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人生除了放棄，沒有失敗
我承認，也從未否認，我確實考了十次雅思才滿足劍橋的語言要求（聽說讀寫同時過7分）。
2014年年底，獲得劍橋的「有條件錄取通知書」（conditional offer）之後，我才開始準備雅思考試。貴州高考英語並不包括聽力和口語，所以我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英語很爛，做好了被「雅小姐」虐到體無完膚的準備。
第一次考雅思是裸考，聽力6分，閱讀8分，寫作6分，口語6.5分，這個成績離四個7分貌似很近，其實卻差之千里，當時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再突擊一個月，就可以順利地拿下「雅小姐」。如今想想，真是太傻太天真。
驕傲的人一定會被現實狠狠地反抽一巴掌。
第二次考試臨近新年，自信的我在考前就通知家裡可以準備慶祝了，結果卻以聽力6分，閱讀7分，寫作5.5分，口語6分的成績慘烈收場。年後回到天津，第三次和第四次都以跟第二次一模一樣的成績悲壯結束。那段日子真的很讓人絕望，畢竟這樣的成績和四個7分有著天壤之別。但更多的絕望來自無助，我報了補習班，做了練習題，努力了也刻苦了，可這一切似乎都沒用。
正巧有人跟我說，國內考雅思在寫作上會壓分，建議出國試試。病急亂投醫的我立刻辦了簽證，奔赴臨近的韓國試試。這個世界看似不公平，其實很公平。雅思也一樣，不從根本提高英語水準，別說去韓國考，就算上火星，一樣也是無用。最終，第五次和第六次雅思考試依舊仆街。
回到國內，我不再盲目地奔跑，而是冷靜下來思考自己和「雅小姐」的這場對弈。我可以找出一千個失敗的理由和藉口，讓自己成為體面的魯蛇，但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找到一個征服「雅小姐」的方法，並為此拚上所有。
我透過各種管道去向雅思牛人求取經驗，就像漂流在大海上的人，拚命尋找抵岸的方向，我逐漸明白，不知道雅思玩什麼，就不可能玩好雅思。機緣之下，我認識了一個同濟大學土木工程學院的學弟，學弟極其優秀，大學畢業直接申請到劍橋的PhD，現在算是我學長了。學弟讓我模擬寫一篇作文，又給我模擬考了一次口語，最終，拋給我一個冷冰冰的結論：你這樣的英語水準和複習方法，6分不給你，給誰？
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更何況是向學霸請教。學弟每天幫我修改一篇英語作文，一週過後，我第七次滿懷期待地走進雅思戰場。之所以說滿懷期待，是因為我發現好的作文有相同的好，而爛的作文卻有各式各樣的爛，學弟幫我找出了很多寫作的缺點，教會了我很多寫作的技巧。終於，第七次雅思讓我找到了久違的信心，因為寫作分數是7分。
可是這樣的欣喜是短暫的，因為口語依舊讓我頭疼，考了七次雅思，口語最高也就6.5分。正當我為此掙扎之際，身邊出現了很多聲音，父母、老師、同學、朋友，他們都隱約向我傳遞一個念頭：放棄，有時候也是正確的選擇。
無可厚非，我考了七次都沒能通過，中國考生平均考試次數也就三次。但是我沒動搖，因為我相信這個世界從來不會給主動放棄的人安慰，更別說獎勵――你都放棄了，我還安慰你做什麼？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寫作上的突破給了我一個信念：我一定能考過雅思，雖然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是第十次雅思考試，也許是第二十次雅思考試，但是這些都不重要，我要做的，就是面對它、解決它，最後放下它。
第七次雅思之後，我慢慢摸索出練習口語的方法，每天堅持練習三小時，複習的重心轉移到「說」。口語絕對是聽說讀寫四項中最累的一項，通常持續練習一小時口語，我就會有明顯的疲憊感。那時候克服這個問題的辦法很簡單，我告訴自己：去劍橋讀書是我的夢想，自己的夢，跪著也要追到手。
活著，每個人都會覺得累，但是選擇堅持，還是選擇放棄，結果真的不一樣。就這樣，我每天和雅思口語黏在一起，說到喉嚨痛，幾近失聲也不甘休，直到睡覺前還把耳機套在頭上，每天晚上都是伴隨著標準的英國腔入睡。從第七次雅思考試開始，這項考試考驗我的已經不僅僅是英語，更多的其實是毅力。二十三歲的我除了年輕，一無所有，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青春去拚一個更好的未來，用自己的努力去拚出雅思四個7分。上帝不會對任何人的努力視而不見，就這樣，第八次雅思考試，我口語終於到了7分，第九次穩住了7.5分，而第十次衝到了8分。
經歷半年的煎熬，我終於搞定了「雅小姐」，圓了自己去劍橋求學的夢想。除此之外，這場和「雅小姐」的戀愛也讓我更加堅信，除了放棄以外，人生沒有失敗。很慶幸，在這段痛並快樂著的時光裡，我從未放棄自己的夢想。
的確是這樣，沒有刻骨銘心的痛，哪來酣暢淋漓的甜。只要不放棄，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去追逐成功，哪怕成功到來的腳步如同蝸牛一樣緩慢，它也一定會來。
迷茫是人生的常態
上大學的第一週，班導開了第一次班會，三十個同學零零散散地坐在教室裡，一一做起自我介紹。十八九歲的少男少女們大多是不善言詞的，剛剛報完姓名和來歷，便匆匆丟下一句「多多關照」。同學裡最害羞的幾個，連「照」字都沒有完整說完，便低著頭、紅著臉跑下講臺。
當年那股羞澀和懵懂恰巧是青蔥歲月裡最讓人流連的回憶，遠勝十年後彼此的從容與伶俐。看來歲月蹉跎，人不見得總是變得越來越讓人打從心底喜歡，因為所得的同時也有所失，而後者往往更為寶貴。
眼看十五分鐘不到，大家的自我介紹就結束了，班導便上臺開始了大學第一課。那是我們絕大多數人第一次聽到最不像老師的「老師」講解最不像課程的「課程」，因為班導沒有寫黑板、沒有講重點，只是輕鬆地回憶起她的大學生涯。那堂課像是一場洗禮，讓我們在娓娓道來的故事裡，深刻地改變自己的想法，悄悄地醞釀最為期待，卻又最陌生的大學生涯。除了交代認真學習、和睦相處、盡快適應之外，她還教給我們一條哲理――大學裡最重要的事，就是想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麼，然後勇敢地去做自己。
除了羞澀和懵懂，那個年紀的我們還很坦誠，所以面對班導的諄諄教誨，我們真的是在思考其中所云，而不是在琢磨如何奉承。
之後好幾天的時間裡，我一直抓著班導這番話不放，茶不思，飯不想，窮盡一切來探究自己究竟想要什麼，畢竟這是「大學裡最重要的事」。遺憾卻又合理的是，我失敗了。
現在回過頭看，從小鄉鎮到大城市讀書的孩子往往會更加「聰明」一些，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一種「愚蠢」――在思考長期的「詩和遠方」停滯不前時，便會及時停止，去抓住短期的「水和麵包」――我在這一點上做得不錯，所以開學第二週，我就做了一個決定：既然想不明白自己要什麼，就立刻去走一條適應社會的路，然後盡力走好，等什麼時候想明白了，換跑道的底氣也會更足一些。所以從大一開始，我就模仿著成功學長的路徑，或是考個好成績，或是寫篇好論文，又或是拿個含金量高的獎項。雖然不知道這些是不是自己最喜歡的，但我知道大環境喜歡，所以每當聽說某個學長又解鎖了一種酷炫技能，我便立刻依樣畫葫蘆。
年少的時候，我總是幻想著如何把自己從這副皮囊裡抽離出來，再把偶像放進去，還以為這是一種男子漢大丈夫的成熟，並常常感動於自己為了成功而甘願忍受和改變。那種自以為是的成熟就好像黏土動畫電影《巧克力情緣》（Mary and Max）裡的一句臺詞：「When I was young, I wanted to be anybody but myself.」（我年少時想成為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遺憾的是，我在多年後才看到這部電影，然後才明白這種做法無異於自殺。
大學畢業第九年，我帶家人一起到深圳參加同濟校友會舉辦的青年論壇，我和七位學長學姐作為青年代表，分享了在各自領域內的成長。
在回程的飛機上，媽媽感慨，同濟雖說人才濟濟、各有所長，但大多數還是在創業大潮裡應對風雲，然後她順帶問了我將來是否也有同樣的打算。
我蜷縮在座椅上，望著窗外晴空萬里，輕描淡寫地回她：「創業嘛，我不喜歡，但也不討厭，要我做，也能做。」
我轉過頭來看著媽媽，信心十足地又補了一句：「妳放心，我真要做，是不會搞砸的！」
媽媽起先沒說話，想了一會兒才轉過頭來盯著我說：「喜歡和不討厭之間隔了一個太平洋，你要是這種想法，那我很不看好你去創業。」
長時間只和社會對話的人，會慢慢失去和自己對話的能力；走慣了適應社會道路的人，就會慢慢失去尋找自己喜歡的道路的能力。我閉上眼睛，想了好半天，絲毫沒有得到內心是否喜歡創業的答案，但依舊堅信喜不喜歡不重要，所以質問媽媽：「憑什麼不看好我？」
她嚴肅地說：「不看好你不是因為你能力不足，而是因為你欲望不足。你現在這樣子去創業，要的根本不是創業成功，而是『成功』。可『成功』偏偏又是一個很社會的詞，太寬、太大，你要是沒有一個夠清晰、夠明確和夠堅定的欲望去限制，遲早會在漫漫的創業路上耗乾自己！」
話到此處，我心裡多少有些不耐煩，從大一那場班會到如今，聽了不下百遍諸如「要做自己」的勵志雞湯，可我打心底覺得這樣的言詞過於矯情。誰活到最後，做的不是自己？即便有再多的遺憾，人最終也只能承認他的一生就是他的行為總和，他就是他自己。
媽媽看我半天不說話，用手肘輕輕碰了碰我。
「你不會是想對我說，『別顧忌社會眼光，只做自己就好』吧！」我故意帶著一點不屑。
「這話沒問題啊！」媽媽挺起身來說道。
「得了吧，99%說這話的人都沒搞懂自己是誰，還說什麼做自己。」
媽媽又不說話，慢慢躺在椅子上，過了半晌才閉著眼睛輕聲說道：「道理在人群裡傳播的時候，從來就不需要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好了，不說了，休息一下吧，馬上就要到了。」
我跟著閉上眼睛，心裡隱隱約約生出一股不安，因為我沒辦法證明媽媽錯了。那股不安裡帶著強烈的遺憾，就好比自己打麻將和了一把清一色龍七對，但摸牌出牌卻是照著旁邊看客的心意。
不過這股不安還沒持續三天便煙消雲散，因為我在第三天回到了劍橋。劍橋是一個極少有人評判的地方，只要不犯法，你可以成為任何樣子，不管是自己喜歡的，還是社會喜歡的。總之，絕大多數人不會真正在意你的選擇，所以也不再有任何聲音催促我去想明白自己真正要什麼。
耶誕節前，在美國做博士後的學長回英省親，我照例請他看看半年來的研究成果，也希望他能為我指點指點。專業上的探討如往常一般順利，他依舊是那個獨步天下的大學霸，我依舊還是那個根基淺薄的小學弟，他匆匆講了半小時，我勝似讀了三年書。
正當我感激不盡、準備起身請他一起吃晚餐時，他卻一把拉住我：「除了研究，我還有點話想對你說，但是不知道合不合適。」
我正納悶為何老外也來「不知該講不該講」這一套時，他便直接開口了，看來那番言詞純屬客套。
「我們認識三年多，一起討論了三年多，可我發現這三年多來你似乎一句I think（我覺得）都沒說過，你總是拿著自己的成果對我說What do you think（你覺得怎麼樣）。我覺得這樣不好，你應該是說完I think，然後再問我Does it make sense（你覺得怎麼樣）。」
我心裡想著他有事嗎，這兩種說法能有多大差別？不過轉念一想，或許學長離開英國有段時間了，眼下想重溫一下紳士的腔調，所以我嘴上便匆匆稱是，然後準備再次起身。
學長又一把拉我坐下，臉色比剛才嚴肅不少：「你沒聽懂我在說什麼。」
我當時有些吃驚，腦袋裡拚命思考剛才是否有冒犯之處，因為我從未見過眼前這般嚴肅的學長，所以便不敢再接話。
「我發現你有一個特點，這可能是優勢，但更可能是劣勢。不僅是研究，還包括日常，你似乎都不知道你自己想要什麼，可是你很聰明，你知道外界想要你選什麼，或者說，你知道要拿到什麼才能讓你占據有利地位。」
我在椅子上把學長的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臉上的微笑早已不在，可即便他這番言語算得上十足無禮，我還是客氣地回他：「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example（榜樣），所以打心底覺得你的意見一定中肯，便跳過步驟，直接發問了。」
「拜託，你別生氣，我只是給你一個建議罷了。」學長也許是看出我面色不悅，趕緊緩和氣氛，然後又補充道，「再好的example也只能當作參考，你千萬別把任何example的意見直接放到你的選擇裡，這樣太危險了。好了，別多想，吃飯去！」
餐廳裡燈光昏暗，我低頭認真而費勁地切著肉，一直琢磨著學長之前所言，五味雜陳的心裡還夾雜著一股不樂意，竟沒顧上給剛落地的故友接風洗塵，連酒杯都忘了端起。
「你洗手了嗎？」學長瞪著眼睛問我。
「我洗了呀！」我大大詫異，看著他似乎不信的神情，趕緊補了一句，「我有潔癖。」
「哈哈，我就等你這句！mysophobia（潔癖），記得把這個詞從你的手擴散到全身，別隨便讓別人的意見成為你的選擇。」
晚上睡覺前，手機叮的一聲脆響，我收到一封學長的郵件，裡面附了一個影片連結，點進去是一段十五分鐘的演講，原來是賈伯斯於2005年在史丹佛大學的畢業演說。
彼時我心中尚且有氣，實在不願意再聽些雞湯，便直接退出頁面，然後在影片連結下方發現了一段文字：
也許你嫌影片太長，所以我幫你摘了一段，就像我以前幫你挑閱讀文獻一樣。人有一種模仿成功的本能，因為這樣可以省去認識自己而直接開始努力，這看起來是捷徑，實際上是自殺。楚涵，選自己喜歡的，千萬別選社會喜歡的。
學長所言，我豈有不明白的道理，可九年過去了，我還是沒能想明白這個問題，看來我真是沒有半點長進。
復活節後，劍橋迎來了人間四月天。
某天我披了件斗篷，拿了瓶香檳，帶了包果仁，跑去康河邊划船，順便餵餵野鴨。
我把小船泊在國王學院背後的岸邊，剛往水裡扔了幾塊果仁，鴨子便從對岸成群結隊地游了過來。一大群熙熙攘攘，果仁往哪裡扔，鴨群便往哪裡奔去，一旦看到水中的食物被同伴截住，便立刻回頭朝我嘎嘎索取。
我索性把一包果仁全倒進水裡，鴨群立刻亂成一團，不過片刻之後我發現，鴨子鍾愛杏仁，對豌豆卻置之不理――就連鴨子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想起大學第一次班會，想起離開深圳飛機上媽媽的話和年前學長發來的郵件，這樣比起來，我竟連鴨子都不如了。
想到此處，我心裡惆悵得很，便打了電話給媽媽，抱怨如今依舊沒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只能去選社會喜歡的東西。
中國是下午時分，媽媽在廚房裡做飯，聽我垂頭喪氣地講完，才不疾不徐地說：「你搞不明白喜歡白蘿蔔還是紅蘿蔔，還搞不明白怎麼用刀切菜嗎？切一塊試試唄，不喜歡就換啊！反正，挑自己喜歡的吃，別挑好評多的吃。」
媽媽剛說完，電話那頭便傳來一陣咀嚼聲。
我不知道她在嚼白蘿蔔還是紅蘿蔔，但我想她自己絕對知道，而且應該還挺喜歡，因為我沒聽到她把嘴裡的蘿蔔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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