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了招
烈日炎炎，蟬鳴聲響破天際。
旭日中學二樓的某間教室，陳明旭站在講臺上，拿著把教學用三角尺講課，上衣被汗水打濕了大半。
空氣熱得像是要冒出泡。天花板上的風扇運作著，發出很大的聲響。在這高溫下，吹出來的風似乎都是滾燙的，底下的學生們也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他不免有些暴躁。
「看黑板。」注意到坐在第三排女生的狀態，陳明旭稍稍皺了眉，尺子拍打黑板的力道加重，「聽見沒有！看黑板！」
幾個即將睡著的學生猛地清醒，睜大迷蒙的眼，逼迫自己看向黑板。
女生仿佛沒聽見，依然低著頭，拿著鉛筆在紙上塗塗畫畫。她長著張漂亮而無害的臉，因為年齡尚小，還有些稚嫩，更顯得可愛。她坐姿端正，氣質恬靜溫和，看上去就是那種老師最喜歡的聽話學生。
——拋開此時她把講臺上的老師當成空氣的行為。
陳明旭的眉頭皺得更深，他嘴裡繼續念叨著：「角一等於角二，角三等於108度……」
見題目都快讀完了，她還沒有要抬起頭的意思，陳明旭忍了半天的怒火瞬間上了頭，他重重地把三角尺拍在桌上。
塑膠尺和木桌撞擊，發出巨大的聲響。這聲音嚇得全班同學同時瑟縮了下，接踵而來的一聲怒吼更是讓氣氛變得僵硬。
「桑稚！」
被點到名的桑稚抬起頭，看了陳明旭兩秒。而後她把手中的筆放下，自覺地站了起來。
陳明旭按捺著脾氣道：「我剛剛說什麼了？」
桑稚神情平靜，看了眼黑板上的圖：「角四等於72度。」
習慣了她任何時刻都這麼一副乖乖學生的模樣，陳明旭這次沒再被騙到，又拿尺子拍了拍桌面，冷笑道：「我還沒講到那兒！」
「……」桑稚開始覺得有點棘手，「那您叫我起來是……」
陳明旭反問：「你說我叫你起來做什麼？」
桑稚思索了幾秒，猜測著：「您是不會嗎？」
陳明旭：「……」
桑稚：「那您叫我起來，是讓我教您嗎？」
陳明旭的嘴角不受控地抽搐了下。
「我知道了。」桑稚了然，看向黑板，「因為角一等於角二，所以AB平行於CD，兩直線平行，同旁內角互補——」
陳明旭忍無可忍：「你這麼厲害，我這老師的位置讓給你成不？」
被他打斷了話，桑稚的神情多了幾絲茫然，她嘴唇張了張，幾秒後才遲疑著說：「可我不能搶您的飯碗呀。」
「……」
場面安靜三秒，全班哄堂大笑。
陳明旭火冒三丈：「別吵！給我安靜點！」
半大的孩子們依然滿臉的笑，教室變得像菜市場一樣鬧騰，後排有幾個少年還笑嘻嘻地起哄著。
「老師，我覺得可以啊！讓桑稚帶我們班吧！」
「那是不是就可以不寫作業了啊？」
「我能不能直接不來上學？」
陳明旭大吼：「閉嘴！」
「桑稚，」陳明旭重新看向桑稚，呼吸聲加重，想讓自己不要太失態，最終還是被她氣得直咆哮，「明天把你家長叫過來！」
下課鈴響。
陳明旭板著臉，頭也不回地出了教室。恰好是最後一節課，大多數同學提前收拾好東西，紮堆離開。
「你怎麼又惹陳禿頭了啊？」朋友殷真如一打鈴便往她的位置湊，「你不知道他有事兒沒事兒就喜歡請家長嗎？這個月才過半，你媽媽都來了兩次了。」
桑稚把桌上的本子塞進書包裡，用力拉上拉鍊：「我都不知道我哪兒惹他了。」
殷真如瞪大眼：「你不知道？」
桑稚的模樣煩躁，她嘀咕著：「我不是回答了嗎？」
「你那回答不是故意找揍嗎？」殷真如笑出聲，「還什麼‘可我不能搶您的飯碗’。別說他了，是我也想揍你。」
桑稚低哼一聲：「那你跟他一樣，都不可理喻。」
「欸，講真的。」殷真如說，「你怎麼不聽課啊？而且還老被抓到。」
「你不覺得禿頭說話像在催眠嗎？」桑稚背上書包，打了個哈欠，「我要是認真聽，不找點事兒做，那我肯定就睡著了啊。」
「……」有點道理。
殷真如還想說些什麼，餘光注意到校門口站著的幾個男生，她話鋒一轉，提起另一件事情：「對了，你去不去書店？」
桑稚瞥她：「去幹嗎？」
殷真如解釋：「傅正初約你呀，還有六班的幾個男的，咱們一起去。」
桑稚又問了一遍：「去幹嗎？」
「說是，」殷真如想了想，「買皇后雄？」
「……」
皇后雄是什麼玩意兒？
桑稚沉默幾秒：「王后雄？」
殷真如：「對對對，去不去啊？」
桑稚：「不去。」
「為什麼呀？」殷真如輕輕撞了下她的肩膀，曖昧地道，「傅正初還挺帥的呀。」
兩人並肩出了教室。
聽到這話，桑稚神色有些難以形容：「你去醫院看看眼睛吧。」
殷真如不服氣：「我眼睛怎麼了？又不是就我一個人覺得他長得帥！很多人都覺得啊。」
桑稚點頭，再度建議：「那你們可以組團一起去。」
「……」
說完，桑稚從書包裡拿出手機。打開短信編輯視窗，她猶豫著，給桑延發了條短信：哥哥，你好久沒回家了。你什麼時候回家？你明天能回來一趟嗎？我好想你哦。
殷真如沒注意她的舉動，失望地道：「你真不去啊？」
「不去。」
「他們可都在校門口等著……」
「你想去就去吧。」桑稚心不在焉地說，「我今天沒心情。」
殷真如：「啊，因為叫家長的事情嗎？所以你打算怎麼辦？要不這次改成叫你爸來？」
桑稚搖頭：「他們都不來。」
「啊？為什麼？」
桑稚還盯著手機，等著桑延的答覆：「我不告訴他們。」
殷真如提醒她：「可你爸媽不來的話，陳禿頭也會給他們打電話的。」
「沒事兒。」
後面的一句「我喊我哥來」她還沒說出口，短信恰好進來。
桑延：？
桑延：不能哦。
「……」
到校門口，殷真如跟她道了別，而後走到傅正初那批人的面前。傅正初的表情淡了下來，他盯著桑稚的背影，明知故問：「桑稚不去？」
殷真如點頭：「她被老師罵了，心情不好。」
傅正初的眉心一跳：「又被叫家長了？」
殷真如：「嗯。」
「……」
這次數快趕上他的了，讓他這個不良少年的臉往哪兒擱！
傅正初在原地定了兩秒，突然抬腳往校內的方向走。另一個男生劉偉祺連忙喊住他：「喂！你幹嗎去！不是要買王后雄嗎？」
聽到這話，傅正初退了回來，狠狠抽了下劉偉祺的腦門：「都叫你多讀點書了。」
劉偉祺條件反射地捂著腦袋：「什麼啊？」
「是皇后雄，傻子。」
「……」
另一邊，桑稚繼續給桑延發短信——怒斥他無情無義，完全不顧他現在還沒有獨立生活能力的十三歲妹妹，為了讀個大學就拋棄她，讓她自生自滅。
她等了一會兒。
桑延沒有回復她。
她又等了一會兒。
絕情的桑延依然沒有回復她。
桑稚徹底死了心，坐上回家的公車，開始斟酌著到家之後應該怎麼跟父母交代這個月的第三次請家長。
那她怎麼說好？
說是因為太過優秀遭到了老師的嫉妒，所以被請家長了；又或者是，自己在課上的話引起了老師的誤會，讓他有了事業上的危機感；再或者是，天太熱了，老師太閑了，無聊就想請家長來喝喝茶……
桑稚煩躁地抓了抓腦袋。
好像都不太行。
一抬頭發現自己已經到站了，桑稚下了車，磨蹭地往家裡的方向走。進了家門，看到熟悉的環境後，桑稚頭皮發麻，更覺得說不出口。
恰在此時，廚房傳來母親黎萍的聲音：「只只回來了？」
「只只」是桑稚的小名。
桑稚應了一聲，慢吞吞地脫著鞋子。因為這滿腹的心事，她也沒注意到鞋架上多了一雙從沒見過的運動鞋。
黎萍再度喊她：「只只，過來一下。幫媽媽個忙。」
桑稚還在思考該怎麼坦白，含混地道：「什麼？」
「幫媽媽把這盤水果拿到你哥房間去。」黎萍從廚房出來，說著，「你哥哥回來了——」
「嗯……嗯？」桑稚一下子恢復了精神，音調都提高了幾分，「哥哥回來了？」
「對呀。」
這意外的發展讓桑稚不敢相信，鋪天蓋地的驚喜情緒在一瞬間冒出頭來。冷酷無情的煩人精桑延，此刻在桑稚的心中變成了外冷內熱口不對心的完美哥哥形象。
黎萍還在說話：「你進去的時候注意點，你哥哥帶了個——」
「好好好！」沒耐心再聽，桑稚接過水果就往桑延的房間跑，「我知道了！我馬上給他送！」
黎萍的手一空，她看著桑稚今天格外熱情的背影，納悶地道：「這孩子今天怎麼回事兒……」
想到不用被父母訓斥，桑稚情不自禁地彎起唇，用力推開桑延房間的門。
房間寬敞明亮，大片的陽光灑進來。鼻子裡瞬間充斥著溫暖的氣息，又在頃刻間，濃郁的煙草味撲面而來，有點嗆鼻，桑稚忍不住咳嗽了下。她皺著張臉，往房間內掃了一圈。
光線微弱之處，清瘦的男人窩在電腦桌旁的沙發上，低眼看手機。他背對著光，模樣隱晦暗沉。他單手搭在沙發側，修長的手指夾著根煙，還燃著猩紅的光。
他體形和桑延有點相似，卻出乎意料地陌生。
桑稚的腳步停住，她猶疑地眨了眨眼，口中的「哥哥」兩個字還沒喊出來。
男人抬起了頭。
她也在這一刻看清了他的模樣，莫名其妙地屏住了呼吸。
男人的神情寡淡，五官輪廓俐落分明，臉上帶著不達眼底的笑意，看起來溫和卻難以靠近。他有著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淺棕色的瞳仁。他的眉眼斂起，帶著點勾人的意味。
男人的眼睛跟她哥哥那雙深黑色的眼睛完全不同。
本以為會見到她哥哥，卻見到一個不認識的人，她哥哥還不見蹤影，一時間，桑稚的腦子短路，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場面仿佛定格住。兩人都停在原地，沒有多餘的動作。
沒過多久，男人重新垂下眼，慢條斯理地把煙摁滅，神情懶散。他似乎並沒有說話的欲望，沉默著起身開窗通風。
看著他的舉動，桑稚不知所措地喊：「哥哥？」
聽到這稱呼，男人動作一頓，挑了挑眉。他直勾勾地盯著桑稚，桃花眼帶著溫柔的色澤，還多了幾分玩味。而後，他彎起唇角，拖腔帶調地應了聲。
「嗯？」
「……」
這個回應像是一道雷劈到了桑稚的頭上。
那些不明朗的事情，在這一瞬被她「腦補」的想法描繪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跡——幾個月沒見的哥哥，再見到的時候，就變成眼前的這個樣子。
她完全不敢相信，仿佛石化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個字：「你、你……」停頓幾秒，桑稚艱難地咽著口水，小心翼翼地把話說完：「你整容了嗎？」
「……」
盯著她看了半晌，男人似是想到了什麼，眼裡閃過一絲荒唐。隨後，他的興致莫名其妙地上來了，他斂了斂眉眼，刻意壓低聲音：「嗯。」
「……」桑稚無法冷靜了，接近崩潰，「爸爸媽媽同意？」
又安靜了幾秒，男人舔了舔唇角，話裡含著笑：「整得好看不就得了？」
男人的話音落下，桑稚又是一愣。
跟桑延的聲音相比，這個聲音顯得清潤了些，說話的時候尾音會拖長，聽起來曖昧又繾綣，跟她哥哥那總是冷冰冰欠揍的聲音和語氣完全、一點都不同。
「小孩，」他低笑著，繼續說，「過來看看哥哥整得好不好看？」
桑稚瞬間察覺到不對勁的點。
在這個時候，她的身後有了別的動靜。門打開的聲響傳來，而後是鞋子拍打地面發出的聲音。
桑稚下意識地回了頭，瞬間看到了桑延的臉。
男人寬肩窄腰，比幾個月前瘦了一些。頭髮濕漉漉的，肩上搭著條毛巾，似乎是剛洗了澡。看到桑稚，他嘴角一扯，拿起她手裡水果盤上的叉子，戳了塊西瓜便往裡走。
像是見了鬼似的，桑稚顫抖地喊著：「哥、哥哥。」
「怎麼？」桑延瞥她一眼，咬了口西瓜，「又被我帥到了？」
「我——」
她還沒說完，身後男人忽地笑出聲，打斷了桑稚的話。
桑稚難得有種手忙腳亂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看。映入眼中的是比窗外的陽光還要亮眼的一個存在。
男人的眉眼舒展開來，模樣少了幾分不近人情。眼尾上挑，淺色的眸子裡泛著細碎的光，含著春色，活脫兒一個勾人魂的男妖精。
桑稚的心跳在頃刻間停了半拍。
她仿佛就這麼中了招，輕易地被攝了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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