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獻給異國語言與文字的情書,
也是一份反叛帝國霸權的開戰宣言──
美國奇幻文學界華裔新星X重量級獎項榮耀肯定:
星雲獎最佳長篇小說
軌跡獎最佳奇幻小說
英國圖書獎最佳小說
語言即魔法的奇幻設定X異國勢力交會的真實歷史:
反思「中/外」、「東/西」的百年文化衝突
美國邦諾書店最佳幻想小說獎得獎作
英國水石書店年度好書決選入圍
Goodreads讀者票選年度最佳奇幻小說決選入圍
上市首月內累印六刷,空降《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冠軍、英國《週日泰晤士報》暢榜亞軍
《紐約時報》、《衛報》、《華盛頓郵報》精選年度最佳科/奇幻小說
《時代雜誌》年度百大必讀好書
Esc(IG【伊椰史西的閱讀書單】版主)、阿法(TAAZE讀冊生活行銷經理)、邱常婷(小說家)、陳榮彬(國立臺灣大學文學院翻譯碩士學位學程副教授)、推書手L、詹凱婷(獨步文化編輯)
──驚豔推薦
✴故事簡介
帝國獨霸世界,但支持它發展的魔力是從各地蒐羅的「語言」,
以巴別塔為名的翻譯學院,就是帝國的魔法核心。
代表各自的母語和母國而來的學生們,
有人心悅誠服將自己的語言獻給帝國,
也有人暗中等待高塔倒下的那一天……
十九世紀的廣東沿海通商口岸,全家人死於瘟疫的十一歲孤兒羅賓奄奄一息,被一位自稱勒維教授的英國男子所救,登上了航向倫敦的客船。
勒維教授服務於牛津大學內專研翻譯的「巴別塔學院」,但此地進行的研究和教學不僅是關於不同語言間的轉換──擁有多語能力又受過特殊培訓的「譯者」,將兩種語言的兩個相對應詞彙銘刻於銀條之上時,能同時鎖入翻譯過程中漏失的細微誤差概念,並藉由銀條施展這組詞彙概念代表的魔法。英國藉此壯大科技與軍事實力,向外征服更多語言不同的殖民地之後,又吸收了更多「譯者」來到學院、創造出更多不同的魔法來應用,由此生生不息。
被帶往英國的羅賓成為巴別塔學院的譯者學生,他醉心於翻譯魔法的奧妙,卻也困擾於英國本地同學對他的輕蔑與敵意。意外捲入一樁銀條竊案之後,他發現學院歷年來不斷有學生神祕失蹤或突然身故,他們曾加入的地下組織「赫密士會」,如今也透過一名與他容貌酷似的陌生青年對他遞出邀請。「赫密士會」意欲打破英國政府對翻譯魔法的壟斷,將之普及於所有階級、所有國家,但他們的理想會讓學院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不斷往返於東西方之間運籌帷幄的勒維教授,又將如何再次介入羅賓的命運?
隨著中英兩國的衝突在羅賓的故鄉釀成戰火,一場撼動巴別塔的叛亂也一觸即發。羅賓與巴別塔學院的譯者師生會在戰爭中繼續扮演帝國的精銳武器,或是改寫歷史的軌跡……?
✴佳評讚譽
「和羅賓一起置身在牛津大學,仰望瑰麗的巴別塔魔法學院的時候,我以為要開始哈利波特了,卻轉身撞上失落的歷史公平正義。
從中英混血大學生的角度,看待這段工業革命和殖民歷史,是很新奇的體驗。也許作者施展了效果是『好看』的銀條魔法,讓人像是搭上了失速列車,一路衝向閱讀旅途的終點。下車踩到月台的瞬間,列車化為銀條掉到腳邊,上面是不認識的語言,但是感受到效果是『同理和包容』。」——Esc
「利用不同語種的字詞間,在翻譯時無法完全對應的空隙,透過白銀具象,造就神秘反應,進而影響世界的呈現。這樣的奇幻設定,對於外語學習者或語言工作者來說格外有感。
每當進入到另一個語境,穿上不同的文法和語氣,人似乎下意識地,會造就一個新版本的自己。相信語言的力量,相信人們透過話語和文字傳遞神奇的能量,接觸仍未知的世界,是所有故事建立的根基,甚至可說是一切文化的根源。語言能力可以拓展視野,而那個『拓展』,也許比我們以為的範圍更加遼闊,抵達有形與無形的境界。而我十分確信,那其中的確有魔法存在。」——阿法
「一本兼具學術及娛樂性的動人佳作。
匡靈秀巧妙地將嚴肅的語言、文化和自我認同議題與奇幻魔法元素結合,放進了這部文字優美的暗黑學院小說中。她以自身的華裔身分將當代美國社會的價值觀點投射於書中的故事發展與角色刻畫,令人難以分辨究竟是在讀著一本真實故事改編的歷史小說又或者是完全虛構的奇幻文學,讓人深深陷入其中!」——推書手L
「這部作品的核心以迷人的方式檢視了翻譯在不同的語言和文化間搭起橋梁的同時,如何不可避免地「背叛」了雙方。一則精采豐富、引人入勝的寓言,並且尖銳犀利。」——《衛報》
「《巴別塔學院》獲得的壓倒性讚譽絕對名不虛傳……創意十足、引人入勝、熱情洋溢、描寫精確,匡靈秀的文筆即便是在打鬧嬉戲及嘗試實驗性之時,仍然不失紀律……就像佔據故事中心的銀條,還有帝國及學術機構,《巴別塔學院》的魅力來源,便是來自支撐一種矛盾的敘述,試著在你腦中同時維持你對那些迷人事物的愛恨,而這些事物正是透過將你吞噬,來維持自身的存在。」——《紐約時報書評》
「匡靈秀在榨取知識及榨取資源之間,做出了敏銳的類比,並檢視了建立在不平等之上的各種系統所擁有的可怕力量,以及身在這類系統中的邊緣族群,無論是由於種族或是性別身分所經歷的不適經驗……同時也批評了個體是如何被迫與系統和解,進而求生,或是選擇起而對抗,卻必須面對後果。」——《柯克斯書評》
「雖然故事截然不同,《巴別塔學院》仍是帶給我強烈的《英倫魔法師》氛圍,從各式迷人的腳註,到飽滿的文筆,以及那種毛骨悚然的感受,知道比起表象,檯面下其實有更多事情在蠢蠢欲動。」——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NPR)
「《巴別塔學院》耀眼、狡黠、敏銳、猶如史詩又貼近人心;是一封情書,也是一份開戰宣言。完美之作。」——亞莉克絲‧E‧哈洛(《一月的一萬道門》作者)
「一群語言宅從翻譯工作中獲得魔法力量,利用兩種語言之間字詞的細微差異,來改變世界……匡靈秀還更進一步,運用高超的寫作技巧,將其轉化成對於帝國主義的猛烈批判,並如實檢視了要顛覆一個帝國,究竟需要付出什麼代價。」——《群鳥飛舞的世界末日》作者,查莉‧珍‧安德斯
「《巴別塔學院》是一部傑作,魅力迷人、才華洋溢,探討了身分、歸屬、帝國和革命的代價、語言真正的力量,匡靈秀寫出了世界一直在等待的小說。」——《製圖師》(The Cartographers,暫譯)暢銷作者,彭‧雪波德(Peng Shepherd)
「一趟劇力萬鈞又動人的旅程,描寫扣人心弦。」——《時間之子》(The Children of Time,暫譯) 獲獎作者,艾德里安‧柴可夫斯基(Adrian Tchaikovsky)
「迷人地批判了十九世紀的帝國主義,就和書名一樣多采多姿,匡靈秀已用她的出道系列作《罌粟戰爭》,證明了她揉合歷史和魔法的本事,而她在這本融合歷史奇幻和黑暗學院、一舉擄獲讀者的小說中,又再次達成了……要是真如《巴別塔學院》所描述,語言真的含有魔法,那麼匡靈秀就是寫出了一部如咒語般令人魂牽夢縈的作品。」——「每日歐普拉」(Oprah Daily)網站
「一本引人入勝的奇幻小說,有關語言之中擁有的魔法。這部飽滿生動的獨立作品,是關於一個存在於架空世界、日益擴張、由魔法銀條驅動的帝國,並深入探討了語言學、歷史、政治、維多利亞時代英國的社會風俗。」——《書單》雜誌(星號書評)
「匡靈秀以馬歇爾學者的身分,在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度過的時光,讓她能夠創造出一個寫實且原汁原味的牛津,即便批評了牛津大學在大英帝國殖民史上扮演的角色,本書仍是一部氛圍到位、敘述精細、角色使人信服的作品。」——《圖書館期刊》
「《巴別塔學院》也許是設定在仿攝政時代及維多利亞時代初期,但並不是古裝劇,也不是在陽光明媚的山丘上玩弄拙劣的懷舊光影,匡靈秀以如此令人無從反駁起的博學,俐落拆解了殘忍、偽善、種族主義的結構,此外還提供了代入感十足的角色,使得啟蒙也幾乎無可避免,終會到來。」——《芝加哥書評》
「匡靈秀的小說真正的魔力,在於能夠同時既治學嚴謹,又可以持續對讀者敞開,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感覺就像是在銀工魔法的協助下達到的效果一樣迷人又強大。」——《牛津大學書評》
作者簡介:
匡靈秀 R.F. Kuang
出生於中國廣東,四歲時隨家人移民美國,二十二歲、就讀於喬治城大學期間,即以《罌粟戰爭》(The Poppy War,暫譯)震撼奇幻文壇,該書結合亞洲神話、中國歷史、創造了獨特的魔法系統,更藉由架空世界重寫中日戰爭、南京大屠殺。這部出道作被翻譯成近二十種外語,被《時代雜誌》選為百大奇幻好書,更受到《瘋狂亞洲富豪》投資方青睞,準備改編為電視劇,入圍了星雲獎、世界奇幻獎、英倫奇幻獎、軌跡獎,更榮獲讀者票選的「驚奇新人獎」(Astounding Award)和代表學術界肯定的「克勞佛獎」(Crawford Award)。
經過出道作的練筆,她以更獨當一面的風範寫下《巴別塔學院》,這本大長篇獨立作融合歷史與奇幻、探討語言和翻譯的力量、批判帝國和殖民霸權的大作,是她長年一心想寫的主題,上市前即已備受各界期待,出版當週空降《紐約時報》排行榜冠軍、英國《週日泰晤士報》排行榜第二名,在讀者社群獲得壓倒性的好評,並持續受到星雲獎等奇幻文類指標獎項的提名肯定。
她目前於耶魯大學的東亞語文系攻讀博士,專門研究當代中國文學的離散與華美文學,另著有以出版業界為背景的驚悚諷刺小說新作《黃色臉孔》(Yellowface,暫譯)。
譯者簡介:
楊睿珊 (負責前言至第九章)
台大外文系畢業,從事中英雙向筆譯,範圍涵蓋各類遊戲和小說。熱愛奇幻、科幻作品,以文字魔術師為職志,希望能創造出讓讀者沉浸其中的翻譯魔法。譯有《替身》、《星空下的隔離病房》、《死亡來電》。
譯作賜教:renawalnut@yahoo.com.tw
楊詠翔 (負責第十章至尾聲)
師大教育系、台大翻譯碩士學程筆譯組畢。
每天都要睡到自然醒、喝手搖杯、大聲聽重金屬音樂的自由譯者。
譯有《怪書研究室》、《改變世界的植物採集史》、《區塊鏈商戰》、《矽谷製造的漢堡肉》、《溫和且堅定的正向教養教師聖經》、《樹木博物館》、《漢學家觀點的極簡中國史》等多部非虛構著作、小說《Dark Souls 思辨的假面劇》。
譯作賜教、工作邀約:bernie5125@gmail.com
章節試閱
倫敦單調乏味,色彩黯淡,同時又五彩繽紛;倫敦一片喧囂,充滿生機,同時又安靜得可怕,彷彿墓地的鬼魂在城市各處出沒。當哈科特伯爵夫人號沿著泰晤士河向內陸航行,進入首都心臟地帶的船塢,羅賓馬上就發現,身為與世界接觸的港都,倫敦與廣州一樣,是一座差異並立、多元共存的城市。
但與廣州不同的是,倫敦有一種機械式的心跳,銀工的能量在城市中嗡嗡作響。銀製品在出租馬車的車輪和馬蹄上閃閃發光,在建築物的窗戶下和門口上方熠熠生輝;銀條埋在街道底下,也嵌在鐘樓滴答作響的指針中;它展示在櫥窗內,店家的招牌都在吹噓自己的麵包、靴子和廉價首飾有什麼神奇功效。倫敦的命脈帶有一種金屬碰撞般的尖銳音色,和廣州那種搖搖晃晃的竹子發出的劈啪聲完全不同。這是一種人造的金屬聲,是刀子刮過磨刀棒的刺耳聲音;這是一個如怪獸般駭人的工業迷宮,正如威廉.布雷克所寫:「殘忍的機器/有許多輪子,那些輪外之輪,帶有暴虐專橫的齒輪/彼此被迫轉動。」
倫敦積聚了世界上大部分的銀礦和各國語言,使這座城市變得巨大、沉重、快速、明亮,到了違反自然法則的程度。倫敦很貪婪,吞噬掠奪來的戰利品,變得大腹便便,卻仍飢火燒腸。倫敦既富有得難以想像,又窮得可憐。倫敦啊,這座美麗、醜陋、龐大、狹小、善良、虛偽、排放又吸入廢氣的城市,鍍銀的倫敦即將面臨審判,因為總有一天,這座城市會從內部自我吞噬,不然就得向外尋求新的美食、勞動力、資本和文化來餵養自己。
但天秤尚未傾斜,這座城市還可以繼續飲酒狂歡。當羅賓、勒維教授和派波太太從倫敦港上岸時,碼頭上正值殖民地貿易的全盛時期。載滿了一箱箱茶葉、棉花和菸草的船隻,桅杆和橫梁上鑲嵌著銀條,使其航行更快更安全。這些船隻等著卸貨,才能準備再次啟程,前往印度、西印度群島、非洲和遠東。船隻將英國商品運往世界各地,並帶回一箱箱的白銀。
銀條在倫敦和世界各地已經使用了一千年,但自西班牙帝國鼎盛時期以來,世界上還沒有任何地方擁有如此豐富的白銀資源,或是如此依賴白銀的力量。像泰晤士河這種水面交通繁忙的都市河流,理應汙染嚴重,但埋入運河兩側的白銀卻淨化了河水。排水溝裡的白銀散發玫瑰花香,掩蓋了雨水、汙泥和汙水的臭味。鐘樓裡的白銀使鐘聲能夠多傳遞好幾公里的距離,直到不同鐘樓傳出的聲波在城市和鄉村各處相互碰撞,堆疊成不和諧的刺耳聲響。
過了海關後,勒維教授招了兩輛雙輪雙座馬車,一輛給他們三人乘坐,另一輛用來載行李。馬車內的座椅也鑲嵌著銀條。當他們擠在小小的車廂裡,勒維教授把手伸過膝蓋,指著鑲嵌在車廂地板上的一根銀條。
「你看得懂上面寫什麼嗎?」他問道。
羅賓彎下腰,瞇著眼睛,說:「速度,還有……spes?」
「是『spēs』。」勒維教授說。「這是拉丁文,是『速度』(speed)的詞根,意味著希望、財富、成功和實現目標等事物的交會點。銀條的效果是讓馬車跑得更快更安全。」
羅賓皺眉,並用手指輕輕拂過銀條。這一小根銀條看起來如此無害,竟能產生這麼強大的效果。「這是怎麼做到的?」但他還有一個更急迫的問題:「我也能夠——」
「別急。」勒維教授拍拍他的肩膀,說:「不過沒錯,羅賓.史威夫特,你會成為世界上少數知道銀工秘密的學者之一,這就是我帶你來這裡的目的。」
他們搭了兩小時的車,來到倫敦北部幾公里外一個叫做漢普斯特德的村莊。勒維教授在那裡擁有一棟四層樓的房子,房子由淺紅色的磚頭和白色的粉飾灰泥砌成,周圍環繞著一大片修剪整齊的綠色灌木叢。
「你的房間在四樓。」勒維教授一邊開門,一邊告訴羅賓。「上樓梯右轉。」
屋裡十分寒冷昏暗。派波太太開始拉開各個房間的窗簾,羅賓則按照指示,拖著旅行箱爬上螺旋梯,沿著走廊走到自己的房間。裡面只有幾樣傢俱,包括一張書桌、一張床和一把椅子。除了角落的書架外,沒有任何裝飾或個人物品,但書架上擺滿了書籍,他的珍貴收藏頓時相形見絀。
羅賓禁不住好奇心,便走近查看。這些書是特別為他準備的嗎?感覺不太可能,儘管很多書看起來都是他會喜歡的作品,光是最上層就有好幾本強納森.史威夫特和丹尼爾.笛福的書,他都不知道自己最喜歡的作家還有寫這些小說。啊,果然有《格列佛遊記》。他從書架上取下這本書。書本看起來相當破舊,有些書頁有皺痕或折角,有些則有茶漬或咖啡漬。
他把書放回原處,感到一頭霧水。在他之前,一定還有其他人住過這裡。或許是其他跟他年齡相仿的男孩,跟他一樣熱愛強納森.史威夫特,讀了這本《格列佛遊記》無數遍,連書頁右上角手指翻頁處的墨水都開始褪色了。
但會是誰呢?他以為勒維教授沒有小孩。
「羅賓!」派波太太從樓下大喊。「教授在外面等你。」
羅賓急忙下樓。勒維教授在門口等著,一邊看著懷錶,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你的房間可以嗎?」他問道。「需要的東西都有嗎?」
羅賓猛點頭,說:「有,都很齊全。」
「那就好。」勒維教授朝外面的馬車點點頭,說:「上車吧,我們要把你改造成英國人。」
他是說真的。接下來的下午,勒維教授帶著羅賓到處跑,以幫助他融入英國公民社會。他們去看了醫生,對方替他量體重和做檢查,雖然百般不情願,但還是宣布他很健康,可以在島上生活:「謝天謝地,沒有熱帶病或跳蚤。雖然以他的年紀來說,體型有點嬌小,但只要給他吃羊肉和馬鈴薯泥,營養均衡就可以了。現在來打天花疫苗吧,請把袖子捲起來,謝謝。不會痛的,數到三。」他們去了理髮廳,理髮師把羅賓長及下巴的亂蓬蓬捲髮剪成只到耳朵上方的短平頭。他們去找了帽匠、鞋匠,最後則是裁縫,對方測量了羅賓的每一寸身體,並給他看了幾匹布,羅賓感到不知所措,只好隨便選一種。
接近傍晚時,他們去了法院大樓。一名律師起草了一份文件,並告訴羅賓,這將使他成為英國的合法公民,以及理查.林頓.勒維教授的被監護人。
勒維教授爽快簽了名,接著羅賓走到律師的桌子前。桌面對他來說太高了,一名書記員便拉了一張長椅,讓他站上去。
「我以為之前簽過了。」羅賓低頭看了看文件,說道。文件的用語似乎和勒維教授在廣州給他的監護契約很相似。
「之前的是我們兩個之間的條款,」勒維教授說。「簽署這份文件會讓你成為英國人。」
羅賓快速瀏覽草寫字,抓出了「監護人」、「孤兒」、「未成年人」、「監護權」等關鍵字。「這樣代表我會是你的養子嗎?」
「是被監護人,兩個不一樣。」
為什麼?他差點脫口而出。似乎有某個重要的事情取決於這個問題,但他年紀還太小,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兩人陷入沉默,這一刻充滿了可能性。律師抓了抓鼻子,勒維教授清了清喉嚨。但那一刻就這麼過去了。勒維教授並不打算透露資訊,羅賓也知道追問沒有意義,於是他簽了名。
回到漢普斯特德時,太陽早已下山。羅賓問他是否能上床睡覺,但勒維教授叫他去餐廳。
「別讓派波太太失望;她一整個下午都在廚房準備晚餐,至少做做樣子吧。」
派波太太似乎很高興能和她的廚房重逢。餐桌對他們兩人來說實在大得離譜,上面擺滿了一壺壺牛奶、白麵包、烤紅蘿蔔和馬鈴薯、肉汁、還在鍍銀湯碗裡燉的料理,以及一整隻醬汁烤雞。羅賓從早上起就沒吃東西,應該要餓壞了才對,但他實在太累了,看到那麼多食物只讓他感到反胃。
於是他把目光轉向掛在桌子後面的一幅畫。那幅畫是整個房間的焦點,任誰都無法忽視。它描繪了黃昏時分一座美麗的城市,但羅賓覺得那應該不是倫敦。那地方感覺更莊嚴、更古老。
「啊,那個啊,」勒維教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是牛津。」
牛津。他有聽過這個地方,但不確定是在哪裡聽到的。他只要遇到不熟悉的英文字詞,就會試圖拆解分析。「是……牛隻交易中心嗎?是某種市場嗎?」他問道。
「是一所大學。」勒維教授說。「那是全國的傑出人才可以齊聚一堂,共同進行研究、學習和教學的場所。那是一個美妙的地方,羅賓。」
他指著畫作中央一座宏偉的圓頂建築,說:「這是拉德克里夫圖書館。而這個呢,」他接著指向旁邊的一座塔,也就是畫中最高的建築,「這個則是皇家翻譯學院,是我教書的地方。我不在倫敦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裡。」
「好美啊。」羅賓說。
「對啊。」勒維教授的語氣變得異常熱情。「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他攤開雙手,彷彿想像著牛津就在他眼前,說:「想像一個學者之城,大家都在研究最奇妙、最迷人的事物,包括科學、數學、語言、文學。想像一棟又一棟的建築,裡面的藏書比你一輩子看過的書還要多。想像一個寧靜的空間可以讓你獨處與思考。」他嘆了一口氣,繼續說:「倫敦鬧哄哄的,在這裡根本什麼事都沒辦法做;這座城市太過吵雜,光是應付各種麻煩事就筋疲力盡了。雖然可以逃到像漢普斯特德這樣的郊區,但不管你喜不喜歡,那個紛擾的中心都會把你吸回去。牛津會提供你工作所需的所有工具,包括食物、衣服、書籍、茶,然後就不打擾你了。那是文明世界中一切知識與創新的中心,如果你在這裡書念得夠好,或許總有一天,你也能以牛津為家。」
心存敬畏的沉默似乎是此刻唯一恰當的回應。勒維教授傷感地盯著那幅畫,羅賓也跟著看畫,但還是忍不住側眼偷瞄教授。他眼裡的溫柔和渴望讓羅賓大吃一驚。在他認識勒維教授的短短時間裡,羅賓從未看過他對任何事物表現出這樣的情感。
隔天,羅賓開始上課。
一吃完早餐,勒維教授就叫羅賓去梳洗,十分鐘後回到客廳。一名身材肥胖、面帶微笑的先生在那裡等著他。他叫做費爾頓老師,是牛津大學的高材生,還是奧里爾學院出身的。他一定會確保羅賓的拉丁文程度達到牛津的標準。雖然羅賓的起步時間比同齡的男孩晚了一點,但只要他用功讀書,這點差距是很容易彌補的。
接下來的早上,他開始背「agricola」、「terra」、「aqua」等基本單字,雖然一開始令人卻步,但和隨後讓人頭昏腦脹的變格和動詞變化相比,就顯得容易許多。羅賓從來沒有學過文法,他之前學英文都是靠語感判斷正確的用法,因此在學拉丁文時,他也學習了語言本身的基礎:名詞、動詞、主語、謂語、繫詞;再來是主格、所有格、受格……在接下來三小時,他吸收了令人眼花撩亂的大量知識,下課時已經忘了一半,但他對語言和文字的奧妙有了更深刻的欣賞與認識。
「沒關係,小夥子。」幸好費爾頓老師是個有耐心的人,也似乎對受自己精神虐待的羅賓表示同情。「打好基礎後就會有趣多了,你一定會喜歡西塞羅的。」他低頭看羅賓的筆記,說:「但你拼字要小心一點。」
羅賓看不出來哪裡寫錯了,便問道:「什麼意思?」
「你幾乎所有的長音符號都忘了標。」
「喔。」羅賓差點發出不耐煩的聲音;他餓得要命,只想趕快下課去吃午餐。「那些喔。」
費爾頓老師用指關節敲了敲桌子,說:「羅賓.史威夫特,母音的長度是很重要的。就拿聖經來說吧,希伯來文原文從未明言蛇引誘夏娃吃的禁果是什麼水果。但在拉丁文中,『malum』的意思是『邪惡』,而『mālum』,」他把兩個字寫出來給羅賓看,並把長音符號寫得特別明顯,「意思是『蘋果』,大家自然而然就把原罪歸咎於蘋果了,但說不定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柿子呢。」
費爾頓老師在午餐時間離開,還出了將近一百個單字當功課,要羅賓在隔天早上前背起來。羅賓一個人在客廳裡吃飯,一邊把火腿和馬鈴薯塞進嘴裡,一邊不解地盯著早上學的文法。
「親愛的,還要馬鈴薯嗎?」派波太太問道。
「不用了,謝謝。」他說。油膩又難消化的食物,加上課本的小字體讓他昏昏欲睡。他的頭陣陣作痛,他真正想要的是好好睡個午覺。
但他根本沒有喘息的時間。下午兩點整,來了一位身材瘦削、留著花白絡腮鬍的紳士,介紹自己是切斯特老師。接下來三小時,他們開始進行羅賓的古希臘文課程。
希臘文是一種把熟悉的事物變得陌生的練習。希臘字母可以和古羅馬字母相對照,但只有部分重疊,而且字母的發音通常跟看起來不一樣,例如rho(P)不是P,eta(H)也不是H。跟拉丁文一樣,希臘文也有動詞變化和變格,但有更多語氣、時態和語態要學習。和拉丁語相比,希臘語的發音跟英語似乎有更大的差異,羅賓常常不小心用中文的音調去唸希臘文。切斯特老師比費爾頓老師更嚴厲,當羅賓一直唸錯動詞詞尾,他就變得暴躁易怒。下午接近尾聲時,羅賓已經迷茫到只能重複切斯特老師對他厲聲說出的字詞音調了。
切斯特老師在五點時離開,但也出了一大堆文本當功課,羅賓看了就頭痛。他把文本拿回房間,感到頭暈目眩,再步履蹣跚地下樓吃晚餐。
「課上得還好嗎?」勒維教授問道。
羅賓遲疑了一下,回答:「還好。」
勒維教授的嘴角微微上揚。「有點不堪負荷,對吧?」
羅賓嘆了一口氣,說:「有一點。」
「但這就是學習一門新語言的美妙之處。這本來就是一項嚇人、艱鉅的任務,但同時又能讓你領會自己已經會的語言究竟有多麼複雜。」
「但我不懂到底為什麼要這麼複雜。」羅賓突然激動地說。他忍不住了;從中午開始,他就感到愈發挫折。「我是說,為什麼有這麼多規則?為什麼有這麼多詞尾?中文都沒有這些;我們沒有時態、變格或動詞變化。中文簡單多了——」
「這你就錯了。」勒維教授說。「每個語言都有其複雜之處,只是拉丁文的複雜性在於單字的形態。它豐富的形態變化是一種優勢,而不是障礙。你想想這個句子:He will learn,他會學,中英文都是三個字,但在拉丁文只需要一個字:Disce。這樣簡練優雅多了,對吧?」
羅賓不確定自己明不明白這個道理。
早上學拉丁文,下午學希臘文,這樣的模式成為了羅賓的日常。雖然辛苦,但他對此心存感激,因為他每天的生活終於有一些規劃了。他現在沒那麼迷茫和缺乏歸屬感了,因為他有了目標,也有了棲身之處。儘管他還是不明白,廣州的碼頭上有那麼多男孩,為什麼是他得到了這樣的人生轉機,但他還是以堅定的決心和無怨無悔的勤奮態度履行了自己的職責。
倫敦單調乏味,色彩黯淡,同時又五彩繽紛;倫敦一片喧囂,充滿生機,同時又安靜得可怕,彷彿墓地的鬼魂在城市各處出沒。當哈科特伯爵夫人號沿著泰晤士河向內陸航行,進入首都心臟地帶的船塢,羅賓馬上就發現,身為與世界接觸的港都,倫敦與廣州一樣,是一座差異並立、多元共存的城市。
但與廣州不同的是,倫敦有一種機械式的心跳,銀工的能量在城市中嗡嗡作響。銀製品在出租馬車的車輪和馬蹄上閃閃發光,在建築物的窗戶下和門口上方熠熠生輝;銀條埋在街道底下,也嵌在鐘樓滴答作響的指針中;它展示在櫥窗內,店家的招牌都在吹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