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是我

得獎紀錄：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暢銷榜No. 1名人推薦：「莫伊絲的作品總是真誠、幽默，探討人之所以為人的意義，讀她的書時，我的臉上總是壓抑不了微笑──《我依然是我》是一本必讀好書！」──影集「權力遊戲」系列、電影《我就要你好好的》女主角艾蜜莉亞‧克拉克（Emilia Clarke）
「令人愉快。」──「人物」網站（People）
「充滿迷人的笑料……娛樂性十足。」──美聯社（Associated Press）
「《我依然是我》為《遇見你之前》三部曲畫下一個溫暖的據點……三部曲中可看性最高的一本……莫伊絲描繪出一個洞察人心故事，訴說自我...

1
那一撮小鬍子讓我想起自己已不在英國：完整的灰色馬陸，嚴實蓋住男人上脣，村民的小鬍子，牛仔的小鬍子，意味工作的微型掃把頭，在家裡就是不會蓄那種鬍子。我無法移開視線。
「女士？」
我唯一見過在家也蓄那種小鬍子的人只有奈勒（Naylor）先生，我們的數學老師，老是在他的小鬍子裡蒐集食物碎屑──我們總在上代數課時計算裡面藏了多少碎屑。
「女士？」
「噢，抱歉。」
穿制服的男人手指一揮示意我上前，目光沒有離開他的螢幕。我在櫃檯前等待，滑過漫長路徑的汗水慢慢滲入我的洋裝乾涸。他舉起手擺動四根胖手指，幾秒後我才理解，這是在要我的護照。
「姓名。」
「上面有。」
「您的姓名，女士。」
「露薏莎‧伊莉莎白‧克拉克（Louisa Elizabeth Clark）。」我打量櫃檯內。「不過我從不用中間的伊莉莎白，因為我媽幫我取好名字後，才發現會變成露莉西，如果念很快會像露納西（lunacy），瘋子的意思。雖然我爸說剛好很適合我。不是我發瘋的意思。我是說，你不會希望瘋子進入貴國吧。哈！」我的聲音神經質地從壓克力隔板反彈。
男人這才第一次正眼看我。他肩膀厚實，還有能像電擊槍一樣定住你的目光。他沒有微笑，等著我自討沒趣。
「抱歉。」我說。「穿制服的人令我緊張。」
我回頭瞥一眼入境大廳，看著蜿蜒的隊伍；這串隊伍不斷反繞，最後化為一片無法穿透、焦躁不安的人海。「我想我應該是覺得站在那條隊伍裡有點怪。那真是我排過最長的隊了，弄得我懷疑起是不是該開始擬我的耶誕節清單。」
「手放上掃描器。」
「一向都這種規模嗎？」
「掃描器？」他皺眉。
「隊伍啦。」
但他已沒在聽了，研究起螢幕上的東西。我把手指放在小面板上，這時我的手機叮了一聲。

媽：降落沒？

我用空著的那隻手輸入回應，但他猛地轉向我。「女士，這個區域裡禁用手機。」
「只是我媽而已，她想知道我到了沒。」把手機收起來時，我試圖偷偷按下大拇指的表情圖案。
「旅行目的？」
那啥？我媽立即回應。她這些日子以來像鴨子愛水一樣沉溺於傳訊息，現在打起字來比說話還快，而她說話的速度可是飛快。

─妳知道我的手機無法顯示那些小圖。是求救嗎？露薏莎告訴我妳沒事。

「旅行目的，女士？」小鬍子惱怒地抽動。他緩緩補充：「來美國做什麼？」
「我得到一份新工作。」
「什麼工作？」
「為紐約的一個家庭工作。中央公園。」
非常短暫地，男人的眉毛或許揚起了一毫米。他檢查我填在表格內的地址，確定是紐約沒錯。「什麼樣的工作？」
「有點複雜，我算是有給薪女伴。」
「有給薪女伴？」
「是這樣的，我以前為這男人工作。我是他的女伴，也負責給藥、帶他出去和餵他吃飯。沒有聽起來那麼怪，順帶一提──他的手不能用。跟性變態一點關係也沒有喔。事實上，我的上一份工作最後遠不只如此，因為很難不跟你照顧的人變得親近，而威爾（Will）──就是那男人──棒透了，所以我們……嗯，我們陷入愛河。」太遲了，又是淚水湧出的熟悉感覺。我迅速抹抹眼睛。「所以我想應該是像那樣，除了愛情的部分。還有餵食。」
移民官瞪著我。我試著微笑。「事實上，我談工作時通常不哭的。雖然名字長這樣，但我不是真的發瘋。哈！但我愛他。他也愛我。然後他……嗯，他選擇自我了斷。所以我算是試圖重新開始。」眼淚此時非常丟人地從眼角滾滾滲出。我似乎阻止不了。我似乎什麼也阻止不了。「抱歉，一定是時差的關係。現在差不多是正常時間的半夜兩點對吧？再加上我實際上不再談他了。我是說，我現在有新男友，而且他很棒！他是急救員！而且很性感！就像贏得男友樂透對吧？性感的急救員？」
我在手提包裡翻找面紙，抬頭時，男人遞出面紙盒。我抽出一張。「謝謝你。所以，總之，我朋友納森（Nathan）──他來自紐西蘭──在這裡工作，他幫我找到這份工作，而我還不知道確切工作內容，只知道要照顧一個有錢人的妻子，她陷入低潮。不過我決定這次要實現威爾對我的期望，因為我之前做得不對，最後落得在機場工作。」
我凍結。「不是說──呃──在機場工作有什麼不對！我確定海關是一份非常重要的工作。真正重要。只是我有計畫。我來這裡的每週都要做不一樣的事，而且我要說好。」
「說好？」
「對新事物。威爾老說我總是拒絕新體驗。所以這就是我的計畫。」
移民官審視我的文件。「地址的地方沒填好。我需要郵遞區號。」
他將文件推向我。我拿出之前印出來的紙張查看數字，接著用顫抖的手填寫。我瞥了一眼左邊，我這區的隊伍愈來愈焦躁。隔壁排最前面的中國家庭正接受兩名官員盤問，其中一名女子抗議，他們隨即被帶入小房間。我突然覺得無比孤單。
移民官看了看等候的人群，接著突然在我的護照蓋下印章。「祝好運，露薏莎‧克拉克。」
我注視他。「就這樣？」
「就這樣。」
我微笑。「噢，謝謝你！你人真好。我是說，這輩子第一次獨自來到世界的另一邊感覺很詭異，而我現在覺得有點像遇見第一個對的人，而且──」
「妳現在必須前進，女士。」
「當然，不好意思。」
我收好東西，撥開臉上一片汗濕的頭髮。
「還有，女士……」
「是？」不知道這會兒又是哪裡出錯。
他沒從螢幕抬起頭。「留心妳對什麼事說好。」

納森如他所承諾在入境區等我。我掃視人群，感覺莫名不自在，暗自確信沒人會來，不過他就在那兒，大手在身旁來來往往的人群上方揮動。他舉起另一隻手，臉上綻開微笑，推擠過人群迎向我，用一個巨大的擁抱把我抬離地面。「小露！」
一看見他，我心裡某個東西出乎意料地縮了起來──有關威爾、失去，以及在略嫌顛簸的飛機上坐了七小時而生的生猛情緒──真慶幸被他緊緊抱住，我才有時間鎮定下來。「歡迎來到紐約，小矮子！看來妳挑衣服的品味還在。」
他拉開一臂的距離咧嘴而笑。我撫平我的七○年代虎紋洋裝。我原本以為穿上這件洋裝可能會看起來像〈歐納西斯年代〉（The Onassis Years）的賈姬‧甘迺迪（JackieKennedy） ，如果她也把半杯飛機上的咖啡翻倒在膝上。「真高興見到你。」
他一把搶走我的沉重行李箱，彷彿裡面裝的都是羽毛。「走吧，我們送妳回家。普銳斯（Prius）送去保養，所以高先生借我他的車。交通一團亂，不過妳會氣氣派派地抵達。」

高普尼克（Gopnik）先生的車豪華漆黑，而且有公車那麼大，車門關上時發出有力、低調的聲音，聽得出六位數的標價。納森把我的行李箱放進後車廂，我則是嘆了口氣窩進後座。我檢查手機，用一則訊息回覆媽媽的十四個訊息，簡單告訴她我在車上、明天再打電話給她，然後用「剛降落，XX 」回覆山姆（Sam）說想我的訊息。
「那傢伙怎麼樣？」納森瞥了我一眼。
「他很好，謝了。」為了安心，我又在訊息裡多加了幾個吻。
「妳來這裡他不難過嗎？」
我聳肩。「他認為我需要來。」
「我們都這麼認為。只是花一點時間找到妳的方向而已。」
我放下手機，往後靠，凝視路上不時出現的陌生名稱：米洛輪胎行、理查健身房，還有救護車和悠搬（U-Haul） 卡車，油漆剝落、門廊搖搖欲墜的殭屍房，籃球場，以及用超大塑膠杯啜飲飲料的司機。納森打開收音機，我聆聽一個叫羅蘭佐的人談論一場棒球賽，短暫感覺自己置身某種懸宕的現實。
「所以妳還有明天可以熟悉環境。有什麼想做的事嗎？我想我應該會讓妳睡晚一點，再拖妳出去吃早午餐。妳應該在妳到這的第一個週末享受完整的紐約快餐。」
「聽起來很棒。」
「他們要到明天晚上才會從鄉村俱樂部回來。過去這週有點衝突，等妳補眠後我再詳細告訴妳。」
我注視他。「沒有祕密，對吧？不會像──」
「他們不像崔諾（Traynor）家。只是一般的不正常百萬富翁家庭而已。」
「她人怎麼樣？」
「她很棒。她很……麻煩，但也很棒。男雇主也是。」
能從納森口中聽到這樣的個性參考應該很不錯了。他遁入沉默──向來不愛八卦──而我坐在平穩、空調吹拂的賓士GLS豪華七人座後座，努力對抗一波波威脅著要席捲我的睡意。我想著山姆，他現在應該在幾千哩外的火車上熟睡。也想著翠娜（Treena）和湯姆（Thom），他們應該窩在我倫敦的小公寓裡。接著被納森打斷：「到囉。」
我抬起乾澀的眼睛，就在布魯克林橋的另一邊，曼哈頓，有如光線化為百萬片尖突碎片那般燦爛、令人敬畏、閃閃發光、難以置信地濃縮且美麗。太常在電視與電影中看見這畫面，這會兒我不太能相信自己竟親眼目睹。我挺直身子，隨著車子快速駛向這星球上最知名的都會區，震驚得無法言語。
「這景象永遠不老，嗯？稍微比斯坦福堡（Stortfold）壯觀一點點。」
我的新家。我不認為我在這之前有此體認。

「嘿，阿榭克（Ashok），最近好嗎？」納森把我的行李箱推進大理石大廳，我則是凝視黑白地磚和黃銅扶手，努力不絆倒，腳步聲在這洞窟般的空間中迴盪。這裡像一座富麗堂皇但略顯衰退的旅館入口：電梯是光亮的黃銅，地板鋪上制式紅金雙色地毯，接待處暗得令人有點不舒服。整個聞起來有蜜蠟、拋光的鞋和錢的味道。
「不錯，老兄。這是誰啊？」
「這是露薏莎。她來為高太太工作。」
穿制服的管理員從他的桌子後走出來，伸手跟我握手。他有一道寬寬的微笑，和似乎看盡一切的雙眼。
「很高興認識你，阿榭克。」
「英國人！我有個表親在倫敦。克羅伊登。妳知道克羅伊登嗎？離妳近嗎？他是個大傢伙，妳知道什麼意思吧？」
「我跟克羅伊登（Croydon）不熟。」接著我發現他臉垮了下來，緊接著又說：「不過下次經過時我會特別留意找找他。」
「露薏莎，歡迎蒞臨雷維瑞大廈（The Lavery）。無論妳需要什麼、想知道什麼，隨時告訴我。我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
「他說真的。」納森說。「我有時候覺得他就睡在桌子底下。」他示意位於大廳後方的員工電梯，電梯門是暗淡的灰。
「三個不到五歲的小孩，老兄。」阿榭克說。「相信我，待在這裡我才能保持神智正常，不能說對我老婆也有一樣效果就是了。」他咧嘴而笑。
「說真的，露薏莎小姐。無論妳有什麼需要，我任憑差遣。」
「毒品、招妓和妓院也行？」我低語，電梯門同時關上。
「不。應該是戲票、餐廳訂位、最佳乾洗店那些。」納森說。「這可是第五大道耶，老天。妳在倫敦到底都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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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撮小鬍子讓我想起自己已不在英國：完整的灰色馬陸，嚴實蓋住男人上脣，村民的小鬍子，牛仔的小鬍子，意味工作的微型掃把頭，在家裡就是不會蓄那種鬍子。我無法移開視線。
「女士？」
我唯一見過在家也蓄那種小鬍子的人只有奈勒（Naylor）先生，我們的數學老師，老是在他的小鬍子裡蒐集食物碎屑──我們總在上代數課時計算裡面藏了多少碎屑。
「女士？」
「噢，抱歉。」
穿制服的男人手指一揮示意我上前，目光沒有離開他的螢幕。我在櫃檯前等待，滑過漫長路徑的汗水慢慢滲入我的洋裝乾涸。他舉起手擺動四根胖手指，幾秒後我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