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時衝動穿上女裝把演奏影片上傳到網路上的我,以神祕的女高中生網路音樂家身分一舉成名。本來想說沒有露臉應該不會有問題,沒想到被高中的音樂老師.華園美沙緒老師發現了真實身分,陷入被抓住弱點肆意使喚的窘境……
我本該平淡無味的高中生活,因為透過華園老師認識的三位少女——個性扭曲的天才鋼琴家凜子、花道的千金小姐鼓手詩月、拒絕上學的座敷童子主唱朱音——逐漸變得嘈雜而充滿煩惱。
埋首於戀愛、青春、樂團中的Boy Meets Girls!
作者簡介:
杉井 光
日本出身的作家。
1978年出生東京生まれ。以《火目的巫女》獲得角川第12回電撃大賞「銀賞」同時出道。
出道多年著有多部作品,頗受好評。
章節試閱
※1 骨色的魔法
「鋼琴的白鍵不是純白而是帶有些微的黃色。據說那是骨頭的顏色。」我曾看過某個有名的鋼琴家這麼寫。
因為是直接用手指敲骨頭,所以彈奏的話自己會痛鋼琴也會痛。
他在那句話後面還寫了「不會痛的鋼琴沒有價值」——也就是說他這樣比喻並沒有惡意,不過只有「痛」這個字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記憶中。
所以,當我第一次聽到凜子的鋼琴時,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句話。
*
話說回來有件事想先講清楚,我之所以會穿女裝,純粹只是為了增加演奏影片的播放次數,並不是有特殊的癖好。絕對不是那樣。
我只是個業餘的國中生。吉他跟鍵盤的技巧都不怎麼樣,比我強的傢伙光是在網路上就多不勝數。再加上我演奏的都是原創曲,而且是純演奏沒有唱歌,完全沒有能夠在網路影音平台上受歡迎的要素,播放次數有上千就萬萬歲的程度。
因為是自己的興趣,而且演奏的好壞也不是靠播放次數決定的……雖然我這麼安慰自己,但心裡其實很不甘心。
或許是看穿了我這樣的心態,有一天姊姊突然對我說出這句話。
「穿女裝演奏的話,應該會比較吸引人吧?你那麼瘦體毛又少,把多餘的體毛刮掉,只露出脖子以下的部分應該可以啦。我可以把以前的制服借你。」
「不不不,就算做那麼丟臉的事情,播放次數也不會增加多少啦。而且我演奏的都是電子樂或酸屋這種原本就很偏門的東西。」
「我不懂那些啦。反正大家對音樂什麼的根本無所謂,只要能看到女高中生的大腿,就很開心了。」
妳把觀眾都當成什麼了啊?
話雖如此,因為我欠了姊姊很多有形與無形的人情,所以在姊姊的堅持下,不得已錄了一支女裝影片。
看到完成品的我,驚訝得根本說不出話來。
「哦~很不錯嘛。看起來完全就是女孩子喔。真不愧是我的穿搭品味。」
在旁邊品評的姊姊,似乎非常滿意。
我看起來的確跟女的沒兩樣。臉在畫面外,曲子沒有歌詞,所以也不會聽到我的聲音,體格上容易看出男性特徵的肩膀與腰部,也分別用水手服的衣領與吉他的音箱遮住了。
我懷著複雜的心情把影片上傳之後,播放次數在第一天就突破五位數,第二天輕鬆地達到六位數。在這之前,我所有影片的播放次數,加起來也只有一萬出頭,我至今為止的努力到底算什麼?而且影片下面的觀眾留言都在講大腿跟鎖骨,幾乎沒有人提到曲子或演奏的事情,我真的差點就對這個國家關於音樂的未來感到絕望。
姊姊看到這樣的我說道。
「為什麼阿琴這麼不開心呢?我非常高興喔?所有人都讚不絕口呢。因為基因大致上跟我一樣,制服也是我的,實際上就跟我受到稱讚差不多啊。」
「那老姊自己拍影片上傳如何?露臉的話會有更多人稱讚不是嗎……」
疲憊不堪的我隨口這麼提議,卻被老姊用「你白癡啊?」一句話回絕了。
然而,事情並沒有就這樣結束。
成功的感覺有如毒品。
姊姊把制服留在我的房間裡,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影片的播放次數依然持續在增加。頻道的訂閱人數也比原來多了百倍以上。
被人期待著。有很多人在等待我拍的影片。
雖然猶豫了很久,結果我還是再次穿上了水手服。
當我用空虛而清爽的心情看著被塞滿「嗚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大腿啊啊啊啊啊啊」留言的第二支女裝影片時,一股事到如今不能停下來的強迫感湧上了心頭。觀眾人數十萬人。就算大多數人的目的是我的身體,但願意聽我的音樂的怪人,應該也比女裝之前增加了一些吧。
上傳到第三支影片的時候,開始有一些露骨的挑逗訊息,直接寄到我的帳號,讓我產生危機意識,於是我在個人資料欄很顯眼的地方,寫下「我是男的」。順便也把帳號名稱改成「Musa男(譯註:日文發音為Musao)」。儘管我覺得,自己取這個名字在過分強調自己是個臭男人的同時,還能雙關到希臘神話的音樂女神穆斯真的很棒,然而這麼做不但沒有任何效果,甚至還開始出現大量類似「是男的更好」的訊息或是留言,讓我感覺這個世界真的沒救了。
看到觀眾突然增加這麼多,以前上傳的曲子漸漸開始讓我感到丟臉。因為當時的經驗還很淺,作品有很多拙劣的地方。一想到有十萬人會去聽那些有如外行人錄製的曲子,就讓人坐立難安,於是我把穿女裝以前錄製的十幾首曲子全部刪除了。
這麼一來——理所當然的——頻道裡的影片縮圖,變得全都是制服&大腿。
這樣也很尷尬。
明明不喜歡女裝的話不要穿就好了,但讓我無法停下來的理由是因為害怕面對現實。面對不是因為大腿而是純粹想聽我音樂的人,連一千都不到的現實。
算了,反正用的不是本名,也沒有打算在網路影音平台以外的地方,進行音樂活動,除了姊姊以外沒人會知道我是Musao的祕密,也不必太在意就是了……我這麼說服自己,繼續錄製影片。
我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沒有意識到這個世界有多寬廣與多狹窄。
*
那是在我剛進高中沒多久時發生的事情。理所當然地選擇音樂作為藝術選修課程的我,在音樂教室遇到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平臺式鋼琴的機會。小學與國中的音樂教室都很小,只放得下直立式鋼琴。
無法按捺想要彈彈看的衝動,我等到下課後的午休時間,同學們陸續離開音樂教室之後,悄悄地坐到鋼琴的椅子上。
再次看著眼前的鋼琴,真的是很大的樂器。
(譯註:中間部為講述樂曲結構的專有名詞)
我擁有的鍵盤樂器是KORG的KRONO LS與YAMAHA的EROS B500,兩種都是可以扛在肩上的大小,在彈的時候能在鍵盤對面看到房間的牆壁。然而平台式鋼琴那帶著黑色光澤的巨大琴身擋住了整個視線。那種壓迫感讓人不禁怦然心動。有種鬆懈下來的話就會被吃掉一樣的感覺。
而且琴鍵沉重得不得了。鋼琴家竟然可以滿不在乎地彈奏這樣的樂器,實在太厲害了。
我不假思索地彈了一下自己原創曲中的一個樂句——
「……嗯?村瀨同學,你彈的是?」
突然有人從身後這麼說,讓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差點就被鋼琴蓋夾住手指。
轉過頭來,看到擔任音樂老師的華園老師站在眼前。
「啊、對、對不起,我擅自彈了鋼琴。」
「不,那倒是沒什麼,不過剛才的曲子……」
我嚇了一跳,就這樣向後退想要逃離音樂教室。華園老師抓住我制服外套的袖子,不讓我走。
「是Musao的洛可可風格鞭擊金屬的中間部吧?」
好想抱著頭躲到鋼琴底下。
被察覺了——
等等,冷靜下來。我的真實身分並沒有被發現。她只是知道Musao,如此而已。這只代表Musao作為一名網路音樂家已經變得這麼有名。所以偶然在這種地方會出現觀眾也不奇怪,只要我也假裝是觀眾就好了。
「呃、嗯,老師也知道那個人啊。我是看到他拍的影片,這首曲子還滿不錯的呢。」
我盡可能地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然而老師卻接著這麼說。
「你就是Musao吧?」
我的人生完蛋了。
「……啊?不是、那個、呃,我只是在網路上看到。」
我仍然不死心地想要辯解。
「我也嘗試過想靠聽的來重現那段的鋼琴部分,不過總是沒辦法順利完成。可是剛才你彈的很完美。仔細看你的體格也跟Musao很像,尤其是鎖骨的線條。」
「請不要隨便亂摸!」
因為她突然把手指伸進襯衫的衣領,急忙後退的我,後腦勺撞到了黑板。
「哎呀,原來Musao真的是男孩子啊。沒想到竟然還是我的學生。」
華園老師仔細地觀察著我的全身。
我的精神沒有強韌到在這種狀況下,還有辦法繼續假裝下去,因此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了。
「那、那個、老師,您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吧……」
「那個影片要是在學校裡傳開的話,會很受歡迎喔,Musao。文化祭也有女裝大賽,你一定會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呢。」
「拜、拜、拜託不要這樣。」
「我也不是惡魔,要幫你保守祕密也不是不行。」
「非常感謝您。」
「可是有個條件。」
遺憾的是華園老師是惡魔。
作為保密的代價,我被要求要負責上課時所有的鋼琴伴奏。
一年級的音樂課最先要學的是校歌,然而這份伴奏樂譜上,密密麻麻的音符幾乎填滿了整個五線譜。
「這種好像剛學會怎麼用編曲機的國中生寫出來的樂譜,到底是什麼鬼?」這是三年前的我嗎?
「好幾年前有人提議,要把校歌改編成混聲四部合唱,於是用很便宜的價格,發包給從這裡畢業考上音樂大學的傢伙,結果得到的就是這份,像是在整人一樣的鋼琴譜。」
「沒想到有這麼過分的事情……那傢伙到底是誰,真想跟他抱怨幾句。」
「聽說是個叫做華園美沙緒的女孩子呢。」
「是妳喔!呃~那個……」
「有怨言的話,可以說給我聽喔。」
「非常抱歉,那個,我怎麼會有怨言呢?」
「不過實際寫出這份樂譜的我,也不想彈這麼麻煩的伴奏啊。沒想到居然除了母校以外,找不到其他地方可以工作。事情就是這樣,好好練習吧。」
這個老師真的很糟糕。在那之後還盡挑些像是「河口」還有「信任」這種伴奏難到爆炸的合唱曲,讓我都想哭了。
而且我還必須習慣平臺式鋼琴的琴鍵重量才行,所以光是在家練習不夠,每天放學後還要到音樂教室報到。
「才過一個禮拜就彈得不錯了嘛,真不愧是Musao。」
在威脅下被硬塞的工作就算受到稱讚,也完全高興不起來。
「老師,可不可以不要叫我Musao。如果不小心在有其他人的場合叫出這個名字的話,很有可能被發現……」
「村瀨真琴的略稱不是Musao嗎?」
「除了『Mu』以外沒有一個字對得上啊!」
「聽我說,村長(Muraosa)。」
「哪個村子的村長啊?不聽別人說話的村子嗎?」
「下個禮拜的音樂課,我想讓大家清唱海頓的四季。」不聽別人說話的老師,拿出樂譜這麼說道:「你把這個編成四部合唱。」
她的要求不會像這樣不斷升級下去吧?到高中畢業的時候,她該不會動不動就要我寫一整齣歌劇?一想到這裡我的臉色都蒼白了。
*
「村瀨,你放學後都會去音樂教室吧?」
「小華老師會一對一地教你彈鋼琴吧?真好。」
「會肩並肩坐在一起彈鋼琴嗎?」
班上的男同學羨慕得不得了。
才上任第四年的華園老師非常年輕,而且不管從名字、外表還是個性都很有魅力,因此相當受到全校師生的歡迎,像這樣連剛入學新生們的心,都馬上被緊緊抓住,然而被緊緊抓住的是脖子而不是心的我,實在忍不住想說:「那你們可以來代替我啊。」
「老師沒有教我彈鋼琴啊。」我老實地說出大概的情形。「只是去自主練習。那段時間老師則是在隔壁的準備室工作。」
實際上幾乎都在看漫畫沒在工作,不過這個部分我姑且還是幫她遮掩了。
「有跟偶數班負責伴奏的人一起練習嗎?」
突然有個同學這麼問。
「啊,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呢。我也有聽到傳聞。」
「是哪一班的女孩?」
「好像是四班。」
「選修音樂也太爽了吧?早知道就不選什麼美術了。」
雖然大家的興趣成等比級數上升,但我並不知道出現在話題中的人物。
「呃、偶數班也有像我一樣,被強迫要求伴奏的可憐傢伙嗎?」
「是啊是啊。」
「被強迫是什麼意思?你應該更高興一點啊。」
「該不會小華老師有用什麼其他東西,強壓在你身上吧?」
「你這混蛋別開玩笑了讓給我啊!」
儘管話題差點跑到莫名其妙的方向,不過將資訊統合起來應該是這麼一回事。
我們高中一個學年有八個班級,藝術選修課有音樂、美術、書法三種選擇。要是跟普通課程一樣,以班級為單位的話,會因為人數太少太沒效率,因此是讓四個班級一起上選修課。也就是說只看藝術科目的話,相當於一個學年被分成兩個班級。由於分班方式是分成一、三、五、七班與二、四、六、八班,因此分別被稱為奇數班與偶數班。
然後,跟奇數班的我被強迫要負責鋼琴伴奏一樣,在偶數班也有女孩子被分配到這個苦差事。就是這樣吧。
「我沒有看到欸。」我這麼說:「我是因為家裡沒有鋼琴才會在學校練習,那個女孩應該是在家裡練習吧。」
「什麼嘛,真是無聊。」
「話說我是偶數班的話該有多好。如果是那個女孩子的伴奏,合唱我也會更用心的說。」
「村瀨的伴奏讓人提不起勁啊。」
我也不是自己喜歡才當伴奏的欸?
*
令人意外的,我很快就遇到了話題中的那位女孩。
在四月的最後一週,把華園老師委託我寫的《布蘭詩歌》管弦樂的鋼琴編曲完成後,我在放學後拿著樂譜前往音樂教室。
這份樂譜裡設計了一點機關,用來對華園老師進行小小的報復。我不是用獨奏的形式,而是用聯彈的形式去寫的。因為這可是《布蘭詩歌》欸?只用兩隻手,怎麼可能重現那麼厚重的管弦樂譜呢。要用四隻手才勉強能做到啊,所以也要請老師幫忙了呢。我是打算用這種方式,讓老師來負責被我寫得難到極點的低音部分。無論如何我都想讓那個女人,露出一次驚慌失措的表情。
可是音樂教室裡空無一人。
我把帶來的樂譜,攤開放在鋼琴的樂譜架上,稍微等待了一下。
窗外傳來棒球社跟手球社在慢跑的答數聲。學校對面的工廠則是響起通知麵包已經烤好,充滿了田園風情的鈴聲。平靜的午後天空看不到一片雲朵。
由於完全沒有華園老師會出現的跡象,因此我來到音樂教室靠左邊內側的音樂準備室前,敲了敲門。沒有反應。我稍稍把門打開,裡面沒看到任何人。
那個女人在搞什麼,叫我放學後馬上拿過來卻放人鴿子。
沒辦法,只能等了。
我從打開的門縫溜進準備室。只有普通教室一半大的空間,在房間中央並排放著樸實無華的辦公桌與小小的電子琴,周圍則是不鏽鋼置物架。不知道為什麼水龍頭、冰箱、快煮壺在這裡一應俱全,而且還有橫山光輝的三國志跟水滸傳全套。用來消磨時間是最合適的場所。
我坐到椅子上,打開三國志第二十六集。
因為太專注於赤壁之戰那讓人屏息的展開,我沒有注意到有人走進隔壁的音樂教室。令我回過神來的是鋼琴聲。
上下跨越數個八度音階的厚重和弦,以似乎要將門撞破的氣勢衝進耳中,讓我差點把手中的漫畫掉到地上。
這是我編曲的《布蘭詩歌》。不會錯的。
是誰到這裡來了?是老師嗎?第一次看到就能彈得如此完美嗎?可惡,我應該要編得更難一點才對。
不對,等一下。那可是聯彈用的樂譜欸。除了老師以外還有一個人嗎?
我靜靜地站起來,把門推開窺探著音樂教室。
在鋼琴前面,只有一個穿著制服的女孩子的背影。她纖細的雙手在鍵盤上來回飛舞。我不禁吞了口口水。
只有一個人在彈。
冷靜下來仔細聽的話,的確是有從我寫的編曲中省略掉一些音符。可是,如此沉重激昂且令人熱血沸騰的演奏,是我在家裡利用編曲機輔助演奏出的完整版,完全無法相比的。
我抱著難以置信的心情,傾聽著她的鋼琴好一段時間。敬畏命運女神的數千人獻唱的讚美歌在我腦中響起。實際上我甚至差點唱出聲來。
可是演奏突然中斷了。
她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頭望向這邊。跟我四目相對。
那雙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到,突然聽不見周圍任何的聲音。宛如從流冰裂縫露出的冬天海洋般,清澈透明深不見底。
「……你一直在偷聽嗎?」
她皺起眉頭這麼問。
「呃……不、嗯……是啊。我明明是寫成聯彈用的樂譜,聽起來卻完全沒有那種感覺,所以嚇了一跳才會不由自主……」
「這個性格惡劣的譜面是你寫的?」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然後稍微壓低聲音繼續說道。
「華園老師提到的七班的鼯鼠(Musasabi)同學就是你?」
「鼯鼠……」那個女人到底把其他人的名字當成什麼了?「我叫村瀨。嗯—,是的,在奇數班被分配到伴奏跟編曲的工作……妳是偶數班的?」
被我這麼一問,她一臉無趣地點點頭。
「也就是說下次要演奏這個?」她指著樂譜架這麼問。「這種充滿惡意的樂譜,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就算是活到一百二十歲的埃里克.薩蒂,寫出來的樂譜也要比這個老實多了。」
這種充滿惡意的樂曲評價,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呢。
「尤其是最低音區的跳進,還有震音有種只是為了增加難度,才故意這麼編寫的感覺,低劣到極點。在音符之間散發出編曲者不正經的意圖。」
「太過分了,不必講得這麼難聽吧?雖然全部都是事實。」
「是事實嗎?真的有夠惡劣……」
「啊——不對、那個~」
就在此時,音樂教室的門被打開了。原本以為可以緩解尷尬的氣氛——不料進來的是華園老師,因此事態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
「呀齁~你們兩個都來了啊,有好好相處嗎?」
這種氣氛看起來像相處得好嗎?妳的腦袋裝的是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捐款嗎?
「哦,布蘭詩歌完成了嗎?凜子有試彈過?感覺如何?」
「因為編曲者本人就在面前,所以我就不明講了。」她伸手指著我如此宣言。「我覺得聽到這首曲子的牛,只會流出汽油而流不出牛奶。」
「妳明講的話還比較好!」雖然不懂是什麼意思不過聽得出來是在講壞話。而且剛才不是很明白地在我面前批評是低劣到極點嗎?
「能讓凜子說成這樣,真的很不得了呢。」
「為什麼要講得好像是我被稱讚了一樣啊。不需要妳來幫我說好話啦。我自己也很清楚這個編曲爛得像一坨屎。」
「我沒有講得那麼難聽。因為如果我認真起來的話,會徹底逼你一五一十地說出過去犯下的性侵與偷拍罪行。」
「我才沒犯那些罪!妳有什麼根據把我當成罪犯?」
「因為你寫出這種不正經的樂譜,所以我覺得你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妳對不正經的解釋不對吧?」
「那麼我要回去了。反正事情也辦完了,我也不想跟不正經的人待在同一個房間。」
她說完這句話就走向音樂教室的門。
「等一下,凜子。把樂譜帶走啦。」華園老師指著鋼琴樂譜架上,由我編曲的《布蘭詩歌》樂譜這麼說:「我現在去拷貝一份。」
「不需要。」她冷淡地這麼說。「我已經背下來了。」
「……背下來,這也……」
雖說只是首不到五分鐘的曲子,但妳剛剛才看到而且只彈了一下而已吧?要這樣虛張聲勢也太勉強了。
大概是注意到我懷疑的視線,她露出非常不高興的表情走了回來,在把放在樂譜架上的樂譜掃到地上之後,粗暴地用雙手敲打鍵盤。
並不是虛張聲勢。她的確完全背起來了。而且(大概因為不想浪費時間)她還用接近三倍的速度彈完整首曲子。
演奏結束後她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從啞口無言的我面前走出音樂教室。
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的另一側,我才好不容易喘過氣來。
「記性那麼好真的幫上大忙了呢。不愧是凜子。」
華園老師用悠閒的語氣這麼說,同時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樂譜。
「……她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我用疲憊到連自己都嚇一跳的聲音這麼問。
「冴島凜子這個人,在古典音樂界小有名氣就是了。Musao因為不屬於那方面,所以不知道啊。」
「欸……?她是職業的鋼琴家嗎?技術超好的說。」
「不是。雖然大家都認為,她遲早會成為職業鋼琴家就是了。以前是神童的那種人。從小學生時期就拿下所有的比賽獎項。」
「嘿~……」
我看向被緊緊關上的門。神童——嗎?那種技術的確配得上這個稱號。
「可是為什麼那樣的人,會來就讀我們這種普通高中。去讀音大附屬高中不就好了?」
「唉,她也有很多難言之隱嘛。很多的。」老師露出別有深意的微笑。「讓她來當伴奏,也是利用那些難言之隱就是了。」
「妳這個人真的實在是爛透了!」
「可是不覺得這樣很浪費嗎?明明技術也沒有變差。連第一次見到這種唬人用的樂譜都能泰然自若地——」把視線移到樂譜上的老師馬上發現了。「咦,這是聯彈用的欸。」
「啊、呃、那個……」
在跟凜子對話後,完全失去整人心情的我,對於最初想要讓老師感到困擾的目的,已經覺得無所謂了。
「我想說要重現卡爾.奧福那激烈又純樸的管弦樂編曲,只靠獨奏應該不夠……」
我用了一些煞有其事的理由當作藉口。
「哼~嗯。意思是想讓我來演奏比較困難的部分?」
「呃、嗯、是啊……畢竟老師比我厲害……」
糟糕,企圖被看穿了嗎?
「那麼,就來彈彈看吧。」華園老師這麼說,讓我坐在鋼琴前面。老師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站在我的背後。
「呃,老師的椅子呢?」
「我要站著彈。因為……」老師伸手指向樂譜。「比較困難的部分是我負責的吧?」
「是的,所以低音區要……」
「最難的是低音區的左手,再來是高音區的右手吧?要讓我來彈的話就只能這麼做了啊。」
欸?不是,那個?
老師把身體壓在我的背上,張開雙手伸向鍵盤的左端(最低音區)與右端(最高音區)。意思是中音區——低音區的右手與高音區的左手要由我來負責嗎?用這種奇怪的方式分擔的話,當然只能這麼做,不過只要用平常的方式併排坐在一起,各自負責自己的部分——
「好了,1、2、3。」
老師在倒數計時之後開始彈奏。我也急忙配合。
可是我根本沒有心思去彈奏。因為老師用下巴抵著我的肩膀,耳背可以感受到老師呼出的氣,音域稍微變窄的地方,老師的手臂就會貼住我的脖子,還有某種柔軟的觸感,時不時地壓在肩胛骨上,讓我完全無法專注在音符上。
門被打開了。
我嚇了一跳停止彈奏,只有老師還在繼續彈。失去整個中音域的演奏空虛地進行著。走進房間的凜子看到我們稍微皺起眉頭,但依然一言不發地走到鋼琴旁邊,拿起似乎是忘了帶走的手機,接著掉頭朝門口走過去。
當她要走出房間時,轉過頭隔著肩膀,對我投以冷淡而輕蔑的視線。
「你是為了做這種不正經的事情,才編成聯彈的嗎?真的低劣到極點。」
「……不、不是,事情不是這——」
沒有給我辯解的時間,門就被砰地一聲關上。
「等一下Musao,不要站起來啊。這樣很不好彈欸。」
「為什麼發生這種事情了還要彈下去啊!」
「不管遇到多麼痛苦多麼悲傷的事情,都不能放棄音樂喔。No Music,No Life。」
「我的人生已經社會性地No Life了啦!都造成這麼嚴重的誤解了,不是讀詩的時候吧!」
「也不算是誤解不是嗎?Musao是不正經的變態這點,是事實吧。」
「憑什麼——」
「女裝。」
「呃、不是那個是……」
由於老師說的是事實讓我無法堅決否定,可是。
「雖然我的確有那麼做,但並不是出於自願而是想讓人看到、啊、那個,我的意思是想讓人看影片……」
「所以你是想讓人看女裝的影片,才穿女裝的吧。」
「不、不是……雖然老師說的也不能算是不對,不過我不是因為那樣的動機,而是更純粹地……」
「純粹地為了自我表現欲望而穿女裝的吧。」
「太難聽了吧。」
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也只會被戲弄而已。所以我放棄了。
「拜託不要在學校談這件事啊,不是說好我幫忙上課就不會說出去嗎?我說過好幾次不要叫我Musao了。」
「欸~~~」
老師不滿地噘起嘴。
「Musao叫起來那麼順口說。那麼要改成其他活用形嗎?」
「什麼是活用形?」
「米蟲。」
「竟然是五段活用。而且這擺明了是用來罵人的話不是嗎?」
「眉頭深鎖。」
「那是當然的吧!妳以為是誰害的!」
「無節操。」
「欸、什麼?我這十五年來可是過得很謙虛謹慎的說!」
「穆索斯基。」
「妳在影射誰的腦袋像荒山之夜啊!我們家族的男性都擁有濃密的頭髮喔——」
「哎呀~我講穆索斯基並沒有罵人的意思欸,村瀨同學這樣解釋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欸、啊……說、說的也是呢。這樣的發言太失禮了。我要向穆索斯基道歉。」
「我這麼說是『一輩子跟女性無緣而且還酗酒成性』的意思。」
「這不是明明在罵人嗎!妳才應該向穆索斯基道歉!」
「如何?跟我的用詞比起來,凜子罵人的方式根本不算什麼吧。所以要跟她好好相處喔。」
「這也轉得太硬了。」
跟華園老師相比的話,絕大部分的人看起來都很正常吧。
「而且就算要打好關係,我跟她也沒有交集啊。不只班級不一樣,就連音樂課也是分開上。」
「有我這個交集啊。」老師指著自己的胸口。「在同樣被抓住弱點任意使喚的人之間,不是會產生共鳴嗎?」
「使喚人的罪魁禍首,竟然能如此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話……」
擺出那種我是為了你們著想才這麼說的態度,真的讓人很火大,可以麻煩妳自重一點嗎?
話雖如此,就我而言,我也想再一次跟凜子產生交集。
我望向被隨便攤開在樂譜架上的樂譜。
面對那麼厲害的鋼琴家,我不想只是把這種虛有其表的樂譜搪塞給她,然後就這麼算了。不想讓她認為,村瀨真琴是個只能做出這種垃圾編曲的傢伙。
*
熬夜把伴奏譜重寫成獨奏用之後,第二天我沒有等到放學就前往音樂教室。然後拜託華園老師,讓凜子在放學後再來音樂教室一次。
然而,老師似乎沒有告訴她要她過來的人是我。走進音樂教室的凜子,看到在裡面等待的我微微張大眼睛,接著嘆了一口氣。
「是你找我嗎?今天有什麼事?如果是嫌老師還不夠,也想讓我做那不正經的貼身聯彈的話恕不奉陪,不過看在你過著母胎單身的悲慘人生,繼續做出性犯罪的行為也會造成困擾,喜歡尼莫的話我可以借你布偶。」
搞不清楚該從哪裡吐槽才好。
「……為什麼是尼莫?」
「想問的只有這個?其他的你都承認了?」
「才不是啦!我只是想從比較不會出問題的地方開始問而已!」
「尼莫不是小丑魚嗎?因為小丑魚好像會從雄性轉換成雌性,我覺得跟會穿女裝安慰自己的你非常相配。」
「出大問題了啊!呃、等、等等,為什麼妳會知道?」
冷汗從我的背滴到地上。該不會是華園老師?那個女人說好要保密卻立刻到處亂說了嗎?
可是凜子聳聳肩這麼說。
「因為Musao有一段時間,在鋼琴比賽界很有名。明明怎麼看都只有國高中生的年紀,卻發表出那種像是把布萊茲或利蓋蒂這類低知名度的作曲家,當成樣本的變態原創曲,很多人都認為一定是某個經常參加比賽的人。不過鋼琴又彈得非常糟糕,所以有人猜測大概是為了隱藏身分才故意彈得很爛。」
「……那還真是過獎了,非常感謝……」
雖然鋼琴是真的彈得很爛。
「結果我周遭的人也一直猜不到Musao到底是誰,不過看到昨天那份樂譜我可以肯定。編曲的習慣跟Musao很像。重新看了一次影片之後,發現體格也跟你一模一樣。」
我受不了了。音樂界怎麼小成這樣……
「癖好跟音樂的興趣都很變態,你不會覺得這樣活得很痛苦嗎?還是相信負負會得正那套?」
「不要用負這個字!我是喜歡才那麼做的!啊,不那個我說的喜歡不是指女裝,而是指音樂方面,請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
「那麼今天找我過來,是又要強迫我配合你的變態興趣嗎?該不會想要讓我穿女裝吧。」
「妳本來就是女的吧!啊~真是的,這樣根本沒有進展!」
我把樂譜遞過去,凜子訝異地接下。
「這是昨天的布蘭詩歌?特地重新寫成獨奏版嗎?就算你不這麼做,我也可以隨意地自己調整之後演奏。」
「就是不想讓妳隨意地調整,我才會重寫啦!」
我打斷她的話這麼說。凜子眨了眨眼,然後又一次把視線移到樂譜上。可以看出來她的視線
正掃過一個個的音符。
不久後她坐到鋼琴前面,把我的樂譜攤開放在樂譜架上。
骨色的鍵盤與冰冷白皙的纖細手指交錯著。
為什麼跟我彈的鋼琴有這麼大的不同。我不禁這麼想。從她敲下琴鍵之前就可以感受到。充滿了一種特殊的緊張氣氛。如果對音樂來說休止符跟音符一樣重要的話,在曲子開始之前那段帶電的寂靜,也算是音樂的一部分。
凜子的手指碰觸到琴鍵。
多麼平靜的極強音啊。這才是《布蘭詩歌》的第一音不可或缺的,充滿了矛盾的能量。接著是管弦樂與合唱之間不協調的對立。當聲音與聲音相互碰撞時,狂熱化為泡沫溢出並炸開,灼燒周圍的空氣。直到這個時候為止,我都不知道鋼琴這種樂器,竟然蘊含著如此強大的表現能力。閃耀著黑光的巨大身軀,也無法容納的意象洪流,激烈翻騰著像是要滿溢而出。到底要搜集幾百人、幾千人、幾萬人份的骨頭,才能組裝出這樣的樂器啊?成為祭品的死者們發出的悽慘歌聲,在空中呼嘯著。
在到第二首結束為止的這段時間,我陷入了凜子的鋼琴演奏中,幾乎連呼吸都不被允許,只是入神地傾聽著。像是要把最後的和弦留下的餘韻壓潰一樣,叩咚地響起沉重的撞擊聲。雖然那聲音聽起來,簡直像是絞刑台的地板被打開時發出來的,不過回到現實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似乎是凜子把鋼琴蓋蓋起來的聲音。
她把樂譜整齊地疊好,然後看著我說道。
「……那麼,這個我可以帶走嗎?」
我用力地重複閉上與張開眼睛的動作,嘗試讓意識適應殘留著不協調感的現實。鋼琴聲的餘韻依然像金屬殘渣一樣飄浮在四周,讓皮膚感到陣陣刺痛。
「……啊、啊,嗯。妳可以帶回去。」
由於不想讓場面因為這麼蠢的回答變得尷尬,想著必須要再說些什麼才行的我,直接把腦海中浮現的內容說了出來。
「這份樂譜應該比昨天的簡單才對……妳背不起來嗎?」
「你在說什麼啊?」凜子用責難的表情皺起眉頭說道。「如果是有下工夫去寫的曲子,不能只是背起來就不去管它,不是嗎?」
一直到她走出教室關上門之後,我才理解她這句話中的含意。所以我連一句話都沒對她說出口。她這次認同了我的編曲是有下過工夫的。她告訴我這份樂譜有帶回去再仔細看過一次的價值。
放下心中大石的我,坐到鋼琴椅上。
似乎還可以感受到凜子留下來的體溫。還有鋼琴的餘韻。
我打開鋼琴蓋,輕輕地把手指放在鍵盤上。可是在聽過那樣的演奏後,實在提不起勁去彈些什麼。
那麼厲害的鋼琴家願意認同我的編曲。現在就單純只對這件事感到高興吧。反正我遲早要在課堂上負責伴奏,到時候華園老師肯定會拿凜子的演奏把我批評得一文不值,現在就不要去想那些了。
接著,我突然想到。
冴島凜子毫無疑問有一流的水準。連我這種程度的人都看得出來。她的演奏不只是有高超的技術,還能感受到某種特別的要素。她的音樂不應該被浪費在這種座落於東京一角,隨處可見的普通高中音樂教室裡。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為什麼她會被困在這種地方呢?
※1 骨色的魔法
「鋼琴的白鍵不是純白而是帶有些微的黃色。據說那是骨頭的顏色。」我曾看過某個有名的鋼琴家這麼寫。
因為是直接用手指敲骨頭,所以彈奏的話自己會痛鋼琴也會痛。
他在那句話後面還寫了「不會痛的鋼琴沒有價值」——也就是說他這樣比喻並沒有惡意,不過只有「痛」這個字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記憶中。
所以,當我第一次聽到凜子的鋼琴時,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句話。
*
話說回來有件事想先講清楚,我之所以會穿女裝,純粹只是為了增加演奏影片的播放次數,並不是有特殊的癖好。絕對不是那樣。
我只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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