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以原有的身分存在,他寧可從此長眠不醒。
因為他不是青澀小男生,他是關栩衡!
但事實證明,關栩衡的願望只能成為願望,
他依舊存在於這名叫做關悅的小男生的軀體中,
並且被迫搬入燕子青的家。
他們屬於同類人,以傲氣為盾,固執地掩飾著內在的寂寞。
偽裝保持得太久,等到想拿下時,
才發現它已跟自己成為密不可分的一體,無從逃避。
恍惚中,關栩衡感覺燕子青在親吻他的頭髮,說:
「悅悅,永遠跟我在一起。」
關栩衡怔了一下,他只是單純想享受情事的美好,從沒想過將來。
永遠,該有多遠……
章節試閱
第一章
入夜,關家三樓的書房裡,一位青年肅穆正立,垂下的手掌貼靠在褲縫間,手指因為緊張微微屈起,似乎想揪住西褲的布料,但在對面男人的冷漠盯視下,又下意識地鬆開。書房氣壓很低,以致於他得靠深呼吸令自己保持鎮定。
「這是怎麼回事?」
關栩衡掃了一眼放在書桌上的資料,文件不多卻筆筆精細,揭示了青年所犯的錯誤。
極平淡的問聲,青年卻益發緊張,冷汗滲滿了額頭。
「虧空公款,購進大量不需要的醫藥物資。」關栩衡哼了一聲,「關月,謝謝你在我五十壽辰這天給我送來這份厚禮!」
「爸……」關月想辯解,但在對上父親投來的凌厲目光後,又畏懼地閉上了嘴。
關栩衡的外表其實並不是個異常嚴肅的人,那張看上去彷彿剛進不惑之年的臉龐透著儒雅溫厚,他的冷酷是在無形中散發的。就如現在,關月就有種近乎窒息的絕望,恍惚想起商界中人經常說的那句話--別跟關栩衡為敵,否則,就先準備好棺材!
他沒有因為血緣關係而抱有任何僥倖心理,挪用數百萬公款,他早知自己將萬劫不復。父親會殺了他,如果可以的話……時間似乎停止了,至少在此刻關月這麼認為。
「你把公款用在哪裡?」
聽到父親冷冷的問話,關月痛苦地皺起眉,在一陣沉默後搖了搖頭。
關栩衡沒再多問,說:「從明天起停職,運營部的工作我會交給其他人。」
似乎沒想到父親會這麼寬宏大量,關月抬起頭驚訝地看他,關栩衡則很漠然地將收到的資料扔過去,「一個月之內將虧空的公款補上,否則,我會通知警方。」
關月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爸……」
「出去!」關栩衡閉上眼,淡淡道。
解釋之詞他已經不想聽了,他剛才給過關月機會,是他自己放棄了。
很瞭解父親的脾氣,關月不敢再說,悄聲退出去。在門口又轉回頭,眼神落在書桌上那個已盛得滿滿的菸灰缸。
「爸,您少抽點兒菸,對身體不好。」
門關上了,關栩衡依舊沒睜眼,只輕輕拍了下手掌,感應燈滅掉了。黑暗瞬間侵襲了整個空間,只留一抹微弱淡光,是菸蒂散出的輝亮,在主人的指縫間慢慢燃著。
唉……黑暗中,他輕輕嘆了口氣。
在五個孩子中,次子關月算是比較讓他放心的,雖然性子有點急躁,但在工作中從沒出過什麼大錯,所以他把公司運營部的大權交由他管理,沒想到他會給自己搞出這麼大的問題。
不知道匿名寄來資料的人是誰,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關月辜負了自己的信任!
喧鬧聲從敞開的窗戶外傳進來,不過沒有傳達到男人的心裡,月光斜照,在他半邊臉龐上劃過一道慘白的亮。緊蹙的眉頭在月光下顯得異樣清晰,歲月如刻刀,在不知不覺中將一道道深痕印刻在臉上。也許不顯眼,卻無法忽視,尤其當疼痛來襲時,那份痕跡就更突兀地揭示了它的存在。
終於,菸蒂燃到了盡頭,在即將觸痛肌膚之前被掐滅,丟進旁邊的菸灰缸裡。關栩衡把時間掐得很準,不需要睜眼,便輕易消除了隱患。
任何一個不起眼的小失誤都可能成為致命傷害,這是他頭一天踏進商界就謹記的一句話,可惜幾個孩子都沒有做到這一點。而他,還能再扶持他們多久?男人又點上一支菸,卻沒有吸,只在暗夜中默默享受著屬於香菸的氣息。
夜空微風將樓下的樂曲聲輕輕拂來,很歡樂的曲調,卻總覺得有些單調。作為壽宴主角他本應在場,卻沒有人來邀請他。兒女們都很怕他,壽宴只是個形式,陪伴他的除了月光,只有對面牆上的那幅掛像。相片裡的女人笑容溫婉,記憶中她一直是個很溫柔的妻子,也很安靜,這是他最滿意的地方。可惜女人在給他留下三個孩子後便溘然長逝,時間太久了,久到他甚至想不起她的名字。
胸腔傳來微弱疼痛,關栩衡下意識地按了按心口,經過幾星期的抗衡,疼痛已經退去許多。也許是他適應了,對於男人剛毅的個性,連病痛也望而卻步。
「還有不到三個月的壽命,你真不打算告訴他們?或許該聽聽他們的意見。」老友兼私人醫生杜遙曾跟他建議。
關栩衡否決了,他的人生不需要別人來指手畫腳,即使是跟他血緣相連的子女。更何況……關栩衡很小人地想,也許他們早就迫不及待他的消失。大家關心的是關家的生意股市,以及自己能分得多少遺產,對於一個一直壓制他們的父親,該是最不必掛心的角色。
「你該多給他們些發揮的空間。」
「我想,是他們沒有那個能力!」
沒有能力的人也沒有繼承家業的資格,這是他從父親那裡學到的最記憶猶深的一課,他也同樣用在子女身上。他不覺得自己過度嚴格,如果他們連自己這一關都過不了,那根本就不配姓關!
五十大壽的排場做得很大,卻比任何一次都讓他覺得厭煩。大哥和弟弟一家人也過來祝壽,卻醉翁之意不在酒地不時提醒他多給侄子們一點兒機會,被他一口回絕。比起自家的五個孩子,那幾個侄子更不成材,他不會把辛苦創下的基業交給沒用的傢伙們。
弟弟關栩傑當場拂袖而去,還冷笑譏諷一個庶出之子也這麼囂張。不錯,他的確是庶出,他能有今天這個成績全憑他自身的能力,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可以做到。但很可惜,他想,即使有那麼一天,自己也看不到了。
外面傳來輕輕敲門聲,一個蒼老的聲音說:「老爺,大家都在下面等您,您看要不要下去坐會兒?」
敢在他靜思時打擾他的只有老管家,這位在他童年就一直陪著他的人現在已是耄耋老人。老管家還有個孫子叫羅程,是個很聰明上進的孩子,不過好像很久沒見到他了……
手指間突然傳來一陣灼痛,香菸已燃到了盡頭,關栩衡連忙將它掐滅在菸灰缸裡,剛才想得太入神,忘記了指間的菸。
「老爺?」沒聽到回答,老管家又叫了一聲。
「我一會兒下去。」
晚飯時的那一幕現在想起來還覺得不快,關栩衡情不自禁皺了下眉。
三兒子關風帶著漂亮的男性朋友來給他祝壽,更雙手相牽當眾宣布他們的親密關係,當時突然壓低下來的沉悶氣氛讓他很惱火。明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可以生氣上火,可是卻依舊忍不住。
不是生氣和震驚兒子的出櫃,而是某些人樂看好戲的嘴臉。當關風愈來愈緊張,甚至露出退怯的神情時,他笑了。安排他們坐下吃飯,以從容的態度撥散了壓抑的氣氛。在這種場合下,他不會讓外人看笑話。發怒,是愚者的作為。
席間他察覺到關風不時抬頭看自己,那份忐忑毫無保留地傳達給他。兒子在害怕,可是,害怕什麼呢?既然做了就不需要害怕!那頓飯他沒吃好,他相信在座每個人都沒吃好,而後,他推開了餐盤,轉身去了書房。
關栩衡笑了,但笑聲隨即被劇烈的咳嗽所代替,在這個最後的壽誕裡,兒子們還真送給他不少別出心裁的禮物。
敲門聲又輕輕傳來,門被推開一條小縫,有個怯怯的聲音說:「老爺,傑叔讓我給您送茶來。」
不太熟悉的聲音,不過聽他提到老管家的名字,關栩衡讓他進來了。拍掌打亮燈光,一個侍者打扮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將沏好的上等龍井端到他面前。
男生個頭不是很高,面容稍顯蒼白,眉清目秀的模樣透出少年的青澀。關栩衡想起來了,他是老管家前幾天帶過來的,說是本家,其實也不知是哪個枝梢末葉,只是冠了個同樣的姓而已。老管家就是這點兒不好,一聽是同姓來應徵就一定會把人留下,對於老人的這點兒執拗,關栩衡通常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任他去。
「你叫……關悅?」
被關栩衡突然問到,關悅一時間沒想到該如何回答,只是連連點頭,臉色因為緊張又白了一些,努力回想老管家囑咐自己的那些話,希望不要答錯。不過關栩衡沒再多問,揮手讓他離開,關悅鬆了口氣,出去時將房門緊緊帶上了。
關栩衡品著香濃的茶茗,這是老管家的手藝,他喝了幾十年,那感覺想忘都忘不掉,可惜以後沒機會再喝了。
香茗似乎沖淡了體內的不適,於是關栩衡又抽出一支菸點著,狠狠吸起來。這做法有點兒自暴自棄,不過抽了幾十年的菸卷,到死都戒不掉。
默默看著升到空中的菸圈,半晌,他拿起電話,接通後說:「顧律師,我們約個時間,我要修改遺囑。」
燕子青仰望眼前這幢豪華府宅,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氣。這裡,如果可以選擇,他一點兒都不想來,可是……想想那筆高額的手術費用,他只能硬著頭皮來試試。大不了借不到,關家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沒什麼好怕的。
重新調整一下微笑的表情,握著手裡那張泛黃的名片,燕子青按響了門鈴。
迎他進去的是個長相清秀的侍者,削瘦的身材,制服穿在他身上顯得肥大許多。不過他笑起來很好看,眉眼彎彎的,像漂亮的下弦月。
「老爺今晚可能不會會客,我先幫你叫傑叔來哦。」把他引到會客廳少年就離開了。
都什麼年代了,還老爺老爺的。不過看看會客廳的擺設,燕子青暗自吐了下舌頭,青銅色屋頂、紅磚色牆壁、翠玉琉璃吊燈,還有作為裝飾的印第安木雕,這份濃郁的中世紀典雅氛圍讓他有種時空移位的錯覺。關家的富庶果然名副其實,燕子青自嘲地想,可能這裡除了他以外都是古董。
今天似乎是什麼喜慶的日子,花園裡客人很多,看看他們的服飾,燕子青低頭打量一下自己的衣著──襯衫加牛仔褲,那雙本來該是白色的運動鞋因為一整天奔跑,早就換成了灰色。燕子青聳聳肩,很奇怪自己剛才居然沒被拒絕登門。
不一會兒一位老人隨侍者走進來,對他說:「老爺今天累了,不見客,你有什麼事,我幫你轉告。」
借錢。燕子青想如果直接這樣說的話,不知會不會立刻被轟出去?
他猶豫了一下,把那張名片遞過去,「我想跟關先生面談,麻煩您了,不會耽擱他很久的。」
借錢不用花很多時間──借,簽支票;不借,一腳把他踹出去,僅此而已。
老管家看了看名片,又一臉狐疑地看著燕子青,燕子青連忙說:「是關先生的母親以前給我的,按輩分我該叫她姨婆。」
其實姨婆只是個拉關係的說法,不過他的確在關老夫人生前跟她見過面,老太太很喜歡他,給了他自己的名片,說將來有什麼麻煩一定要找她。
直到昨天他都沒想過要動用這張名片,不過跟人的生命相比,自尊早變得毫無價值。他知道關老夫人已經去世,所以對自己的來訪並沒抱太大希望,這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一聽是本家,老管家立刻跑去稟報,小侍者向燕子青偷偷豎了下大拇指,小聲說:「傑叔很關照本家人,你很聰明耶,在老爺大壽時來拜訪,他一定很開心。」
啥?今天是關栩衡的壽辰?燕子青表情一僵,頓時覺得自己選錯了時間。早知道他至少帶點兒賀禮來以表誠意,這樣借錢也方便些。
「咦,這不是燕通大學的高材生嗎?」挑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冤家路窄!是此刻燕子青唯一的想法。
他當然知道在關家主人大壽時,作為四子的關華不出現的可能性比零都低,但還是存了一絲僥倖,不過莫非定律再一次證明了它存在的正確性。
關華踱到燕子青面前,一身筆挺的淡灰色Armani西裝太耀眼,掩蓋了關華原有的大學生稚氣。看著燕子青,他臉上露出嘲笑:「真的是你,真意外,我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走到哪都能碰到你,現在居然跑到我家來了。」
「我才是倒楣到家。」燕子青在嘴裡咕噥。
關華就讀的是醫科大學,跟燕子青其實不同校,不過他們好像真的很有緣,當然,是孽緣。他們的孽緣從幾年前就開始了--在同一個跆拳道場練拳,兩人段數不相上下,燕子青打工的酒吧更是關華經常光顧的地方,就連大學之間的籃球友誼賽也都是楚漢爭鋒的場面。
不過,看到討厭的傢伙出現在自己家裡,關華還是很驚奇:「你不會是來給我爸祝壽的吧?那拜託至少換套正統一點的衣服,他最討厭牛仔褲,尤其是這種露肌肉的。」
燕子青瞅了眼膝蓋上的破洞,然後衝他微微一笑:「其實,我是來借錢的。」
反正這話早晚要說,也沒有特意隱瞞的必要,關華果然被震住了,愣了好半天才開始抓狂:「你有沒有搞錯?在我爸生日裡跑來借錢!你,你憑什麼?!」
吼聲把旁邊大廳裡的客人們都吸引了過來。
「學長,是你!」
一個女生跑過來,很熱情地向燕子青打招呼,她是關家最小的孩子關瀅瀅,跟燕子青就讀同一所大學,對這位法律系高材生的大名她可是早就如雷貫耳。不過突然見他出現在自己家,關瀅瀅的驚訝程度不亞於關華。
燕子青並不認識關瀅瀅,不過聽她叫自己學長,那肯定就是學妹,於是點頭打招呼。
「出了什麼事?你好像很急的樣子?」
「我們系的張延今早出了車禍,需要住院費,所以……」
「所以來借錢。」一名侄子輩的年輕人在旁邊聽到燕子青的解釋,嘲笑道:「把我們關家當慈善機構嗎?是誰把他放進來的?」
關悅的臉白了白,悄悄退到後面大家看不到的地方。
關瀅瀅白了那個亂說話的傢伙一眼,把燕子青拉到一邊,小聲說:「別擔心,我想辦法,需要多少錢?」
「十萬。」
手術費用校方先墊了,不過還有一大堆住院費、復健費。張延父母離異,又都不在身邊,燕子青擔心錢來不及時繳交會耽擱治療,所以才來關家求助。
關瀅瀅表情一僵,要是金額少一點她還能幫幫忙,不過十萬她就有心無力了。父親在零用錢方面對他們控制得很嚴,而且她很驚訝燕子青會來她家借錢,就她對父親的瞭解,他絕不會借錢給一個陌生人。
燕子青從大家的表情裡看出了答案,於是微笑著準備繼續聆聽他們的譏諷,不過誰都沒再出聲,空間突然變得很安靜。此時身後傳來腳步聲,燕子青轉過頭,就見一位長者從外面走進來。
很儒雅沉靜的一個人,眉宇剛毅,臉頰略顯消瘦。不知是不是燈光的關係,燕子青覺得他氣色不是很好,但這掩蓋不了男人的氣勢,那是種很難言喻的感覺。關栩衡並非屬於桀驁霸氣的那種人,但隨著他的走近,燕子青感到有股無形的震懾。無需介紹,他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了,關家除了關栩衡,沒人擁有這樣的氣度。
關栩衡把母親的名片還給燕子青,他之所以下樓會客,與其說是受不了老管家的嘮叨,倒不如說是好奇心作祟。能拿到母親名片的人不多,他興起了會會的念頭,不過沒想到會是個毛頭小伙子,再聽到他那番借錢的話後,對他已經半點兒接觸的興趣都沒了。
「抱歉,家母在世時從未提過你,我想,你來這裡是個誤會。」
關栩衡不露痕跡地做了回絕,然後轉身離開,但下一瞬衣袖被抓住了,燕子青奔到他面前,一臉鄭重地說:「關先生,我見姨婆時還很小,也許她沒向您提起我,不過我沒有騙錢的意思,我可以寫借據,保證在最短的時間裡把欠款還清。請相信我,也請相信您的母親!」
很大膽的舉動,一瞬間空氣中似乎有種僵滯的冷凝。這是幾十年來頭一次有人敢這麼對自己說話,關栩衡停住腳步,正式打量這個膽大妄為的年輕人。
很糟糕的衣著,連最起碼的整潔都沒做到,還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不過男生有對很乾淨的眼眸,眉間流露著自信的氣息,那份不肯服輸的韌勁就像年輕時的自己。
他沒說謊,直覺這樣告訴關栩衡。
「爸,學長是……我的男朋友,您就幫幫忙吧。」
關栩衡冷淡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內心的喜怒,關瀅瀅生怕燕子青的唐突惹惱父親,連忙上前幫忙說情,又順便挽住燕子青的胳膊,證明他們真是戀人關係。
燕子青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明知她是在幫自己,不過突然間跟女生靠得這麼近,還是有點兒緊張,臉頰稍稍泛紅。
「嗯?」
關栩衡看了女兒一眼,又看看燕子青,男子臉上瞬間閃過的緊張很快被微笑掩住了。今年的壽辰還真是別出一格啊,兩個孩子都帶男朋友回來,一個出櫃,一個借錢……
「爸?」見父親不置一詞,關瀅瀅小心翼翼地喚他。
「看在瀅瀅的面子上,我借錢給你。」
關栩衡看著燕子青,男子的應變能力不錯,所以他懶得去揭穿,反將一軍道:「條件是--半年內還清,否則利息翻倍。」
「同意。」毫不猶豫地,燕子青給了回答。
關栩衡轉身離開,燕子青連忙叫住他:「關先生,我還沒寫借據。」
「不用,沒人敢拖欠我的錢!」
隨著關栩衡的離開,空間裡的低氣壓稍微緩解。關華第一個跑過去對著關瀅瀅大叫:「你什麼時候交男朋友了?這傢伙窮成這樣還想吃天鵝肉!」
「我覺得跟我相比,你更像蟾蜍。」燕子青微笑反駁。
反正錢已借到了手,他沒必要再看這位大少爺的臉色。
「什麼!」
關華愣了一下才發現自己被罵,衝到燕子青面前想揮拳頭,被關瀅瀅推開,「我交男朋友一定要告訴你嗎?無聊!」
她拉燕子青去正廳,客廳裡擺放著各種自助式餐點與飲料,她說:「看你的樣子還沒吃飯吧?別客氣,想吃什麼自己選。」
「謝謝。」
燕子青還真是一天都沒進餐了,於是沒跟學妹客氣,隨便選了幾樣。正吃著,老管家把關栩衡簽好的支票送了過來。關瀅瀅說:「這麼晚了,你現在去醫院也沒法辦手續,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明早我跟你一起去。」
關家經營醫藥生意,在醫學界很有聲望,燕子青想如果關瀅瀅出面跟醫院交涉,一定比自己有效率得多。他很感激關瀅瀅的幫忙,這位漂亮的女生爽快直率,沒有絲毫富家子女的那種矯揉造作。
「妳跟關華很不同。」
「當然不同了,我們又不是一個媽生的。」
關瀅瀅跟關華都是外室生的孩子,關栩衡年輕時並不風流,不過妻子早逝,偶爾的交際還是有的。
「呃,不管怎麼說,這次謝謝妳。」燕子青有點兒後悔觸及到人家的家事,連忙換了話題。
「謝就不用了,幫法律系大帥哥的忙也是我的榮幸嘛。你們系的高材生個個都眼高於頂,聯誼總是請不到人,你們真的那麼忙嗎?是不是都在律師事務所實習啊?平時都做什麼案子,下次出庭我去旁聽……」
好健談的感覺……燕子青苦笑著擺手止住關瀅瀅的話題,問了一個最實際的問題:「可愛的小姐,作為妳的男朋友,請問我是否有幸知道妳的名字?」
第二章
關栩衡回到書房,有些倦了。他下意識地又點著一支菸,隱痛從肋骨部位逐漸擴散到胸腔,積痛引起氣促,他低聲咳嗽起來,呼吸愈來愈急,有種撐不下去快要斷氣的感覺。
關栩衡把罪魁禍首的香菸掐滅在菸灰缸裡,靠著椅背大口呼吸,氣促在經過一陣劇烈疼痛後稍微緩解,但胸腔仍然悶得厲害,他想起晚間忘記吃杜遙給他開的止痛藥了。
其實以他目前的狀況應該直接住院,不過他拒絕了。他討厭醫院,既然注定無法避開死亡的追殺,那麼何必還勉強自己在有限的時間裡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你永遠都這麼固執,如果早聽我的話戒菸,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杜遙憤憤不平地罵他,「你下輩子注定抽不到菸,這是對你的懲罰。」
「跟你認識幾十年,你的IQ就一直在降,這世上就算是窮鬼也抽得起菸好不好!」對於老友的斷言,關栩衡冷嘲回擊。
不過杜遙有句話說對了,肺癌這病疼起來還真難熬。止痛藥在樓下臥室,關栩衡按住胸口站起來,在走出門口時腰板已經挺得很直,額上的虛汗被抹去了,略見蒼白的臉色不會顯露他的不適。
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痛楚的模樣,關栩衡走得很慢,可是在走到樓梯口時他眼前突然一陣暈眩,胸腔傳來的壓痛令大腦暫時停止運轉。他立刻用力抓住扶手,但隨即後心傳來的力量令他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晃,從樓梯上一頭栽了下去。
十幾層的階梯在瞬間就到了盡頭,關栩衡滾下去時正撞在碰巧經過的一人身上,衝力令他們一起栽倒,關栩衡後腦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天旋地轉的劇烈搖晃被黑暗迅速包裹,眼簾合上時,只依稀看到樓上立著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覺得好些了嗎?你已經睡了很久了,試著睜開眼睛看看。」
恍惚間有人在輕搡他,溫和清淡的嗓音透過暖熱氣息,傳達到他的耳廓。不太陌生的聲音,前不久他才剛聽過。鼻子被輕輕揪了一下,有點兒癢,但更多的是惱怒。從來沒人敢對他做這麼無禮親暱的舉動,就算是看他長大的老管家都沒有過。
「別這樣,病人還在暈睡中,你別影響他休息。」這次是個柔和的女聲。
「沒事,他只是在偷懶睡覺,你看我叫醒他哦。」
隨著話聲,放肆的手又伸過來,這次被肆虐的是臉頰,不過關栩衡沒再給他可趁之機,睜眼同時手已伸出,狠狠扣住了他的手腕。他餘命不多,不代表身手會減退,幾十年的拳腳功夫不是白練的。
「哎喲……」
意料之中的叫聲,不過無法讓他感到舒坦,這傢伙應該慶幸自己在生病,否則他得第一時間去看接骨醫生。
房間很亮,關栩衡本能地瞇了下眼,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隨即一張微笑的臉龐湊到面前,雙瞳墨亮,是那種很乾淨的亮。沒等他再細看,額頭一痛,被對方輕輕彈了一下。
「小鬼,反應倒挺快。」
小鬼!有種耳朵失聰的愕然,關栩衡瞪大了眼睛。
在他面前的是個面容清秀的年輕男子,頭髮蓬亂、衣著不整,這副吊兒郎當的形象好面熟。對,這不就是昨晚拿著他母親名片跑來跟他借錢的那個笨蛋嗎?
燕子青抽回了手,對在旁邊看熱鬧的護士說:「你看他沒事吧!睡了一晚上,精神好得不得了。」
「你怎麼……」
頭一次被人忽視,關栩衡很不快,本來想問燕子青怎麼也在醫院,話語卻中途斷掉了。柔和纖細的聲音說著自己說的話,有種怪異的不協調感,他下意識地撫住喉嚨。
由於肺癌氣促的影響,他的嗓音漸趨嘶啞,不可能發出這麼清亮的聲音。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人附在他身上,引誘他發出自己想發出的聲音。
腦海中瞬間閃過昏迷前的那幕,關栩衡一驚,立刻坐了起來,但眼前隨即傳來的暈眩讓他身子晃了晃。
「慢點兒!」燕子青及時扶住他,「你剛醒過來,想要什麼跟我說。」
一邊說著話,一邊把枕頭放到關栩衡背後,讓他能靠得舒服些。護士小姐也拿出血壓計和溫度計準備測量,卻被關栩衡揮手推開。
依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即使是簡單檢查也會被發現有問題,那個該死的杜遙去哪裡了?為什麼只安排個小護士來?
「把杜遙叫來,在他來之前我不接受任何檢查!」柔和纖細的聲音沒半點兒威嚴,在氣急之下發出,倒像是驚慌尖叫,這讓關栩衡很嘔。
「他現在正忙著幫關先生看病呢!小弟弟,你這種小病用不著麻煩院長大人。別鬧了,又不是打針吊點滴,你怕什麼?」
護士常年當班,根本不在意病人的吵鬧,給燕子青使了個眼色,讓他幫忙安撫人,然後開始量血壓。
小弟弟!他的年紀足夠做這個小護士的父親好嗎!
關栩衡火了,居然有人敢無視他的命令,還以這種口氣跟他調侃,杜遙平時究竟是怎麼訓練醫護人員的!
燕子青還真聽護士的話,靠上前把他壓住,關栩衡沒防備,被他壓得悶哼一聲。本能地踢腿去踹,燕子青忙又伸手壓他的腿。兩人一番折騰倒把一旁的護士逗笑了,收起血壓計說:「算了,病人不配合,量出來的數值也不準,先讓他休息吧,回頭再量。」
護士走了,燕子青鬆開手埋怨道:「沒見過像你這麼膽小的傢伙,量個血壓就嚇成這樣子,哎喲……」
腹下一痛,被關栩衡膝蓋重重頂住,他咳嗽著彎腰退到一邊,苦笑:「你搞什麼?這種對付色狼的招式也使出來。」
其實關栩衡本來是想踢燕子青肋骨的,可不知為什麼腿腳不聽使喚,踢中的是對方的下腹。不過目的達到,他趁機掀開被,跳下病床。
他要去找杜遙,問問他在搞什麼花樣,還有他的兒女都去了哪裡?不留人看護也罷了,為什麼找個外人和菜鳥小護士對著他指手畫腳!
「喂,你去哪兒?你才剛剛醒,不能做劇烈運動……」
燕子青的善意提醒被關栩衡像扔垃圾一樣扔在了身後。
關栩衡氣沖沖推門出去,走廊上人不多,他向前沒走多遠,就看到長子關朔和老管家從一間病房裡出來,旁邊還跟著杜遙。三人表情都很凝重,尤其是老管家,哭喪著一張臉,還不時抹抹眼角,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
關栩衡快步走過去,可惜沒走幾步就被人拉住了,燕子青從後面追上來,拉著他往病房裡拖。
「給我回去好好躺著,再任性亂跑,小心我打暈你哦!」
燕子青依舊一副笑嘻嘻的面孔,不過字咬得很重,似乎關栩衡如果不聽話,真會被他打暈過去。
這該死的傢伙究竟想幹什麼?已經很久沒這麼火過了,關栩衡年輕時的烈性脾氣突然冒上來,一記拳頭揮過去,目標對準那張笑嘻嘻欠打的臉。奇怪的是拳頭居然落空,只擂到他下巴。燕子青早有防備及時躲過去,順勢抱住關栩衡的腰向後拖。那力氣大得出奇,關栩衡掙扎了幾下都沒掙脫。
不可能,即使他罹患重病,多年來訓練的身手仍在,他的身材體力跟燕子青又不相上下,怎麼可能被他輕易拖著走?
一種無法控制局面的驚慌湧上心頭,關栩衡在跟燕子青的搏鬥中突然驚恐地發現他竟然比自己高出了整整半個頭。在他的遏制下,自己的臂膊顯得益發細瘦,弱小的拳頭即使拚命揮舞,也不會帶給人攻擊的威脅感。
難道是他昏睡得太久,以致於肌肉萎縮?可是,即使萎縮骨骼也不會改變,為什麼他要半仰起頭,才能看清對方的臉孔?
驚懼、恐慌與無措突然間一起湧上心頭,關栩衡掙扎中無意間看到身旁的玻璃窗,明亮的玻璃如同一扇擦拭潔淨的鏡面,將他和燕子青的身影清清楚楚映在當中……不,他只看到燕子青,還有一個在他懷裡奮力掙扎的少年,自己呢?自己在哪裡?
寒意在心中激湧,關栩衡死盯住那扇玻璃,鏡裡那張蒼白的臉不是很熟悉,但同樣流露著驚恐慌亂,眼瞳瞪得大大的,像是在努力辨別什麼。胳膊還在被拉扯,關栩衡看到玻璃裡的少年也隨著拉扯輕微晃動,他在跟自己做著同樣的動作,同樣到……幾乎是同一人做出來的。
關栩衡下意識低下頭,纖細白皙的手掌,削瘦的體格,他終於在甦醒後真正注意到自己的不同,這原本不該屬於自己的少年身軀,此刻活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
那麼,真正的自己又在哪裡?他墜樓昏迷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該死地變成這個樣子?所有一切都來得太詭異,關栩衡忘記了跟燕子青的搏鬥,任對方將自己緊緊拉住。
「喂,你沒事吧?」
燕子青剛為制服關栩衡鬆口氣,隨即就發現他不對勁兒,兩眼發直,呆呆地盯住窗戶,臉色異常蒼白,白到即使再昏厥過去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唉!他怎麼這麼倒楣,那邊學長的事剛擺平,這邊又出來個大麻煩。早知如此,他該在借到錢之後立刻離開……
「出了什麼事?」
看到他們爭執,杜遙等人奔過來,老管家拉住關栩衡的手,很擔心地問。
關栩衡沒回話,出了相當怪異的、顛覆他所有認知的事,他現在心思很亂,不知道該說什麼。
燕子青替他說了,「這小鬼精神有點兒不穩定,可能是昨晚被嚇著了。」
「對不起。」關朔對關栩衡很抱歉地說:「都是因為我父親的事讓你受了連累,這幾天你就別做事了,回家好好休息。薪水方面別擔心,我會照付。」
受連累?關栩衡素來引以自豪的應變機警此刻全無用武之地,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記得在翻落樓梯時好像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那個人……對,就是才來關家不久的關悅,那個有些內向、怕見生人,說話沒什麼自信的小男生。難道說當時在劇烈碰撞下,兩人靈魂錯置,自己進入了他的軀體,那麼他呢?
「關悅醒了?沒事就好。」
又有幾人聞聲趕來,是關家其他幾個孩子,關風那個漂亮的情人也在。大家都一臉倦色,看來因為自己的墜樓,他們都沒有休息。向關栩衡問話的是關風,眼神暖暖的,透著關心的溫和,不像平時跟他說話時總帶了幾分侷促懼意,這樣柔和的語調在從前他是聽不到的。
「我沒事了,謝謝。」很真誠的感謝,雖然他知道關風擔心的其實並非自己。
「昨晚你看到我爸是怎麼會滾下樓的?他當時是不是不舒服?」關華緊接著問,他其實也同時問出了其他人的疑問,於是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關栩衡身上。
關栩衡搖搖頭,他當時頭有些暈,但不至於滾下樓,是外加的力量……
這件事不願再往下想,他直接否定:「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說著話,掃視眾人,不過大家的目光都轉到了杜遙身上。這位資深醫學專家聳聳肩說:「可能這孩子摔倒時撞到了腦部,導致腦部組織受到損傷,失去了當時的記憶。」
「其實記不記住也沒什麼重要了,我大哥什麼時候能醒,這才是重點!」
說話的是關栩傑,他剛接到消息就匆匆趕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家子的人。
「我去看一下老爺。」
關栩衡向老管家徵詢,可惜習慣成自然,詢問句變成了肯定句,還好沒人注意。老管家帶他來到病房,關栩傑一家人也跟著一起進去。
屬於自己的身軀很平靜地躺在床上,心搏顯示很虛弱,但跳動得還算平穩。關栩衡走到病床前,頭一次發現自己的衰弱。他這幾個月來瘦了很多,在平躺的姿勢下愈加明顯,臉頰削瘦在別人看來是固執冷酷的象徵,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疾病的折磨。
杜遙遵守了對他的承諾,並沒將他身患絕症的事告訴大家,只說他在跌下樓時摔傷了頭部,導致暫時昏厥。自己會盡一切努力進行治療,至於何時會甦醒,視恢復情況而定。
其實昏迷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因為身體機能處於靜止狀態,相對地癌細胞也停止擴散,杜遙應該是瞭解這一點,所以才沒對大家說出實情。也就是說,他處於昏迷狀態,反而可以拉長死亡的期限。
只是,如果那個少年的靈魂在這具軀體裡,他此刻是不是正在忍受病痛的煎熬?
關家的親友很快就陸續趕了過來,大家在詢問了病情後,首先關注的就是有關關栩衡過世後的法事安排,更直接的話題,毫無疑問是遺產的分配。作為話題的主角,關栩衡被他們推擠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裡。他沒反抗,靠在牆角冷眼看著眼前一張張現實的嘴臉。
關風看到了他,把他拉到門口,問:「你是不是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這裡一時半刻是靜不下來的。」
關栩衡點點頭,在這種地方待著他也覺得悶。轉身要離開關風突然又問:「昨晚的事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怎麼了?」
「沒什麼,我是想如果多知道一些當時的情況,可能對父親的治療有幫助。」
少年側頭看著他,眼裡一閃而過的冷厲讓他有些心慌,本能地做了解釋,還好對方沒繼續問下去,笑笑後離開。
「怎麼了?」情人賀顏之走過來,擔心地問他。
關風搖搖頭,他只是覺得關悅跟平時不太一樣,那鋒利的眼神似乎很熟悉,但又覺得分外陌生。
關栩衡來到走廊上,見老管家正在跟一個年輕人說話,是管家的孫子羅程,羅程看似很激動,不斷擦著眼角,兩人說了一會兒就匆匆進了病房。
最近很少見到羅程,老管家總說他很忙,抽不出時間去探望自己。這次他特意跑過來,可能是覺得自己撐不了多久,想來看最後一眼吧?比起那些有血緣的親屬們,羅程的表現更像是親人,關栩衡自嘲地笑了笑,覺得人生這齣戲有時唱得真的很奇妙。
他回到病房,接受了護士的例行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除了有些輕度貧血外一切正常,不用再留院治療。老管家忙著照顧老爺,只塞給他幾張鈔票,交代他回去多休息後就匆匆離開了。他收好錢,要出院時才想起那個在他昏迷時一直陪在他身邊的燕子青。
老管家說燕子青陪了自己一整晚,本來想謝謝他,不過從看完老爺後就再沒見到他,可能已經離開了。畢竟他已經借到了錢,沒必要再留下來當義工。
「喂,那個……關悅,等一下。」
關栩衡剛走到一樓就聽身後傳來呼喚聲,他愣了愣後才明白對方叫的是自己。轉過頭,見燕子青提了個塑膠袋匆匆跑過來,笑嘻嘻地說:「你要出院了?我還特地給你買了便當來。」
「給……我買的?」
熱氣騰騰的便當盒塞到手裡,關栩衡這才想起從昨晚自己就滴水未進,菜香透過便當盒傳來,頓時飢腸響如鼓。
很意外,他以為燕子青早就離開了。事實上燕子青的確是離開了,可是又轉了回來,臉上依舊帶著吊兒郎當的嬉笑,不過臉色不太好,眼瞳有些泛紅,他應該從昨天就沒好好休息過。
「咦,你吃過了?」燕子青誤會了關栩衡的反應。
「沒有,我忘了。」
「出了這麼多事,這也難怪。」
燕子青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以兩人的身高來說,他拍打得極其自然,而關栩衡連躲避的餘地都沒有,接著手腕就被拉住。
「我也沒吃呢,一起吃吧。」
寬大的手掌下,他的手腕顯得益發纖細,關栩衡沒推開燕子青的好意,隨他來到休息室。午後休息室裡的人不多,燕子青選好座位,又去倒了兩杯飲用水,一杯放到關栩衡面前。
「謝謝。」
「謝就不用了,別再對我用色狼防身術就好。」
關栩衡噗嗤笑了,他不是個愛笑的人,不過燕子青此刻悻悻的表情真的很惹人發笑。這跟昨晚那個在自己面前努力撐起自信的年輕人完全不同,讓他想要告訴對方:這具身軀比自己的要瘦小得多,所以他剛開始抓不到感覺,不過請他放心,下次打人時他絕對不會有那麼大的偏差。
燕子青買的是路邊攤的簡易便當,不過菜做得很精緻,完全沒有油膩感。關栩衡讚許地點點頭,燕子青特意為自己選清淡菜系,這些細微小節透露出他的細膩。
「你不用上課嗎?還是特意來看你的學長?」昨晚老管家跟他解釋了燕子青借錢的緣由,於是他問。
「今天只有一堂選修課,我上完後就跑過來了,學長那邊沒事,所以我過來看看關先生,希望他也沒事。」
昨晚燕子青第一個發現關栩衡跌下樓,於是幫忙把兩個昏迷的人送到醫院。關家的人都在擔心關栩衡的安危,沒人理睬關悅,他覺得這小男生太可憐,便自動留下來陪他。這一陪就是一晚,誰知他醒來後卻對著自己狂施暴力。
後來關悅去了關栩衡的病房,他就沒再跟去,而是去學長住的普通病房大樓,把住院手續和費用都補齊才回校上課。他剛才是來看學長的,可是不知為什麼,心裡總惦記著那個體內有暴力因子的小男生,於是就順便買了便當給他。
關栩衡喝著便當裡的米粥,默默聽燕子青的敘述,在所有人都擔心關家主人生死的時候,只有這個年輕人注意到小侍者的存在。
「你是第一個看到我……我們暈倒的人?你怎麼會去二樓?」
「關瀅瀅讓我隨便逛逛,就碰上了。」
說起來很巧,關瀅瀅知道他不喜歡大廳裡的氣氛,就帶他四處閒逛。半路她被朋友叫住,燕子青一個人在二樓欣賞壁畫,在繞過一條長廊時,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關栩衡和關悅。
「幸好被我碰上,否則你就危險了,還好我學過……」
看著少年淡粉色的雙唇,燕子青心一跳,及時剎住了後面的話語。
當時關悅的狀態很不樂觀,呼吸停止、瞳孔散開,比關栩衡的情況還要糟,還好燕子青以前學過心肺復甦術,來不及多想就為關悅做了人工呼吸。雖說那樣做是為了救人,不過現在跟這個曾和自己做過親密接觸的男生面對面坐著,他還是覺得有點兒不自在。
柔嫩溫熱的碰觸,是人工呼吸後給他留下的唯一感覺,有一絲淡香縈繞在唇間,是他從未聞過的氣息……
「還好學過什麼?」
「哦,沒什麼啦。」
燕子青臉上重新綻開微笑,回應了關栩衡投來的目光,為免尷尬,他沒有去解釋人工呼吸的事。
關栩衡也沒多問,淡淡道了聲謝。
關家房屋面積太大,那層樓梯又不是主樓梯,如果當時燕子青不是湊巧經過的話,恐怕短時間內不會有人發現他墜樓。
「被撞一下就暈了一整夜,你也太弱了,以後要多吃飯才行。」
燕子青甩開腦海裡那個急救的畫面,把自己便當盒裡的菜各夾了一些給關栩衡。見他用用過的筷子給自己夾菜,關栩衡微微皺起眉頭。沒人告訴他嗎?給別人夾菜時,要用沒使用過的筷子,就算沒有,拜託至少用筷柄,這是最起碼的禮貌!
燕子青才不管他關家的禮貌,夾著菜說:「又發什麼愣?快吃啊,不許挑食!」
他不是挑食,他只是……算了!關栩衡抬起頭,在對上燕子青微笑的臉龐後放棄了解釋。反正這身體不是自己的,對這種不禮貌不衛生的事也許不會排斥。
年輕的身體的確沒排斥,於是關栩衡在燕子青的溫柔注視下把飯菜吃了個精光。飯後,燕子青奉上一杯熱茶並揉揉他的頭髮,稱讚道:「這才乖,你要是頓頓這麼吃,一定很快就會長得跟我一樣壯……」
「咳!」
關栩衡含在嘴裡的一口茶沒順利嚥下去,哽在喉嚨裡,大聲咳起來。
活了五十歲,他第一次被人以這種幼稚的方式稱讚,他的頭就連父母當年都沒這麼摸過!無法容忍這種對待,他要回到屬於自己的身軀去,如果不能以原有的身分存在,他寧可從此長眠不醒。因為他不是青澀小男生,他是關栩衡!
第一章
入夜,關家三樓的書房裡,一位青年肅穆正立,垂下的手掌貼靠在褲縫間,手指因為緊張微微屈起,似乎想揪住西褲的布料,但在對面男人的冷漠盯視下,又下意識地鬆開。書房氣壓很低,以致於他得靠深呼吸令自己保持鎮定。
「這是怎麼回事?」
關栩衡掃了一眼放在書桌上的資料,文件不多卻筆筆精細,揭示了青年所犯的錯誤。
極平淡的問聲,青年卻益發緊張,冷汗滲滿了額頭。
「虧空公款,購進大量不需要的醫藥物資。」關栩衡哼了一聲,「關月,謝謝你在我五十壽辰這天給我送來這份厚禮!」
「爸……」關月想辯解,但在對上父親投來的凌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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