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最好的時代,那是最壞的時代──
英國文學泰斗狄更斯代表作!全球暢銷2億冊!
BBC百大受歡迎圖書!
收錄作家安德魯.朗格5000字長文導讀1757年12月,巴黎的年輕醫生曼內特,被帶往侯爵家出診,不料卻目睹了殺人事件。他決心為受害者伸張正義,結果卻遭了算計,被祕密關進巴士底獄。他的妻子大受打擊,不久便去世了,去世前託付友人將女兒露西帶到倫敦撫養。十八年後,長大成人的露西,突然得到父親的消息,她從倫敦趕往巴黎,父女終得團聚。
父女兩人返回倫敦的途中,邂逅了達尼,露西和達尼情愫漸生,並論及婚嫁,然而,曼內特見到達尼時總是心神不寧,原來這位法國來的年輕人正是當年陷害醫生的侯爵的侄子。不過,法國大革命爆發時,達尼為了營救家中老僕,自願回到法國,反而遭到逮捕入獄,眼看命在旦夕,幸虧和達尼身材、外貌皆相似的英國律師卡爾頓出手搭救……
「我現在所做的事,遠比我做過的一切都更加美好;我將獲得的休憩,遠比我知道的一切都更加安逸。」狄更斯在書中運用了很多對稱、排比,比如英國之於法國、卡爾頓之於達尼,在敘述場景時更是充滿畫面與音樂感,如手拉手繞圈旋轉的卡瑪奧勒舞、面對面搖動磨刀石的男人,狄更斯運用種種文學手法,構築出一部高潮迭起、結構完整的鉅作。
作者簡介:
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 John Huffam Dickens,1812-1870)
征服世界的文學大師,極受歡迎的英國文豪。
全名查爾斯.約翰.赫法姆.狄更斯,出生於英國南部樸茲茅斯,其父是海軍職員。童年時家道中落,一度被迫輟學,但天賦出眾,聰明好學。
十歲前,讀盡父親藏在閣樓裡的全部古典小說。十二歲時,為補貼家用,去皮鞋作坊當童工,在磨難中成長。
二十一歲時,心驚膽戰將沒有署名的處女作投稿給雜誌,發表後受到巨大鼓舞。二十四歲時,長篇處女作《匹克威克外傳》出版,頗受好評;同年結婚、劇作上演。狄更斯總共創作了十四部長篇小說、數百篇短篇小說和散文。
為了紀念狄更斯,很多地方每年都會舉辦狄更斯節。
經典代表作:《匹克威克外傳》、《孤雛淚》、《小氣財神》、《塊肉餘生記》、《雙城記》、《遠大前程》。
譯者簡介:
馬鳴謙
作家,歷史及佛學研究者,一九七○年出生於蘇州。
著有長篇小說《隱僧》、《無門訣》、《合歡樹下》、《降魔變》。
譯有奧登文集數種,其中《奧登詩選:1927-1947》入選多家媒體年度十大好書榜單。二○一八年簽約作家榜,傾心翻譯《雙城記》。
章節試閱
第一卷 死而復活
第一章 啟幕的時代
那是最好的時代,那是最壞的時代,那是智慧的時期,那是愚昧的時期,那是信仰的世紀,那是懷疑的世紀,那是光明的時段,那是黑暗的時段,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絕望的冬天,我們擁有了一切,我們的面前又一無所有,我們全都直奔天堂而去,卻走向了相反的方向──總之,那個時代和現在非常相像,喧囂一時的掌權者堅持要用形容詞的最高級來形容它,要麼說它美好之極,要麼說它無比邪惡。
在英格蘭,寶座上有一個大下巴的國王和一個相貌平平的王后;在法蘭西,寶座上有一個大下巴的國王和一個面容姣好的王后。對這兩個國家支配著麵包和魚的貴族大人們來說,天下永遠都是太平的,這是比水晶還清楚的事。
那是耶穌紀元一七七五年。和現今這個年代一樣,心靈啟示在那時的英格蘭也被認可追捧。紹斯柯特太太近來剛過了她幸福的二十五歲生日,皇家近衛騎兵團的一個士兵從這位太太那裡得了通報,預告了極端一幕的顯現,天命已定,倫敦城和西敏寺即將淹沒於海水中。而沉寂了整整十二年之後,甚至雄雞巷的幽靈也在去年再次發出了預言(只是少了幾分超自然的新奇感)。近來也有幾條人世間的消息傳到了英國王室和民眾百姓的耳朵裡,消息來自居留美洲的英國臣民的代表會議。說來奇怪,它們對於人類竟然比雄雞巷那一窩雞仔兒的預言要重要得多。
總體而言,法蘭西不如她那以盾牌和三叉戟為標誌的姊妹國那樣熱衷於靈異事件。她忙著印鈔票,花鈔票,正異常順溜地一路往山下滾去。此外,她也在教士們的指引下以如此人道的成就自我取樂:譬如判決了一個青年,斬去兩手,用鉗子拔掉舌頭,然後活活燒死,因為他在五六十碼以外的地方看到一群邋遢僧侶的巡行隊伍經過時,竟然沒有冒雨跪倒在地向他們致敬。在遭難的人被處死時,長在法蘭西和挪威森林裡的某些樹木很可能已被「命運」這個樵夫看中,砍倒了鋸成木板,外加一個大麻袋和一把鍘刀,做成了一種在歷史上以恐怖知名的可移動的木架。而在同一天,巴黎近郊硬結的土地上某些農戶的簡陋偏屋裡停了幾輛馬車在那兒躲避風雨,那些車做工粗糙,濺滿了鄉野的污泥,豬群在車身旁嗅著,家禽棲停在上面,它們很可能也已經被「死神」這個農夫選中,要在革命時用作死囚的囚車。儘管那「樵夫」和「農夫」四處走動忙個不停,卻總是躡手躡腳保持了靜默,不讓任何人聽見:確切地說,倘或有人懷疑到他們的行動,反而會被說成是不信神和大逆不道。
而英格蘭也幾乎沒有秩序和保障,能為民族自豪感提供辯護。都城裡每天晚上都有大膽歹徒手執武器入室盜竊和攔路劫掠。警示公告貼到了各家各戶:但凡要離城外出,務必要把傢俱什物轉移到傢俱商的倉庫,以保安全無虞。大白天是城裡的商人,到夜裡就成了強盜頭領。倘若被他攔停的商會夥伴認出了他,使他受到了挑戰,他便會勇猛地一槍射穿對方的腦袋,然後揚長而去。七個強盜在通往白金漢宮的幹道上攔路打劫,被衛兵擊斃了三個,結果衛兵自己「因為彈盡援絕」也被剩下的四個強盜殺死。此後,這條路上就只有「和平打劫」了;倫敦的市長大人,一個地位顯赫的人物,在特恩漢姆林地被一個強盜攔停後就乖乖地站住不動,那強盜當著一眾隨員的面竟然把他搶了個精光。
倫敦的監獄裡,囚犯和看守打架,法律的最高權威朝囚犯開了槍,火銃槍槍膛裡裝填了好多回子彈和鉛丸。在法庭休息間裡,小偷剪下了貴族大人脖子上掛著的鑽石十字架。火槍手闖進聖吉爾斯教堂去檢查走私貨,暴民朝火槍手開槍,火槍手也朝暴民開槍,大家對此類事件早已見怪不怪。置身此種情形下,劊子手可就閑不下來了,他們總是應接不暇;現在,各式各樣的罪犯全都用繩子綁著,串成了一個個長隊;星期二抓住的入室竊賊,星期六就會被絞死;還把紐蓋特監獄的囚犯每十二個編成一組,用火刑燒死;有時又會在西敏寺議會大廳門前焚燒小冊子。今天處決了一個凶殘的謀殺犯,到第二天又處決了一個可憐的小偷,只因他搶了農家孩子的六便士。
凡此種種,外加上一千樁類似的事件,就這樣在可愛又古老的一七七五年接二連三地發生了。處在這些事件的包圍中,「樵夫」和「農夫」仍然不為人知地忙碌著,至於大下巴的兩位國王、相貌平平與面容姣好的兩位王后,仍然頤指氣使地高調行使著他們神授的君權。就這樣,一七七五年引領了大人物們和無數的芸芸眾生一起走上了他們面前的道路──我們這部微觀編年史中的幾位自然也身在其中。
第二章 郵車
這是十一月下旬一個星期五的晚上,多佛大道,與這段歷史故事有關的第一個人物出場了。道路就鋪展在多佛郵車的前方,此時郵車正慢吞吞地爬上射手山。跟其他乘客一樣,此人也腳踩著泥濘隨同郵車徒步上山。倒不是因為乘客都對步行鍛鍊有絲毫興趣,只因那山坡、馬具、泥濘和郵件已讓馬匹感到分外吃力,牠們停了三次,有一回還拉著郵車橫過大路,意欲中途叛變,把車拖回黑荒原去。好在韁繩、鞭子、車夫和衛兵的聯合行動有如宣讀了一份宣戰檄文,那文件嚴厲禁止任何反向的爭論,尤其打壓那種認為野蠻動物也有理性的說法。於是這幾匹馬俯首認輸了,重又擔負起了自己的職責。
幾匹馬垂著頭、擺著尾,踩著厚厚的泥淖前進著,時而掙扎,時而趔趄,大骨節彷彿快要散了架。每當車夫讓幾匹馬停下休息,嘴裡小心地喚著「喔呵!喔呵,慢!」時,他身邊帶頭的馬就會使勁搖晃自己的頭和頭上的一切──彷彿這是個特別強調的姿勢,牠根本就不相信郵車能夠爬上坡去。每當帶頭的馬這麼咔嗒咔嗒地亂搖頭,那位旅客總會嚇一跳,如同所有神經緊張的旅人那樣,心裡頗有些惴惴不安。
從山坳升起的霧氣,如邪惡淒涼的幽靈向山頂湧去,欲尋一個休憩之地,卻沒有找到。那霧溼答答黏乎乎,又冰冷刺骨,猶如壞天氣裡大海的濁浪般緩緩地在空中翻滾,彼此相隨而蔓延。霧是那麼的濃,以致車燈只能照見翻捲的霧和幾碼之內的路面,此外什麼也看不到。費力前行的馬匹的臭氣飄入了霧中,彷彿所有的霧都是從牠們身上散發出來的。
除了剛才那人外,另有兩個人也在郵車旁艱難行進。三個人都用圍巾裹到臉頰和耳朵邊,都穿著長統靴,彼此間無法依據眼前所見來看清對方的長相。他們盡可能包裹住自己,以免讓同路人心靈的眼睛和肉體的眼睛看出自己的形跡。那時候的旅客對短暫的結交都很有顧慮,因為路上遇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強盜或是與強盜有勾結。後者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因為當時每個郵車驛站、每家酒館都可能有人「拿了強盜頭領的錢」,也許是店老闆,也許是最不起眼的馬廄裡的普通人。一七七五年十一月底的那個星期五晚上,郵車正往射手山上行進,站在郵車後面專用踏板上的押車衛兵心裡就是這麼想的,他不停跺著腳,眼睛時刻盯著面前的武器箱,手就搭在箱面上,箱子裡有一把子彈上膛的大口徑短槍,下面是六或八支同樣上了膛的短馬槍,底層還放了一把短劍。
多佛郵車就像平時那樣「友好和睦」:押車衛兵懷疑旅客,旅客之間相互懷疑,對押車的那位也不放心,他們對任何人都很猜疑,而讓車夫放不下心的就只有馬了。他可以問心無愧地把手放在兩部聖約上面來發誓,這幾匹馬並不適合趕這趟路。
「喔呵!」車夫說道,「加把勁!再拉一段就到山頂了,你們他媽的就可以下地獄了!為了把你們趕上山,我可真是受夠了!喬!」
「啊!」衛兵應答。
「你想現在幾點鐘了,喬?」
「正好十一點過十分。」
「要命了!」車夫惱怒地脫口喊道,「還沒爬上射手山!呸!呀!你們繼續拉呀!」
那匹倔強的帶頭馬剛做出個表示堅決反對的動作,就被一鞭子抽了回去,只好鐵定了心往上走,另外三匹馬也就跟著學樣。多佛郵車再一次努力爬升,郵車旁,旅客的長統靴也一路踩著爛泥。剛才馬車停下時,他們也停下了,他們始終靠近車身走著。倘或三人中間有人膽敢建議另一個人往前趕幾步走進夜霧和黑暗中去,他很有可能立即就會被人當作強盜,一槍擊殺。
最後一番發力終於把郵車拉上了坡頂。馬匹全都停下腳來喘氣,押車衛兵下來給車輪塞上了防滑墊木,然後打開車門讓旅客坐上去。
「喂,喬!」車夫從座位上往下望著,用警惕的口氣叫道。
「你說什麼,湯姆?」
兩人都在聽。
「喬,我說有一匹馬跑上來了。」
「湯姆,依我說,那匹馬跑得相當快啊。」衛兵回答。他放掉門把手,敏捷地跳上了車後踏板。「各位先生,以國王的名義,請大家注意!」他倉促地喝令了一聲,扳起了大口徑短槍的扳機,作好了攻擊準備。
本故事記述的那位旅客已踩在車廂踏板上,正要上車,另兩位乘客緊隨在後,準備跟著進去。那人卻踩在踏板上不動了,半個身子進了車廂,半個身子留在了外面,後面兩人停在他身後的路上。三個人看看車夫又看看衛兵,又從衛兵望向車夫,也都在側耳細聽。車夫回頭望著,衛兵回頭望著,連那匹倔強的帶頭馬也豎起兩耳回頭張望著,並沒有表示異議。
郵車艱難行進時的隆隆聲停止後,此時夜晚變得分外安靜,四下裡寂無聲息。馬匹喘著氣,將一陣輕微的震顫傳導給了郵車,郵車也彷彿激動了起來,似乎連旅客的心跳都可以聽見。不管如何,在寂靜的暫停時刻,還能聽得出在場人的呼氣聲、屏息聲,還有等待時加速的心跳聲。
隨著驟急的馬蹄聲,一匹馬快步來到了坡上。
「喔呵!」衛兵盡量扯開嗓門大叫,「嗨,那邊的人,站住!否則我開槍了!」
踩濺泥漿的雜亂馬蹄聲戛然而止,霧裡頭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前面是多佛郵車麼?」
「你別管它是什麼!」衛兵反駁道,「你是什麼人?」
「是多佛郵車麼?」
「你為什麼要打聽這個?」
「倘若是多佛郵車,我要找一個旅客。」
「什麼旅客?」
「賈維斯•洛里先生。」
我們提到過的那位旅客立刻表示那就是他的名字。衛兵、車夫和另兩位旅客都不信任地看著他。
「站那兒別動,」衛兵對霧裡的聲音說,「倘若我一失手,你這輩子就無法復原了。名叫洛里的那位先生,請馬上應答。」
「什麼事?」那位旅客問,聲音略微有些發顫,「是誰在找我?是傑瑞麼?」
(「我不喜歡傑瑞的聲音,如果那人就是傑瑞的話,」衛兵自顧自低聲嘀咕道,「這個傑瑞的嗓子粗啞到這種程度。我可不喜歡。」)
「是的,洛里先生。」
「怎麼回事?」
「那邊給你送來了一封急件。苔××公司的。
「這個送信的我認識,衛兵。」洛里先生下到了路上──身後的另兩個旅客馬上從後面出手幫助,卻未必出於禮貌。隨後他倆立即鑽進車廂,關上了車門,拉上了車窗。「你可以讓他走近些,不會有什麼問題。」
「我也希望沒有問題,但我不能這麼放手不管,」衛兵自言自語,口氣很生硬,「喂,對面那位!」
「聽到了,哈囉!」傑瑞說,嗓子聽起來比剛才更粗啞。
「按正常步速騎過來!聽到沒有?你那馬鞍上倘若有槍套,別讓我看見你的手靠近它。我這個人很容易失手,一失手飛出來的就是子彈。現在讓我們看清你的模樣。」
馬和騎手的身影從盤繞的霧氣中慢慢顯露,來到了郵車旁,那位旅客就站在那兒呢。騎馬人一邊抬眼瞄著衛兵,一邊彎下身子,遞給旅客一張折好的小紙條。他的馬呼呼地喘著氣,馬和人全都濺滿了泥巴,從馬蹄到騎手頭上的帽子。
「衛兵!」旅客用一種平靜的公事公辦的口氣說。
保持警惕的衛兵右手抓住抬起的短槍槍把,左手扶住槍管,眼睛盯著騎馬人,簡短地回覆道:「先生。」
「沒什麼好擔心的。我是苔爾森銀行的,你一定知道倫敦的苔爾森銀行吧。我要去巴黎出一趟差。這個克朗就請你喝酒了。我可以讀這封信麼?」
「可以,不過請快一點,先生。」
他拆開信,就著馬車這側的燈光讀了起來──看完後又高聲念了出來:「『在多佛等候小姐。』你看,衛兵,信並不長。傑瑞,把我的回覆告訴他們:死人復活了。」
馬鞍上的傑瑞愣了一下。「這個回覆也太古怪了。」他說,嗓子粗啞到了極點。
「你把這話帶回去,他們就知道我已經收到信,跟寫了回信一樣。路上盡可能小心,晚安。」
說完這些話,那位旅客便打開車廂門鑽了進去。這回兩個同行旅伴誰也沒有幫助他。他們早就把手錶和錢包迅速藏進了靴子,現在已經假裝睡著了。他們不再有什麼明確的打算,不想冒險去招惹任何是非。
郵車又隆隆地前進,當它開始下坡時,被花環似的一團團濃霧給圍住了。衛兵立即把大口徑短槍放回了武器箱,看了看箱裡的其他東西,看了看皮帶上掛的備用手槍,再看了看座位下一個更小的箱子,那箱子裡有幾把鐵匠工具、兩三個火把和一個火絨盒。因為他攜帶的裝備很齊全,萬一車燈被大風刮滅(有時的確會發生這類事),他只須鑽進車廂,不讓燧石敲出的火星子落到草墊上,五分鐘內就能輕輕鬆鬆把車燈重新點亮,而且相當安全。
「湯姆!」馬車頂上傳來了溫和的招呼聲。
「嘿,喬。」
「你聽見那消息了?」
「聽見了,喬。」
「你怎麼看,湯姆?」
「沒什麼看法,喬。」
「巧了啊,」衛兵沉思著說,「因為我也同樣沒什麼看法。」
傑瑞一個人留在了晦暗的霧中。他下了馬,讓那匹疲憊不堪的坐騎放鬆一會兒,抬手擦去了自己臉上的泥巴,又把帽簷上的水甩掉──那裡可能裝了有半加侖水。他把韁繩搭在自己濺滿泥漿的手臂上,又站了一會兒,直到郵車的車輪聲再也聽不見,夜晚又恢復了寂靜,這才轉身往山下走去。
「從聖殿柵門一路不歇地跑來這裡,我的老姑娘,我對你那雙前腿就不太放心了。我得先把你帶到平地上,」這個喉嚨沙啞的信使看了他的母馬一眼,自顧自地說,「『死人復活了』!這個回覆也太古怪了,它對你可大大地不利啊,傑瑞!我說傑瑞,傑瑞,你恐怕要倒大楣了,倘若死人復活的事流行起來的話!」
第一卷 死而復活
第一章 啟幕的時代
那是最好的時代,那是最壞的時代,那是智慧的時期,那是愚昧的時期,那是信仰的世紀,那是懷疑的世紀,那是光明的時段,那是黑暗的時段,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絕望的冬天,我們擁有了一切,我們的面前又一無所有,我們全都直奔天堂而去,卻走向了相反的方向──總之,那個時代和現在非常相像,喧囂一時的掌權者堅持要用形容詞的最高級來形容它,要麼說它美好之極,要麼說它無比邪惡。
在英格蘭,寶座上有一個大下巴的國王和一個相貌平平的王后;在法蘭西,寶座上有一個大下巴的國王和一個面容姣好...
推薦序
很可能,狄更斯從未寫過一本比他的《雙城記》更流行的小說了(除非你要說《匹克威克外傳》是個例外)。按讀者的天性來說,他們沒法去欣賞匹克威克先生和甘普先生,但我們身邊的親朋好友都很喜歡《雙城記》。與此同時,那些喜歡狄更斯早期作品裡老套而不負責任的幽默和亢奮情緒的讀者一定會承認,《雙城記》是一部有著無與倫比的生動力量的歷史情節劇。因為重複出現的雜遝的腳步聲,還有西德尼•卡爾頓這個憂鬱性格的人物,這是一部不會允許自己被遺忘的小說。
對小說家來說,法國大革命是一個豐富卻不太幸運的題材領域。史考特爵士就曾注意到,某些歷史事件就其本身來說過於刺激,以至於不適合改寫成小說。你沒法給科爾特斯征服阿納瓦克的土著傳奇再增添什麼東西。想像力滯後於事實。革命的創痛和恐懼超過了意欲處理它們的所有想像性努力:在這裡,因憐憫和恐懼而展開的大清洗乃是人的天性,它轉移了我們的同情心,最終將我們拋棄在一種無力的憤怒中來對抗怠惰與墮落的一方,而殘忍的另一方在那個秋天獲勝了,然後就將獠牙對準了自己。因為單純的藝術興趣的存在,我們太靠近巫女美狄亞的大鍋了,太靠近它的邊緣了。因此,即便偉大的大仲馬也沒有在這個題材上成功,如同之前他處理過的災難程度小一些、年代更為久遠的題材一樣。比起那位著名的法國大師,狄更斯很可能具備某種優勢;他的英國背景幫助了他,提供了緩衝。毫無疑問,這是關於法國大革命的最好的小說,也是狄更斯冒險涉足歷史的小說中最好的一部。
就這一點來說,歷史的準確性就不是很需要了。狄更斯在給布林沃•利頓的信中表明,他很熟悉有關這個主題的專業歷史觀點。大體上,關於農民階級的確切社會條件的「調查和數字」也許可以證實這個或那個,但關於壓迫的案例近來也足夠多、足夠常見(他認為),足可為他在虛構小說中使用的案例提供依據。用迂腐的限制條件來檢驗小說家的想像力,我們對這種事必須要小心──迂腐是因為很不恰當。歷史小說家不是歷史學家。弗里曼先生因為小說與事實不符而對《撒克遜英雄傳》很是苛刻。《肯納爾沃斯堡》和《貝芙麗爾•皮克》中,故事開始時出場的人物其實已經死去很多年──或者那時還是孩子,然而他們扮演的角色卻是成人。在薩克萊精彩描繪了國王的歷史小說《亨利•艾斯芒德》中,也沒有一行字或任何筆觸色彩與歷史真實性有關。這對人物的要求很嚴格,而狄更斯筆下的邪惡侯爵對自己所下的命令也很嚴格。「假設一個貴族與古老的殘酷觀念的結合並非不可理喻或是不能允許的。」狄更斯對布林沃•利頓說,在小說中,毫無疑問這是完全可以容許的。他也可以再添上一句說,薩德侯爵,一個真正的同代人,實際上是一四四○年吉爾•德•萊斯的轉世化身,他沒有被燒死,也沒有被送上斷頭臺,雖然有那麼多無辜者的頭顱落地。在巴士底獄被摧毀的時候,就其古老的功用來說差不多已被廢棄,幾乎是空無一人,就像《天路歷程》裡的那個異教徒巨人的洞穴一樣。
可是,在一本古怪而散漫的書中,閱讀奧利弗•麥卡利斯特的「書信」卻讓我們讀到了比狄更斯的創作更為嚴重的恐怖──在加爾班農的黑地牢,在那個臭氣熏天的所在,生存意味著飽受折磨;那裡的囚犯永遠消失不見,沒有人知道原因和過程,也沒人敢問。麥卡利斯特,一個盲從者或監獄探子,儘管說話囉唆又離題,卻難以忘懷自己的瑟瑟發抖。他的經歷發生在一七五年至一七六○年,與為了虛構目的寫出這部小說的年代非常地接近。徵稅帶來的壓迫,不平等的壓迫是無可否認的,雖然其後果就像我們熟知的那樣完全被遺忘了。狄更斯為了描繪他的「壞侯爵」把梅西耶的《巴黎圖景》當作權威來引用,雖然他並沒有告訴我們梅西耶的來源是什麼。確實,我們也沒有必要去問。問題不在於故事是否真實,如同路易十五的大屠殺,問題在於你願意相信哪個故事。在印度,就充斥了很多有關我們的荒誕故事,如同中世紀時歐洲也充斥了很多關於猶太人的荒誕故事。歷史學者會審視事實,而小說家們被允許有更大的自由。對此,有一位老批評家說得很是恰切,小說家是「歷史風景裡的園丁」。狄更斯還引用了盧梭的一句話:「農民只要有一塊肉吃,就會關上他的大門。」當然,我們可以說,大革命對農民或者任何人來說,都沒有帶來多大的利益。這是個相當偏激的觀點。農民當然已經從暴君的喜怒無常的環境中擺脫了出來。革命從來不會締造出一個太平盛世,但它們滿足了復仇的激情,也改換了人間的冤屈。這個患病的世界由此得到了某種解脫,就像發高燒的病人在床上改變睡姿一樣。
《雙城記》在狄更斯的創作序列中是在《小杜麗》之後,雖然在生動性、強度和結構上比後者要勝出很多,卻是在一個不太愉快的環境中寫出的。作家已和自己的妻子分居,狄更斯就此事發表的聲明引發了爭論,導致了狄更斯主編的《家常話》雜誌停刊。狄更斯離開他的出版人布拉德伯利和伊文思先生,重新和老搭檔查普曼和霍爾締結了盟約,此後再也沒有離開他們。他創辦了《全年》雜誌,事實上是把之前的老刊物換了個新名字。在這個新刊物裡,雖然不是很貼切,你會發現「家常話」只是一個尋常詞語或諺語片語,恢復了它在莎士比亞之前的本貌。蘭道夫,伊莉莎白女王在蘇格蘭的大使(一五六五年)曾在他的一份公文裡說過:「家常閒語是窮人在談話中使用的。」
這個新故事就在《全年》雜誌刊出了。一八五七年的夏天,當狄更斯和朋友、孩子們正在排演威爾基•柯林斯的《冰淵》時,他突然就有了故事的萌芽,「一個模糊的幻想」。一八五八年一月底,他重新進行了構思,僅僅因為投入一個故事可以緩解他的「精神憂慮」。他曾經考慮了好多個標題:《活埋》、《金線》、《博韋的醫生》;然後到了一八五九年三月,他才決定了用《雙城記》。他想讓故事在雜誌刊載,同時也考慮了另一批受眾:雜誌的每月訂戶。他的目的是讓這個傳奇故事的人物表達出比他們的對話更多的內容──「這個故事所描繪的事件要透過連續的打擊來塑造人物,同時撇除他們的個人趣味。」的確,很少有虛構人物經歷了如此嚴酷的「打擊」。如福斯特所說,狄更斯的確更多依賴了事件而非人物;但這麼說也許也是事實,狄更斯的確拋棄了對人物的多餘描述,將卡萊爾的那種重複技巧運用到了某些人物身上,如同潘克斯的哼唧聲或卡克的牙齒。最合乎其常規手法塑造的人物是斯特萊佛和掘屍人(傑瑞對於關押罪犯的暴行有過一句幽默評語,因為它損害了一個「主題」,這種幽默和《巴納比•拉奇》中的劊子手鄧尼斯如出一轍)。福斯特先生,通常情況下是個挺寬厚的批評家,他認為狄更斯的實驗因為缺乏幽默感和值得記住的人物,因此很難稱之為「成功」。但在壓迫性的場景中(不論鎮壓的是大眾還是貴族),幽默感並不太適合;而毫無疑問,曼內特醫生、西德尼•卡爾頓、斯特萊佛先生和德伐日太太都是讓人難忘的人物。卡爾頓很受非議,因為他不是一個可信的人物,就其所處的情況而言,他不是一個尋常的人物。但在他的內心,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沒有那種絕對的不可能。他不曾向他曾經損害過的人做出任何金錢的補償,也缺乏改造的能力。但他有強大的激情;「沒有人有這樣偉大的愛,這個人為了他的朋友願意獻出生命。」因為摯愛著達尼夫人,處在壓力之下的他有理由這麼做,他捐棄了生命求得了一個高尚的結局,在狄更斯小說所塑造的人物角色中,也許西德尼•卡爾頓承受了最多的眼淚。誰都不願意做斯特萊佛的校友,他在最後一幕中讓人覺得極其可厭,但還算不上過度誇張。當民眾肆意妄為的時候,有很多人告別了人世。
根據歷史小說的正確原則,小說人物可以不符合歷史。「本來安於家庭生活、有那麼一點隱私的人們,被一場可怕的公共事件如此緊密地連結、糾纏在一起。」狄更斯沒有為我們書寫真實歷史的篇章。他本應該介紹那些真實的人物──國王、丹敦、羅伯斯比爾、聖朱斯特;大仲馬或者史考特爵士很可能就會這麼做,效果也會不錯。但是,計畫越適度,也就越安全,如同這個事例所證明的,吸引人的程度並未減少。可以說,大革命作為故事而言已經成立。因為情節的需要,甚至還詳盡描述了攻佔那個只有很少守兵的堡壘的壯舉;藏在北塔第一○五囚室的醫生的手稿,也被德伐日找到了。小說的確暗示了巴士底獄被攻占主要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大革命主要也是由酒商的妻子所引發,「為了實現她的私人目的。」還描述了革命產生的條件,其中一些播下了反抗的種子,雖然在前面的章節裡,常常出現狄更斯所說的「卡萊爾那部傑作裡的哲學思想」。九月底的大屠殺也採用了同樣的技巧,沒有整段的插入,而僅僅為了敘述的緣故,引入了它的片段來推進故事。抗議其中出現的巧合也屬於吹毛求疵,比如裡面提到的早先在英國出現的密探,在千鈞一髮之際又遇到了卡爾頓,並且為其效命。如此種種設計,都是小說家們的正當權利。確實,當狄更斯寫信給法蘭西喜劇院的雷尼耶先生時,曾把這本書稱為「我寫過的最好的故事」,我們聽到的這個自我評判是恰如其分的。這是到那時為止他最好的故事構思;故事進程最緊湊,也最明晰。出色的結構此前並非他的強項,部分由於他的故事總是有太多的興趣點,因此故事情節常常變得模糊不清,充斥了一大堆各色各異的細節。在這部作品中,正因為人物是被環境強力塑造,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展現在了作者和讀者的面前。
整部小說所描繪的場景,無論是在倫敦還是巴黎,都達到了一個高水準。福斯特先生在他的《狄更斯評傳》裡,對路易斯先生批評狄更斯的想像力很是氣惱。這樣的批評充斥了很多心理科學的術語,表達得如此迂腐,對福斯特先生來說,簡直難以理解。概念的生動性幾乎造成了幻象,這很明顯是天才的方式。以歌德為例,他的概念就結合了科學思想和個人思想,從而具象化成了幻覺。他告訴艾克曼說,他會一整個小時想著姑娘,直到「她真的來與我相會」。擁有幻想的活力,進而又將它傳達給讀者(如狄更斯在這部小說中用二十個出色章節所做的那樣),這就為最高的浪漫天賦提供了實證。路易斯一方面褒獎了狄更斯,可是另一方面又指稱人物「僵硬」,等於取消了自己的肯定。
通常來說,在《雙城記》中,可以用任何詞彙來描繪這些人物,但他們絕不「僵硬」,雖然有些地方,賣弄幽默會被指責說流於低俗或呆板。「幻覺永遠不必為此負責。」福斯特先生叫道,很明顯將「幻覺」視作了精神突變的同義詞,由此就將科技語言引入了文學批評。狄更斯說:「我沒有杜撰編造,的確沒有,我只是觀看。」這證明了路易斯的診斷的正確性。而「天才的機制」是個模糊的話題:我們這些平凡者的思想應該對這一進程的結果心存感激,因為我們對此沒有個人經驗。狄更斯在寫給利頓的信中說,他從未盲目放縱自己的虛構,反而會去控制它;當然,他偶爾也會失去控制。他的虛構也並不總是會顯示出新生原初的趣味,而《雙城記》的女主人公和男性小說家筆下的大多數女主人公都很相似。普羅絲小姐意外地成了一個復仇天使,這個情節轉折也受到了責備,好像狄更斯沒有控制好他的虛構想像。但他恰當地回應說,他是希望將德伐日太太在奇怪混戰中的卑劣的死亡與卡爾頓莊嚴而可敬的死亡加以對照。有一個糟糕的橋段設計是,傑瑞得知了克萊並沒有死,這導致了這個不論在當時還是之後都足夠普通的人物被解釋為一個掘屍人。必須承認的是,處在這個地位的人從事這類輔助工作的可能性並不是很大。
狄更斯將故事的校稿寄給了雷尼耶,希望它被改編成戲劇。但是,就像雷尼耶覺察到的那樣,責備的聲音會如此回應──
「叛逆的灰燼之下暗火在燃燒,你已站在了火口。」
安德魯•朗格
於一八九八年
很可能,狄更斯從未寫過一本比他的《雙城記》更流行的小說了(除非你要說《匹克威克外傳》是個例外)。按讀者的天性來說,他們沒法去欣賞匹克威克先生和甘普先生,但我們身邊的親朋好友都很喜歡《雙城記》。與此同時,那些喜歡狄更斯早期作品裡老套而不負責任的幽默和亢奮情緒的讀者一定會承認,《雙城記》是一部有著無與倫比的生動力量的歷史情節劇。因為重複出現的雜遝的腳步聲,還有西德尼•卡爾頓這個憂鬱性格的人物,這是一部不會允許自己被遺忘的小說。
對小說家來說,法國大革命是一個豐富卻不太幸運的題材領域。史考特爵士就曾注...
目錄
〈序〉你的雙城,我的雙城記
導讀
第一卷死而復活
第一章 啟幕的時代
第二章 郵車
第三章 夜之暗影
第四章 準備事項
第五章 酒館
第六章 鞋匠
第二卷 金線
第一章 五年之後
第二章 一幕好戲
第三章 沮喪時刻
第四章 祝賀
第五章 豺狗
第六章 數以百計的人
第七章 城裡的大人
第八章 鄉下的大人
第九章 蛇妖的頭顱
第十章 兩個許諾
第十一章 同伴畫像
第十二章 穩重的人
第十三章 不穩重的人
第十四章 誠實的商人
第十五章 編織
第十六章 繼續編織
第十七章 某天晚上
第十八章 九天時間
第十九章 一個觀點
第二十章 懇求
第二十一章 迴響的跫音
第二十二章 海濤席捲
第二十三章 熊熊烈火
第二十四章 在劫難逃
第三卷 暴風雨般的歷程
第一章 祕密處置
第二章 磨刀霍霍
第三章 暗影
第四章 處變不驚
第五章 鋸木工
第六章 勝利
第七章 敲門聲
第八章 牌手
第九章 定局
第十章 陰影的實質
第十一章 黃昏時分
第十二章 夜幕
第十三章 五十二個
第十四章 編織完成
第十五章 永遠消失的腳步
譯後記
〈序〉你的雙城,我的雙城記
導讀
第一卷死而復活
第一章 啟幕的時代
第二章 郵車
第三章 夜之暗影
第四章 準備事項
第五章 酒館
第六章 鞋匠
第二卷 金線
第一章 五年之後
第二章 一幕好戲
第三章 沮喪時刻
第四章 祝賀
第五章 豺狗
第六章 數以百計的人
第七章 城裡的大人
第八章 鄉下的大人
第九章 蛇妖的頭顱
第十章 兩個許諾
第十一章 同伴畫像
第十二章 穩重的人
第十三章 不穩重的人
第十四章 誠實的商人
第十五章 編織
第十六章 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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