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艷骨》
本書是女性詩人林思彤的最新力作,本書收錄2014~2020年所寫詩作共100首。
全書分為五輯:
「輯一:艷骨,與畫皮」
以保羅‧策蘭為首詩,本輯致意人生的破碎與完整,書寫生命的幽微和光亮。
「輯二:抵制春天」
外冷內熱的她,以詩發聲,關心社會時事,現象觀察之省思。
「輯三:慕光之臣」
寫給諸多生命中重要的「愛人們」,給愛貓,也給前任。在愛裡撒嬌、療傷、心碎、祈禱、仰望。
「輯四:帶著毛邊的細雨」
終於能情海中停泊靠岸了嗎?他的出現,就像是黑暗中的燈塔,聲聲呼喚。
「輯五:罪惡之城蓋美拉」
這組詩既乖張又異質;在過往現代詩的書寫中,固然可見血腥施虐或魑魅魍魎的詩作,但從未見過如此挑釁的陰性書寫;本輯之女性強悍可謂異數開風氣之先。
這是一本用生命書寫的堅韌紀錄,將暴力傷痛轉化為絢麗詩篇,值得喜歡詩的朋友們一同閱讀。
作者簡介:
林思彤
1982年的雙魚,新北市中和人,曾用筆名馮瑀珊。新生代詩人、作家、文字工作者和講師。
◆學經歷:
國立中興大學中國文學碩士
南華大學文學系、哲學與生命教育學系 雙學士
現任 台灣文學第一大站喜菡文學網散文版 召集人
現任《有荷》文學雜誌 編委、文學獎 評審
榮獲2010年中華民國新詩學會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
◆已出版著作:
.《茱萸結》詩集
.《女身上帝》短篇小說集
另有多部商業書寫。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喜菡(喜菡文學網站長、詩人、作家):
詩集的內涵決定於詩人本身,如果說這是一本充滿傷痛的詩集實不為過。思彤不避諱向人裸露傷口,一再重複的「痛」,是悶在骨子裡的哀嚎,死亡前的悲鳴。思彤近年的詩明顯的句子加長了,文字淺顯了。內涵更有骨肉,境界更為寬闊。生命的堅韌是在一再的修補與療癒中成就,宛如鳳凰浴火,期待火焚後的輝煌艷麗。期待思彤一身艷骨落盡之後,再次重生。風流不斷,不斷風流。
李以亮(詩人、翻譯家、詩評家):
她顯然具有我看重的一個寫作者不可或缺的兩個方面的特點:才華和修養。林思彤的抒情詩不只是抒情,在她那些表現優異的佳構中,抒情正是與沉思完美結合在一起的,這也就是我曾經一再提及並讚美的,其詩作裡一直有一個含而不露的內核存在。她深得抒情詩寫作的「三昧」:質地濃烈而不事張揚;直接而意味綿長;或冷峻或憂鬱的獨白常常蘊含更豐富詩意。她的詩歌抒情是有彈著點和後座力的,其「外冷內熱」的風格也是「挑讀者」的。
吳懷晨(詩人、臺北藝術大學教授):
〈罪惡之城蓋美拉〉是《艷骨》中最妖蠱的作品。詩人妖嬈的文字曲褶出虛空的淵藪;亮相了徹底變態又恐怖的殘酷劇場,強大的暴力美學於舞台上日夜運行著。這組詩既乖張又異質;在過往現代詩的書寫中,固然可見血腥施虐或魑魅魍魎的詩作,但從未見過如此挑釁的陰性書寫;〈罪惡之城蓋美拉〉的女性強悍可謂異數開風氣之先。
名人推薦:喜菡(喜菡文學網站長、詩人、作家):
詩集的內涵決定於詩人本身,如果說這是一本充滿傷痛的詩集實不為過。思彤不避諱向人裸露傷口,一再重複的「痛」,是悶在骨子裡的哀嚎,死亡前的悲鳴。思彤近年的詩明顯的句子加長了,文字淺顯了。內涵更有骨肉,境界更為寬闊。生命的堅韌是在一再的修補與療癒中成就,宛如鳳凰浴火,期待火焚後的輝煌艷麗。期待思彤一身艷骨落盡之後,再次重生。風流不斷,不斷風流。
李以亮(詩人、翻譯家、詩評家):
她顯然具有我看重的一個寫作者不可或缺的兩個方面的特點:才華和修養。林思彤的...
章節試閱
〈影子的畫像--致保羅‧策蘭〉
月光來到床前懺悔。
像為你點起彌撒的燭光
輕聲朗誦經文像朗誦我們
最在意的流離和死亡
唇語捻成絲線穿透時針
縫合玫瑰,繡上無人招領的註腳
從門檻到門檻,天使與惡魔的拉鋸
來不及告訴我如何換氣如何呼吸
繼續生存再繼續全然地相遇
畫布留白,剩下你自顧自的夢囈:詩,是造就天使的素材……
滿手時間的意象
像戴上裝飾華麗的手套
無法脫離,進而變成皮膚
我們都是被削去名字的倖存者
在烽火交纏的場景中背誦
戲劇般的煽情對白
命運逼迫我們提早體會:愛
愛讓花朵心甘情願地張開自己
並且傾吐出風的線條,雨的曖昧
一絲不漏地收進影子的畫像
愛是過於龐大且傷痛的流亡;愛是
不斷交叉思辨卻又沒有答案的哲學問題
愛,是教人慢性自殺的藝術
今夜,我躬身致意
讓憂鬱將悲劇鏤刻得更深
讓我們在時間的莊園裡相遇
互訴彼此的幽暗和秘密
期待灰燼的風采,與繆思的胎動
透過詩句的三稜鏡折射
你走上米拉波橋,向倒影告解
並吟唱詠嘆調的哀艷:一切都回來了,以更征服的姿勢
帶點靈魂的傷痕、海風的滄桑
雖然苦艾的香味曾將我推往畫外及遠方
但我仍舊記得影子的畫像
是光線忠實地寫下睡眠時的殘影
記錄我長期倦於腥紅色的搖擺,就像
蛇吻和匕首都是誘人的美貌,我沒有
我沒有發瘋,沒有厭世的浪漫
妻子還在等我回家……
而一枚被樂譜惡意遺棄的音符
該如何自處或改變?才能夠
重新接納為和諧的天籟
鐘聲響起、天使的號角響起
是時候吹奏死亡賦格曲
讓我的嗓音圓滑地滾動遺言
最後一次登台的姿勢
轉折為你背影末端的敘事
當你再次站在塞納河畔
終於得到夕陽捎來的訊息
以兒時的方言書寫童年
能暫時忘記生活和現實對我們而言
只是從彼岸過渡到此岸的齟齬
令你手中的苦艾酒以及我眼前的
艾碧斯,替代為故鄉的冰酒
隨後將肉身置入每個大同小異的城市
等待打烊後的酒館拋售失去軀殼的靈魂
吧檯內外總是流轉著平凡無奇的履歷
斷裂的對話或構圖被陌生人的耳朵
拾起或竊取,影子和名字難道
只能投射在未出版的詩集扉頁裡
誰來告訴我是否該向命運妥協,而
你的人生碎了,我只好完整。
〈金針〉
隨著它的侵入
妳細細數算逐漸淪陷的
:風池、大椎、肩井、膏肓……
金針刺探皮下
究竟是眼前的白衣男子窺伺了妳
還是氣流的停滯和淤堵
洩漏了妳
痠軟、刺麻、鼓脹、沉重
妳開始數算這些年
在水底,憑著一根根
漂浮的金針辨識來人的樣貌
魚的皮膚進化,視覺退化
妳習慣不再眼見為憑
卻長出一身鎧甲
將所有軟的細的都塞進心腹
一根根細長的金針
鈎住妳的嘴唇
妳不得不吐實那些不為人知的
究竟是因為堅硬,所以受傷
還是因為受傷,所以堅硬
夏日午後
水面金針晃閃
妳卻驚出了一身汗
〈而菸卻點亮了整夜〉
背景音樂是李歐納柯恩的聲音。
食指和中指夾著菸,在不開燈的房間裡踱步
做完一個夢只需要十分鐘,菸卻點亮了整夜
下午屬於愛慕;屬於互相愛慕多年的純友誼
短短的電話,說完了一個借來的戀人的夢。
背景音樂仍舊是李歐納柯恩的聲音。
那根菸一直沒有熄滅,不戒菸了,沒有
燙傷手指甚至也沒有燙傷過去吻過的唇
午夜只屬於瘋婦,夜裡睡了又醒的瘋婦
醒了就起床抽菸,試圖以抽菸哄睡自己
背景音樂總是李歐納柯恩的聲音。
傍晚屬於真理,在緊閉的真理之門前我們質問沉默
嘴是兩片門,耳也是兩片門,而陰唇更是兩片門。
一千個女人的房間不只一千個女人,但她們
的遭遇,她們的生命故事卻只有一個版本。
〈這些年〉
這些年,我留著碗大的傷口
在裡頭養一隻鯤魚
餵食寂寞,憂患,猜疑
小心翼翼地不讓牠長大
這些年我任由歲月在臉上
劃出針痕,將情緒埋在胸腔
和腹腔,演練世故,掩飾天真
只在推杯換盞間偷渡本心
這些年來,終於接受心裡
還活著一個七歲的女孩
學著鼓勵她笑,承受她哭
卻仍舊對她咆哮,對她苛刻
責備她的無知與爛漫
總是在深夜,放任她嚎啕
因而後悔,憐惜她的無辜
不再強迫她面對地獄
這些年我反覆刷洗肉身
試圖刷去塵世贈與我的汙漬
保持清清白白的樣子
卻總在身體添加標籤和記號
我能依仗的就是這具肉身
我能懲罰的也是這具肉身
能愛的恨的保有的依舊是這具肉身
這些年,最怕有人問我過得如何
明明一言難盡,還得笑說天涼好個秋
明明揣著千頭萬緒,但不再說出口
拒絕所有愛與被愛的可能,鎖緊房門
不邀請任何人過夜,捻亮燈火
只期待鯤魚變成候鳥
最好最壞也都還有自己
這些年,我什麼也沒做
卻又好像做盡了一世的勞務
不敢清算是非對錯
或許就錯在我做得太多
或許就錯在我什麼也沒做
這些年就這樣過了,發生的
和沒發生的早已分不清
也不再重要
〈度病〉
妳,一個人
早上起來,急匆匆咳出桃花
和問詢的姐妹們說得最多的
就是妳平常最多說的
——我沒事
妳,一個人,生活多年
多年裡沒有過這樣
病得又快又急
彷彿一場甜蜜的戀愛
突然間急轉直下分了手
妳,一個人查好就醫資訊
神智清明地看了醫生
掛點滴,服藥,平躺在病床上
寤寐之間,遠離顛倒夢想,而
涅槃,終究不是妳的
沒有發燒,甚至還可以
談笑風生。彷彿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地,妳來到
這世間,一個蘅蕪君
倒是演了一回焚稿斷癡情的顰卿
分明是心荒蕪了,肉體
才跟著撤退。分明是愛得深了
無話可說。分明是妳,一個人
硬生生分裂成兩個人——
一個神魂顛倒,一個度病於世。
〈獨身女子的雙人床〉
習慣夜歸,躲著艷陽走
習慣進屋前神經兮兮的檢查
是否有人尾隨
關門後掛上門鏈,重重反鎖
現在,獨身女子開始脫皮
模擬在子宮的光潔赤裸
她的夜晚,有愛無愛都高潮迭起
畢竟肉體才是永不過時的顯學
謹記前任床伴的批評指教
雙人床上其實沒有第二個人過夜
已經好久,她連自己都不愛
將情緒或情感藏在床底
她吃得很少,睡得不夠
獨身女子的雙人床總是缺乏彈性
守身如玉,和守身如欲
必須分得清楚
天亮了,她笑了,決定醒來之後
洗心革面,不再做惡夢
不再做一個撒嬌賴抱的好女人
只和自己的雙人床,地老天荒
〈抵制春天〉
取巧的桃花,忍住骨子裡的暴烈
識相的保持沉默,束緊腰身
一個個垂下軟軟的頸項
媚俗的櫻花也不敢恣意妄為
說好的張揚的粉紅色噪音
還困在頑固的雪裏
這個春天已被眾神抵制。
不許三月來臨,楊柳捉弄微風
連擅長挑撥離間的杏花,都不語
誰該點萬物的名
點貪睡而遲到的萬物的名
點壓抑住爆裂的慾望的萬物的名
整夜整夜熬著,熬著整夜整夜
等一枚柳葉鑄成小刀
割開春天被抵制的咽喉
※柳葉刀即是手術刀的別稱,亦是醫學權威期刊之名。
〈月亮上的男人〉
會有誰坐在月亮上看我呢
他看著我的窗口,是不是透出
微微的亮光,像蕾絲的花邊
是不是想著我正在做什麼--
夜讀?寫詩?和朋友說話?
或是什麼也不做,躺在鳶尾紫的
被單上,抱著自己哭泣,而他
靜悄悄的坐在月亮上面,看我。
他都在月亮上面做些什麼事?
當他不想念我,不窺視我的時候
也寫詩嗎?讀我的詩嗎?和自己說話?
或是維持同一個姿勢,遠遠地看我
看我隱身於萬家燈火中,像將一片葉子
藏在森林。對了,我今天對著月亮問
他會種樹嗎?還是種花?
種了什麼,有沒有我最喜歡的
那些花和樹。他的手指勻稱潔白嗎?
當他摸著我的身體時,我會不會渾身冰涼
或感覺觸電?當有一天我和他牽手時
會不會,分不出來誰是誰的手?
月亮上的男人,我的摯愛。他將自己
高高抬起,卻忍心讓我低到塵埃裡
讓我活在塵世中,像一粒珍珠
磨損得失了光澤的珍珠。我在月亮上的
男人,偉大的喜劇演員,有鎂光燈
和掌聲;只是他,從來不肯享受幸福
我在月亮上的男人啊,從不和我說話
不聽我讀詩和歌唱,更不愛看我在夜裡哭泣
他只是慷慨地,送來一把又一把的光亮
打亮我幽暗的一身,擦拭我幽微的希望
而今夜,我在月亮上的男人,依然什麼也不做
依然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看著我入眠。
〈第九年〉
第九年,我還是想念你
但不再哭泣。把你完完整整
想過一遍,是每年今天的
例行功課。去年的今天
我悄悄地下了一場雨,依舊
沒有你伸手替我撐傘
你的碗還在,留給孩子用
你的玩具還在,只有一件
我收在身邊,其他的留給孩子用
我記得你多麼愛我,記得我們
曾經在平原安靜的散步
你走在前面,像領著我去往哪裡
但我們其實從來沒有去往哪裡。
更正確的說,你先去了我們想去的地方
那兒風景好嗎?有沒有你喜歡的事物
有沒有另一個人像我這樣愛你?
記得第一年,我哭得肝腸寸斷
一個月瘦了七公斤,總覺得你還會回來
坐在門口等我,每天下午五點半
後來的,每個相同的時間,對我而言
已經沒有意義,不過是其他時間的複製
我已經想過,再沒有一個身影,能夠複製你
下雨了嗎?不是說好不哭了嗎
可是第九年,在第九年
在我依舊深深思念你的第九年--
※寫於愛貓馮如願九週年忌日。
〈中年的惡獸〉
哭完這一夜
我就要緊緊鎖住體內的水分
沾著涼薄的微熹
讓回憶沉底
再也不去想,不去對治中年
猛虎般噬人的中年
我正視它,再也不帶任何
喜悲,和咒罵--我安安靜靜
過完這一夜,我就要
和多夢而躁亂的自己吻別
將一片片被碰碎的聲音(尤其是你的)
關進遺憾的保險箱
再也不回想共有的美好
只想把曾經和你走過的路
一走到底,而我不回頭
是怕看見你早已不在原地
目送我離開
你是我中年的洪水,和猛獸
可是我,既沒有辦法
避開你,也求助無門
如果還能抱抱你;我是說如果
能夠贖回那些流淚的,失眠的夜晚
我唯一能留給你的幸福是: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一個女人的中年
究竟要和什麼樣的惡獸搏鬥。
〈讀你〉
一次一次,在月光下
用眼睛撫摸你;沒有聲音
不許月光告訴我
其實你長的不是這個樣子
此時是多風的午後
但此時禁止飛翔
一打開翅膀就不能專心地讀你
在土地上寫下的詩
不能專心地以手指探測土壤的濕潤
比對你探測吻的濕潤
此刻的你還是朦朧的句子
讓我更想讀清你和現實
像母牛領著小牛犢走到水邊
閱讀波光,閱讀豐美的草原
溫柔地眨眨眼睛,睫毛過濾霧氣
靠在一起,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影子的畫像--致保羅‧策蘭〉
月光來到床前懺悔。
像為你點起彌撒的燭光
輕聲朗誦經文像朗誦我們
最在意的流離和死亡
唇語捻成絲線穿透時針
縫合玫瑰,繡上無人招領的註腳
從門檻到門檻,天使與惡魔的拉鋸
來不及告訴我如何換氣如何呼吸
繼續生存再繼續全然地相遇
畫布留白,剩下你自顧自的夢囈:詩,是造就天使的素材……
滿手時間的意象
像戴上裝飾華麗的手套
無法脫離,進而變成皮膚
我們都是被削去名字的倖存者
在烽火交纏的場景中背誦
戲劇般的煽情對白
命運逼迫我們提早體會:愛
愛讓花朵心甘情願地張開...
作者序
序 不斷啟動的風流 喜菡
認識思彤,恍惚二十年,見她由青澀年少到如今的豐腴,在她生命中經歷過的坎坷,我也略知,也了然於心的。雖然,她並非諸事細數,但,就一句「文學母親」,該懂得,我都懂了。
願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坵?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林黛玉葬花詞〉
古有纖纖如柳的林黛玉葬花自憐,而今世的林思彤又是一身怎樣風流的艷骨?
詩集分五輯,雖各有所偏,卻不脫一個「情」字。輯一〈艷骨,與畫皮〉,除了自身家庭,還有零碎的情感陳述;輯二〈抵制春天〉,是社會時事和現象觀察之詩作;輯三〈慕光之臣〉,是給「愛人們」的情詩;雙魚座的浪漫多情人盡皆知,而輯四〈帶著毛邊的細雨〉卻意外的專給一人;至於輯五〈罪惡之城蓋美拉〉的暴力書寫,的確令人瞠目結舌。由五年級的陳克華開始,這樣的題材大抵發自男生,七年級女生寫,林思彤該是第一人。
影子是策蘭,影子也是我
輯一〈艷骨,與畫皮〉,有骨有皮,無骨,皮又焉附之?思彤長了一身哀艷,美艷的骨頭,艷麗的外表下,卻窩藏著一顆哀傷的心,一副哀愍的骨骸。整本詩集第一首〈影子的畫像─致保羅‧策蘭〉,為全本詩集脊梁,向策蘭致敬,何嘗不是自憐自況,向自己致敬?影子是保羅‧策蘭;保羅‧策蘭也是自己。身與影如同一體。策蘭詩集早期雖乏人問津,甚至打成紙漿,然而不可否認,他在里爾克之後的德語詩壇地位卻不容忽視。生為猶太人,父母死於納粹集中營,反對納粹是一生堅持的理念。因為這樣的堅持,正與思彤追逐情愛的勇氣如出一轍。兩人都是被削去名字的倖存者,所以愛讓花朵心甘情願地張開自己。同樣的甘心情願,同樣的將愛一絲不漏地收進影子的畫像。而「影子和名字難道/只能投射在未出版的詩集扉頁裡/你的人生碎了,我只好完整。」你雖破碎,我承繼了你的堅持,我正好完整。
痛,來自靈魂
詩集的內涵決定於詩人本身,如果說這是一本充滿傷痛的詩集實不為過。思彤不避諱向人裸露傷口,一再重複的「痛」,是悶在骨子裡的哀嚎,死亡前的悲鳴。有人說,策蘭的痛藏得很深,而思彤的痛卻不藏。「保有自己。不用刻意遺失感覺/只為了躲避疼痛,或者武裝」〈再一次〉、「我的子宮,從未感受過生之喜悅/卻要容納我生之痛苦」、「疾病和疼痛都是沉默的抗議/抗議我從未善待過自己」〈向我的身體道歉--讀詩人李以亮同題詩有感而作〉、「以疼痛進行無聲卻激烈的抗議/原來扭曲是這麼一回事。」〈原名為崖邊的長鏡頭〉、「某個凌晨我想割破左臉/深深的傷口能釋放靈魂的疼痛」〈某個凌晨……〉,全本詩集出現三十三個「痛」,雖然痛點不同,相同的是,兩人的痛皆來自靈魂對外界對命運的抗議。
柔軟的針
思彤用情至深,對人對事皆是。誠如〈生日為之一種安魂〉中的「我認得那是黑色的絲絨/伸手撫摸才知道柔軟和溫暖」思彤的個性如絲絨般柔軟與溫暖,她會體解身邊人情感的需要,在適當的時候給予擁抱與包納。然而,這樣的個性,卻也讓她經常處在全力給予之後落空的難堪境地。這些難堪,思彤卻拿來懲罰自己,糾纏自己。走路的時候對抗自己,連失去了,也要告訴自己,至少我擁有自由。然而,那是一種不得不的假面釋懷,直到站在鏡子前,看到全面的真正的自己,才知道來到人間只是修行,甚至暗自嘶吼下次不要再來人間。其中的〈後來沒有了。〉:「後來沒有了。一根針躺在腳邊/陽光一照轉身就成了銀色的蛛絲/
我們都沒有說話,相對坐成繡屏/那根針就是勾勒我們的工筆/一針針繡完彼此,卻不再是彼此。」「後來沒有了。沒有傷害與被傷害的。/將自己縮成細針,同時留意/不要刺傷人,留意可以坐下的椅子/像針插。」愛情中的磨難,往往使自己也使對方受傷,一針針繡,一寸寸呵護,然後沒有了。最終要放手,也不要刺傷人,這是愛情該有的胸襟氣度。思彤是一根柔軟的針,在愛情中勇於彎曲,只為了保護。思彤寫自身,也寫天下有情人的樣貌。
愛的姿態
輯三〈慕光之臣〉,是給諸多生命中重要的「愛人們」。其中筆者忝有兩首,而寫給愛貓的,寫給前任愛人的也有。然而,筆者依然最熱衷於賞讀思彤愛情中的各種姿態。如愛情中的小小怨怒:〈月亮上的男人〉「他將自己高高抬起,卻忍心讓我低到塵埃裡/讓我活在塵世中,像一粒珍珠/磨損得失了光澤的珍珠。」;至於,愛失去了,療傷時的自我覺悟與控訴:「午夜讀信,指腹摩娑字跡/多年後,沒預料還會疼痛/像筆割傷紙,文字割傷眼神/身體割傷靈魂;你割傷我」〈午夜讀信--寫在多年後〉、「不再做一個撒嬌賴抱的好女人/只和自己的雙人床,地老天荒」〈獨身女子的雙人床〉、「而絕情;而深情;而無法忘情/曾深深深深徹底痛過/骨皮血肉絲毫不賸地痛」〈徒留一截赤尾銜環〉,愛的決裂後聲聲嘶吼,是如此令人心碎。對於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思彤呈現的勇敢,反而更令人識知其心中最軟弱的那一塊。其中〈留一半給你〉一詩,看似對愛人深致的冀求,卻也是對自我在愛情的期許。無論是留「半盞燈」、「半首歌」、「半首詩」、「半個身體」給你,其實都不完整,然而,思彤就是一個矛盾不完整的人,連刺青也只留在左邊,左邊是那個不純粹的自我;而右邊卻尊貴的屬於純粹的聖母。她用盡心力,求一個懂我的你,這是多美多痛的祈禱及仰望?真的希望這樣的思彤終能如願。
你是我的終點嗎?
終於,輯四的主角出現了。這位優秀的男詩人,彷彿是思彤生命中的聖母和光亮,更潛移默化轉變了思彤的詩風格。思彤近年的詩明顯的句子加長了,文字淺顯了。內涵更有骨肉,境界更為寬闊。輯四的情詩,可以看見他屬於海,屬於藍色,但是愛海的思彤卻不顧一切向海奔去,即使明知海是不安定的,會吞噬人的。這樣的走近雖然甜蜜,卻也充滿冒險充滿刺激,想問的是,這真的是思彤妳要的嗎?
輯四第一首〈中年的惡獸〉:「你是我中年的洪水,和猛獸/可是我,既沒有辦法/避開你,也求助無門」你是中年的惡獸,我對你無法抗拒。起始已明確表達你在我生命中的魅惑。這樣的起始,讀來心驚。對於思彤即將走向的男子,說真的也存在悲觀,因為這名惡獸終將撕裂她於無形;接下來的〈冬季,台北的雨來看你〉:「雨被你放肆地穿越,絕對的占有/雨被你揉碎,徹底融進身體/雨聲聲地呼喚著你,便是呼喚自己/雨滴轉品成淚滴,為了成為你的血滴」是怎樣的雨會化為淚再化為血?多麼沉重的愛情負荷啊;而〈在燈下……〉:「可以溫柔地將水碧剔透的果子/放進她的菱角嘴,像將她/高聳滑膩的胸脯貪婪地含進嘴裡/此刻,乳房就是酒杯」情人之間細微的互動與調情,旖旎美妙,羨煞多少人;「可以逗弄,發出獨角獸的嘶鳴/摀住嘴,閉上眼,讓桃花/開滿豐腴而皙白的沃土/讓該死的春天癲狂地盛開/絕望地尖叫撕裂桃花瓣/從彼到此,從高到低,又從低走高/最後鋪滿十里桃花,連春天/都自嘆不如的她,在燈下/倏然翻身,又輾壓了一次春天」由調情到床笫之間的翻身輾壓,如在眼前,不禁令人臉紅心跳;然而美好的春天短暫,接下來卻是長夜漫漫,無盡的等待。兩地的相思,如刀拆解每個輾轉的夜。「我是你一人專寵的小憐/攤破江山的風騷,勾引你/今夜,讀我好嗎?」〈展讀一夜春秋〉;「她開車走了,至於海邊的小屋,最後剩下誰/她不知道也不在意。她只知道她會在晚年/坐在晚年的搖椅上,午後,再夢一次這個夢/而當日看見便是一生之見。」〈晝寢〉;「彷彿不曾發生過。有情人拋擲自己/等待一顆石頭落入井底的回聲/已經這麼久,卻不曾到底。」〈縱使相逢應不識〉。愛情中的酸甜苦辣,思彤想必都了然於心。而愛情靠岸了嗎?到底還要多少心思折損,才能讓愛情住進香閨?這些對愛的深深呼喚,他聽到了嗎?
屬於「女帝」的暴力
至於輯五〈罪惡之城蓋美拉〉,是屬於女性的暴力書寫。這是思彤的野心。蓋美拉最早出現在希臘神話中,是擁有獅頭、羊身、巨蛇尾巴,口吐火焰的合成獸。思彤自比為蓋美拉,以十五節敘事小說方式書寫一個假想的獸。如實羅列出蓋美拉的成長史與心境。遣字造境因為不造作,如同觀看殘暴血腥影片般。不得不說兒童不宜。這一輯,就讓文字自己陳述吧!
因為原生家庭,認識的思彤總是在療傷。因為源自同一道傷口,傷口結痂後,又被狠狠撕裂,生命的堅韌是在一再的修補與療癒中成就,宛如鳳凰浴火,期待火焚後的輝煌艷麗。期待思彤一身艷骨落盡之後,再次重生。風流不斷,不斷風流。
序 不斷啟動的風流 喜菡
認識思彤,恍惚二十年,見她由青澀年少到如今的豐腴,在她生命中經歷過的坎坷,我也略知,也了然於心的。雖然,她並非諸事細數,但,就一句「文學母親」,該懂得,我都懂了。
願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坵?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林黛玉葬花詞〉
古有纖纖如柳的林黛玉葬花自憐,而今世的林思彤又是一身怎樣風流的艷骨?
詩集分五輯,雖各有所偏,卻不脫一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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