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數學方程式,能解開萬物運行的奧祕,也能摧毀整個世界……
★ 一本結合人類思想的冒險記,融入哲學、數學混沌理論、戰犯、世界經濟、宗教等精采神祕元素,驚險又富哲理,將帶領讀者走向黑暗又魅人的深淵,以及萬物的終極秘密。
★ 入圍2012年愛倫坡獎的「最佳首作小說獎」!
★ 電影【神鬼認證】製作人已買下本小說電影改編版權!
★ 早在付梓成書前,美國出版社The Permanent Press就與美國亞馬遜網路書店率先合作推出電子書,下載銷量亮眼。
★ 日本早川出版社以五位數美金預付金簽下日文版,至今已授權美、捷、日!
★ 各大獎項肯定:
2012年麥卡維帝最佳首作小說
2011年《序曲雜誌》編輯首選年度最佳小說
2012年安東尼獎最佳首作小說獎入圍
2012 年沙托克瓦文學獎決選名單:「對文學藝術有極大貢獻的作品。」
2012年沙托克瓦文學及科學機構精選書單
一名哈佛數學家研究的混沌理論,可能是通往自然萬物運行的真相──一把解開上帝造物方程式的鑰匙。但就在他出席世界貿易會議的前一天,卻死於一場精心策劃的爆炸案。裝有研究結果、密碼無法破解的硬碟被警方扣留,卻引起研究贊助人和哈佛大學的爭奪。但想要這個硬碟的,並不只有在檯面上互相角力的人物……
同時,世界各地由激進宗教團體引起的動亂日益擴大,他們相信,只要世界陷入苦難,基督就會再臨,甚至還在全球二十四個時區預言了世界末日的時刻,而世界將在一片混亂與歡呼聲中迎接聖經中的最後審判日。
國際刑警組織高級探員昂利憑著老練的辦案經驗,以及身為混沌學之父的後代所遺傳的靈敏頭腦,跨越歐洲、美洲兩塊大陸,追查真相。隨著他一步步跟著線索,謎團卻越加撲朔迷離。
在此同時,昂利家人的生命也正面臨危險。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讓混沌學世家的傳人命中注定要成為這逐漸陷入混亂的局面中,最關鍵的一顆棋子。
《混沌法則》融合了各種暢銷書的精采神祕元素,有數學混沌理論、跨國陰謀、世界末日、哲學鬥智、宗教辯論。藍納‧羅森將巨大繁雜的概念以流暢的解謎故事展現,讀他的書除了有欲罷不能的感受,還有一種因窺見了某種世界運行的真理而顫抖不已的震撼感動。
作者簡介:
藍納.羅森 Leonard Rosen
羅森在美國馬里蘭州的巴爾的摩市長大。曾為NPR(全國公共廣播電台)撰稿、出版過數本關於寫作的暢銷教科書,以及在哈佛大學與本特利大學教授寫作課程。《混沌法則》是他的第一本小說,於文學界與驚悚推理界都獲得極佳好評,奪下數項大獎。最新作品《第十位證人》(The Tenth Witness)為《混沌法則》前傳,同樣以國際刑警高級探員──同時也是數學家龐加萊之後代──昂利‧龐加萊為主角。羅森現居於波士頓,已是全職暢銷書作家。
作者官網:http://www.leorosenonline.com/
譯者簡介:
陳靜妍
畢業於淡江大學英外文系。現為專職譯者。
章節試閱
2
保羅‧盧多維奇這個人外表孔武有力,由國際刑警組織位於米蘭的國家中心辦公署借調而來。在阿姆斯特丹的中央車站接到龐加萊後,他遞出一份卷宗,省下兩人之間的寒暄。「出事了,」他說,「你在海牙的時候,一起爆炸案夷平了紳士運河上一家飯店的頂樓。」
「真是一刻不得閒。」龐加萊說,一面打開檔案。
「我們不確定這起案件是否與世貿組織會議有關。就目前所知,受害人是哈佛大學的數學家詹姆斯‧芬斯特,擔任終身職,原本預計在星期五早上發表演說。他大學及研究所都畢業於普林斯頓,沒有妻子也沒有家人。出生於紐澤西,無特定政黨傾向,沒有值得一提的債務。」
盧多維奇抓了一杯龐加萊買的咖啡,坐上荷蘭警方提供的便衣警車。「總之,房間登記的是芬斯特的名字,屍體剩餘的部分貌似燒焦的烤牛肉。」
龐加萊閉上雙眼。
「他三十歲……天啊,跟我同年。」
「保羅,說點有用的。」
「好吧。波士頓警方會把比對用的齒模紀錄傳真過來,麻州警方已經封鎖了芬斯特的辦公室和公寓,正在採集DNA做分析,等我們取得遺體的樣本後就可以比對。不過昂利,他的身分不是問題,一名飯店員工確認芬斯特在爆炸發生約二十分鐘前從櫃臺拿了4E房間的鑰匙,大廳監視錄影器顯示他在九點四十一分進入飯店,炸彈在十點零三分引爆,夷平了4E客房。」盧多維奇發動引擎。「還有一點,炸彈客使用了過氯酸銨【註:Ammonium perchlorate(縮寫為AP),是一種白色晶體,有潮解性,通常用來製造炸藥、煙火。由於分解產生大量氣體,過去也用作火箭燃料,並用作分析試劑。】。」
「那是什麼東西?」龐加萊用法文問。
「火箭燃料。」
保羅用力踩了幾下油門,以參加摩納哥大賽車的架勢把雷諾警車開上亨德立克王子堤岸大道,卻為了閃躲一名在馬路中央悠哉騎著腳踏車的老先生急踩煞車,害龐加萊手上的咖啡灑了出來。
他猛然在座椅上一震,看著腿上的污漬擴散。
「保羅!」
「拜託,只不過是咖啡而已,別大驚小怪。」盧多維奇按了喇叭,入檔。「我幫你出錢送洗。」
他快氣炸了,可是盧多維奇不是沒注意到就是不在乎。龐加萊從置物箱裡抓了一疊紙巾,發現這一陣驚嚇剛好刺激身體製造足夠的腎上腺素,使他的心跳恢復正常頻率,算是好事一樁。他檢查自己的脈搏確認:砰砰……砰砰……砰砰,非常確實的節拍。接著他用紙巾輕拍咖啡漬。保羅畢竟還是幫了他個忙,只不過他抵達犯罪現場時看起來會像個失禁的小學生。
他到底該拿盧多維奇怎麼辦?他算是龐加萊偶爾客串的徒弟,這次也是在龐加萊的要求下參與任務。對他這個人只能毫無保留地接受或討厭,沒得商量。他是個急驚風,總是衝衝衝,新陳代謝可比峰鳥。他一天工作十八個小時,連帶拉抬了合作對象的辦事效率。他吃飯快、說話快、下結論也很快,幸好通常判斷都夠準確。而他換女友的速度與無情就連向來思想開明的龐加萊都很驚訝。
盧多維奇長相英俊瀟灑,不是雜誌封面人物的那種,而是散發出過人的自信,因而具有相同的效果。他一出現就引人矚目,喜歡把外套披在肩上,頗有費里尼電影的味道;他的穿衣風格通常只有在義大利人身上龐加萊才能忍受。他唯一比較麻煩的缺點是愛冒險,而且有時是很蠢的冒險,只因過度自信地以為自己所向無敵。他們是兩年前一起在馬賽出任務時認識的,當時有一名藥頭躲在飯店房間裡,二十幾名特警扛著盾牌將飯店團團包圍,盧多維奇違抗上級命令,沒帶武器、沒穿防彈衣、也沒裝竊聽裝備,就這麼進了藥頭的房間裡,在狙擊手的監視下和對方「聊聊」,一小時後才獨自現身。其他人追問有什麼消息時,他說:「他要比薩和一瓶二〇〇二年的馬德固固尼耶葡萄酒。」於是指揮中心派人買了比薩,找來他要的葡萄酒。這名逃犯酒足飯飽後,嚴重錯估自己帶槍突圍的機會,頭部一發中彈,死於狙擊手的槍下。盧多維奇查獲這個位在義大利布林迪西的走私集團,透過里昂國際刑警組織安排了馬賽的逮捕行動。龐加萊上前自我介紹時,剛好看到盧多維奇獨自坐在倒立的箱子上吃著死者留下的最後一塊比薩。「你該不會認為這塊比薩還有鑑識價值吧?」他問。
龐加萊立刻對他印象大好。
「他演講的題目……等一下,」盧多維奇掙扎著從褲袋裡拉出一張紙片,一面讀一面在繁忙的車陣中穿梭,在差點撞上一名踏出人行道的少年之前急踩煞車,害對方手上的薯條和美乃滋灑了滿地。保羅搖下車窗丟了幾塊錢給那孩子,大聲要他走路注意看路。「單一世界經濟的數學必然性。」他說,轉頭看看龐加萊。那名少年用拳頭搥了車子的引擎蓋,盧多維奇加速開走,拿出自己的手帕擦拭灑出來的咖啡。「單一世界經濟的必然性?」他又說一次,「有這種題目?芬斯特一定是世貿組織的愛將,總之這解釋了他在此地的原因。」
他們高速穿越廣場,上面豐滿的商人雕像來自本市的黃金時期,而他手上的書本則被經年累月駐足的鴿群弄髒了。「凶手會是誰?」龐加萊問,「排除債務、感情糾紛等一般動機的話,有誰會殺死一個數學家?」前方幾條街之處的廣場由另一名豐腴的市民所掌管,車陣慢了下來;警方在雕像下方圍起長方形的路障,一群抗議人士在那裡叫著:「拒絕……世貿組織!拒絕……世貿組織!」龐加萊注意到其中一張床單做成的標語上畫了一個收銀機,抽屜開著掉在地上,原本放鈔票的格子則畫著掙扎的第三世界國家農民,彷彿被卡在捕動物的陷阱裡。
盧多維奇用力踩油門,「還有誰?不就是另一個嫉妒他人成就的數學家?也許問題是,誰會為了破壞世貿組織會議而殺人?」他換低檔轉彎,指著幾輛閃爍著警示燈的緊急服務車輛。
龐加萊看看運河對面。在鋪著鵝卵石的狹窄街道上,紅磚房屋擁擠得如玉蜀黍上的玉米粒。這些房子在幾世紀前原本都是倉庫,大多使用固定的起重機把貨物運到樓上,人字形屋頂則隱藏在鐘形、台階形或倒漏斗形的紅磚背後,其中一棟建築少了精緻的外觀,因為屋頂被炸掉了。
盧多維奇咬緊牙根點了點頭,「車子只能開到這兒,」他停好車說,「從這裡開始得步行前往。」
3
龐加萊踏進紳士運河三百四十一號的使館飯店時,眼前的景象令他不解。爆炸威力僅限於頂樓的一個房間,彷彿有一隻爪子穿過雲層,連著人字形屋頂把整個房間挖走,只剩下一個裂開而醜陋的大洞;兩側與下層的房間毫髮無傷,就像一整塊蛋糕或藝術品被小心翼翼地切掉一塊。街上散落著磚塊與屋瓦,還有足以撐起舊商船的粗壯屋梁,及被害人的私人物品,這些全都一一標上證物編號:一隻襪子、一付鏡片已破裂的太陽眼鏡、一條美國品牌牙膏、一件撕裂的襯衫。龐加萊轉身背對左方二十公尺處覆蓋著藍色帆布的東西,也背對這些日常生活的遺跡。
為了殺死一個人得費這麼大的工夫?
消防隊抽取運河水滅火,把汽車、街道、飯店及爆炸所產生的碎屑都浸濕了,留下一地的混亂,黏糊糊地發出惡臭。龐加萊看著一名身著藍色連身工作服、戴著乳膠手套的男子正與其中一名消防員爭執。
「鑑識小組快氣炸了,」一名女子說,「消防隊雖然拯救了整條街,卻把證據全都泡在水裡。」
吉賽兒‧德維絲堅持禮數和龐加萊握手。她是荷蘭安全局指派與國際刑警組織合作的幹員,也是龐加萊的小組裡唯一不是由他挑選的成員。根據規定,國際刑警組織的探員並沒有逮捕權,調查每起案件時都必須與地主國的地方單位或國家警察合作。龐加萊立刻對頑固的德維絲印象深刻,若是派她蒐集資料她必定會按時完成,而且除了蒐集到的資料之外還會交出從各個角度分析的報告。她的桌面永遠整齊清潔,衣服熨燙整齊,穿著實用的方頭鞋。一頭紅褐色長髮鬆鬆地紮在頸根,長及背部,暗示著豐富的內心世界。
「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有人用雷射把整個房間打掉了。」她指著運河對岸群眾聚集之處說。
她遞給龐加萊一張照片。「這是十分鐘前從警方直升機上拍攝的。建築物兩側的爆炸範圍相同,與炸彈放置洗手台下方的結果吻合。」她遞出第二張文件給龐加萊看,是房間配置圖。「炸彈引爆時芬斯特一定是靠在洗手台上。他不但被燒得難以辨認,剩下的軀幹也被洗手台的碎片撕裂。另外還有這個。」她伸手拿一塊潮濕焦黑的木頭,聞一聞再遞給他,龐加萊驚訝地一退。
「過氯酸銨,」她繼續說,「信不信由你,這是火箭燃料,燃燒起來像信號彈,在特定的情形下會爆炸。炸彈客要是用了等量的C-4炸藥,整條街都會被炸光。其實這個案子的手法很漂亮。」
龐加萊在職業生涯裡見過各種爆炸物造成的後果,不過把原本用來將重物推離地心引力的火箭燃料用在他處,這倒是第一樁。「有點不尋常,是不是?」
「非常不尋常。」
「那麼先採集一些樣本,」他說,又聞聞焦黑的木頭,「先送到阿姆斯特丹的實驗室做快速分析。但我要歐洲太空總署的意見,還有美國太空總署,這樣可以縮小調查範圍。」
「靠在洗手台上死去,」盧多維奇呻吟著說,「這種死法一定帶有某種寓意。」龐加萊看了一眼帆布後將視線移開,他的反感並非由於受到驚嚇,因為他看過的屍體不在少數。就算如此,他也無法將屍體當成只是心跳停止的一塊肉而已。有一種東西叫生命,像克萊兒工作時偶爾抬頭看著他微笑的樣子;還有一種東西並非生命:死亡。兩者令人驚異之處息息相關,龐加萊就是無法面對一個人的空殼而無動於衷,他得速速關閉某些感官,檢視遺體。
「寓意?」這時,比街道低三個台階的飯店入口處傳來宏亮而陰沉的說話聲,塞吉‧羅倫輕拍盧多維奇的肩膀。「年輕人,這裡的寓意是整潔僅次於虔誠。」
塞吉是龐加萊最親近的朋友與死黨,公私皆然。他看看手錶,「爆炸都已經發生三個小時了,櫃臺員工還嚇得發抖,他需要注射鎮定劑,卻因職業尊嚴使然不願離開工作崗位。」
龐加萊看著羅倫注意到他褲子上的咖啡漬,克制著不拿水管與某種年紀的男人出來開玩笑。他們兩人都把一生事業奉獻給國際刑警組織,但他們的氣質與行事風格是如此地大相逕庭,沒人料到他們會成為朋友。龐加萊善於思考、避開問題、研究對手的弱點。羅倫則習慣正面迎擊,如果他是物理學家的話會以衝撞原子為生,正因如此,他的婚姻注定失敗。
「鑑識小組和消防隊正為了犯罪現場的混亂鬧得不可開交,」羅倫說,「採集證物是極大的挑戰。不過有一點很明顯:房間門把及窗戶開關上的指紋都很清楚,與房間鑰匙上的指紋吻合,也吻合被害人左手大拇指及右手食指的指紋。如果你要問的話,只有這兩根手指沒有被燒成灰燼或炸到運河裡。他的軀幹卡在那棵樹上,」他指著,「其中一條腿撞倒一名單車男。」羅倫闔上筆記本。「我死的時候拜託讓我保留全屍。」
紳士運河的另一側聚集了一堆群眾,還有人打開窗戶觀望。「好了,」龐加萊說,「我們找到的指紋在本質上互相吻合,不過這還不能算確定身分。針對確認身分這一點,我們目前採取什麼行動?」
「明天早上應該會收到來自波士頓的資料,」羅倫說,「噢──我差點忘了。」他打開一個資料夾,從透明的塑膠證物袋裡拿出一張照片,連同袋子放在被屋梁撞歪一半的賓士車引擎蓋上。「到處都是被害人芬斯特的指紋。」他們聚在一起看這張照片。
過了一會兒。
「大家加把勁,沒人玩就不算遊戲了。照片背面有圖說,猜到的人獎金兩歐元。」
盧多維奇先猜。「這是山脈的稜線。我上星期回家時搭機飛越阿爾卑斯山,下面的景象就是這樣:中央山脊與其延伸出去的山脈。」
「吉賽兒呢?」
「我認為是血管攝影。我的母親中風時,醫生讓我看的掃瞄圖就是像這樣。我認為那是血管,不過也可能是河流與支流或植物的根部。」
「也不對。昂利呢?」
「塞吉,放過我們吧。」
羅倫翻過照片念出圖說:「閃電,負像。」然後說:「『系列三,影像A,世貿組織演講。』顯然還有其他影像,不過還沒找到,我猜已經毀了。」他看看殘骸。「為什麼沒有其他的死傷?你們聽說了嗎?今天米蘭發生了一起爆炸案,不過用的是傳統炸藥,不是這一種。」
「米蘭?」盧多維奇問,「米蘭的哪裡?」
「艾曼紐二世迴廊。」
「不會吧……」米蘭是盧多維奇的家鄉。他伸手從外套口袋裡拿出手機,走到一旁打電話。
「造成六人死亡。」羅倫繼續說,「一名穿著袍子的男子召喚耶穌拯救世界之後就把自己炸掉了。我猜我們的爆炸案與宗教完全無關。」
德維絲翻過幾頁文件。「這裡沒有提到什麼穿袍子的人。我會調查看看,不過你剛剛說那閃電的負像和芬斯特的演講有關?塞吉,他演講的內容是全球化,我看不出有何關聯。」
羅倫露出微笑。「親愛的,所以才叫謎團啊。」
9
祕魯政府觀光局若是把艾德華‧基多的照片當成觀光手冊的封面,富有的北美觀光客絕對會迫不及待掏腰包來此度假。他走進國際刑警組織的臨時總部時,渾身散發出安地斯山脈子民的氣息,身上的打扮十足是個牧羊駝人,那是家族世代流傳下來的工作。他穿著印花襯衫,頸間綁著一條大手帕,外搭蠟面鋪棉外套,頭戴淺頂軟呢帽,頭髮夾雜著銀絲,一點也不像學者或頑冥不靈的政治異議分子。聽起來很令人訝異,但他的確兼具這三個身分。無論是在國際貨幣基金會提出強而有力的辯證、領導街頭抗爭或探索偏遠的山路,他都能自在優游其中。他可能這星期於巴黎的研討會上以流利的法文討論原住民議題,下星期在柏林以完美的德文對八國高峰會議的官員大吼,接著又如禿鷹歸巢般搭機回到安地斯山脈。他的體格結實有力,敏銳的黑眼珠炯炯有神。
龐加萊思考良久該如何面對基多這個人。他本來很有可能一輩子就當個牧羊駝人,但一名警覺的牧師發現他的數學天分,因而使他得以求學進修,最後在利馬大學擔任教授,專長殖民主義經濟學。至少有一個歐洲國家將基多列入恐怖分子的觀察名單,其他歐洲國家則經常拒絕他入境。國際學術界也常低調討論他具有得諾貝爾獎的實力。惡意誹謗者則聲稱問題在於他放任自己令人驚豔的原創心靈遭受政治的污染,基多的支持者則頌揚此政治影響。他在權力達到最高峰時突然辭去教職,回到家鄉的小村落比薩克組織原住民解放陣線。基多利用敵人那裡學來的工具與網際網路,將影響力擴及世界各地的三百萬原住民,成為政治與人權運動的新興勢力。龐加萊在法國《世界報》、英國《衛報》與《紐約時報》上讀了關於基多的報導,也研讀過基多論述原住民系統如何遭到經濟破壞的經典論文。直到基多踏入這個房間之前,龐加萊還相當懷疑真的有人創造力這麼豐富,散發如此的魅力。基多沒有先放下東西,而是直接走到主人面前,彷彿早已期待這次的會面。
「探長,久仰大名。」
他的魅力不容否認:明亮而探究的雙眼直視著龐加萊,握手堅定有力,先聲奪人的友善使人既警覺又安心。
「大名?。」
「對國際刑警組織略知一二的人都知道你這號人物。」
基多雙手一握住龐加萊伸出的手,龐加萊立刻識破他那偽善的假面具,不禁想起他在西雅圖丟磚塊,在鹿特丹放火燒車,在巴黎發起世貿組織暴動,使得一名警員失去一眼視力。如今基多熱心地和龐加萊打招呼,但這些抗議行動都是他所主導的,只是他的名字從來不曾出現,他就是這麼絕頂聰明。
「教授,你才是大名鼎鼎。」
「我暫且把你的話當成恭維。」基多笑著說,放下背包跟著龐加萊走到會議桌前。「探長,除了國際刑警組織之外,全世界的安全單位幾乎都找過理由偵訊我,所以這次會面只是遲早的問題罷了,我跟你一樣早已有所準備。當這位先生,」他指著盧多維奇,「要求我過來聊一聊時,我同意了。我再進一步研究之後,龐加萊這個名字不斷出現。」
「網路上嗎?」
「當然也有其他的資料來源。你效力國際刑警組織三十年,接受英雄事蹟褒揚十二次,受邀至倫敦、華盛頓和莫斯科演講跨國境犯罪議題。他們失敗之處,你成功了,而且,我還聽說你為了繼續擔任外勤工作,數次拒絕升遷。真夠膽識!」
「教授,我不讀關於自己的新聞報導。」
「真是謙虛!我聽說你就像那種緊咬不放的英國犬。我曾經讀過報導,那種狗一旦咬住了目標,就算用鐵條敲他的頭也不放開。」
龐加萊看著他的客人拍桌,彷彿置身阿姆斯特丹的傳統咖啡座裡。「我們一定有相同的祖先,因為我老婆說我是全世界最頑固的驢子,我們村裡管這種脾氣叫拗。」基多笑著說,注意到羅倫在桌子另一頭清理的照片時突然停下來。「太好了,這是什麼?」
「教授,只是一些照片而已。」
「不,我不認為它們只是照片,這是分形,對吧?」【註:分形又稱碎形,為一個粗糙或零碎的幾何形狀,可以分成數個部分,且每一部分都是(或近似)整體縮小後的形狀,即具有自相似的性質。】
這時龐加萊打量著基多的雙手,證實他的確有部分時間在戶外工作為生。「我們看不懂這些照片,」他說,「可以請你解說嗎?」
「探長,我不是專家。」基多謙虛地說,但顯然只是做做樣子,因為他很快把照片拿近,興趣盎然仔細研究了幾分鐘後才抬起頭說:「對待分形時,沒有一個絕對的比例尺,也就是物體的大小。就說這一張吧,」他舉起紐西蘭基督城的那張照片,「如果我把從太空俯瞰這個半島的邊緣影印下來,然後特寫局部一公里長的海岸,再調整兩張照片的尺寸,你分不出哪一張是原圖,哪一張是局部的海岸線。在分形上,地質學的一部分和整體都是一樣的,從局部就可以看到整體的影像。探長,你吃花椰菜嗎?」
「什麼?」
「花椰菜跟青花菜,你吃嗎?」
「吃啊。」
「它們就是分形。一小朵花椰菜跟一整顆花椰菜看起來一樣,這樣懂嗎?」
龐加萊聽懂了。「一粒沙中見世界,」他說,「你認識芬斯特。」
基多點點頭。「我是經濟學家,他是數學家,有時兩個特立獨行的人也會碰在一起。」
接著過了將近一分鐘,沒有人開口,龐加萊才發現他的客人以為自己已經解釋完畢。他雙手一攤,彷彿買東西不夠錢。「就這樣?我可是在辦謀殺案,需要的線索可不只如此。」
「我還能說什麼?」基多回答,「那時候並不是很愉快。詹姆斯和我合作過一陣子,本來就要共同發表論文,結果──」他停下來排列照片。「我試著解釋看看好了。數學家的專長是寫方程式、玩弄數字和符號,這些數字和符號不一定和現實世界有關,但他們喜歡的就是這種純粹;經濟學家則以真實事件與現實世界為模型,它們的本質就是混亂不堪。」
龐加萊想到蓋在詹姆斯遺體上的藍色帆布隨風拍打,使館飯店周圍散落的破裂玻璃碎片看似珠寶盒裡的寶石。「我注意到了。當時你們的研究內容為何?」
基多嚴肅地雙臂交握。「愛的數學模型。」
羅倫突然爆笑出來,彷彿有人在他的屁股點了一把火。他笑到一陣狂咳,臉色脹紅。
「沒關係,」基多說,「你儘管笑。當時我們在發展一個概念,認為最混亂、最無法預測的人類行為能以數學來建立模式。如果能建立出愛的模式,那麼所有事物也都可以。我們試圖以象徵性的方式代表情人的感情,再以著名文學作品中的愛情將可能預測的行為製成圖表。我們原本打算在第一份論文分析《羅蜜歐與茱麗葉》。」
「難怪,」喘不過氣的羅倫深深吐一口氣,「難怪我的婚姻會失敗,因為我不懂非線性方程式!」他又開始咳嗽,藉故走開找水喝。
這次基多也跟著一起自嘲。「我聽過更惡毒的說法,根本沒有人認真對待這個議題。可是,愛情的確可以使用數學運算。我的父母都是文盲,可是他們都聽得懂。」
「懂什麼?」盧多維奇問,他目前為止都扮演旁觀者的角色。
「對於懂得愛的人而言,一加一很少等於二。」
「幸好如此!」
「年輕人,禍福與共。」
基多轉向龐加萊。「我承認用這個例子是為了吸引人們的注意力,可是這個前提並沒有聽起來那麼荒謬。詹姆斯和我努力想強調更重要之處,也就是如何以圖示說明。」龐加萊跟著他的目光看著窗外的廣場,一輛卡車按了喇叭,基多突然回過神來。「好,」他說,「就用最典型的例子吧,交通狀況。首先選擇一個城市,想像在夏天星期五下午五點鐘那裡的交通狀況,探長,請形容你看到的景象。」
「大塞車,」龐加萊回答,「馬路成了停車場。」
「沒錯,這是人為系統:人們駕駛著由人所製造的汽車,開在由人所建造的高速公路上。你同意嗎?汽車和塞車都純粹是人為系統?」
龐加萊點點頭。
「好。運輸工程師根據流體力學,使用數學運算研究車流。探長,請告訴我,為什麼描述速度、體積和河流流動的方程式會用來描述尖峰時間的車流?一個是人為系統,另一個是自然系統。人為系統由人類控制每一輛汽車,自然系統則依循引力定律。然而,人類開車時的行為卻與水流相似,而且相似度高到工程師在設計高速公路時能運用流體力學的原理。這兩者到底為什麼有關聯?完全沒有道理,但確是如此。」
龐加萊只能聳聳肩。「我從來沒有思考過這種事。」
「嗯,詹姆斯和我思考過。我們希望展示的重點是利用數學運算做成模型來描述人類的行為,正如數學運算已被用來描述自然界複雜的動力系統,如大氣系統。我們打算宣傳、倡導這個理論,告訴大家描述自然界複雜系統的規則也可以用來描述複雜的人類行為。」
「我懷疑做得到,」龐加萊說,「也許流體力學能夠描述車流,但什麼樣的數學運算可以描述愛?」
基多在座位上動了動。「我們還沒有研究到那裡。」
盧多維奇嗤之以鼻,輕聲說:「難怪。」
基多的眼神一閃。
「他失禮了。保羅,快道歉。」
「探長,別把我當傻瓜。我們的理論完全站得住腳。我們共事了數月之後詹姆斯失去興趣,因此才結束合作關係。我完全不知道他將在世貿組織會議發表演講,可是從他的題目裡,我看出他並沒有失去對數學建模的興趣。所以,我寧願認為也許我對他畢竟還是有所影響。」
龐加萊並不認為全球暖化的數學運算是可行的,不過就他所知,芬斯特和基多一樣是少見的天才,誰又猜得到他們的合作會有什麼成果?「我猜,」他說,「你去波士頓是為了研究市場行為,而不是研究愛。」
「當然,」基多說,「詹姆斯對方程式具有高度的直覺,他可以看著一隻蒼蠅在房間裡飛來飛去,接著就寫出一個方程式描述它的動向,而且三D圖表還能重現蒼蠅的飛行路徑。從他的論文就看得出他令人驚豔的一流才智,我因而主動聯絡他,那已經是三年半前的事了。」
「相信你很失望。」
龐加萊拿起那張細菌在培養皿生長的照片端詳,開口問這位原住民解放陣線主席是否能在單一經濟裡看到整體經濟。「就像花椰菜裡的其中一小朵那樣,」他問,「教授,我今天早上買了一杯咖啡,你能以此看出全球整體經濟的狀況嗎?」
基多不發一語,舉手鼓掌。「可以的話就是找到聖杯了。如果你問的是分形數學是否能描述全球經濟,這一點我從來沒有想過。」
才怪!龐加萊完全不相信,也看得出基多知道,可是顯然完全沒有差別,他依然如剛進門時般鎮靜、泰然自若、友善。他指著照片說:「從這些照片和他演講的題目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詹姆斯打算提出的論點,就是全球經濟在最深的層面與自然幾何學有關。他宣揚的就是我們的論點。我們停止合作之後,他的研究一定是有所進展。」
基多把那些照片整齊疊在一起。「探長,我已經說出我所知道的事情了,我想我們的會面到此為止。我對詹姆斯的去世感到遺憾,不過很高興見到你,但我不太喜歡你選的場地。這地方讓我不舒服,我真的得走了。」
龐加萊還沒打算讓基多離開,不過並沒有直接表明,而是設法讓基多再多解釋一些。他很早就學到要讓對方一直說話,有說總比沒說好。有時候,光是說話、閒聊都可能引致些微的直覺,而直覺可能得花好幾個月才能成形,再花上好幾個月才能證明。基多指著水晶吊燈說:「我想那是十八世紀初期的作品,大概是這個時期沒錯。你應該聽過荷蘭東印度公司吧?」
「他們是貿易商,」德維絲說。基多很明顯想結束這次偵訊,但龐加萊也看出德維絲對他很好奇、很配合。「是一手打造阿姆斯特丹黃金時代的設計師。」她說,「這是所有荷蘭學童的必修課。」
「設計師只是其一,」基多說,「關於他們還有其他描述。你們知道這些為什麼能存在嗎?」他張開手臂涵蓋整個房間。「這個荒謬的地方,所有林布蘭和維米爾的作品,還有阿姆斯特丹國立博物館裡那些畫著肥胖市民的油畫?荷蘭的財富與寬容來自大西洋到印度洋、加勒比海古拉索島到馬達加斯加的奴隸。這個舞廳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政府審慎計畫的大規模強暴。西班牙人、荷蘭人、英國人、法國人、比利時人、德國人和美國人,他們前仆後繼地解開褲襠,從原住民手中搶走了所有美好、有價值的事物。探長,你召喚我來此地,我看到的卻是苦難,聽到的是鞭子劈啪聲與尖叫聲。詹姆斯看到的是數字。」
龐加萊終於找到了他要的最後一片拼圖,比預期的還快。「所以,你們之間的合作關係失敗了。」他說。
基多端詳著他,臉上愉悅的面具消失了。「原住民已經不想再禮貌地要求了。你們這些人到底要的是什麼?在吳哥窟打廣告賣iPod?這個年代已經不宜強取豪奪,但五百年來卻毫無改變,只是現在付我們一天兩美元的工資幫你們製造手機與電視。我的話到此為止,這個房間令我厭惡。」他伸手拿背包。
「請留步,」龐加萊說,「你和芬斯特博士討論過你的政治立場嗎?」
「有什麼好討論的?我們論文分析的是《羅蜜歐與茱麗葉》。」
「你是說你們彼此理念上的差異從來未曾──」
基多看著房間的角落,轉身面對龐加萊時已調整好情緒。「從現在開始,原住民是平等的伙伴關係,請尊重我們的文化,否則我們會使你們痛不欲生,不達目標絕不停止。」他又愉快地補充,「別誤會,我很喜歡你們西方人熱愛學習、勇於質疑和挑戰知識,可是我真的占用你太多時間了。詹姆斯和我合作了一段時間,後來分道揚鑣了。沒錯,他遭到謀殺時我人也在阿姆斯特丹,但除非邏輯定律和證據完全背棄我,否則你無法把我跟他被謀殺扯上關係。我還是很高興見到你。」基多起身離開。
2
保羅‧盧多維奇這個人外表孔武有力,由國際刑警組織位於米蘭的國家中心辦公署借調而來。在阿姆斯特丹的中央車站接到龐加萊後,他遞出一份卷宗,省下兩人之間的寒暄。「出事了,」他說,「你在海牙的時候,一起爆炸案夷平了紳士運河上一家飯店的頂樓。」
「真是一刻不得閒。」龐加萊說,一面打開檔案。
「我們不確定這起案件是否與世貿組織會議有關。就目前所知,受害人是哈佛大學的數學家詹姆斯‧芬斯特,擔任終身職,原本預計在星期五早上發表演說。他大學及研究所都畢業於普林斯頓,沒有妻子也沒有家人。出生於紐澤西,無特定政黨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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