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在上帝的世界裡,除了你,我無法對任何人講述這個故事?
其他人,不論男女,全都是敵人――撒謊,欺騙,告密,
永遠過著雙重生活,就像我一樣。」
「九一一事件」後在英美兩地引起爭議之作,大師勒卡雷為這個時代所寫的殘酷寓言。
在德國古堡大廳的重重鏡影中,導遊泰德看見沙夏的身影,飄忽猶如鬼魅。消失多年的摯友赫然現身眼前,他想起三十四年前在柏林的年輕歲月……
泰德,個性內斂溫和,落魄的英國駐印軍官孤子;沙夏,出身德國教會家庭,卻誓與宗教為敵,滿懷激情理念。他們本質迥異、但心中同樣尋求歸屬,在七○年代躁動的西柏林相識相惜,而後因故別離。
然而某次機緣讓兩人各自成了一樁巧妙布局下的雙重間諜,在冷戰時期患難與共,卻在目睹大局變遷後,彼此再不相見。
當鐵幕不再,曾經出生入死的特務終究落入平凡,在俗世生活中浮沉。
但沙夏心中信念的烈火依舊。這次,失蹤多年的他帶著一項計畫回來,一項足以改變泰德的眼前困境、甚至重建世界秩序的美妙計畫。而這背後似乎有一股不明的至高力量在操弄,泰德嗅聞到疑慮與恐懼的氣息。
只是,他和沙夏這對摯友為了難以割捨的情誼和成就不滅的理想,願意走多遠,將付出多大的代價?
作者簡介:
約翰・勒卡雷John le Carré
英國著名小說家,原名大衛・康威爾(David Cornwell),一九三一年生於英國,十八歲便被英國軍方情報單位招募,擔任對東柏林的間諜工作;退役後於牛津大學攻讀現代語言,並於伊頓公學教授德文及法文。一九五八年進入英國軍情五處(MI5)工作,兩年後轉調至軍情六處(MI6),先後派駐德國波昂及漢堡,並在任職期間寫下《死亡預約》、《上流謀殺》,以及首部暢銷全球之作《冷戰諜魂》。
勒卡雷在一九六四年離開軍情六處後,即全心投入寫作,作品不僅廣受全球讀者喜愛及各大媒體推崇,更因充滿戲劇懸疑張力,已有十餘部改編為電視劇及電影。
勒卡雷一生獲獎無數,最重要的包括一九六五年美國推理作家協會的Edgar Awdars、一九六四年獲得英國Somerset Maugham Award、James Tait Black紀念獎等,一九八八年更獲頒英國犯罪作家協會CWA終身成就獎,以及義大利Malaparte Prize等,其內斂而深沉的寫作風格更是確立了他在二十世紀類型文學領域的崇高地位。
二○一六年,他以《此生如鴿》一書細膩講述個人經歷,是瞭解勒卡雷其人和其筆下諜報世界、人物及各部作品的精彩回憶自傳。二○二○年十二月十二日,勒卡雷逝於英國。
譯者簡介:
張定綺
台大外文系研究所碩士,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研究所、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研究。曾任《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中文版資深編輯、輔仁大學翻譯研究所筆譯組召集人、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撰述委員,譯著甚豐。
章節試閱
命運回頭來找他的那天,泰德.孟迪戴了頂圓頂禮帽,在巴伐利亞的瘋國王路德維希二世名下一座古堡裡,搖搖晃晃地站在一只肥皂箱上。那禮帽不是什麼標準規格,戴起來比較像勞萊與哈台,而非倫敦薩佛街風格。它甚至不是英國貨,雖然他斜紋軟呢的老式西裝左襟口袋上,以真絲繡了一面英國國旗。帽緣內側有垢膩的商標,自稱是維也納史丹馬茲基父子公司的製品。
這不是他自己的帽子—正如他忙著對隨便哪個運氣不好,被他的親切無比捕獲的陌生人解釋――所以並不構成自我懲罰的道具。「這是公務帽,夫人,」他堅持,以宛如排練過千百遍的完美手勢脫下帽子,呶呶不休請她見諒,「一件歷史奇珍,由做過我這份工作的歷任前輩――浪跡人間的飽學之士、詩人、夢想家、教士――委託我暫時保管。我們這夥人都是路德維希先王的忠僕――哈!」最後這聲「哈」,或許是基於他在軍營裡度過的童年,一種不由自主的返祖現象。「唉,我是說,還有其他選擇嗎?您不可能要求一個純種英國佬以日本導遊的德行拿雨傘,對吧?在巴伐利亞這種地方可不成,老天爺,那可不成。總不能在一個距離我們親愛的張伯倫跟魔鬼簽約處相距不過五十哩的地方吧。您說 呢,夫人?」
要是他的聽眾太過貌美,以至於沒聽過張伯倫這號人物(事實也往往如此),或是不解這魔鬼指的是誰,那麼這位寬宏大量的純種英國人,會忙不迭地提供一個簡易版本,說明一九三八年受人唾棄的《慕尼黑協定》簽訂的前因後果。他會毫不留情地指出,姑且不說那班英國貴族與保守黨,就連我們敬愛的王室,為了避免戰爭,竟也容忍希特勒予取予求。
「英國政府怕死布爾什維克了,您是知道的。」他心情昂揚,「哈!」之類的情緒標點通通出動。「美國的當權者也高明不到哪兒去。他們巴不得希特勒出面對付赤禍。」所以,在德國人眼中,張伯倫的雨傘直到今日還是英國人對咱們親愛的「領袖」(他一向這麼稱呼希特勒)姑息養奸的可恥象徵。「坦白說,身為英國人,我在這個國家寧可淋雨也不要打傘。不過,這可不是您來此的目的,對吧?您是要來看瘋國王路德維希二世最心愛的古堡,不是來聽無聊老頭鬼扯什麼張伯倫。什麼?什麼?我的榮幸,夫人。」—他自嘲地摘下那頂諧星式禮帽,一綹花白頭髮就像剛放出來的獵犬正迫不急待從牢籠裡跳出來――「在下泰德.孟迪,路德維希二世的御用小丑,供您差遣。」
他們以為遇到了誰,這群馬不停蹄趕場看熱鬧的—英國旅遊業者口中的「民眾」――如果他們還肯用點腦筋想想?這個在記憶中瞬息而過的泰德.孟迪是什麼玩意兒?有點搞笑,毫無疑問。一個落魄漢――一個頭戴圓頂禮帽、佩有英國旗徽的該死的英國職業小丑。人家以為他無所不能,他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是,五十開外,人挺好的,但我可不會把女兒託付給他。眉頭上的垂直紋纖細緻密,像手術刀割出來的,但也有可能來自憤怒,或者惡夢:泰德.孟迪是個導遊。
•
五月末的黃昏,差三分鐘五點,當天最後一場導覽即將開始。風有點冷,紅通通的春陽隱沒在樺樹後面。孟迪像隻大蚱蜢蹲在陽台,膝蓋向天,圓頂禮帽歪向一側,抵擋逐漸黯淡的陽光。他正專心讀著特地為這休息空檔準備、捲著塞在西裝內袋、皺巴巴像狗啃過似的《南德日報》。伊拉克戰爭一個多月前算是正式落幕。反戰不遺餘力的孟迪仔細端詳一個個小標題:布萊爾首相即將出訪科威特,感謝科威特人民配合而戰勝。
「哼。」孟迪大聲道,皺緊眉頭。
布萊爾將在伊拉克短暫停留,此行強調的會是重建,而非慶祝戰勝。
「我他媽的希望真是如此。」孟迪嘟噥道,一臉不悅之色更加濃重。
布萊爾確信很快就會找到伊拉克的大規模毀滅武器。美國國防部長倫斯斐卻猜測,伊拉克人可能在戰爭初期就將之全銷毀了。
「當初怎麼不就打定你們的蠢主意?」孟迪嗤之以鼻。
截至目前,日子都還算遵循著它複雜而難以捉摸的軌跡。早上六點一到,他下了 跟年輕的土耳其伴侶薩拉共享的那張床,躡腳穿過走廊,及時喚醒她十一歲的兒子穆斯塔法去洗臉刷牙,晨禱,吃光孟迪為他準備,包括麵包、橄欖、茶、巧克力醬的早餐。這些全都在偷偷摸摸的氣氛中進行。薩拉在慕尼黑火車站附近一家中東烤肉店上夜班,絕對不能吵醒她。自從開始夜間工作後,她都是凌晨三點才由一位住在同一條街上、為人友善的庫德族計程車司機護送到家。她可以照穆斯林慣例趁日出前做個簡單的禱告,接著享受八小時的良好睡眠,這正是她需要的。但穆斯塔法的一天從七點開始,他也需要禱告。孟迪鼓起如簧之舌,再加上穆斯塔法在旁幫腔,總算說服了薩拉放心睡覺,委由孟迪監督她兒子的祈禱功課。穆斯塔法是個像貓一樣安靜的男孩,黑髮濃密,褐色眼睛怯生生的,聲音沙啞又忽高忽低。
走出公寓――一個年久失修、水漬痕跡涕泗縱橫的混凝土四方塊,管線外露――男人和男孩小心翼翼穿過一片不毛之地,走到滿是髒話塗鴉的候車亭。這條街就是新版所謂的國際村:庫德人、葉門人、土耳其人全擠在裡頭。別家孩子已在這兒集合,有的有父親或母親陪同。孟迪若是把穆斯塔法託給他們照顧也無不可,但他寧可陪他坐車到學校,在校門口揮手告別,有時還正式親他兩頰。孟迪出現之前, 穆斯塔法正處於人生的晦暗階段,受盡屈辱與恐懼。他需要重建。
從學校回公寓,孟迪邁開大步得走二十分鐘,進門時他半是希望薩拉還在熟睡,又巴不得她剛醒來,那麼,趁他跳上那輛福斯金龜車,擠進南向車流,開七十分鐘到林德霍夫堡前,她還能從睡眼惺忪開始,跟他做一場漸入佳境的愛。
去古堡這趟路很煩人,卻不可免。一年前,這個家的三個人還各自處於絕境當中。如今他們合組成了一股戰鬥力,致力改善共同的生活。每當車況塞得幾乎要發瘋時,孟迪就對自己重述這個奇蹟的故事:
他一貧如洗。
再一次。
他在逃亡。
他的事業合夥人,跟他同在那家苟延殘喘的商業英語學院分擔校長工作的伊貢,捲走了最後一筆資金逃跑。孟迪不得不漏夜溜出海德堡,帶著所有能裝上金龜車的東西,外加保險箱裡伊貢忘了偷走的七百零四歐元零用金。
他在黎明抵達慕尼黑,把掛有海德堡車牌的金龜車擱在一座停車塔的隱密角落,以防債主萬一已申請扣押。 然後,他採取了一個每當人生步步進逼時他都會採取的行動:走路。
基於某種得溯回到童年的原因,他這輩子自然而然就偏好種族複雜的環境,兩條腿好像自己知道路,將他帶到一條滿是剛剛甦醒過來的土耳其商店和咖啡館的街道。這天陽光普照,他餓了,於是隨便挑了家咖啡館,小心翼翼將高大的身軀塞進一張拒絕在高低不平的人行道上站穩的塑膠椅,向侍者點了大杯中甜度的土耳其咖啡,兩個罌粟籽麵包配奶油和果醬。他正開始要吃早餐,一個年輕女人跑來坐進他身旁的椅子,手半摀著嘴巴,以土耳其-巴伐利亞口音支支吾吾地問他,願不願意付錢跟她上床。
薩拉已經二十好幾,美得難以置信,令人心疼。她穿著一件薄薄的藍襯衫,黑色胸罩,極短的黑裙露出赤裸的大腿。她瘦得弱不禁風。孟迪誤判她吸毒。後來更讓他羞愧的是,有超過他願意承認的那麼一段時間,他的確有意接受她的提議。他缺少睡眠、沒工作、沒女人,而且幾乎身無分文。
但再仔細端詳這個提議跟他睡覺的年輕女人,他意識到了她目光中的絕望以及眼神裡閃爍的黠慧, 她是那麼缺乏自信,使得他立刻恢復了自制,轉而表示願意請她吃早餐。她接受了,但機警地提出條件,要求帶一半回去給患病的母親。孟迪很感激能有機會和另一個淪落的人類打交道,他有個更好的主意:她把早餐吃完,然後他們一起到街上的清真食品店為她母親買食物。
她面無表情聽他說著話。孟迪極力想瞭解她的想法,他猜她在自問,這男人是瘋子還是怪物。他盡量不給她任一者的印象,但顯然很失敗。她以一種令他感動的姿勢,用雙手將食物攬到她那一側的桌面,不給他收回去的機會。
這麼做的時候,她張開嘴巴,四顆門牙都連根拔掉了。她吃東西時,他眺望街頭,找尋皮條客的蹤影。她似乎沒有皮條客。也許她是咖啡館的人。他還不知道,但他已經有了保護她的直覺。他們起身離開時,很明顯看得出薩拉的個頭還不及孟迪的肩膀,她警覺地躲到一旁。他以高個子的方式駝著背,但她保持一段距離。現在她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牽掛了。他所有的問題跟她相較起來都無足輕重。在食品店裡,經他再三敦促,她買了一塊羊肉、蘋果茶、小米、水果、蜂蜜、蔬菜、哈爾瓦酥糖,以及一大條特價的Toblerone三角巧克力。
「妳有幾個母親,說真的?」他興沖沖地問,但她不覺得這是個笑話。
她在採買時仍然很緊張,嘴唇緊抿,以土耳其語討價還價,然後戳戳水果—不要這個,拿那個。她算錢的速度與技巧令他折服。他會的事情也不少,談判卻非他所長。他試圖拿購物袋—有兩袋,都很沉重—她卻用力從他手中奪走。
「你要跟我睡嗎?」她不耐煩地再次問,這時她已安全掌握了袋子。她的訊息很清楚:你已經付了 錢,用完我就別再煩我。
「不要。」他答道。
「你要什麼?」
「送妳安全回家。」
她猛力搖頭:「回家不行,旅館。」
他試著解釋他的目的是友誼而非性慾,但她疲倦到聽不進去,掛著原本那副表情哭了起來。
他挑了另一家咖啡館,他們坐下來。她淚流不停,但她不理會臉上的淚。他鼓勵她談談自己,她說了,對這個話題卻不特別感興趣。她似乎沒什麼保留。她是來自土耳其亞達納平原的鄉下女孩,務農人家的長女,她盯著桌子,以支離破碎的巴伐利亞土腔告訴他。父親把她許配給鄰家農夫的兒子。那男孩號稱是個電腦天才,在德國拿高薪。他回亞達納探親,舉行傳統婚宴,兩家農場正式結為親家;薩拉隨丈夫來到慕尼黑,卻發現他不是什麼電腦天才,而是一個全天候出勤的武裝強盜。他當時二十四歲,她十七歲,即將生下他的孩子。
「他們有個幫派,」她直白地說,「那些男的全是壞蛋。他們都瘋了。偷車、販毒、開夜總會、操縱妓女。壞事做盡。他現在人在牢裡。要不是因為他在坐牢,我弟弟們會殺了他。」
她丈夫九個月前進了監牢,趁吃牢飯前他還有時間把孩子嚇得驚慌失措,而且打傷老婆的臉。刑期七年,尚有罪名未決。幫派裡有個人轉做警方的證人。他們穿過鎮區向前走,她的故事持續單調地流洩而出,有時說德文,有時她想不起德文字,便是斷續的土耳其語。他有時懷疑她是否知道他還在她身 旁。他問男孩的名,她答腔穆斯塔法。她沒有問任何關於他的事。她抱著購物袋,他不再試圖替她拿。她戴著藍珠子,他想起很久以前曾聽過,穆斯林相信藍珠子可以阻擋邪眼。她吸著鼻子,但已不再流淚。他猜想,她是要在見到某個她不願意對方知道她哭過的人之前,讓自己振作起來。他們來到慕尼黑西區,此地跟人文薈萃的倫敦西區不能相提並論:悶沉沉灰褐色的戰前老公寓;窗前晾著衣服,孩子們在一塊病懨懨的草坪上玩耍。一個孩子見他們走來,丟下同伴,撿起一塊石頭,氣勢洶洶朝他們走去。薩拉用土耳其話招呼他。
「你要幹什麼?」孩子喊道。
「請給我吃一塊你的巧克力,穆斯塔法。」孟迪道。
孩子瞪著他,再次跟母親說話,然後小心翼翼走過來,右手仍拿著石頭,左手伸進袋裡掏摸。他跟母親一樣瘦,有黑眼圈。也像母親,彷彿沒什麼殘留的情緒。
「還要一杯蘋果茶,」孟迪又道,「跟你還有你所有的朋友一起喝。」
現在輪到穆斯塔法負責捧購物袋,三個體格結實的黑眼睛男孩在旁邊護送,孟迪跟著薩拉走上三層樓骯髒的石階。他們來到一扇包著鐵皮的門前,穆斯塔法將手伸進襯衫,以所有者的神氣掏出繫在鍊上的前門鑰匙。他在朋友環衛下走進屋裡。薩拉隨後進門。孟迪等著被邀請。
「請進,」穆斯塔法以字正腔圓的巴伐利亞口音說,「歡迎你來。但你要是敢碰我母親,我們會殺了你。」
•
接下來十個星期,孟迪就睡客廳裡穆斯塔法的沙發床,兩條腿掛在床外,穆斯塔法則跟他媽媽一起睡,身邊放著球棒以防孟迪圖謀不軌。穆斯塔法起初不肯去上學,孟迪於是帶他去動物園,陪他在癩痢頭草坪上玩球,薩拉留在家中,逐漸開始康復,這正合孟迪心意。他一點一滴地扮演著穆斯林小孩的俗世父親,和愧對宗教的滄桑女人的柏拉圖式的守護者。原先對這個瘦瘦長長、笑個沒完的英國入侵者充滿狐疑的鄰居開始包容他,孟迪這方面則千方百計將自己跟受人憎恨、以殖民著稱的祖國劃清界限。金錢方面,他們用光了他的七百歐元和薩拉從土耳其家人及德國社會福利拿到的微薄津貼。黃昏時,她喜歡烹飪,孟迪充當助手。最初她反對,後來嘖有煩言地接納了他。一起做飯變成一天的大事。她難得的笑容對他就像是上天的禮物,包括斷裂的牙齒等等。後來他知道,她這輩子的夢想就是取得護士資格。
終於,穆斯塔法某天早上宣布他要去上學。孟迪護送他,被穆斯塔法自豪地向人介紹為他的新爸爸。就在那個星期,三人頭一次一起上清真寺。預期見到鍍金圓頂和叫拜尖塔的孟迪,驚訝地發現自己置身在一棟破舊房屋的二樓,站在鋪著瓷磚的房間裡,四周是賣婚紗、清真熟食、二手電器的店面。從過去的記憶,他想起自己絕對不可將腳尖對著任何人,也不能跟女人握手,只能以右手按著心口,虔誠地低著頭。薩拉去了女眷的房間,由穆斯塔法執住他的手,指點他男人的祈禱詞,教他何時起立,何時屈膝,何時跪下,額頭要貼著代表泥土的一長條燈芯草席。
穆斯塔法對孟迪滿意到無可言喻的程度。此前,他一直只能跟他母親和更小的孩子一起坐樓上。多虧了孟迪,他才能在樓下跟男人們廝混。祈禱完畢,穆斯塔法和孟迪可以跟周遭所有的男人握手,互相祝福彼此的祈禱能在天堂得到接納。
「學習,真主就會賜你智慧,」孟迪離開時,開明的年輕伊瑪目告誡他,「不學習, 危險的意識形態會帶來災害。你跟薩拉結婚了吧,我猜?」
孟迪的老臉還紅得起來,嘟噥了幾句,嗯,希望有朝一日會吧。
「儀式不重要,」年輕的伊瑪目安慰他,「責任就是一切。負責任,真主會獎賞你。」
一星期後,薩拉在火車站旁邊那家中東烤肉店找到夜班工作。沒法子跟她上床的經理決定轉而委以重任。她戴上面紗,成了他的明星雇員,獲准管理店內現金,還有個非常高的英國人保護。再過兩個星期,孟迪也在這世上找到一個位置:林德霍夫古堡的英語導遊。隔天,薩拉獨自去拜訪那位開明的年輕伊瑪目和他的妻子。回家後,她跟穆斯塔法閉門獨處了一個小時。當晚,穆斯塔法和孟迪換了床。
孟迪一生有不少奇遇,但他確信,什麼都無法給他如此大的滿足。他對薩拉的愛永無窮盡。他對穆斯塔法的愛也一樣多,尤其愛他那麼愛他母親。
命運回頭來找他的那天,泰德.孟迪戴了頂圓頂禮帽,在巴伐利亞的瘋國王路德維希二世名下一座古堡裡,搖搖晃晃地站在一只肥皂箱上。那禮帽不是什麼標準規格,戴起來比較像勞萊與哈台,而非倫敦薩佛街風格。它甚至不是英國貨,雖然他斜紋軟呢的老式西裝左襟口袋上,以真絲繡了一面英國國旗。帽緣內側有垢膩的商標,自稱是維也納史丹馬茲基父子公司的製品。
這不是他自己的帽子—正如他忙著對隨便哪個運氣不好,被他的親切無比捕獲的陌生人解釋――所以並不構成自我懲罰的道具。「這是公務帽,夫人,」他堅持,以宛如排練過千百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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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第四章 • 第五章
• 第六章 • 第七章 • 第八章 • 第九章 • 第十章
• 第十一章 • 第十二章 • 第十三章 • 第十四章 • 第十五章
• 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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