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陣清脆的鈴聲在他耳邊響起。
程予樂接起電話，另一頭傳來他熟悉的助理阮秋的聲音。「程哥，你要大紅啦！」
那邊年輕女孩的音色裡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還沒等他接話，就接著激動地喊：「你怎麼還沒準備好？該出發了，這次金海棠獎，好幾家媒體都預測今年的影帝非你莫屬！」
程予樂握著手機的指尖微微縮緊，露出了一個自信而明朗的笑。
「方總說剛才劉導給他打電話了，說他這次的新片非要你來當男主角，方總給你推了。」
「劉永霆導演嗎？為什麼？」程予樂一下有些急了，劉永霆可是他一直渴望合作的大導，能演次男三他就滿足了那種。
助理阮秋含著笑意道：「因為檔期撞了呀，你忘了嗎？上週Steve導演邀請你參演《星球碰撞》的第二部，專門給你打造了一個亞洲面孔的新角色，和Jacob並列男主角，這將是你進軍好萊塢的第一步！」
程予樂：「……」這夢做的，有點兒過了。
他正在半夢半醒之間拉扯，場景卻忽然一轉，到了頒獎典禮的現場，他站在禮堂外的走廊上，看著前面的一個背影。那個背影熟悉又陌生，他準備叫那人，卻在開口的時候猶豫了。
就這一秒，那人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叮鈴鈴……」一陣清脆的鈴聲在他耳邊響起。
程予樂瞇著眼睛往枕頭邊上摸了好幾下，才抓起手機，螢幕的亮光一瞬間刺得他頭痛欲裂，他迷迷糊糊地接起來。
「程哥，你要大紅啦！」
「……」這還是個夢中夢？無限循環？
正準備掛斷，扯過被子接著睡，那邊小女生的尖嗓門又響起來。「你在聽嗎？我就知道你還沒起，千萬別睡著了！快聽我說！」
阮秋的語氣焦急又激動，聲音都發顫了，和剛才好像有點不一樣。程予樂被嚎得鼓膜發痛，徹底醒了過來，確定自己還在臥室的床上，不是在夢裡。「喂，我聽到了。」他清了清嗓子開口，聲音像鐵絲劃過一樣嘶啞，說完嗓子一陣刺痛。他昨天是喝得有些多了。
「你昨天新戲殺青以後是不是去喝酒了？」阮秋聽到他回答，趕緊問道。
「去了。」
「你知不知道你喝醉了以後幹了什麼？」
程予樂仔細回憶了一下，發現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劇組幾個年輕小男孩喝多了抱著他痛哭流涕，紅著眼睛非得敬他酒的場面。
「你當然不知道了。」阮秋沒聽到他回應，語帶絕望，「你要是知道的話，還能睡得這麼香嗎？」
這下程予樂也警惕了起來：「我幹嘛了？」
「你居然說……說……哎，我說不出口，你自己去微博上看看吧。」
程予樂心裡一涼，以他對阮秋的瞭解，她都說不出口的話，那得是什麼驚世絕句。他連忙開了擴音，打開微博，問她：「搜什麼？」
「什麼也不用搜，熱搜上面掛著呢……」阮秋悲涼地說。
程予樂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掉下去。她話音剛落的同時，他看到熱搜了。
熱搜第一：【許珩程予樂】
熱搜第二：【許珩孟薇薇】
熱搜第三：【程予樂孟薇薇】
程予樂：好規整的排列組合？？他開始懷疑是不是其實他還在夢裡，因為怎麼都想不到，他和許珩的名字會並排上了熱搜第一。
他皺著眉在他們倆的名字上點了一下，裡面的一支影片開始自動播放。
畫質不是很好，充滿了嘶嘶的雜音，看樣子像是偷拍。但即使是偷拍，他也能一眼認出畫面中央的身影是自己。他坐在燈光昏暗的酒吧包廂裡，旁邊圍著的幾個人臉上都被打了馬賽克，只有他的沒打。程予樂看著影片裡的自己手握一瓶嘉士伯，仰頭就是一口氣吹掉了半瓶，旁邊小男生們起鬨的興奮聲幾欲把屋頂掀翻。他把酒瓶放在桌上的動作有點晃，說話也大著舌頭：「許珩啊……」
程予樂心跳驟然加速，雖然知道木已成舟，他依然抑制不住緊張。
「你們別看他冷冷的不好接觸，其實他和你們……沒什麼不一樣的。」螢幕中央的他像回想起了什麼極有意思的事，垂下眼睛輕笑了一聲，「蹺課開黑（開黑：為開黑店的簡稱，指對戰類遊戲中，在交流便利（使用語音或當面）的情況下共同遊戲的行為。）這些你們幹過的事兒，他當年也都幹過……」
「真的啊？」旁邊的男生問了一句，「我們一直都覺得他特別高冷，上次活動他從我們面前走過去，我居然下意識屏住呼吸，完全不敢跟他說話，靠，太丟人了。」
「隊長，也不能怪你。」另一個男生應和著，「不是說許影帝之前拍戲，因為對戲的女演員一直ＮＧ，對他撒嬌想緩和氣氛，問他哪裡演得不好，結果他直接沉著臉數出了七八條，把人懟哭了麼？」
「哈哈哈哈這個我完全相信，不然『緋聞絕緣體』的稱號咋來的？我們怕他，主要是因為影帝看起來完全沒有弱點啊，像個完美的演戲機器。」
程予樂也被他們逗笑了，言語間全是醉意：「怎麼可能……偷偷告訴你們，許珩他當年跳舞，同手同腳哈哈哈哈，還不能說……說了就要生氣，簡直是公主脾氣……」
螢幕外的程予樂不忍直視地扶額。
可能是被他「公主」的形容戳中了笑點，酒吧包廂裡又鬧起了一波，就在這時，影片全黑了，聲音也隨之消失，可能是錄的人因為什麼原因拍不下去了。
程予樂算是鬆了一口氣，這種程度的話，估計被罵上幾天就沒事了。
「程哥！！」影片裡忽然爆出聲音，震耳欲聾。
「我捨不得你啊嗚嗚嗚嗚嗚嗚──」
「我也是，我不想收工嗚嗚嗚嗚嗚嗚──」
雖然沒有畫面，程予樂也能想像出小孩兒抱著他痛哭流涕的場景。
看來大家都醉得不輕了，昨天他拍的一部網劇殺青了，和他合作的藝人是新成立的男團ＰＬＴ的成員，本來他進組的時候還在擔心，能不能和一群十七八歲的男孩相處到一起。沒想到私下教他們演了一次戲以後，一群人恨不得抱著他喊他親哥，天天扯著他聊東聊西。
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是把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率直得可愛。
還沒等他嘴角翹起來，他就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許珩……」尾音有些低啞，彷彿是帶著醉意的呢喃。
一瞬間程予樂的冷汗都出來了，他心驚膽顫地接著聽。
「許珩，你有沒有心？不！你沒有！！」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抑揚頓挫：「你為什麼不說話？躲在那裡算……算什麼男人？」
「哥，你喝多了，許珩沒來，我們只是點了一首他的歌……隊長？遲昊！你愣著幹嘛？快切歌啊！」
太好了，難得有個清醒人。
「許影帝他盯……盯著我，我……不敢切啊……」
真是完蛋。程予樂聽到他自己醉意迷濛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許珩，你沒有心！你就回答我一個問題……就一個，你和孟薇薇的傳聞是不是真的？」
程予樂愣住了，感覺到熱度從脖子直直地攀升到了頭頂，他把手機一扔，鴕鳥似的埋進了被子裡。
電話那頭的阮秋半天沒聽到他這邊一點聲音，試探著問：「程哥……你還在嗎？」
「在，不過可能很快就不在了。」程予樂有氣無力道。
「唉，我能理解，怎麼偏偏是許珩呢？」阮秋當了程予樂的助理有四年多，在她印象裡，程予樂一向謹言慎行，深諳什麼場合應該說什麼話，她從來沒操過什麼心。這次估計是難得放鬆，竟然捅了這麼大的婁子，她程哥本人心裡肯定是最難受的，但公司交給她的任務她也不得不做。「程哥，你打算怎麼處理啊？」她猶豫著開口。
「公司那邊怎麼說？有沒有出什麼公關策略？」
看程予樂反倒很快冷靜下來，主動問她，阮秋的心放下了一些。「呃，方總現在覺得公關也沒用了。」她有點為難地說，「這個證據實在是太硬了。而且你知道的……咱們公司一共就五個藝人，你是裡面最紅的，所以咱們公司……其實也沒有公關部門哈哈哈哈哈哈。」
「……」
「好吧，一點也不好笑。」阮秋收起了緩和氣氛的念頭，「程哥，不如換個角度看問題。你看你平常發一條微博，轉發加評論頂多也就十幾條。而現在，行銷號發的這條爆料影片已經被轉發出去幾萬條了，點讚也有二十多萬。」
聽著她的語氣越來越像一個傳銷組織頭目，程予樂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所以呢？」
電話那邊的阮秋深吸一口氣，「你今年六月就要二十七歲了，再不紅真的沒機會了，娛樂圈長江後浪推前浪，最不缺的就是一茬茬長出來的小鮮肉，現在你憑長得年輕還有戲拍，再過些年就只能去演別人的爹了。」
「這麼老成的話是誰教妳的？」程予樂的語氣依然風輕雲淡，甚至帶著一絲笑意。
阮秋愣了一下，她程哥果然不管什麼時候都清醒又明白。
「你的經紀人兼老闆，方總。其實在你醒之前，公司已經叫我去開了一上午的會，他們的意思是，這個事件我們就不管它了，不但不管，甚至還可以適時再給它加兩把火……」阮秋的聲音越來越小：「反正你現在已經和許珩捆綁在一起了，這都是流量，流量就是錢，公司現在打算讓你走黑紅路線，先讓你全網黑，等黑著黑著黑出感情了，你就紅了。上面的都是方總原話。」
這是變魔術吧，程予樂心想，更有可能是他黑著黑著就從頭黑到腳，成了圈裡的一個笑話。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阮秋忽然帶著哭腔罵了起來，「去他媽的！太欺負人了，咱們不幹了！在這行待得越久我就越不明白，憑什麼靠緋聞炒作的能紅？憑什麼靠潛規則上位的能紅？不幹了！你長得這麼帥，又這麼拚，在哪行哪業都能發揮光芒。」她抽噎了兩聲，「你要是解約金不夠的話，我這幾年也攢了一點錢，如果需要的話，千萬別不好意思……」
程予樂知道她是想安慰他，就是這效果，襯得他更加淒涼了。
他幾次張口，想跟她解釋出現這種情況，公司沒直接起訴他已經很不欺負人了，也想告訴她靠炒作和潛規則的人也付出了她看不見的代價。但最後，他只是說：「好了好了，我還沒窮到跟妳借錢的地步，妳現在就去放兩天假，敷敷面膜，告訴方總，我會盡快考慮好給他答覆的。」
等阮秋抽抽搭搭地掛掉電話，程予樂才失力般地躺倒在床上，愣直地盯著天花板。他其實並沒有那麼瀟灑。他有一個祕密：他喜歡許珩。
許珩比他遲一年考進中影表演系，算是他的學弟。那時候關於許珩和他誰是系草的爭論刷爆了學校論壇，許珩本人也莫名地和他不對盤，對別人雖然冷了點，起碼能當同學相處，只有對他脾氣大得不行。程予樂把這總結為──年輕雄性動物的勝負欲。因為許珩跟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你等著看，五年之內我會把影帝的獎盃拿過來。」
現如今，許珩做到了，二十四歲的他拿下了最新一屆的金海棠獎最佳男主角獎，頂級流量，風光無限。而他，出道第一部戲角色就被別人截胡，長期混跡在各種電視劇的男三男四，好不容易接到一個小說改編的網劇男主角，就出了這場意外，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播出。如果說男人面對喜歡的人難免會自卑的話，那他就是卑中卑中卑。
◎
夜色低垂，城市的另一側，慈善酒會剛剛開場。
衣香鬢影間，獨自在露臺抽菸的男人反倒更引人矚目，不少女星和社交名媛都在路過時多看了幾眼，並為他心思不在這裡而感到遺憾。
吳越在場子裡找了兩圈，都沒找到自家藝人，這會兒卻突然看到對方就在露臺抽菸。
男人穿著一身黑色暗紋西裝，身上只有藍寶石胸針以及同系列的袖釦做點綴，卻難掩逼人的氣場。
煙霧繚繞在他的側臉前，襯得他難得有些孤寂。
吳越早看出對方今天不對勁，許珩沒有菸癮，他印象裡上一次看到許珩抽菸是兩年前了，今天在這種場合都忍不住抽菸，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他首先想到今天熱搜爆紅的那條消息，隨即自己否認了，這種造謠的黑料每年都要來上一兩次，許珩向來看都不看。可能是什麼私事，吳越想，他只是許珩的經紀人，有些事還是不要過問得太多。「影帝怎麼自己在這吹風呢？」
許珩偏過頭，煙霧從他臉前散開，他食指中指夾著菸頭，懶散地衝吳越揚了下眉，「有事？」
吳越早習慣了，走近他，「我還以為你戒了。」
許珩唇角不易察覺地勾了一下，「戒不掉。」
看吳越還是目光炯炯地瞪著他的手，許珩才「切」了一聲，低頭把菸掐了。
「蘇總找你，你心情不好等會兒也收著點。」吳越叮囑。
「誰說我心情不好？」許珩反問道，「我抽菸是在抑制自己的衝動。」
吳越沒能理解：「衝動？什麼衝動？」
「如果你在一片荒涼的冰原裡走了很久，嚴寒而且看不到盡頭，忽然前面出現一把篝火，你會怎樣？」
吳越心想，影帝就是影帝，說出的話他越來越聽不懂了，他試探著開口：「我會以為是海市蜃樓吧。」
許珩的視線似乎散漫在很遠處，沒有焦點，輕輕地笑了一聲。
他怕又是做夢，也怕衝上去一把火把自己燒死。
直到離開酒會到了蘇總辦公室，吳越還是沒猜到許珩這句話隱含的意思。
蘇言紅是許珩所在的燦星傳媒的副總，年過四十看起來仍然像三十出頭，平常說話也跟他們這些年輕人沒什麼隔閡感。
看見許珩進來，蘇言紅放下手裡的花茶，笑咪咪問：「所以，你和孟薇薇是真的嗎？」
「……」
看許珩意料之中地面色一滯，蘇言紅心情大好，「好了說正事，今天的熱搜事件你也看到了，公司公關部已經拿了幾個方案出來，發聲明到上訴的選擇都有。」「不過……」她拖長了尾音，「這次的主角好像跟你很熟，都是你中影的同學，程予樂是你學長吧？孟薇薇是你學妹。」蘇言紅觀察到許珩的眼神似乎沉了一下，從前這些事他一向不屑一顧，都是公司一手包辦。「所以我專門叫你過來，問問你想怎麼處理？」
「我也正準備為這件事找您。」許珩直視著她的眼睛，「我希望公司不要插手，我會解決。」
許珩強硬的態度讓蘇言紅有些奇怪，不過她瞭解面前的這個年輕人，雖然傲氣，脾氣也倔，但大事上總不會出錯，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好吧，其實孟薇薇的公司找我們了，她那邊想借勢和你炒真人ＣＰ。」
「我拒絕。」
「這麼乾脆啊！其實對你來說不是壞事，你們在戲裡的ＣＰ現在熱度很高，孟薇薇算是圈裡目前發展趨勢最好的小花，搭你也不虧。又不是真的要做什麼，放點煙霧彈而已。」
「我不跟我不喜歡的人炒ＣＰ。」許珩眼神銳利。
蘇言紅嘆了口氣，「你從來不營業，連緋聞都沒有，粉絲都覺得你太有距離感了你懂麼？」
「我只想靠成績吃飯。」
蘇言紅覺得和許珩說話，怎麼就那麼疲憊呢？擺擺手只想讓他趕緊出去。
吳越在旁邊憋笑，也就許珩敢這樣不給蘇總一點面子了，不過他有本錢。
◎
程予樂從窗簾縫隙裡往下看了一眼，各種小報記者和狗仔還在樓下堵他，別說，這些人關係還挺和諧，一邊聊天一邊等他，到了飯點一起叫外送。
昨天阮秋已經叮囑過他，這兩天千萬別出門。
程予樂去冰箱裡翻了翻，他在家很少開伙，裡面只有一顆孤零零的雞蛋，和一罐可樂。在整個廚房找了一圈，又從角落翻出來一包泡麵。
看著眼前熱氣騰騰加雞蛋的麵，程予樂倒是沒什麼心酸的感覺，平時雖然他只是個十八線小演員，他還是有時刻保持最好狀態的習慣，極少吃垃圾食品。所以他對這泡麵的想法只有一個，真香！
吃著麵順手打開微博，熱搜位置還是穩穩的，下面的評論越來越多。
【許珩你有心嗎？不，你沒有！──ｄｂｑ（ｄｂｑ：「對不起」的拼音縮寫。），我已經被魔音洗腦一天了，娘娘別打我。】
下面回覆：
【娘娘們沒空理妳，都正在加班控評，不僅得控女方那邊的，還得控開始嗑男男的。】
【憐愛娘娘一秒，向來金尊玉貴，竟也要來做這等事。】
娘娘是許珩的粉絲名，因為他出道第一部戲演少年天子，粉絲們就自稱為娘娘。因為許珩極少營業，緋聞更是沒有，娘娘們平時極為佛系，嗑著瓜子笑看各家撕來撕去，對處理這種事件完全沒有經驗，誰知火忽然燒到自家頭上了。
也有人堅定地認為許珩和孟薇薇的事絕不是無中生有。
【我傾向兩人是真的在戀愛，還記得之前高樓裡的各種同款和重合行程嗎？[網址]】
下面被娘娘們刷滿了一片紅通通的【禁止倒貼，禁止吸血，請用實績獨立行走。】、【哪裡來的野雞在給自己加戲.jpg。】。孟薇薇的粉絲戰鬥力也不弱，一會兒時間回撕了幾千多條，逐漸進入白熱化。相比之下，程予樂發現罵他的人倒算少的了，果然糊是最好的保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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