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錯陽差之下,夏夫化名夏芙,正式被貴族夏普家所收養。
夏普家的大小姐雪麗,是一個以「裝扮」夏夫為樂,擁有神秘力量的貴族少女,
最大的興趣就是將夏夫裝扮成各式華麗的小蘿莉,
也因此,夏夫被通緝的命運,似乎漸漸有緩和下來的跡象。
可正當夏夫憑著血脈天生的直覺,漸漸能與「黑暗」溝通,並開始自我探索的時候,
那揮之不去的陰影卻又悄悄蔓延……
小夏夫面對溫暖的雪麗小姐,心中不能說的秘密好像越來越多了……
章節試閱
第二章 黑暗中的逃亡
夏夫‧巴爾貝雷特從黑暗中猛地張開眼睛,一種更深的恐懼感驚醒了他,那種氣息來自史蒂夫,他在這地牢的某一個角落,正在朝他走過來。
「你活著?你活著?你到底是哪個種族的,生命力這麼可怕?不過你現在很糟糕,我是說,放到外面別人會以為你是被打死的屍體。」一個聲音傳過來,那隻小蝙蝠在視線的上方拍動著翅膀,這是這些年來他房間裡唯一會動的東西。
夏夫張著眼睛看天花板,他很後悔醒過來,因為渾身都是讓人發瘋的疼痛,血肉像在被從內向外拉拽,他身上滿是紫黑色的斑點,像在被黴菌吞食的麵包。
但史蒂夫又要過來了。一想到這個事實,夏夫幾乎有點後悔自己沒有留在黑暗裡,被那些東西吞掉,怎麼著都比迎接史蒂夫要美好。
一想到史蒂夫,他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夏夫‧巴爾貝雷特從生下來就待在實驗室,他沒想過「為什麼是我」這個問題,那像是用一張紙寫字,或把一件衣服用來穿一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唯一記得的是曾有一個法師對他說,「用你的血統幹點兒好事,小雜種」,不過這種榮譽對夏夫也毫無意義。
他並不感到憤怒,因為憤怒需要用以比照出自己不幸參照物,而他註定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天生就該受罪。
可習慣,不代表他不會感覺到恐懼。
催命的腳步聲準時地傳過來,鐵鏈的聲音照例響起,門被打開,史蒂夫站在那裡。他看上去心情不大好——雖然什麼也沒表現出來,但作為受害者,夏夫隔著整個地下實驗室都能感覺到,於是他抖得更厲害了。
這孩子的眼神大多空洞而缺乏理智,而除此之外最經常出現在他雙瞳中的,便是史蒂夫接近時那強烈的、接近崩潰的絕望了。
那人發現他醒著,露出略有些驚訝的表情。「真是神奇,夏夫,你是怎麼構造的?一次又一次給我驚喜。」他走到他對面,碰了碰他的下巴,在他觸碰到他的一瞬,夏夫迅速閉上眼睛。
「我又不會打你,怎麼嚇成這個樣子?我不喜歡暴力,只有沒腦袋的武夫才會憑力氣傷害別人,只有生物本能,毫無技術成份。」史蒂夫微笑,在他身邊輕柔地坐下,伸手撫摸他的頭髮。那低沉的嗓音不緊不慢地響起,震得夏夫的神經陣陣發疼。
「哦,一本書?你在看書嗎?」史蒂夫問。夏夫張開一點眼睛,順著那人的視線看過去,巨大的書桌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書。
那隻蝙蝠在看書?
「呵,我記得他們以前教過你些讀寫。比如你得知道你是從哪裡來的,你是『天生邪惡的種族』、『生下來就註定成為實驗動物』。」史蒂夫說,俯身把他抱起來,那接觸讓夏夫疼得抖了一下,他咬緊牙關,沒有吭聲。
史蒂夫抱著他走到書桌前,翻了翻書本,像個老師般詢問道,「近代史?我可不知道你對這個還有興趣,你的愛好越來越廣泛了,夏夫,你什麼時候開始看這個的?」
男孩兩眼發直,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的問題,大腦完全停擺了。
史蒂夫笑起來,「怎麼嚇得嘴唇都發青了,夏夫,別害怕,那天我不讓他們停止實驗,是因為想測驗一下你的成長情況,他們每一個人都以為你會死掉,但你沒有死。」他心不在焉地碰了一下夏夫下頷的瘀傷,男孩沒有動,只努力把自己縮得更小。
「你長大了,夏夫,長大是件很危險的事,無論是你的身體還是力量,都將面臨人類所沒有的改變,對這些變異我們並不特別熟悉。你母親是在二十歲的時候發生的變異,她的力量突然強得可怕,以至於我們只能把她送到『深穴』裡去束縛起來。」
他停了一下,用一副講故事一般耐心清晰的語調,像懷中發抖的孩子說道,「那是個相當恐怖的地方,夏夫,極度的炎熱、黑暗、周圍都是土和石塊,你連想動一下都不行,你會被活埋,但又不會死。你得理解,孩子,深穴環境之所以糟得要死,是因為那裡的規則束縛更強,可以抑制你的力量。可憐的,嚇成這個樣子。」
他溫柔地摸摸他的頭髮,「巴爾貝雷特家的這種特性,縮短了我們的研究時間,而且令人遺憾的是,這種變異的發生不是按年齡,而是依據一些資質之類無法捉摸的東西。所以雖然你才七歲,但我只能加大你的壓力才能弄清具體情況。」
他露出一個既可以稱之為寵溺,又能說成是殘忍的微笑。「高強度的實驗會剝奪你增長的力量,夏夫,這也可以讓你為我們提供更長的實驗年限,而不必早早送去那個沒用的洞,承受像是永恆的折磨直到死去。不過現在看來,你已經到了一個危險的年齡,孩子,我不能冒險,以後你的實驗強度會變得……非常大。」
施林擔心地探出腦袋,發現夏夫被放在了桌子上,僵硬得像石頭。史蒂夫站在桌邊,雙手扶著桌沿,平視男孩的眼睛,表情享受地繼續說下去。
「別擔心,你死不了,你的承受力比你自己想像強多了。這真是奇妙,你看上去和普通的人類沒有區別,可是為什麼造物卻讓你擁有了完全不同的生態?讓你擁有於生俱來的強大魔力,以及截然不同的未來?將來等著你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變異,一次比一次更強!你的身體裡藏著一口深不見底的黑色深井,裡面蘊藏著無數的機會和可能,沒人能擁有這樣恐怖的、不可思議的東西——我們每個人都很平凡!但為什麼你可以?憑什麼等待你人生的,是無止境的機會和力量——」
他猛地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個真的傻瓜,夏夫,很多事情你都知道,你那看不見的、住在你腦子裡的族人告訴過你。所以你知道害怕,知道疼,知道哭……」他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輕柔聲音說,然後緩緩握住夏夫的手腕。
蝙蝠清到一陣清晰的、骨頭折斷的聲音。
但是沒有一聲呻吟。
「疼嗎,夏夫?」那個變態柔聲說,「你一滴眼淚都沒流,雖然催淚熏香可以起到同樣的效果,可是我還是更喜歡這種古老的方式……不疼?真是糟糕,魔法協會的傢伙這麼做時你有時候會哭。」
他一把扣住男孩的下巴,眼神透著股掩不住的兇暴,像是想把他的骨頭生生捏碎。「你看不起我嗎,夏夫?你不喜歡中央研究院嗎?沒錯,我也討厭這裡,一堆庸人在做著毫無意義的工作,窮盡一生之力也無法觸碰到真正魔力的脈搏!」他惡狠狠地說。
「魔神的時代已經過去,弱小、但佔有絕對數量優勢的人類控制了這個世界,但代價是,我們再也觸摸不到能毀天滅地的強大魔力,也永不再能感受獨自站在洪荒大地時感受到的蒼涼和詭麗。永遠也不能了。」
他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髮,眼神變得悠遠,像透過了青白色的冷漠光線,看到太古世界的空曠與瑰麗,以前那遠古魔神的不可一世。他的眼神充滿了嚮往,以及瘋狂。
「太可惜了。」他喃喃地說,「我錯過了一個機會,潔西,你可愛的母親,我該讓她生下我的孩子……可惜她現在太危險,已經不能被放出來了。如果你是個女孩子,我該再有一次機會的,夏夫,多奇妙,讓你擁有我的基因的、強大的可以控制所有黑暗之力的孩子!」
夏夫緊閉著眼睛,不敢看他。
史蒂夫輕輕笑起來,滿懷嘲諷,「你怕我嗎,夏夫?你可是當年這世界最古老、最不可一切血脈的後裔呢。啊,你當然害怕,因為現在這個世界是我們的,不管你曾多麼不可一世,但現在你只是個異類,是所有人都恐懼和憎恨的對象,這世界你能合法存在的地方,只有實驗室!」
巨大的房間靜默著,只有他高亢的聲音在回蕩,魔法球用青白色的眼睛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史蒂夫慢慢放開他的實驗品,長長吸了口氣。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他快速說,「我們還有很長的相處時間,夏夫,我會放下其他手頭的工作,專心研究你。」他愉快地摸了摸他的頭髮,向外面走去,丟下一句「再見」。
蝙蝠從書後面鑽出來。桌子上,夏夫縮成一團,它看不到他的臉。
「你姓什麼,夏夫?」它嚴肅地問。
沒有回答,那團黑色狐狸皮球裡可悲的生物像是死掉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史蒂夫說的那些話,再配上他說那些話的語調,帕克斯勒聽著就覺得遍體生寒。
它憂鬱地看著這個無力的孩子,雖然就史蒂夫的話來說,他曾擁有高貴的血統,但現在那只是一具充滿苦痛的乾枯軀體。
它憂鬱地開口,「也許這樣反而好,你會更快死掉。我沒辦法幫你離開這個地方,也許你真的註定要死在這裡吧。」
它喃喃低語著,純粹是自己在說給自己聽。
「我探查了一下周圍的地道,確實有些已經被遺忘了,我也不知道它通往哪裡。想從那種地方離開,即使是一個身手矯健的騎士也得碰運氣。我只是一隻該死的蝙蝠,我抓不起比書更重的東西,一隻小不點兒的鷹就能把我撕碎了,我沒辦法帶著一個活人離開。」
男孩一動不動,像一小塊黑色的廢墟。
蝙蝠停了一會兒,小聲說道,「你睡著了嗎?睡吧睡吧,在夢裡度過時間,比醒著容易得多了。反正它總會過完的,過一秒鐘是一秒鐘,孩子。」
「我醒著。」一個微弱的聲音說,有些沙啞和含糊,但那確實是一句話。
施林驚訝地轉過頭,「剛才那是什麼?」它叫道。
「我醒著!」那蜷成一團的黑球說,夏夫抬起頭,漆黑的眼睛看著他。那雙眼睛並沒有什麼變化,依然並不靈動,依然遲鈍和空洞,但話確實是他說出來的。
施林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感到心臟跳得很厲害,「那你……你是清醒的?」
夏夫沒說話,低頭看著比他還高的地面,點了點頭。
那雙漆黑的眼睛裡沒有一絲生氣,卻有一股子瘋狂的味,他從桌子上跳下來,卻雙腳一軟,跪在地上。
「你不要緊吧!」蝙蝠緊張地叫道。
「要……怎麼做?」夏夫問,說起話來還不大熟練。
「你只要會跑就行了。」蝙蝠說。
「我會跑。」夏夫說。
蝙蝠依然用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他,似乎還是不能相信這個遠古化石其實是個活人。
可夏夫把臉埋進雙膝,又恢復了封殼烏龜一般的姿態。
蝙蝠看了他半天,可是他好像沒有要移動的意思。它不知道這孩子是自閉還是腦袋太空,不過那都沒關係,現在,它確定了他想要並且能夠離開,而自己必須幫他完成這件事,作為從睡眠中醒來的第一件事,這聽上去還不錯。
晚飯的時候,帕克斯勒在走道飛來飛去,偽裝成一隻寵物蝙蝠的樣子。
「嘿!那個人類,那個人類!要一起跳舞嗎?」它朝對面一個三十出頭的黑髮男子嚷嚷,他穿著低級法師的袍子,滿臉不情願地端著夏夫的晚餐,史蒂夫雖然「無微不至」,但還不至於去幹這種工作。
「你是誰的寵物,怎麼飛到這裡來!」對方擰起眉頭。
「呵呵,我的頭有點昏,我喝了主人的一點東西,他特別喜歡喝,我以為味道很好。」蝙蝠說,做S狀轉來轉去,「味道也確實很好,哈哈哈哈……」
它跌跌撞撞地向夏夫牢房的方向飛去,做出很容易被抓住的樣子,這是從鳥類那裡學來的技巧。對方一臉不耐煩地跟過來,看到蝙蝠停在了禁室送餐口,他擰起眉頭,擺出一副「我一定要給你主人好看」的樣子,「你不能到那裡去,蝙蝠,你不能再給你的主人添麻煩了,我該勸他把你送去安樂死,你不光偷酒喝,還醉醺醺地在禁地裡亂飛!」
「我喜歡禁地,主人的臥室也是禁地,裡面有好看的東西。」蝙蝠得意地宣佈,然後歪歪斜斜地飛進夏夫的房間,一邊扯足了嗓子向外頭的人嚷嚷,「哇,這裡什麼也沒有,這裡有個小屍體……嘻嘻……」
然後它叭地一聲掉在地上——但從外頭的縫隙剛好可以看到它。「我還以為這裡是天花板呢……」它茫然地嘀咕。
果然,他聽到外頭法師憤怒的聲音,「快點出來,該死的東西,你的主人是怎麼管教你的!再不出來有你好瞧的!」然後是用腳踹門的咚咚聲。
「好睏哪。」蝙蝠說,然後就躺著不動了。
「你給我滾出來!」法師再叫,可是地板上的生物躺著一動不動,看上去完全睡著了。
「等我捉到你,你就死定了!」他嚷嚷,放下餐盤,氣勢洶洶地打開門。
他推開門,剛走進去,一隻黑乎乎的東西猛地衝了過來,一下子撞在了他的頭上。然後叭地一聲掉在地上,正是剛才喝醉的蝙蝠。
法師擰起眉頭,哼了一聲,「我聽說蝙蝠都是瞎子,但難道用耳朵探路也會出現重影?」
蝙蝠抬起頭,絕望地看著他。「你的腦袋難道是鋼做的嗎!」它不可置信地嚷嚷,它本來是計畫騙這個人進來後,把他撞昏,然後帶男孩一起逃走的。
可是對方動也沒動一下不說,還露出一副茫然的眼神,絲毫沒有意識到地獄蝙蝠試圖傷害自己的詭計。這讓帕克斯勒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至少不會被一隻蚊子撞昏。」對方毫不留情地說,朝它走過去,「快點過來,死蝙蝠,我打賭你的主人會很樂意對你進行無疼銷毀的。」
躺在床上的夏夫突然坐起來——他總是慢吞吞的,可是這個動作動俐落的不像話——他的左手重重地拍在床上。
傷口霎時崩裂了,鮮血滲出來,男人愣愣看著他,夏夫伸出染血的手,看著帕克斯勒。
蝙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它衝過去,落在他的手上,在它碰到的地方,鮮血迅速滲進了身體,化為養份。
它不知道夏夫何時知道有魔力的血可以幫它獲得力量,但它意識到這孩子知道的事,也許比想像中多得多。
送飯的法師還沒來得及對狀況做出判斷,小個子蝙蝠從男孩手中一躍而起,重重擊在他的額頭上!
撞擊的地方發出「咚」的一聲,聲音出乎意料地大,然後,那個人晃了一晃,眼睛向上翻起,暈了過去。
蝙蝠發出一聲歡呼——一方面因為終於找回了一點自尊——另一位逃亡者用那副死氣沉沉的眼睛看著這一幕,卻行動力十足地跳下床,向外面走去。
蝙蝠連忙飛過去。「往這邊走。」它嚷嚷道,像蝴蝶一樣飛來飛去,並有些驚訝地看到那個瘦弱得男孩毫不遲疑地跟上了它,幾乎和健康的人一樣快。
那小小身體所有的精力像是被強制性地擠了出來,反應精確,動作迅速,帕克斯勒想,他的眼中有一種殺氣——那是一種豁出去的、以至於不可阻擋的狂熱。
它們穿過一道道走廊,避開路過的研究員,中央研究院的地下實驗室幾乎沒有任何守衛,最裡層的通道更是清靜得像個廢墟。科學的研究拒絕閒雜人士、特別是拿劍的武夫進入——這裡的老鼠都啃過幾本百科全書——每一個人都在專注自己的事情,何況正處於晚餐時間,小心一點並不難避開。
他們順著一條寂靜的叉路前行,這裡早早被遺忘在了黑暗裡,連魔法光球都不記得它的存在,而不去照亮它。一個孩子和蝙蝠悄悄地閃進去,像黑暗的一部分,一點也不引人注意。
「就是這裡。」施林小聲說,停在一扇門前,這裡看上去很久沒人動過了,空氣中都帶著股腐敗的味道。夏夫伸出手,用盡全力把它推開。
他用盡了力氣,卻也只推出一小條縫際,那絕不夠一個大人進去,也許也不夠一個孩子進去,但是對夏夫來說已經足夠了,他瘦得像被壓扁過一樣。
他悄悄閃進這被遺忘的寂靜空間,但這一點也不能讓他感到安全,他知道自己的動作必須更快。
蝙蝠飛到傳說中的地道跟前,確切地說,它飛向一個三尺高的矮櫃後面,然後便消失了。夏夫湊過去,才發現矮櫃後頭露出一條小縫,它剛剛夠一隻李子大的蝙蝠擠去。
「我曾進去檢查過兩次,裡頭的通風效果還不錯,五百年前它應該是通的,但現在我不確定,我的力氣還不足以飛完它。」蝙蝠解釋,憂心地看看小男孩,覺得要求這孩子推開矮櫃,像是在請他自殺一樣難以啟齒。
夏夫突然走過去,用力推動矮櫃,那東西像被黏在了地上,拒絕移動一釐米。男孩卻一點也沒準備放棄,他緊咬著唇,死死推住櫃沿,雙眼中的瘋狂讓帕斯卡勒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蝙蝠想說些「它太重了,你移動不了」之類的話,但男孩的表情把它放棄的話堵在喉嚨裡,它只能繞著他飛來飛去,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矮櫃動了一點,半寸,又是半寸。
蝙蝠激動得渾身都在發抖,也許它該總結出一些類似於「老天給了他一次機會」之類的話,但是一切語言在這種時候,都是虛假和無謂的。
矮櫃緩慢地移動著,夏夫的臉色蒼白得驚人,好像下一秒就會昏倒在地,蝙蝠看過很多次他無聲無息昏倒的場面,僅僅因為他翻了一頁書,或者是他什麼也沒幹。但這次,夏夫並沒有昏倒。
他停下動作,矮櫃只移開了一點,夏夫可以看到後面確實有一個地道,推拉式的門被裝飾成牆壁的樣子,已被蝙蝠撞開了一小條縫隙,夏夫推開它,發現那根本不夠他鑽進去的。
「還得再加把勁兒,夏夫。」蝙蝠說。
男孩轉頭去看櫃子,施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櫃角頂住了一個巨大的書櫃,已經不能移動半寸,而如果讓夏夫去移動那個書櫃,還不如讓他就在這裡自殺實際一點。
夏夫脫掉外面的大衣。這件衣服是法師協會給他準備的,因為他無法保留身體的溫度,他穿了很多年。
穿著單身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他縮瑟了一下,感覺像被強制拿掉了殼的烏龜一樣難受。蝙蝠別過頭不去看他的身體,它沒想到他會瘦成這樣子,幾乎有些嚇人,手腳細得不成比例。
「已經夠我進去了。」夏夫說,看著漆黑的洞口,它大張著嘴巴像在迎接他。他毫不猶豫鑽了進去。
「小心一點,我不保證裡面的安全,我只飛了幾十尺遠而已……」蝙蝠叫道,聽到男孩停也沒停地向前跑去,它連忙跟在後面一起進了地道。
從計畫開始,它就一直擔心夏夫隨時都會死掉,可是那孩子始終堅持著沒死,雖然的呼吸又急又淺,臉上有不正常的紅暈,可是他的眼中的光芒那麼可怕,它猜是因為這個他才沒有死掉。
他根本不關心裡面安不安全,他狂熱需要的,僅僅是那個出口而已。
洞裡一片更為徹底的黑暗。
夏夫向前跑著,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跑,讓他微微有些驚異,原來雙腿可以這樣快地交互邁動。
「別跑這麼快,夏夫,你得跟著我走,不然會絆到的,路不太平整……啊,該死的,我撞到什麼東西了——」蝙蝠嚷嚷,感到男孩逕自朝前跑去,它呆了一會兒,問道,「你能在黑暗中看到東西?」
男孩沒有說話,以至於蝙蝠都懷疑自己是幻聽了。道路一片漆黑,不過倒意外地平整,顯然曾有過很好的修整。
命運經常會給你一些出乎意料的東西,而拿走一些理所當然的,蝙蝠想,如果這次夏夫交了好運,大概因為命運之神從他手裡已經沒什麼好拿的了。
它乖乖跟在他身後飛行,其實夏夫能看到黑暗中的路也沒什麼奇怪的,畢竟他是個有魔力的孩子,所以在那些和他一樣大的孩子無憂無慮、給大人們製造災難時,他卻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進行各種殘酷又慘無人道的實驗。
但任何一個生命都有不這樣生活的權利,所以雖然帕克斯勒並不知道這孩子具體擁有什麼樣的力量,來自哪裡,是否有危險之類的,但那和它發誓救他都沒關係。
男孩不停息的腳步聲讓它心情好不了少,它愉快地嚷嚷,「這裡從遠古時代就沒有光線光臨過嗎?雖然我記得五百的前它還是有些火把在燒的,現在時間把它們的痕跡消滅得多麼乾淨啊!我們像是走在一個遠古怪物的腸子裡一樣!你走過怪物腸子嗎?」
男孩沒有回答,他當然不會有回應的,但這是派克施勒打甦醒後心情最後的時候了。
「不要這麼急,走穩一點,也許你該休息一下……哦,休息時不會中毒吧,這是什麼怪味兒啊!前面一點得左轉,雖然我不能保證它們沒有坍方——」它囑咐道,腳下的路繼續順利地延伸著,讓人心情愉快。
這時,蝙蝠聽到男孩的腳絆到了什麼東西,那玩意兒撞到牆壁上,然後滾動到另一邊,在密封地道裡發出可怕的回聲。
派克施勒警惕地問道,「什麼東西?好像是一隻頭骨,它們是打哪兒來的啊,這裡打仗了嗎?小心一點。」
夏夫避開另外一些骨頭,它們分佈在前方的路上,支離破碎,但是數量不少。黑暗中他能清晰感覺到這些東西,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視覺的一種,但知道這包圍他的漆黑中他生命裡相當重要的一部分,雖然他生命裡的東西少得可憐。
蝙蝠繼續評論,「這裡以前肯定發出生一場戰爭,從骨頭上看至少有五百年了。可是我被那個混蛋變成蝙蝠乾以前這裡還通暢著呢,我已經睡得超過五百年了嗎?我們得從這裡轉彎,左邊,嘿,嘿!你現在走得這條道不對——」
它在男孩的腦袋旁邊飛來舞去,搧動翅膀試圖調動這個沉默者的注意力。
「那條塌了。」夏夫簡短地說。
「塌了?怎麼可能?」蝙蝠問,「如果塌了你又怎麼知道?你的能力是預言能力嗎?奇怪,它怎麼會塌的,它是我見過的最堅固的地道之一了。」
越往前走,黑暗越濃厚,空氣的流通變得窒重。地道像條通往地獄的路,誰都知道前景不妙,卻不得不走下去。
黑暗彷彿變成了怪物,有切實的觸感和呼吸,虎視眈眈地看著兩個闖入者。
「你不害怕嗎,夏夫?」蝙蝠小聲問。
黑暗中,男孩挑了下眉毛,彷彿覺得這個問題不能理解。
「人類都怕黑,人類害怕被生吞和活埋,這是最久遠深刻的恐懼。」蝙蝠繼續說下去,也為這裡製造點兒聲響。
「當然,你也可能不是人類,雖然你看上去和人類可真像,可是骨子裡和外頭的人不同,你的血液裡有強烈的魔力,那可不是輕浮暴發戶的魔力,我嘗過。打賭你的家族有些年頭了,你姓什麼?嘿,我記得你不是個啞巴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不喜歡你的姓氏?」
男孩不說話,也許連他自己都忘了。
古老的東西,還有誰記得呢?蝙蝠難過地想,沒人再去談論那些古老的尊榮與力量,那些強大與倨傲的存在,現在的力量像被擊碎的玉石,變成粉末散得到處都是,那些傳統和規則不見了,一切都變得淺薄和平庸。
它也早該隨著那個黃金時代的逝去一起離開的,可是有那麼一些悲慘命運的傢伙就是不能成為早逝英雄,它被迫留了下來,這和該死的、受詛咒的身體一起,到處無關輕重地飛來飛去,像隻可笑的蚊子。
它聽到身邊孩子製造的細小動靜,哦,他才像個蚊子,風大一點就讓他斷胳膊斷腿,把命送掉。而我呢,我是個和他一樣的蚊子,因為我逗留得太久,已經墮落到到去關心這些小東西的生死了——以前帕克斯勒從看不到弱小者的生死,它也沒機會看到這些。
夏夫腳步突然慢了下來,直到站住。他閉上眼睛,急促地呼吸,蝙蝠緊張地停下來,擔心他會不會突然倒下,再也沒有呼吸。
可是他在繼續往前走,雖然很慢,可是並沒有停下來。通風口一道孱弱不良的光線落下來,它看到他的雙眼,那一點也不像是一個人的眼睛,倒像是來自夢魘深處的魔鬼,恐懼與瘋狂凝結成了漆黑的雙瞳,肉體的理智與靈動被剝離,可以清楚看到內裡有著深不見底黑暗的魂靈。
它閉上嘴,跟在那個沉默亡靈的身後,他只一心前行。黑暗和沉默淹沒了口鼻,它卻無法打破。
地道消失了。
前方是一堆塌陷的土塊,把這裡悶得嚴嚴實實,不知綿延了多遠。夏夫站定腳步,死死盯著那條死路。蝙蝠不舒服地轉了一圈,說道,「也許我們可以換條路,研究院裡那些傢伙找不到這裡的,這麼怎麼這麼多骨頭啊,以前肯定經過一場大戰,死了成堆的人……」它試圖轉移注意力,「啊,這把劍倒是不錯,我肯定在哪裡見過,就是色彩暗淡了點兒,就算拿出去也能換不少錢了,而且你肯定拿不動。真可憐,它就這麼一輩子埋在這條死路地道裡了,這骷髏穿的鎧甲還加持了魔法呢,這在當年可是神聖騎士才……天哪,天哪,天哪!這是……是齊恩克,是齊恩克!怎麼是齊恩克——」
它語無倫次地大聲尖叫,這回是真的震驚。「他可是個天位聖騎士啊!他死後應該被放在水晶棺材裡頭供人瞻仰!這該死的骷髏怎麼會是齊恩克!歷史太不可思議了!不過當然你現在和他和平共處地待在這麼小的地方倒有滿戲劇性的,可惜已經過了五百年,五百年啊——」
男孩伸手去摸索那面牆,對它的尖叫毫不感興趣,可突然間,那一直躺在地上、被稱為齊恩克的骷髏突然動了起來,它抓起長劍,惡狠狠向男孩揮去。
沒人料到這麼個變故,夏夫一個沒站穩,狼狽地跌倒在地上,殺氣騰騰的劍鋒從頭頂揮過,切斷了他的幾綹頭髮——這麼多年後仍鋒利如昔。
穿著鎧甲的骷髏像座山一樣站了起來,拿著劍朝這個入侵者衝過去。
「天哪,天哪,齊恩克變的亡靈騎士——」蝙蝠大聲尖叫,聲音都有點兒變調了。
騎士周身散發著森森惡寒,已經沒有一絲理智,支撐它行動的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殺死一切試圖通過此地的人。即使那只是個站都站不穩的、骨瘦如柴的小男孩兒。
它又是一刀斜劈過來,過久的沉睡讓它行動不大俐落,但想必很快會被克服,夏夫狼狽地閃開,這次刀劈開了地上的砂石。仍活著,但夏夫知道這只是運氣問題,他根本無法勝過這樣的傢伙,更何況他清晰聽到後面黑暗裡骨骼組合的聲音——一隻又一隻的骷髏騎士正在站起來,每一個都殺氣騰騰,渴望殺死這個侵入了他們世界的黑暗子民。
一陣微弱氣流的波動拂過臉龐,夏夫一怔,迅速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
氣流是由下自上的,每當他離開密封的房間時,他偶爾會感受到這種東西,它帶來外面新鮮的空氣!
正在此時,騎士一刀狠狠地從他的腦袋上劈了下來,夏夫張大眼睛,卻只能看著那道快愈閃電的劍鋒落下,正在他的眉心。
施林‧帕克斯勒用盡所有的力氣向騎士的手腕狠狠撞去。
如果早上五百年,它這點兒力氣一點用處都不會有,可是變成骷髏的骨頭畢竟不比以前筋肉都在的時候,亡靈騎士的劍一個沒有拿穩,偏了開去,只把夏夫腳下的地面劈開一道數寸深的口子。
蝙蝠尖叫道,「快跑,夏夫!別問我往哪跑!」
夏夫用盡全力衝向剛才他感受到微風的那個角落,他不知道會不會有用,但那是現在唯一有點兒希望的地方——他死也不會再回去了。
他重重撞上堅感的牆壁,耳畔聽到蝙在尖叫「你瘋了嗎!」但夏夫感到牆鬆了。
他再次狠狠撞下去,隨著一陣泥土簌簌落地的聲音,他感到身體猛地一空,整個人向下墜去!
石塊不停撞擊著他的身體,他控制不住地向下滾去,不知道會滾向哪裡。但肯定比上面好。
他緊緊閉著眼睛,鼻端卻嗅到越來越新鮮的空氣,好一會兒,他終於停下了滾動,來到一片平穩而柔軟的地方。
他先是感到涼涼葉片拂過臉頰的感覺,他小心翼翼地張開眼睛,然後,他看到了光。
清新的空氣刺激得他肺部疼痛,視野裡是一片透明的藍灰色,太陽還沒升起,東方呈現溫暖的粉紅。
他正躺在草地上,草葉在微風下不停撓著他的臉,一種淡紫色的花朵分佈在周圍,散發出他不知道但很好聞的味道。
他躺在那裡,先是小心地淺淺呼吸,當熟悉那清寒刺激的味道後,他慢慢把呼吸加深。
他閉著眼睛,用力張開四肢,就這麼躺著,一動不動。
「天已經亮了,我們在地底下像老鼠一樣待了那麼久啊!」一個歡快的聲音傳過來。
「這真是片好山谷,薰衣草真是哪裡都能開!」那聲音繼續說,夏夫可以感到它在他上面轉圈,他默默記下這種植物的名字。
「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出口的,夏夫?啊,可憐的齊恩克,他一定是為了守護這個洞口變成亡靈騎士的,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但一定很慘烈,讓他死了以後也不得安生。」蝙蝠說,回頭看著那個黑洞洞的出口,當出來之後,難以想像他們竟然從那麼可怕的地底逃出來的。
它又看了看躺在草叢中的小男孩,他顯得安祥而虛弱,那緊繃在身體裡的、嚇人的東西不見了,整個人都鬆弛了下來。
花朵紫色的波浪在微風中起起伏伏,一眼看不到邊際,像人間仙境。
這個結局很好,在經過那強烈的執著後,男孩最終到達了陽光下。在一個清晨,來到一片美麗的、開滿野花的山谷中,最終,他能躺在這片花叢裡死去……
帕克斯勒做出總結,而自己也可以繼續新的生活了,雖然它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但肯定還是要繼續。
它等待著那一刻。
夏夫在一片優美如畫的風景下、在清晨初生的朝陽中閉上眼睛,很長時間沒有張開。
蝙蝠耐心地等待著結局,直到它發現,他只是在睡覺。
第二章 黑暗中的逃亡
夏夫‧巴爾貝雷特從黑暗中猛地張開眼睛,一種更深的恐懼感驚醒了他,那種氣息來自史蒂夫,他在這地牢的某一個角落,正在朝他走過來。
「你活著?你活著?你到底是哪個種族的,生命力這麼可怕?不過你現在很糟糕,我是說,放到外面別人會以為你是被打死的屍體。」一個聲音傳過來,那隻小蝙蝠在視線的上方拍動著翅膀,這是這些年來他房間裡唯一會動的東西。
夏夫張著眼睛看天花板,他很後悔醒過來,因為渾身都是讓人發瘋的疼痛,血肉像在被從內向外拉拽,他身上滿是紫黑色的斑點,像在被黴菌吞食的麵包。
但史蒂夫又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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