保存不了太長時間。如果不幸被你的烏鴉嘴言中，那我就拔掉你的牙。」
肯肯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太狠毒了，如果預言對了，正好能證明龍的預知夢能力強，為什麼要拔我的牙齒！
格蘭蒂納沒理會他，攤開圖紙，又開始畫路線圖。
太陽越來越亮，已不太像煎蛋黃了，肯肯將爪子墊在肚皮下，肚子咕咕叫。
格蘭蒂納瞥了他一眼，收起紙筆，在沙灘上生起火堆，從皮囊中取出乾糧。
烤肉香和油滴在火中的劈啪聲一起傳來，肯肯吸吸鼻子，一塊叉在木棍上的烤肉遞到他面前。
「趁你的牙還都完好無缺，多吃點吧。」
肯肯從肚皮下伸出前爪，抬起眼皮看看格蘭蒂納：「能不能，多塗一點醬？」
格蘭蒂納收回烤肉轉過身：「自己過來抹。」
肯肯嗯了一聲，他的龍身龐大，火堆離得並不是很遠，只消轉個方向，向前挪一點點。而後他繼續趴下，格蘭蒂納撥了撥被肯肯鼻息噴得左搖右晃的火：「你打算用這個體積吃飯？」
肯肯耷下眼皮，龐大的軀體縮小了一些。
格蘭蒂納無語地瞥了瞥他。黑色的龍又小了一點，再小，繼續小，小到一隻家貓那麼大，匍匐在火堆邊，兩隻翅膀一搭一搭地撲搧著，火焰因此旺了起來。
格蘭蒂納將醬料瓶丟到他面前，肯肯抬起爪子，笨拙地撥弄了下醬瓶，格蘭蒂納無奈地抓過醬料瓶擰開，把鮮香的醬刷到焦黃油亮的烤肉表面，將烤肉放進木盤，丟到肯肯前爪邊。
肯肯用前爪半按半抱住盤沿，含糊地說了聲謝謝，一頭扎在烤肉上。
格蘭蒂納轉過臉，撕下一片烤好的麵包細嚼慢嚥，免得被那頭龍影響了食慾。
那兩隻爪子洗都沒洗，也不知道碰到肉了沒有……
不能細想，不能細想。
格蘭蒂納平復著心神，淡淡地問：「一個沒有雞腿的夢，對你的打擊這麼大麼？」
肯肯的身體突然僵硬了一下，繼續沈默地啃著烤肉。

吃完早飯，格蘭蒂納取出圖紙，遙望似無盡頭的大海：「我們向著正東方直走，不會有錯。」
匍匐在沙灘上的肯肯唔了一聲，身體脹脹脹成漆黑巨龍，馱起格蘭蒂納，直接向正東方飛去。
陽光漸漸毒辣，染著海水氣息的風滋潤著熱浪，馱著精靈的黑龍在天空中慢慢悠悠地飛著，越來越慢，越來越上下晃悠。
格蘭蒂納不禁有些憂心，拍拍肯肯脊背：「你是不是病了？前面有個小島，停下來休息下吧。」
肯肯收起翅膀，帶著格蘭蒂納降落。
島上杳無人煙，長著許多高大的椰果樹，樹上的猴子與飛鳥見到龍與精靈到來，紛紛躲避。
肯肯依然不肯變成人形，又縮成小小的一團，趴在比較濕潤的沙子上。
格蘭蒂納摸摸他的身體，黑龍的鱗片滾燙、鼻息炙熱。格蘭蒂納取出一片葉子，變成一把大傘撐在肯肯上方，拿出水袋先用術法冷卻一下，送到他鼻子邊。
肯肯張嘴喝水，格蘭蒂納趁機看了一下他的舌頭，還好，顏色正常，舌苔不重。
格蘭蒂納再取出一片薄荷葉子，用水濕潤，變大後蓋在肯肯身上：「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摘幾個新鮮椰子，再看看有沒有淡水。」
肯肯在葉片下點點頭，閉上雙眼。
島上有一座土山，格蘭蒂納在山邊尋到了溪水，灌滿水袋，又摘了幾個椰子。回到沙灘，小龍仍然蓋著薄荷葉趴在原地。
格蘭蒂納皺了皺眉，他用治療法術檢查過肯肯，沒發現有甚麼生病的徵兆，難道是龍的身體構造比較特別，法術檢查不出來？
他剖開椰子，插進一根吸管放到肯肯嘴邊：「你可能是中暑了，喝一點椰汁。」
肯肯叼住吸管，滋滋地吮吸，格蘭蒂納走到遠一點的地方生起火堆：「你還有胃口嗎？要不要吃點飯？」
肯肯咕嚕嚥下口中的椰汁，咬著吸管含糊地說：「要，肉，多加醬。」
格蘭蒂納應了一聲：「好。」
遠處的樹林中，一個黑影一閃而過。格蘭蒂納彷彿甚麼都沒發現一樣取出食物，串在長叉上，架上火堆。

原來，肯肯，已經找到媳婦了……
我會祝福他。
真的，會，祝福他……

肯肯把頭埋在烤肉上，努力地吃著，間或吸兩口椰汁。看著他的這個吃相，格蘭蒂納覺得，他應該沒甚麼事。
待吞下去幾大塊烤肉、兩條烤魚之後，肯肯將盤子推到一旁，縮起脖子，懨懨地繼續咕嚕咕嚕吸食椰汁。
格蘭蒂納盯著他：「你到底哪裡不舒服？」
肯肯垂下眼皮，不作聲。
格蘭蒂納起身掀開肯肯身上的薄荷葉：「如果只是單純的沒精神，起來活動活動可能會好些。」
他的視線掃到肯肯的身上，立刻頓住了。
肯肯後頸裂開了一道口子，像一張沒閤攏的小嘴，露出裡面紅紅的肉
格蘭蒂納有些後悔，手中浮起治癒的光束，輕輕覆上裂口：「怎麼會這樣？」
肯肯動了動身體：「沒甚麼，是蛻皮。」
龍的一生中會換三次皮，一般在夏天。脫皮時會極度虛弱，蛻皮期的龍都會在窩中不出來。
格蘭蒂納換了片柔軟平滑的葉子蓋在他身上：「為什麼不早說，我不該用那麼刺激的薄荷葉。」
肯肯耷拉著腦袋：「我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脫皮。」
格蘭蒂納撫摸著他的頭頂：「大概要多久？你現在需要休息吧。」這個島太小了，土質也不適合開山洞。
格蘭蒂納取出圖紙展開，上面立刻浮出一個個發光的島嶼標記。他的視線落在某一點上，收起圖紙，俯身問肯肯：「你能再變小一點嗎？暫時忍耐一下，我帶你去前面一個島，那裡比這裡大，應該更方便一些。」
肯肯在葉片下縮了縮：「不用了，這裡就很好。」
格蘭蒂納嘆了口氣，抱起小小的黑龍：「別任性了，在這種時候，凡事穩妥點比較好。我的飛行術撐到那裡應該沒問題，傍晚之前，我們能到達。」
肯肯不聲不響地變成拳頭大小，鑽進格蘭蒂納懷中，綠色的葉片托著精靈慢慢升起，離小島越來越遠。
從一塊岩石後悄悄探出一個黑影，望著精靈越來越模糊的背影，爪子緊緊摳在石頭上。

格蘭蒂納使用馭風的法術匆匆向前趕，肯肯在他的懷內呼哧呼哧地睡。背後的某道陌生氣息像一條揮之不去的尾巴，遙遙跟隨，無論格蘭蒂納飛得是快是慢，它都始終保持那個距離。
格蘭蒂納抬手在空中虛虛畫了幾道，半空幻出濃濃大霧，格蘭蒂納隱進霧中，忽然折轉，朝另一個方向飛去。
他不知道跟隨者的用意，此時此刻，不便旁生枝節，他索性再用上隱遁術，帶著肯肯改變路線，飛向另一座島嶼。
飛了一段時間，周圍的情形有些異常。
按理說，他本應早已飛出濃霧，那霧氣也該早就消散，可周圍的迷霧卻越來越濃重，絲絲縷縷糾纏著他，一直跟隨的氣息倒消失了。
迷霧已完全遮蔽視線，格蘭蒂納停在空中，召出法杖，忽有一股強大的法力襲來，格蘭蒂納揮動法杖，霧氣突然裂開，與此同時，格蘭蒂納的腳下一空，他的飛行術竟然失靈了。
格蘭蒂納手中的法杖大放光芒，包裹住他全身，瞬間穩住了下墜的身形。
周圍霧氣匯集扭曲，變成一個碩大的旋渦，飛快盤旋，強大的吸力拉扯著格蘭蒂納。
格蘭蒂納握住法杖，喃喃唸誦一段咒語，身前凝結出一個淡綠色光圈，朝著與旋渦相反的方向旋轉，旋渦的轉速漸漸慢了起來。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咦？還不錯嘛。」
旋渦陡然消失，格蘭蒂納身上的法光同時消散，他猝不及防，直直墜落，掉進一道裂縫。

龍很少作夢，除非在很特別的時候。
肯肯作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站在兩扇華美的大門前，門扇緩緩打開，裡面是一間偌大的廳堂，堆滿了綠色、紅色、深紫色的珠子和金黃的顆粒，讓他眼花繚亂。
然後，從正上首的牆壁裡走出了一個人。
那人的臉藏在光中，看不分明，他張開雙臂：「勇敢的龍，你終於找到了寶藏，這裡面的一切都是給你的獎賞。」
堆積如山的寶藏散發著陣陣香味。
金黃的是麥粒，綠的紅的深紫的是葡萄，還有又大又圓的西瓜，黃澄澄的芒果和枇杷……
那人說：「龍，豐收的作物，是最可貴的財富，你是否感到了收穫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