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巷的刺青店

楔子

今晚疲倦的月亮似乎預知到什麼，他悄悄躲進雲霧裡，只留下幾顆星星微弱地照映在夜空中。
簡單梳洗過後，我將電視畫面轉到新聞臺，旋身坐回書桌前，半乾的頭髮上有幾滴水珠沿著脖子緩緩滑落，明知道偏頭痛是源自於不吹頭髮，可我依然改不了這個壞習慣。
「──為您插播一則最新消息，國道三號發生重大車禍事故，疑似因車速過快、司機疲勞駕駛，造成火燒車意外，臺北市消防局接到通報後，立刻派遣分隊前往搶救，目前火勢已撲滅，在場五名人員緊急送往臺北市立維安醫院，已確認三人罹難、兩人輕重傷，真正肇事原因警方正漏夜調查中。」
緩緩放下手中的色鉛筆，我抬頭凝視著新聞上的跑馬燈，此時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開始劇烈地震動。
「這麼晚是誰打來的？」右眼皮狂跳，我心中沒來由的，燃起了一股恐懼感。
「孟遠怎麼會打給我？」手機顯示的號碼很熟悉，我立刻按下通話鍵。
話筒的另一端，傳來不是我最熟悉的聲音，而是低沉而顫抖的啜泣聲。「曉華，我是孟叔叔，小遠在維安醫院，妳要不要來見他最後一面？」
曾經我以為，分手只不過是短暫的分離。
怎麼也沒想到，當我再一次牽起他的手時，
竟是最後的道別。

 
 
第一章

今晚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濕氣，一片白茫茫好似身在雲霧之中，遠處的街道上亮著微弱燈光，使夜晚更顯寂靜。
我的耳邊不時響起街尾野貓發情的叫聲，這是一條過了晚上八點，便不會再有人出沒的巷子，而巷子的最尾端，有一間沒有招牌的小店。
店面外觀看起來老舊的像是間廢棄屋，布滿藤蔓的木門上只掛了一塊生鏽的招牌，上頭寫著「咖啡店」。
對，它就叫做咖啡店。
了無新意的，也真的是間咖啡店沒有錯。

生意極差、老闆也怪到無法形容，究竟為什麼我會在這間「咖啡店」上班呢？
因為我在面試時，看錯地址誤打誤撞地來到這裡，而岳老大約只花了三秒鐘，便決定讓我成為唯一的員工。
岳老是這間怪店的老闆，姓岳，名字我不曉得，他說自己稍長了我幾歲，叫他岳老就好。
爸媽留下一大筆遺產，不知道該怎麼花，因此決定開一間咖啡店，整天無所事事，倒是沖了一手好咖啡。
「忘了跟妳說，今天早上的營業額很高，絕對嚇死妳的高。」我停下穿圍裙的動作，望著他，一臉「你別說笑了」的表情。
「你說啊！」
「新臺幣八百元整。」他那得意又狂妄的笑聲，在小店裡迴盪著。
讓人頭皮發麻。
「八百元，八杯熱美式。」冷笑了一聲，我隨意地綁起馬尾，自顧自地磨起豆子。
雖然這間店生意差到不行，但岳老卻很願意讓我使用他昂貴的咖啡豆當練習。
他說：「貴不貴什麼的都沒感覺，反正我什麼沒有，錢最多。」
岳老在我眼中是個奇葩，但其實，他也是這麼看我的。
年紀輕輕，整隻手都是刺青，無論多麼認真教導、使用多好的材料，我出品的咖啡永遠都只是一杯，有咖啡味道的水。
「我今天晚上有事，妳一個人上班忙得過來吧？」他穿上早已落漆猶如抹布的皮衣，筆挺地站在落地窗前欣賞著自己的英姿。
「忙？」我挑眉，故意提高音調。
「唉！不跟妳廢話，先走了！」先是瀟灑地甩一甩手，接著岳老拉開厚重的木門，消失在我眼前。
目光順著他離去的方向，我透過落地窗看著這個世界，怎麼又下起雨了呢……
外頭的傾盆大雨，好像是誰的哭聲，或許這場雨很快就停了吧！但我心中卻是長年的雨季。

木門忽然被人推開，還發出吱吱的聲響，可能下一秒它就會解體也不一定，我抝了抝手腕，緩慢地朝門口前進。
瞬時，全身濕淋淋的男子跑了進來，沿著他鬢角滑落的水量看起來十分驚人。
「歡迎光臨。」我收起驚訝的表情，直視著他。
「妳好，可以借個毛巾之類的嗎？」
「嗯。」轉身，我走回吧檯裡，隨手拿起擦杯子的毛巾，用拋物線的方式丟到他手中。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單人圓桌，動作緩慢地一邊顫抖一邊擦拭著頭髮，於是我將空調關上。
「低消是一杯飲品，決定好再跟我說。」
他停下動作，仔細端看著菜單，我單手撐著下巴，打趣地望著他。
我們的菜單其實就只有一種東西，美式咖啡。
他究竟在猶豫什麼？
「妳好，一杯熱美式。」待我回過神時，他已經帶著淺淺微笑站在吧檯前。
「好。」
他是店裡今晚唯一的客人，直到打烊之前都維持著同一個姿勢，他雙手捧住咖啡杯，對著落地窗外的傾盆大雨恍惚失神。
直到離開前，始終都沒有嘗過一口，那杯我手沖難喝到不行的咖啡。

「第六十二天。」岳老站在高腳椅旁，把玩著他最新買的沙漏。「神祕帥客人已經連續六十二天來報到了。」
「是六十三，你蹺班的那個晚上是第一天。」我說。
「喔！這麼說來，他是衝著妳來的？」
「少把那魂不附體傢伙跟我牽扯在一起。」
岳老好似明白什麼事一般，點了點頭。「他那個樣子跟一個人很像。」
「誰？」
「妳。」收起玩笑神情，岳老低頭嘗了口咖啡。「三年前的妳。」
正準備回嘴的我，頓時感到語塞，空氣安靜地讓人窒息，然而與我存在同一個空間裡的岳老、和那個男人，都怡然自得處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店裡瀰漫著濃濃的咖啡香，搭配上岳老最愛的爵士藍調，暈眩感侵襲，我雙手用力撐著桌面，努力不讓身體倒下。
「我……」很顯然這並沒有效果，黑暗逐漸將視線吞沒，前所未有的無助感包圍著我。
「妳貧血很嚴重，不應該每天喝黑咖啡的。」不遠處，那男人朝我狂奔而來，在墜地的最後一秒，是他接住了我。

※

「因為妳很不懂得照顧自己，所以今天開始妳的身體，我來管。」
「你是在對大姊姊開黃腔嗎？」
「在我眼中，妳就是我喜歡的女生，僅僅這樣而已，無關年紀。」
看著孟遠認真的表情，我忍不住失笑，撥亂他整齊的瀏海，他嘖嘖一聲接著握住我的手腕。
很用力，就像他對我的愛一樣。
毫無保留的，用盡了他全身力氣。

※

「妳在我這裡工作那麼久，我還是頭一次知道妳會貧血。」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吃力地張開眼睛，強烈的光線襲來，我快速舉起手遮住自己的雙眼。「還好剛剛那位客人反應快，不然妳這麼一摔，肯定撞個頭破血流。」
「你年紀一大把了，講話可以不要這麼浮誇嘛！」岳老這男人總有讓我瞬間放鬆的本領。
「身體負荷不了可以跟我說，像妳這樣一天兼兩份工作的拚命三娘，總有一天會暴斃的。」
「刺青是我的興趣，所以嚴格說起來，這裡是我唯一的工作。」
坐起身，我掀開蠶絲被，環顧著四周擺設，除了床，和一張方形原木工作桌，這裡簡直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這裡是你的房間？你真的住在這間破店裡？你爸媽不是留了一大筆錢給你嗎？」
「妳真是年紀小不懂說話的禮貌，也是啦！當刺青師的都比較有個性一點。」岳老豪邁地笑了幾聲，走出房間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猛然回過頭。「對了！妳剛剛一直喊的孟遠是誰？我用妳手機打給他，是空號耶！」
垂下眼，我抿了抿上脣，許久後才緩緩地吐出這麼一句話。「我前男友，已經過世的前男友。」

楔子

今晚疲倦的月亮似乎預知到什麼，他悄悄躲進雲霧裡，只留下幾顆星星微弱地照映在夜空中。
簡單梳洗過後，我將電視畫面轉到新聞臺，旋身坐回書桌前，半乾的頭髮上有幾滴水珠沿著脖子緩緩滑落，明知道偏頭痛是源自於不吹頭髮，可我依然改不了這個壞習慣。
「──為您插播一則最新消息，國道三號發生重大車禍事故，疑似因車速過快、司機疲勞駕駛，造成火燒車意外，臺北市消防局接到通報後，立刻派遣分隊前往搶救，目前火勢已撲滅，在場五名人員緊急送往臺北市立維安醫院，已確認三人罹難、兩人輕重傷，真正肇事原因警方正漏夜調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