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帥哥鄰居
晚上八點，深巷裡的舟際酒吧才剛營業，已經陸陸續續有客人上門了。
這間酒吧不開在繁華熱鬧的街道邊，而是座落在偏僻巷弄裡。這裡白天是餐廳，晚上才是酒吧，還是不吵鬧的清吧，因此反倒成為了附近上班族與大學生聚會的地點。
葉舟與方際都是這間店的老闆，只不過一個負責白天的餐廳，另一個負責晚上營業的酒吧。六年前他們看上了這棟由老屋改造的房子，不但地方大，租金還便宜，斜簷式的磚瓦建築更是別有一番風情，因此決定選在這裡開店做生意。如今幾年過去了，餐廳與酒吧的生意都不差，不能說遠近馳名，但在當地也算是小有名氣。
今日葉舟心血來潮，做了幾道下酒的小菜，當成酒吧的特殊菜單。清吧雖然也是靠酒水飲品賺錢的，但有不少人是衝著他們店裡的創意菜品來的。
葉舟不是廚藝系畢業的，餐廳也有聘請主廚，他做菜頂多算是興趣而已，偶爾缺人或忙不過來的時候才會進廚房幫忙；反倒方際才是正經餐飲系畢業的，在管理上很有一套。他們是在上學時認識的，至今已有十幾年的交情了，在彼此有困難時都曾幫過對方一把，與其說是朋友，倒是更像兄弟。開業六年來，他們就沒有過意見分歧的時候。而他們一個人負責菜單，另一個負責管理管錢、處理雜事，也算是另類的分工合作了。
晚上的酒吧通常都是方際在管理的，因此葉舟做完小菜之後，打算等方際過來後就回家休息了。
但就在方際來到酒吧之前，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孩推開酒吧大門，掃了酒吧一圈，最後目光鎖定在吧檯後方的葉舟身上。這名年輕男孩長得眉清目秀，身高一七五左右，是個十足的衣架子，渾身充滿了青春的蓬勃朝氣。他直直地朝吧檯走來，坐在葉舟的面前，一雙漂亮的眼睛彷彿會說話一般，語出驚人道：「舟哥，我決定了，我要追你。」
年輕男孩說話的音量不大，但足以讓葉舟以及在吧檯裡工作的酒保聽見。
葉舟雖然已經猜到了，但還是有些頭疼。而酒保也不知道是不是習以為常了，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默默地擦拭著酒杯。畢竟葉舟從來就沒有隱瞞過自己的性向，也不覺得有什麼好隱瞞的。他只喜歡男人。
這年頭同性戀雖然還是不被看好，但年輕一輩的接受度已經很高了。葉舟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了，他活得瀟灑自在，也根本不需要在意別人的眼光。而像他這類型的男人是最容易吸引年輕男孩的吸引，或者該說是崇拜。
葉舟長得並不差，笑起來還很陽光，有一種耀眼的帥氣，從以前就有不少人倒追他。儘管他有外貌上的優勢，卻十分潔身自愛，不隨便玩玩，也不搞曖昧那一套：「弟弟，我今年三十二了，大你十歲以上。」
葉舟拒絕得十分委婉，年輕男孩聽出來了，不屈不撓道：「那又怎麼樣，年齡不是問題。舟哥，我是認真的。你不是……喜歡年紀小的嗎？」
葉舟在心裡無奈地嘆了口氣。
雖然以他的年紀來說不算多老，但在他心裡，三十歲跟二十歲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的。他也曾年輕過，知道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很容易就會被虛華的表象所吸引，一旦看上了就會猛烈去追，完全顧不得其他。
然而葉舟早已經過了這種容易衝動的階段，他也明白男孩只是一頭熱而已，是不是真的喜歡還很難說。畢竟他們上週才剛認識，遠遠不到熟悉的地步。
就在上週，恰巧酒吧裡的酒保請假，臨時找不到人手，於是葉舟就代班一天。他穿著酒保的工作服，白色襯衣加西裝背心，笑容燦爛迷人，在調酒的時候還刻意露了一手，沒想到就把第一次光顧舟際的周嘉頤給迷倒了，這一週幾乎天天報到。
周嘉頤就在這附近上大學，白天餐廳還要做生意，他也不便打擾，於是只好晚上來找葉舟。他接連來了好幾天，今天大概是下定決心了，才會在這個時候告白。
不知道周嘉頤是從哪裡打聽來的，可能也是酒吧裡的員工多嘴說出來的，葉舟以往交往的對象確實都是年紀比他小的。但自上一段感情結束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的關係，他現在會想得更多，考慮得更多，反倒不這麼急著找了。至少他確定自己沒有心動的感覺之前，是不會鬆口答應的。
而周嘉頤果然還是年輕，被葉舟用各種不適合的理由拒絕了也沒有氣餒。年輕人總有一種天真的想法，認為只要努力不懈，就一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學業是這樣，戀愛也是這樣。他告白被拒大概也是有些沒面子的，沒有待得太久，甚至比葉舟先一步離開，臨走前還留下一句：「舟哥，我不會放棄的。」
這不算什麼鬧劇，因為周圍也沒有多少人聽見他們的談話。酒吧裡頭依舊是安靜的，伴隨著輕音樂，偶爾能聽見客人們說話時的交談聲。
而就在周嘉頤走後，吧檯的另一頭傳出另一個合夥人的聲音：「那男孩該不會回去偷哭了吧。」
方際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酒吧的，在旁邊看了一齣好戲。他是知道葉舟的性向的，葉舟在高中時遭人惡意曝光性向，被同學歧視、排擠。而在他隔壁班的方劑是唯一一個還願意跟他做朋友的人。
當時葉舟就知道，方際會是他一輩子的朋友了。所以後來方際有開店的打算時，葉舟也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拿出這些年來的積蓄，成為他的合夥人。
方際雖然不是同性戀，但也清楚葉舟的交友狀況，葉舟的外表看起來很吃得開的樣子，但其實不是個會亂來的人。在他看來這男孩還是太衝動，太沉不住氣了，不是葉舟會考慮的對象：「他看起來還會繼續天天報到，你打算怎麼辦？」
葉舟搖頭苦笑：「來就來吧，不然我還能阻止他嗎？不過還是讓人看著點，別讓他被壞人給騙走了。」
葉舟與方際都習慣在營業的時間盯場，以免店內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發生，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畢竟是生意場所，出入的人多，很難說會不會有什麼心術不正的人。像酒吧這樣的地方就不乏有藉酒澆愁的客人，所以他們也只能盡力保證客人們的安全。
方際還是很了解葉舟的，聽他這麼說就知道了：「你這是打算避不見面了？」
葉舟點頭：「最多一個月，他應該就會放棄了。」
他並不是在逃避，也不是不敢拒絕，只不過適當的距離能讓男孩的頭腦清醒一點。
晚上九點，葉舟徒步回到自己的住處。他住的地方離餐廳不遠，只隔幾條巷子就到了。他孤家寡人一個，當初跟方際合夥開餐廳的時候，為了來往方便，就在附近租房子。舟際剛開張的時候，營收與成本幾乎打平，他手裡其實是沒有什麼閒錢的，父母雖然有留下遺產，他卻不想動用，那陣子也過得相當拮据。所幸營業一年之後，餐廳跟酒吧開始賺錢了，他才有餘裕考慮買房子的事。
五年前，他一眼就相中了現在買的這棟透天別墅，實在是很喜歡。這棟別墅隔壁還有另一棟外觀相似的主屋，是左右對稱的設計。前屋主是感情很好的親兄弟，各自成家之後，也希望能跟家人住在一起。因此兄弟倆親自畫設計圖，再包給建築商動工，能看得出來屋子裡的每個地方都透露著巧思。但後來他們因為工作規劃移居到國外，不得已才把房子給賣了。
兩棟主屋雖然緊鄰在一起，但建築物內部是不相通的，只有前方一個小庭院是共用的。正是因為這樣，葉舟才沒覺得有什麼隱私上的顧慮，很乾脆就貸款買下了。他看人與買東西其實都很看眼緣的，自己看得順眼，喜歡最重要。
葉舟原本是打算把房子的貸款繳清之後，有餘裕的話再買下另一棟主屋，解決掉與別人共用庭院的問題。但他並不急迫，是因為這兩棟屋子售價不便宜，前屋主也不願意為了錢低價出售，因此空了好幾年。只不過沒想到他今早出門的時候，發現搬家公司的人來了，正把家具與打包後的紙箱往另一棟屋子裡搬。
葉舟一問才知道，原來隔壁已經有人買下了。
葉舟的計畫落空了，難免有些失落，但他也知道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能順心如意，是自己慢了一步，怪不得別人。他只是有些好奇新鄰居是怎麼樣的人，畢竟往後會時常碰面，不得不打交道。但可惜的是，新屋主沒有來，只不過是先讓人把東西搬進來而已。
而葉舟也留意到了，新屋主的家具多是個人用品，大概跟他一樣是獨居，而且書櫃特別多，堆在庭院裡的紙箱很重，裡頭大概裝的都是書。從一個人的生活用品可以看得出細節，葉舟稍微有點安心了，喜歡書的人，想必修養應該是不錯的。再加上這棟房子比附近的房價還要高，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買得起的。
葉舟住在左邊那棟屋子裡，他回家的時候，看見右棟房子的燈光是暗的，顯然還沒有人住進來。
他頂多就是有點好奇而已，也不算特別在意，回家後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而自從那天辦家公司的人來過之後，隔壁屋子就沒有其他動靜了。
這一週裡，周嘉頤果然天天都來酒吧報到。
葉舟能避就避，避不了的時候也會大大方方地打招呼，畢竟這種事沒必要鬧得太難看，讓男孩沒面子。只不過他拒絕的話已經說在前頭了，也不會故意吊著他，做出任何曖昧的舉動，說話時還是客氣又疏離的。
周嘉頤雖然不至於被葉舟冷臉，但也能看出對方堅決的態度，難免有些受挫。這才一週而已，就有些想要放棄了。
葉舟自認為看人還是很準的，看樣子再過不久男孩就會自己想通了。
這一晚，葉舟回家的時候，右邊那棟屋子的燈光終於亮了。新屋主似乎是在收拾房子，還能聽見挪動物品的動靜聲，其實並不吵，只是兩棟主屋離得近，這裡環境又僻靜，多少也能聽見一些周遭的聲音。
葉舟在想著該不該去跟新鄰居打招呼，認個臉熟，但看看時間，好像有點晚了，便放棄了這個念頭。而正當他要往自己的屋子裡走的時候，右邊的動靜卻忽然停了下來，大約是新屋主已經聽見他用鑰匙開庭院大門的聲音了。兩棟主屋共用一個庭院，所以庭院對外的大門也是共用的，除了屋主之外誰都不能輕易進來。
葉舟像是猜到了什麼，停下腳步，轉頭面向隔壁門口。
不久之後，隔壁的新屋主打開了門。一個穿著羊毛衫的高帥男人出現在葉舟的視線範圍裡，戴著細框眼鏡，滿身的書卷氣：「你好，我是剛搬來的住戶，我叫關恆。」
葉舟只覺得眼前一亮，雖然他自己長得不差，但平時也很難看到這麼賞心悅目的帥哥了。
他的性格爽朗，不太怯場，很快就回道：「你好，我叫葉舟。我就住你隔壁，以後都是鄰居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說一聲。」
關恆朝他一點頭，禮貌又不失溫和：「謝謝。」
兩人的對話到這裡就停止了，沒有多餘的寒暄。畢竟才剛認識而已，強行說點什麼也只是尬聊而已，初次見面就問得太深入了好像也有點冒犯。
關恆看起來就像只是單純出來打招呼而已，招呼打完就回屋了，動作沒有一絲停頓。
葉舟對這個新鄰居的第一印象還不錯，也沒覺得太快結束對話有什麼好尷尬的。他本身就是爽快的人，做事不愛拖泥帶水，自然也會欣賞同樣的作風，更何況新鄰居還長得很帥。葉舟雖然說的是客套話，但憑他平時識人的經驗看來，能篤定像關恆這樣的人絕不會喜歡麻煩別人。
倒是關恆看起來……大概與他差不多年紀？又或者比他大一點。
大概是新鄰居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好，隔壁也不再冷冷清清的了，葉舟莫名就覺得心情很好，愉悅地進了家門。
葉舟一直到睡前都沒再聽見庭院大門打開的聲音，想必新鄰居今晚就在屋子裡住下了吧。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還在收拾東西，但隔壁沒有發出任何擾人的吵鬧聲。光是這一點，葉舟就對關恆的好感度直線上升，想必以後應該也會相處愉快。
葉舟很快就睡著了，一夜好眠。
※
餐廳早上十一點才開始營業，但葉舟都會提前十點就到，幫忙做營業前的準備，查看菜單，檢查當日的食材與備料夠不夠用。有時候如果有當季限量的新鮮漁獲，他凌晨三、四點就得起床，親自開車去魚市採買。
大概是昨晚睡得好，他今天比平常提早半個小時醒來，精神還不錯，也沒有再睡回籠覺的打算，直接起床洗漱。
他吃完早餐之後，想著還有一點空閒的時間，就把垃圾收拾整理好，拿去社區共用的垃圾場丟棄。他出門的時候隔壁沒有動靜，也不知道關恆是在睡覺，還是已經出門了。
但就在他打開庭院的大門時，卻看見一個陌生男人站在門外。
這男人看著很年輕，五官清秀，溫文俊雅，氣質很好，是那種知性的好看。葉舟只覺得這幾天很有眼福，都遇上賞心悅目的帥哥，但對方杵在家門前，他怎麼樣也該問一下：「呃，你……站在我家門口有什麼事嗎？」
男人看見開門的人是葉舟時，還只是略為訝異而已，但在聽見葉舟這句話後，臉色就變得很微妙了。
葉舟敏銳地察覺到了：「怎麼了嗎？」
男人這才開口道：「請問……關恆是住在這裡嗎？」
「啊，對。」葉舟差點忘了，現在不是只有他自己住在這裡而已，順口說習慣了。但避免引起誤會，他還是解釋道：「他是我鄰居，住在右邊那一棟。」
男人朝右邊那棟建築物看了一眼，好像也知道自己會錯意了，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禮貌地朝葉舟點了點頭：「謝謝。」
「不客氣。」葉舟的觀察力還是不錯的，這男人與新鄰居的關係應該不一般。但葉舟只是放在心裡想想而已，不會冒昧過問別人的隱私，提著垃圾袋走了。
葉舟提了兩個袋子走進垃圾場裡，一袋是垃圾，一袋要資源回收。他先將垃圾丟了以後，再將另一袋要回收的物品拿出來分類放好，稍微花了一點時間。
就在他處理完畢，正準備要走的時候，才注意到垃圾場門口站了兩個人。
「……關恆。」
葉舟一聽見這個名字，就立刻停下腳步。他們社區的垃圾場位置比較偏僻，出入口是一條窄巷，還是在轉角處，從外頭看不見裡頭的情形，但葉舟卻能清楚聽見他們的說話聲。說話的是剛才站在家門口的那個男人，雖然一樣是溫和的語氣，但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嚴肅。
照理說葉舟應該直接走出去就好，但大概是第六感吧，他總覺得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出去打擾。只是垃圾場就只有這麼一條出入口，他想從別的地方繞路也沒辦法。他沒有想要偷聽。
而後，葉舟的第六感果然應驗了。關恆接著說話，他的聲線低吟悅耳，此刻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冷淡：「不是你提要分手的嗎？」
葉舟耳邊彷彿有驚雷炸開。
他沒想到關恆居然也是同類……但你們為什麼要站在垃圾場門口談分手，就不怕有人聽見嗎？
「是。」那個男人抿了抿唇，隨後像是鼓起勇氣似的說道，「我跟你在一起，感覺自己很像是牽線木偶，是沒有靈魂的空殼。我覺得你很……很可怕。」
葉舟：「……」
關恆沒有什麼表情，沒動怒，也看不出是不是生氣了。片刻之後，他才道：「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選擇，那就分開。」
男人又低著頭，像是補充：「我明天就要出國了，所以才打算說清楚……」
關恆即便被說了這樣的話，也沒有失風度，依舊文質彬彬的模樣：「往後自己保重，祝你一帆風順。」
「嗯，你也是。」
兩人和平分開，沒有鬧出什麼難看的場面，這的確很難得。葉舟的餘光瞥見那男人轉身朝外頭走了，像是毫不留戀。但角度問題，他看不到關恆是不是離開了。為了避免撞上雙方都尷尬，他又在垃圾場待了一會，直至已經是平常出門的時間了，他才走了出去。
但沒想到關恆居然沒有離開，他倚在牆邊，嘴裡還叼著一根菸，看樣子本來是想抽菸的，只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點火。
以關恆這樣的氣質，抽菸應該是很違和的，但相反，他叼菸的動作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帥氣，非常好看。
但葉舟此刻也沒心思細想這個，這下真的尷尬了。
關恆也看到了葉舟，眼裡閃過訝異，但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太大的波動了。他不疾不徐地把菸給拿下來，放回口袋裡，甚至比葉舟還先反應過來：「你剛才看見了？」
「嗯。」雖然葉舟是無意撞見的，但畢竟聽見了別人的隱私，難免有點心虛，「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關恆點了點頭：「我知道。」
葉舟其實也很想趕快離開，但人總是會下意識地想要緩解尷尬。他對關恆了解不深，此時也只能沒話找話聊：「你抽菸？」
「以前抽，現在不了。只是習慣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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