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去聯誼？」何以蔚很確定邵秦是直的，在圈子久了，看男人這方面他都有種特別靈的直覺。
兩人剛一起下樓吃過晚餐，邵秦坐在客廳的木製長椅上，大腿擱放著陽春的文書型筆電，邊查資料邊和何以蔚說話，「浪費時間。」
「大學不是該交交女朋友嗎？」何以蔚坐在邵秦右前方另一張椅子上，百無聊賴地滑手機，拒絕了一個床伴的過夜邀請，覺得約約上數百則搭訕訊息太煩，索性關了檔案。
邵秦抬頭看了何以蔚一眼，似笑非笑，「那你怎麼不去聯誼？」
開學沒多久，涉世未深的大一學妹們剛進來，處於人生地不熟的階段，正需要學長們的關心和照顧。大二以上的單身男性們無不虎視眈眈，為了讓聯誼順利談成，名單裡總要放進幾個帥哥撐場面，即便不喜歡女生們的注意力都在帥哥身上，還是會詢問班上幾位顏值擔當的意願。
何以蔚前幾天剛當著邵秦的面推掉一個聯誼邀約，此時聽邵秦提起，立刻故作神祕，避重就輕地回道：「我有自己的交友管道。」
邵秦點點頭，語氣如常，「祝你順利把套子用完。」
何以蔚抬頭，一臉驚訝地看向邵秦，「你也會開這種玩笑？」
邵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反倒覺得何以蔚大驚小怪，「你買了不就是要用嗎？」
何以蔚無法反駁，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已經用完了，雖然不是套在他身上。
何以蔚沉默半晌，看見邵秦嘴邊泛起促狹的笑意，知道自己被捉弄了，立刻不甘示弱地反擊，「我不信你沒買過！」
「就是沒買過。」邵秦臉不紅氣不喘，神色自若。
「你不戴的嗎？」何以蔚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些氣息不順，他到底在緊張什麼？邵秦戴不戴套關他屁事！
邵秦啞然失笑，理所當然地回答，「沒對象，用不到。」
「原來是這樣。」何以蔚尷尬地笑了笑，莫名放下心來。
邵秦這不就是在說自己沒經驗嗎？何以蔚忍不住將盯著邵秦側臉的視線，偷偷往下移動—原來那裡沒用過嗎？
何以蔚臉頰發熱，裝作口渴去廚房裡倒了杯水，稍稍冷靜後坐回原位，「你要是有急用，就去我房間拿，左邊第二個抽屜。」
「那我也得先有交往對象呀。」
何以蔚由衷感嘆，「真可惜。」邵秦這副樣貌和身材，不拿來用實在是暴殄天物啊。
「可惜什麼？」邵秦抬頭就看到何以蔚惋惜的表情，不知不覺被逗笑了，怎麼他自己無感的東西，新室友的反應比他還大。
「你不交女朋友嗎？」
「我太忙了，沒時間談戀愛。」
「找個獨立一點的？總會有人能體諒你，不用時時刻刻需要人陪。」何以蔚偷偷想了一下，如果自己和邵秦交往會是什麼樣子？他應該不會時時刻刻纏著邵秦，不會無理取鬧要求隨傳隨到，不會揮霍戀人的耐心和體貼，除了性別之外，條件簡直完美。
邵秦聞言只是笑笑，沒有當真，家庭條件不好，他必須更懂事，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雖然不排斥談戀愛，但現在不是最恰當的時候。
「我不需要女朋友。」
「那男朋友呢？」何以蔚故意用開玩笑的口氣說著。
「如果長得像你這麼帥，我就勉強接受吧。」邵秦配合地把球丟了回來，眼睛還是看著電腦螢幕，手上飛快地打了幾個字，一心二用。
何以蔚承認他心裡有點飄飄然，不過他知道邵秦只是開玩笑，立刻笑罵回道：「我才不要跟你交往。」
邵秦停下打字，有些困惑，然後不甘示弱地看向何以蔚，「為什麼？」
因為你不喜歡我。何以蔚不敢說出口，只是笑笑地隨口扯了個理由，「因為我無法想像抱著你的畫面。」
太美好的東西他不敢要，也不敢想，他看著就好。
何以蔚的答案聽起來很直男，邵秦沒多想，跟著笑了笑，「我也想像不出來。」
邵秦理性、體貼，凡事都有自己的看法，他同時頭腦靈活、反應快，如果能說服他，他也能很快就接受新的想法。
何以蔚自幼便知道該如何說話，只要他願意，就能成為細心、知趣、有涵養的優秀傾聽者。雖然愛玩了點，但他從小就看得多，且眼界廣，真要討論起什麼議題也能似模似樣地說出一套論點。
兩人什麼話題都能聊，正經的不正經的，一句接一句，氣氛融洽，漸漸也有幾分投契的感覺。
而當邵秦專心看書時，何以蔚就在旁邊待著，滑滑手機、看看邵秦，自得其樂，兩個人在一屋子裡就算不說話也很自在。
兩人也會相約出門，湊在一起討論買什麼生活用品、挑沐浴乳與洗髮精、討論晚上煮火鍋買什麼食材，這個我喜歡、那個你不吃，笑罵兩句後又相視一笑。
有時候邵秦讓著何以蔚，有時候何以蔚順著邵秦。
偶爾會有路人覺得他們看起來很親密，用一種不好言說的眼神含蓄又熱切地看著他們。
邵秦不覺有異，何以蔚則是毫不介意，心裡暗暗覺得這樣的日子太美好。
除了沒牽手外，他們和情侶也沒差別吧？
在日益頻繁的交流與觀察中，何以蔚漸漸發現邵秦是那種看起來和誰都好，卻也保持著一點距離的人。
比如說邵秦和系上、社團的人常有互動，時常會有人打電話邀他出去或者問問題，卻很少見他邀請誰來公寓。偶爾有來找邵秦借筆記的，都是在門口就解決了，邵秦都沒邀人進門的意思。
但邵秦確實是一個溫柔的人。比如說，邵秦的課表排滿了早八的課，每天七點就會起床，不過他開門總是輕輕的，不會弄出太大聲響吵到還在睡的何以蔚。
又比如說，何以蔚曾說邵秦泡完咖啡後滿屋子都是咖啡香，讓他起床後聞著咖啡香就想喝咖啡，可惜趕著上課經常來不及泡。邵秦聽了，隔日早上便會順手幫何以蔚泡一杯咖啡，放在咖啡壺裡保溫，讓何以蔚醒來就有熱咖啡喝。
咖啡壺是何以蔚帶過來的，咖啡豆是兩人逛超市時一起挑的，不苦不澀的平價豆，味道沒什麼記憶點，然而有兩人的共同回憶，何以蔚覺得特別好喝。
以往何以蔚的早餐就是一杯黑咖啡，沒有別的了。
沒幾日，何以蔚早餐只喝黑咖啡的事被邵秦發現，他就開始幫何以蔚張羅早餐，通常是煎兩片吐司，夾上一顆半熟蛋，偶爾會有美式煎蛋或者蘿蔔糕。做好的早餐放進保溫便當盒裡，何以蔚九點、十點起來時還是熱的。
廚房裡的食材是用兩人共同基金買的，兩人提交了相同的金額，用完了再補。
邵秦也不是每天都幫何以蔚準備早餐，他手上有一份何以蔚的課表，是何同學主動上繳的，為了證明週三和週五上午沒課，可以光明正大睡到中午。
邵秦看了下課表，對貪睡的何以蔚不置可否，並暗暗記下週三和週五不用準備何以蔚的早餐，但如果沒事且他剛好能回公寓一趟的話，就可以順手幫對方準備午餐。
「你很會照顧人。」何以蔚說出這句話時心情很複雜，一方面喜歡邵秦這份體貼，另一方面又怕自己陷入太深。
「習慣了，大概因為我是長子吧？」
邵秦聳了下肩，把做好的早餐放到何以蔚面前。他從沒想過會幫家人以外的人做早餐，之前的室友也完全沒有讓他想做早餐的欲望。可是何以蔚實在太不會照顧自己，他忍不住就多做了一份給何以蔚。
看著何以蔚收到早餐時開心的表情與從不吝惜大力稱讚，就讓他既開心又很有成就感。久而久之，便不介意對何以蔚更好一點……或許就像照顧弟弟一樣吧？
「我也是長子，我就沒辦法。」何以蔚想起妹妹，他從小就被囑咐要照顧妹妹，卻做不到像邵秦這樣體貼周到，只能盡量讓著她。
邵秦只是笑笑，不妄下評斷，何以蔚未必對妹妹不好，「每個人家裡狀況不同。」
何以蔚覺得和邵秦說話很舒服，邵秦不只會照顧人，還很聰明會說話，沒有虛偽的安慰和客套，也沒傻傻地跳進話裡的圈套，他愈來愈欣賞邵秦。
只是有一點何以蔚不是很滿意，便半開玩笑地問：「你對每個人都是這樣無微不至嗎？」
「不是。」邵秦搖頭。
何以蔚裝作不在意地問：「那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邵秦很快找到一個正當的理由，故意嘆了一口氣，「怕你跑掉，學期中不好找室友。」
雖然何以蔚有一點失落，仍算是滿意這個答案，至少他和邵秦可以暫時維持目前的關係，不用改變，這樣很好。
「別對我太好，小心我賴著你。」何以蔚用開玩笑的語氣恐嚇著。
「要賴多久，三年？」他們現在大二，住到畢業也就是三年。
何以蔚故意一臉嫌棄，笑罵道：「太久了，到時候我說不定就有新歡了。」
邵秦想到何以蔚要離開，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不舒服。要是晚上回來等著他的不是何以蔚那張笑起來特別好看的臉，他還會有動力每次下課都趕著回來嗎？
雖然邵秦腦中閃過好幾個念頭，卻沒露出端倪，順著何以蔚的話做出心痛但無奈的表情，「那也沒辦法，我會成全你的。」
邵秦和何以蔚晚餐幾乎不一起吃，主要因為邵秦晚上有家教，何以蔚用關心室友當藉口向邵秦要了一份他的家教課表。
儘管本人不會承認，但何以蔚就是怕寂寞，覺得一個人待在公寓裡沒意思。忍了幾天實在受不了就不忍了，每當邵秦的家教日，何以蔚就開始多采多姿的夜生活。
不同以往總要在外廝混到凌晨，何以蔚現在收斂許多，出門時時留意時間。他知道邵秦大約在十一點左右回來，最晚不會超過十二點。為了避免回公寓時撞上邵秦，又不想徹夜未歸讓邵秦多問，大多十點半就會回公寓。
因為這樣，何以蔚在朋友間多了一個綽號—仙杜瑞拉。
何以蔚出入夜店，難免會喝酒助興，衣服也不免染上菸味。回到公寓時，何以蔚會先洗個澡再睡覺，如果沒那麼醉，也會連衣服一起洗了。
他原本是送洗派的，大一住宿時都是送到洗衣店，隔天領回摺得整整齊齊、帶著香氣的衣服，輕鬆又方便。
有次他偶然順手洗了件上衣，拿到陽台曬，陽台上還掛著邵秦的衣服。何以蔚看著兩人的衣服晾在同一條曬衣鏈上，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情緒，像是兩人間有點什麼情愫。
他明明就不是個處了，這一瞬間的錯覺竟讓他覺得有些害臊，自此衣服就不送洗了。
這天，邵秦的學生請假，他不用打工便提早回公寓念書，在房內聽見聲響便出來查看，就撞見深夜回來的何以蔚。
邵秦打開客廳裡的燈，就看見何以蔚一身精心打扮，白色透膚襯衫只扣了兩顆釦子，露出大片白皙肌膚。外頭半遮半掩地套了件黑色立領薄外套，脖子、手上、腰上都繫了閃亮亮的鍊子，頭髮也用心抓過。
邵秦看呆了，愣了一下，「你出去玩？」
當燈亮起時，何以蔚嚇了一跳，他並不想被邵秦看見這一面，然而此刻除了強作鎮定也沒有別的好辦法了，「和朋友去唱歌。」
大學生約唱歌是很常見的休閒娛樂，這是何以蔚早就想好的備用藉口。
邵秦點點頭表示理解，他只是對何以蔚的打扮感到詫異，他不知道要不要說那些衣服太性感，索性只挑了不重要的說，「你有穿耳洞？」
何以蔚拉了拉外套，這個動作讓他找到一點安全感，「高中偷偷穿的，只有右邊，平常不戴。」
他一邊語調輕鬆地解釋，一邊轉過頭，讓邵秦看看兩邊耳朵，心裡暗暗希望不要被看出這個耳洞的暗示。
「嗯，好看。」邵秦收回視線，不敢多看。
何以蔚今天戴的耳釘有條半長墜子。墜子晃呀晃的，讓人視線跟著在何以蔚頸間遊蕩，落在白皙皮膚和性感線條上，不受控地在滑動的喉結、鎖骨和用力點就能扯開的襯衫間，看出點不該有的欲望。
邵秦不敢相信自己心跳變得有些快，尤其是何以蔚上了眼線眼影後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彷彿有股惑人心弦的魔力，眼睛斜斜上挑望過來時，像是帶著邀請。
邵秦覺得喉嚨有點乾，只想匆匆結束話題，「早點睡，夜唱很傷身的。」
何以蔚忐忑不安，說話也就沒過腦，「也是，年輕的時候虛耗過度以後就沒得玩了。」
虛耗過度？怎麼有種哪裡不太對的感覺？邵秦覺得自己思想不正，一定是因為念了一晚的書，念到頭昏眼花性向不正常了，還是早點睡為妙……便匆匆和何以蔚道晚安後，回到自己房間。
何以蔚也轉身回房，心情複雜地換下衣服，卸妝洗澡，輾轉難眠。
明明兩人只是室友關係，為什麼他卻有種偷情被發現的錯覺呢？
又過兩週，校園裡的迎新活動一個個結束，酷暑褪去，圖書館裡的人慢慢多了起來，學生間開始討論要買哪家糖果當all pass糖送人。
客廳裡，何以蔚半躺在長椅上，舒展雙腿擱置於椅子扶手，拿著手機玩遊戲，桌上隨意擺著一本原文書、幾張白紙和筆，白紙上把題目抄了一遍後就空著。何以蔚原本是要寫練習題的，但因為上次被邵秦抓包太心虛兩週沒出去玩，導致昨晚不小心玩得太過火，腰痠腿乏沒心情念書，不知不覺就打開了遊戲。
一旁的邵秦剛念完一科，打算稍作休息，起身倒水時從何以蔚身後走過，突然停下腳步，訝然問道：「你受傷了？」
「什麼？」何以蔚愣住，他受傷了嗎？他怎麼不知道？
「脖子上紅紅的。」邵秦伸手撥開何以蔚後頸上的碎髮，露出一塊深紅色的吻痕，邵秦一愣，意識到是情事後的痕跡，放開手，笑了笑，「沒事，我看錯了。」
何以蔚覺得奇怪，走到浴室裡照鏡子，喬了好久的角度，連手機都用上了，才看到後頸上的吻痕。前一晚床伴特別激烈，唇舌在他頸間後背半啃半吮，自己出聲阻止過，沒想到還是留下印記。
他連忙急匆匆地走出浴室，試圖跟邵秦解釋：「你不要誤會。」
但什麼姿勢才會吻在後頸上？什麼情況才會分神到記不得有這件事？何以蔚根本想不到合理的藉口。
「交了女朋友也沒什麼。」邵秦淡笑表示理解，心底卻根本不想接受這件事。他覺得和何以蔚相處起來很舒服、沒有壓力，其他的他不敢多想。那晚的邪念是意外，他很珍惜何以蔚這個朋友。
何以蔚不知道該不該澄清，然而在邵秦的目光下，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不是女朋友。」
邵秦沉默片刻，幾番掙扎後說道：「每個人都有交友的自由，我也沒立場和你說這些，不過我覺得如果沒有想要和對方認真交往的話，最好不要發展親密關係。」
好像被認為是非固定關係的對象了？雖然這麼說也沒錯，只是邵秦肯定沒弄清楚他的性向。
「你—」邵秦說的是何以蔚平時最不屑的想法，可是這話在邵秦口中說來是那麼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到讓何以蔚有種錯覺，如果有一天邵秦和他發生關係，是不是就代表邵秦對他是認真的？
「怎麼了？」
「沒有，只是……」何以蔚想了想，別開視線不敢看邵秦，心中有股說不出的苦澀，「對我來說，還是太遲了吧？」
何以蔚的末句說得極輕，邵秦沒聽清楚，便問：「只是什麼？」
「沒什麼。」何以蔚揮去無謂的感慨，想那麼多做什麼？他不適合多愁善感。
邵秦當然不會相信何以蔚口中的沒什麼，一雙清澈黑眸堅定地看著何以蔚，等待他開口。
何以蔚拗不過他的鶴，違心地扯開嘴角燦笑，「你說得很對，被你喜歡的人一定會幸福的。」
「你怎麼把話題扯開了，這和我喜歡的人有什麼關係？」
「你有喜歡的人？」
「沒有。」
邵秦答得很快，這讓何以蔚暗暗高興，如果邵秦沒有對象的話，他們相處的時間應該會多一點吧？
何以蔚裝作普通朋友起鬨，故意揚起壞笑，「真的沒有？擇偶條件呢？」
「沒空，沒想過。」
邵秦原本是沒想過，但何以蔚這麼一提，下意識就拿何以蔚和那些對他示好的女性相比。論外表何以蔚不差，甚至贏過一大截；論相處，何以蔚讓他感到自在……這樣分析起來，何以蔚似乎是不錯的對象？
哪裡不錯了？何以蔚是男的！
邵秦突然不想繼續聊這個話題，「我有點累了，早點睡。」說完就開始收拾客廳茶几上的書和文具。
「哦？」何以蔚發現邵秦動作不若以往俐落，收個東西一下子掉書一下子掉筆，只當邵秦害羞了，也就不再追問，笑了笑，「晚安。」
「晚安。」邵秦道晚安時朝何以蔚看了一眼，竟然覺得這張美到跨越性別的臉愈看愈好看？要是在那白皙肌膚留下吻痕的是自己，應該會很有成就感吧？
邵秦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趕緊回到房間，簡直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他一定是念書太累了，居然會累到頭昏眼花懷疑性向？太荒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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