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的東歐：偏見、歧視與謬誤，毒舌背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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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國人對台灣的外交處境關注程度愈來愈高，除了台美關係之外，台灣與歐洲的雙邊關係也日益增進。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台灣與中東歐國家的互動。
相較於舊歐洲，向來被認為新歐洲的中東歐國家長期與台灣維持良好關係且較容易推動政務。2021年，我國成功在立陶宛設立「台灣代表處」，為我國在歐洲首度以台灣為名設處，堪稱一大突破。2022年，烏克蘭成為全球焦點，數百萬難民逃至波蘭。
儘管中東歐頻繁躍上台灣新聞版面，但持平而論，台灣社會對中東歐國家的理解非常有限。這也是我於今年年初舉辦「當台灣遇...

第七章　東德──柏林圍牆倒下三十年後
斯武比采這個波蘭小鎮會使你不禁自問：「我到底來這裡做什麼？」俯拾皆是紛飛的雪花，跟太平間一樣生意盎然，唯一的好處是你可以在十分鐘內穿越全鎮，從奧得河畔的橋進入彼端的德國。我深吸口氣，開始過橋走向東德。
我才走了幾步，一位腳步飛快的金髮女士就拉著小行李箱從旁邊經過。我很驚訝這種雨雪交加的天氣還會有人走路過橋，心想著「痛苦最好與人分擔」，我問她會不會說英語。她搖頭繼續前進，於是我試圖用破碎的德語和波蘭語溝通，或許是不忍心看我出糗，她終於承認：「好吧，我會說一點英語，我只是討厭它。」
「為什麼？」我問。
「我不知道，反正我們在波蘭學校必須學它。」
「那你喜歡德語嗎？」
「是啊！我想住在德國，我喜歡那裡。」
我覺得她若不是因為被困在這座橋上，應該就會更努力逃避我，於是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在寫一本書，想訪問一些當地居民，你會建議我在這美好的週日去哪些地方？」
「麥當勞，」她指向對面，我們已經快過橋了。「只有那邊會開門，不過你可能不太容易找到願意說話的人，德國人都很閉塞，不太友善。」
跟你差別真大啊，波蘭冰雪女王小姐──我心裡想著，反問她：「但你還是想要住在那邊？」
「對，那邊的工作機會比較多，日子過得比波蘭好。祝你好運。」
我們過橋之後，她就加快腳步離去，我則如釋重負放慢了腳步。我現在位於一個名叫奧得河畔法蘭克福（Frankfurt an der Oder）的小鎮，德國人給它取這個長名字是爲了避免跟正宗的法蘭克福混淆。德國的統一是否已消弭東西德的歧異？我在中情局指揮中心──麥當勞的玻璃門外停了一下，將頭腦中的少數波蘭字轉換成德文，邊開門邊對自己說：「好了，來認識一些德國人吧。」
跟最東方的德國人會面
二樓用餐區有幾名顧客，但沒有人單獨坐。我平靜地走向一對夫妻，他們的小孩正在遊戲室裡玩耍，我問那位男士：「Entschuldigung, sprechen sie Englisch?」（不好意思，你會說英語嗎？）
他揚了一下眉毛，安靜地說：「會一點點。」
「Sehr gut（非常好）。我是個作家，」我亮出《走你自己的路》的封面給他看，「我目前正在寫一本關於東歐的書，想問你一些日常生活的問題。」
他遲疑地看了太太一眼，又凝視著桌上的麥當勞快樂餐，彷彿在裡面尋找答案，最後終於打破沉寂：「好吧。」
他名叫托馬斯（Tomas），職業是計程車司機，在東德出生並長大。我知道德國人極端重視效率，所以我直截了當地問：「現今生活跟二十五年前的共產政府有何差異？」
他觀望四周，確定KGB或CIA沒在監聽後才回答：「好處是現在我們有較好的健保福利，比較自由。」
「那以前的好處在哪？」
「以前大家都有工作，現在百分之十五的人沒工作，這很糟，不過政府會給他們錢。」
「德國人對波蘭人有何看法？」
他翻了一下白眼，往後靠了一秒，不安地變換坐姿，努力思考一個委婉的說辭。最後他說：「我們對波蘭人有些意見。他們來這裡工作，卻沒有合法文件，所以他們是在檯面下拿錢，你了解嗎？不用繳稅。而且有些波蘭人還會偷我們的車，這是個問題。」有個東德笑話是這麼說：「去波蘭就會找到你的車。」
托馬斯解釋說現在問題已沒那麼嚴重，因為所有的波蘭汽車牌照都必須登錄在歐盟資料庫裡。在此之前，政府當局很難追蹤贓車。我們又交談了十分鐘，但他的小孩需要關注，於是我就向他道謝，繼續尋找下個獵物。
一位瘦高的男士正在獨自狼吞虎嚥他的大麥克，彷彿漢堡裡面的牛肉還活著。我謹慎地接近他，試著壓抑自己的美式假笑，詢問他能否借我幾分鐘時間做訪談。他停止咀嚼了一秒，面無表情地瞪著我，好像我是在叫他幫我擦鞋子，然後他像納粹親衛隊般嚴厲地舉起五隻手指，「Fünf minuten」（五分鐘）。
「Danke」（謝謝），我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可樂和薯條旁坐下。顯然如果我跟他講話超過五分鐘，他就會把我丟入最近的新納粹集中營。我並不知道自己即將訪問的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將會帶給我許多驚奇。
圍牆之前
在認識這位東德人之前，首先要了解他出生的世界。雖然我們現在是坐在德國最東的地點之一，其實奧得河畔的法蘭克福曾經位於德國中部，因為歷史上「東德」曾經數度位於奧得河與尼薩河（Neisse）的遠東，堅強地占據著今日的北波蘭、加里寧格勒和西立陶宛。然而就像我們在波蘭身上所見，各國都會像手風琴般規律伸縮，德國的手風琴在二次大戰後不但萎縮，還分裂成兩半。
當初美國和蘇聯決議讓自己的軍隊在易北河會合時，就植入了分裂的種子。海軍總司令鄧尼茨（Karl Dönitz，在希特勒自殺後領導德國）得知此計畫後，他繼續抵抗俄羅斯的攻勢，一方面拖延時間，另一方面跟英美協調，為數百萬正在撤退的德軍網開一面，放他們一條生路。他深知德國人如果待在西方，下場至少會比在東方等著被報復來得好。他猜對了，接下來發生的是史上最浩大的種族清洗。
阿諾．史瓦辛格曾在電影《魔鬼終結者》中操著濃厚的奧地利口音說出這句名言：「滾出去，混蛋。」那正是東歐各國在二次大戰後對居住在自己國內的德國人說的話。大多數被強迫遷移的人都是無辜的平民，他們只能自認倒楣，偏要住在德國戰後的新國界之外。東歐人對那些試圖留下的德國人非常蠻橫，即使他們已經在那邊定居了好幾個世代。圖謀報復的波蘭人、匈牙利人、捷克人和羅馬尼亞人才不管你只是個善良的德國平民，也不在乎你已在此居住和工作數十年，對社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是個德國人，「所以你必須立刻離開，否則我們就燒掉你的房子！」種族清洗的定義不只是殺人，也包括強制遷移。從一九四四到一九四八年，大約有一千五百萬名德國人被粗暴地踢出東歐，多達三百萬人在這史上規模最大的驅逐過程中喪生。諷刺的是多數人都以為史上最大規模的種族淨化是德國人的傑作，但事實上德國人才是受害者。
蘇聯也舔著嘴唇，摩拳擦掌準備報仇。他們搬走了東德三分之一的工業裝備，這就像從一個瀕死的女人身上奪走藥物，然後蘇聯又割開她的手腕，強迫東德交出價值一百億美元（在當時是天文數字）的免費工業產品，償還二次大戰的血債。東德的煤礦和最有價值的海港斯德丁（Stettin）都落入波蘭的地盤，並被改名為斯賽新（Szczecin）。東德只剩一片廢墟，他們已經一無所有。
另外，蘇聯也不希望東德進行民主選舉，於是他們設置了一個傀儡政府，植入自己的共產黨員，而這個新國家的名字還真諷刺：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德文的ＤＤＲ（Deutsche Demokratische Republik）和英文的ＧＤＲ（German Democratic Republic）都是常用的簡稱。此刻許多東德人乾脆丟下一句auf wiedersehn（再見）集體往西出走，菁英人才的流失擊垮了他們想要迅速恢復國力的任何希望。
既然共產主義是如此美好，共產黨員當然也不希望任何人脫黨而錯過精采好戲。到了一九五○年代中期，他們已經封鎖東德對西方的多數邊界，但還有一個逃生口：柏林。二次大戰後，蘇聯強力遊說盟國將柏林完全歸由他們管理，因為柏林周圍的區域已經在蘇聯勢力範圍內，這是最合理的做法。然而美國人提出這個瘋狂的主意，主張將柏林劃分為四個區域：美國管轄區、英國管轄區、法國管轄區、蘇聯管轄區。美國人認為柏林既然是第三帝國的首都，就應該毫無理由地搞得如此複雜。
蘇聯讓步了。因此東德人就可以輕易從柏林的蘇聯管轄區奔越一條街，逃入三個西方轄區之一，然後就能搭便車進入西歐。所以政府雖然能在郊區輕易阻止人民越界，若想在柏林市區阻止他們，那簡直就是惡夢。東德人民用他們的腳投票，大批前往柏林，只為了逃往西方世界。一九六一年八月，為了避免更多人離開極權政治的盛宴，共產黨建造了柏林圍牆。
這位正在吞食大麥克的東德仁兄就是在那年出生。他名叫維特（Veit），出生於萊布斯（Lebus）小鎮。在花了兩分四十七秒破冰之後，我問維特記得多少關於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和共產政權的往事，他目光銳利地瞪著我，讓我感到自己反而是被審問的人。然後他回答：「這很奇怪，但我對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只有好的回憶。我知道當時人們過得很苦，但我似乎不記得那些事。我們似乎擁有一切該有的，食物、衣服、學校、工作，心裡很滿足。」
「是的，這是一項很重要的觀察。有些人不知道共產制度確保大家都能擁有基本的民生必需品。你說你有好的回憶，可是你記得任何自己不喜歡的事嗎？」
他伸手拿薯條，繼續以懷疑的眼神盯著我說：「有，每年五月一日，我們都必須參加遊行慶祝共產主義。我很討厭那個，很浪費時間。」
時間！該死！我快速看自己的手錶：四分二十三秒已經過了。好險！正好有足夠秒數讓我做個總結。「維特，看來五分鐘快到了，我很感謝你挪出時間跟我說話……」
「沒關係，你如果想要，我們可以談更久。」
「可是你剛才說只有五分鐘。」
「是啊，我知道。沒關係，可以再談一點。」
「Wunderbar!」（太好了），我在座位上放鬆了一些，決定試探運氣，問他對波蘭人有何看法。他張大眼睛，再度露出那個詭異的神情。糟糕，我惹火他了嗎？
他仔細觀察我，吸了一口可樂後回答：「假如波蘭跟德國一樣有錢，他們就會像德國人一樣了。」
我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在跟一位小希特勒交涉。「那是什麼意思？」
「這兩國除了語言之外，唯一真正的不同就在錢。我們是同樣的人種，有相同的價值觀，都很努力工作，我們其實沒什麼不同。我們只是比波蘭有錢，這是主要的差別。」
「那麼你對波蘭的未來和你們跟它的關係是保持樂觀或悲觀態度？」
「樂觀。是的，他們現在已屬於歐盟，會拿到更多錢。事情會改善的。」
充滿驚喜的導覽
我們繼續談了二十分鐘。他承認波蘭人會學德語，但德國人並不願意學波蘭語；波蘭人會來德國買便宜貨，但德國人也會買廉價的波蘭汽油和香菸。更重要的是，他所認識的夫妻中只有百分之五是德國－波蘭組合，這代表兩個族群離融合還很遙遠。訪談結束後，我向維特道謝，起身離去整理我的東西。當我正要走出門，他上前對我說：「天氣很糟，我開車帶你去逛逛，來吧。」
好大的轉變！他起初是如此冷漠不友善，現在卻主動要當我的導覽！我們坐上他的車時，我發現那是一台歐寶（Opel），那是通用汽車（General Motors）的牌子。「你是德國人，卻開美國車？」我還來不及過濾自己的思緒就脫口而出。
「是啊，但這是通用汽車和德國的合資公司。」他好像找到了一個脫罪的藉口。
我們開了一分鐘就抵達鎮中心，外面繼續下著冰冷的細雨，能夠坐在溫暖的車內欣賞風景，確實舒服很多，況且街道很冷清，感覺有點像個死城。維特解釋說當柏林圍牆在一九八九年倒下時，這個法蘭克福小鎮總共有九萬人，但現在只剩六萬五千人，另一個東德城鎮霍耶斯韋達（Hoyerswerda）的人口也在同段時期從七萬縮減至四萬。當初東德人關閉了共產黨留下的低效能工廠和企業，所以數千人都跑到西德去找工作。雪上加霜的是，東德的生育率是全球最低，平均一位婦女只會生一胎，因此許多東德城鎮都在凋零。他有條不紊地依序指出關鍵景點：「這是鎮長的房子，那邊是奧得河。」他將車停在全鎮最醒目的聖瑪利教堂，「你想進去看看嗎？」
我仍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Ja, sehr gut! Danke!」（好啊，真好！謝謝！）
它的外觀看起來普通，但內部令人驚嘆。教堂沒有長椅，所以它的穹頂將人直接帶往天堂，中世紀教會的典型結構凌駕在八百歲的教堂之上，維特指出許多可以證實它的實際年齡的證據：「你看，這個墓石已經超過六百歲。」
就像德國的多數東西，這座教堂也是在二次大戰時被毀。德意志民主共和國不信宗教，所以教堂在一九八一年還是一堆廢土，但德國人依舊以一貫的組織效能逐漸將它修復。當我們四處走動時，鐵鎚或電鑽的聲音不時打斷我們腳步的回音。參觀手冊精準地列出所有關鍵數據：聖壇高度是三十九點五公尺，總共有一百一十一扇彩繪玻璃，一座十二公尺高的特殊鷹架協助德國人重建了教堂的拱頂。免費的手冊中還附有一張簡化版的藍圖，標出確切的測量數據與顏色組合。你不得不愛這些德國人。
除了發送參觀手冊之外，教堂的辦公室也有賣幾個紀念品，令我想起東德最有名的人：巴哈（Bach）。他位於艾森納赫（Eisenach）的故居如今已是巴哈博物館，裡面展示三百多樣他的樂器。雖然他以巴洛克樂派之父聞名全球，許多人並不知道他在十歲就成了孤兒。他長期待在東德，大半輩子都在萊比錫度過，並在該城市死於（根據一七五○年的報紙所述）「一項極不成功的眼科手術的不幸後遺症」。
維特和我回到車上後，我問他是否知道最近的波蘭火車站在哪裡。他不太確定，但他隨即開往波蘭。他從未說會帶我去，但他以自己低調的方式找到最有效率的走法，開了十分鐘後，在一間小車站外停下。他淋著風雪下車向一位停在路邊的波蘭警察確認這是正確的車站，最後與我握手道別，我不斷的感謝他。
這位純樸的德國藍領簡直是脫胎換骨。他起先表現得冷酷多疑，只給我五分鐘的說話時間，最後卻花了九十三分鐘陪伴我，開車帶我參觀整個小鎮，還特地進入另一個國家，送我到火車站。人們常說東歐人一開始都會顯得很保守，然而他們一旦喜歡上你，就會為你赴湯蹈火。雖然波蘭並不是世界的盡頭，但它對德國人也算是了。
邪惡的聖誕老人
東德人一開始態度會冷漠多疑是有理由的，他們從小在聖誕老人的監視下長大。他們的聖誕老人很清楚你什麼時候乖或不乖，但他通常只在乎你何時調皮搗蛋。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稱他為Staatssicherheit（國家安全部），孩童則叫他Stasi（史塔西），這個部門就像蘇聯的ＫＧＢ一樣溫柔可愛。
史塔西就是傳說中「老大哥」的化身。那些有被害妄想者、認為政府會監視他們一舉一動的人肯定會很愛住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因為那邊所有人都會相信你的妄想。到了一九八九年，史塔西已經收買了九萬一千人來管理一千六百四十萬名公民，但真正殘酷的事實是任何人都可能是告密者。為了向政府爭取甜頭，例如出國的權利，連鄰居都會互相告密。因此假如有個陌生人對你說：「嗨，我想問你一些關於在東德生活的問題。」你會如何反應？東德人多疑的個性已經根深柢固了數十年，這個舊習需要更多時間才能淡去。
國際學者尼爾．米契爾曾在一九六七年搭乘巴士從布魯塞爾一路走到莫斯科，他還記得入境共產德國時的趣事：「東德的共產黨員畢竟也是人。我們入境東德時，每件行李都被仔細搜查，他們要搜尋任何西方世界出版的刊物，因為它們可能會散播邪惡的西方思想。我們的督察員是一位身材豐滿的德國女士，她巨細靡遺地搜索所有行李，巴士在邊界停留了兩至三小時。啊哈！她終於找到了一本雜誌，聚精會神地研究著其中一頁，其他乘客都開始緊張了，他們到底會不會讓我們通過？由於她就站在我的座位旁邊，而且我滿高的，所以我能看見她在研究什麼。那是一張內衣廣告！我努力憋著不笑，最後她沒收了那本雜誌，可能是想給自己訂購內衣吧。」
詹姆士．龐德可能需要他最好的小工具才能擊敗邪惡聖誕老人。史塔西在二十五至五十年前就有那麼多性感的間諜玩具，真是不簡單，那些小玩意即使在現今也很難找到。菸灰缸內有隱藏的監聽裝置，攝影機可以藏在鋼筆、雕像和內衣裡。別忘了這是迪斯可年代，這些小玩具只有在科幻小說才會出現。其中功能最強大的是「體味椅」，這張椅子上面鋪著一種特殊布料，外表就像普通的椅墊，當有人在上面坐過後，邪惡聖誕老人就會把那塊布收進一個密封的瓶子，你留下的氣味相當於費洛蒙指紋，下次再坐那張椅子時，聖誕老人就能辨識你的身分。沒有人知道他需要體味椅的確切理由，不過東歐人為了使聖誕老人混淆，有時會故意在自己坐過的椅子上放屁。「親愛的，抱歉放了臭彈，我只是想逃避史塔西！」
邪惡聖誕老人手下有四千隻黑暗精靈，他們唯一的工作就是竊聽別人，蒐集把柄來施加勒索。史塔西以德國人一貫的超高效率建造了一種蒸氣拆信機，每小時可以打開六百封信件，再用兩倍的速度將它們封回去，不會留下任何遺跡。反對派的女權人士烏芮克．波佩（Ulrike Poppe）曾遭受嚴密監視，電影《竊聽風暴》（Das Leben der Anderen）的靈感就是取自她的人生故事，她創立了婦女和平組織，曾因叛國罪被逮捕入獄十四次。史塔西對她使盡恐嚇絕招，他們會偷走她的娃娃車，將她的腳踏車輪胎放氣，在她的公寓裝滿攝影機，偷開她的郵件，竊聽她朋友們的臥室。雖然這橫行全國的諜報活動可能捻熄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內部的一些反抗氣焰，它的壓迫性也引燃人民革命的欲望，因此史塔西的努力並沒有為共產黨帶來好處。事實上，負責監視波佩的那個人後來還自殺了。當革命旋風在一九八九年席捲東歐，邪惡聖誕老人不得不掩埋他的馴鹿足跡。
當柏林圍牆倒塌，就換成史塔西開始妄想了：「人們發現我們這些年來做的事後會對我們做什麼？」正如納粹試圖毀屍滅跡，在逃亡時摧毀集中營，史塔西也試圖摧毀自己的文件。問題是他們有很多文件，如果你把它們全放在一個書櫃上，可以延伸到一百六十公里。但這並沒有阻止固執的德國人，邪惡聖誕老人放出紙狼（papierwolfs）和撕狼（reisswolfs），這些碎紙機從早運轉到晚，直到報銷。如果機器壞了，他們就直接用手撕紙。然而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柏林圍牆倒塌大約三個月後，德國平民一獲知情報就闖進史塔西的辦公室。紙狼和撕狼當時已將四千五百萬份文件撕成六億四千萬片碎紙，這是只有德國人才能完成的壯舉，但試想這點：那只是全部檔案的百分之五。
復原四千五百萬份文件？
今日東德人要求政府公開所有祕密，包括那百分之五。復原四千五百萬份文件？你在開玩笑嗎？信不信由你，那正是這些固執的德國人在做的事。他們先從撕狼的傑作下手，因為手撕的紙片比碎紙機吐出的紙屑容易重組。這種手撕紙總共有一萬六千三百二十七袋，每袋有四萬個紙片，經過十三年，二十五位持之以恆的德國人重組了六十二萬五百頁，等於每人每年完成了一袋。他們目前完成三百二十七袋，還有一萬六千袋要進行，照此速度他們會在七百年內完工。
你認為這會使德國人知難而退？相反的，這只是促使他們發明更好的方法。富有創意的德國人設計了一個自動化流程，他們結合掃瞄器和智慧型軟體，自動重組碎紙片。目前共有一百七十萬名德國人提問自己被史塔西挖過哪些內幕，這就是德國人所謂的「反思歷史」（Vergangenheitsbewältigung），用白話講就是「與過去妥協」或是「老兄，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國會花了九百萬元測試新的自動掃瞄系統，目前處理了四百個紙袋，已建造二十二兆位元組的資料。若要加速（讓完工時間可以遠低於七百年）就得耗費三億，那是很多輛賓士轎車。
這樣重塑歷史不只是為了展現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時期的生活，也是因為沒有更好的方式可以證明人類和德國人是不同物種。當全世界還在隨著比吉斯樂團起舞、吸著大麻，只有德國人能研發太空時代的器具。只有德國人能製造如此龐大的監控資料庫，只有他們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撕碎那麼多紙，只有他們會有勇氣重組六億四千萬片碎紙，而且這件事只有德國人做得到。
這個星球上的其他國家一定都會說：「好吧，我們只失去了八公里的紙，就把它忘了吧，好好閱讀剩下的一百五十二公里就夠了。」只有德國才會說：「不行，不能接受那樣，我們可以做得更好。」唯一有機會追上德國腳步的國家是日本，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世界上有德國人和日本人，然後其餘都是凡夫俗子。

第七章　東德──柏林圍牆倒下三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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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踏入野生的東歐
重新開拓你我的觀點／刻板印象到底是好是壞？／向當地人學習歷史／所以說東歐在哪？／旅行能教我們什麼
第一章　芬蘭──發明三溫暖的古老國度
夏至徹夜健行於北極圈／搭上順風車／奧蘭：芬蘭境內的瑞典群島／赫爾辛基詭異的一夜／騎到一個令人驚喜的收容所／芬蘭的聖殿：桑拿／全世界最聰明的孩子／芬蘭人如何稱呼自己的國家／向芬蘭人學習／芬蘭能教我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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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沙尼亞？它在哪裡？／遇見瑪玉／愛沙尼亞語沒有性或未來／愛沙尼亞的八百年歷史／愛沙尼亞境內的俄語族群／在麥當勞角逐諾貝爾和平獎／青銅之夜／泛舟與健行／東歐最自由的國家／三十萬人的歌聲／桑拿體驗之二／全球最不虔誠的國家／愛沙尼亞能教我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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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博士的邪惡總部／拉脫維亞的語言／歷史在里加的建築中留下刻痕／長達八百年的血淚史／波羅的海之路／拉脫維亞的俄羅斯人／共產時代的記憶／瓦爾加和瓦爾卡／維澤梅的龍與地下城／沙發衝浪／採菇／藍牛和拉脫維亞的民族性／拉脫維亞能教我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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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東德──柏林圍牆倒下三十年後
跟最東方的德國人會面／圍牆之前／充滿驚喜的導覽／邪惡的聖誕老人／復原四千五百萬份文件？／鐵幕熔化的那一天／當老鼠拿人類做實驗／德勒斯登／地理無法解釋一切／東德能教我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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