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生,他們相遇了好幾輩子——
假如生命不會結束、不斷重啟,
我們是得到了無數改正失誤的機會、達至完美人生的希望,
還是一場無限循環、將靈魂牢牢困縛在永恆中的噩夢?
★ 新銳小說家卡翠歐娜.希爾維(Catriona Silvey)一鳴驚人的代表作
★ 甫出版即迅速登上水石書店排行榜#第2位
★ 獲《神力女超人》女主角蓋兒•加朵高度讚譽 購入本書電影版權並將親自主演
★ 名列BookBub 2021年春季最佳書單
☆《紐約時報》暢銷作家茱迪•皮考特(Jodi Picoult)、國家書卷獎得主游朝凱(Charles Yu)
——傾情推薦
☆ 紀大偉 政治大學台文所副教授,科幻小說《膜》作者
☆ 臥斧 文字工作者
——推薦
「我是真的,妳是真的。」
「真正的人不會死了又回來,真正的人不會重生為自己的一百種版本。」
桑提和索菈,兩個看來背景迥異也毫無交集的人,卻老是會遇見彼此、產生火花。不止這一生,他們已經相遇了好幾輩子——在他們以相同面孔、不同身分不斷開啟的人生中,他們反復相遇——就彷彿世界存在的目的,只是為了讓這兩個人不停重遇對方。
每一段人生、每一個平行時空裡,他們的故事都不太一樣。起初,他們是在科隆求學的大學生,在星空下的破敗鐘樓旁邂逅對方;下一個人生版本裡,桑提是老師,索菈是他古靈精怪、天賦異稟的學生;新的一生中,他們偶然相識、愛上彼此,共結連理;而另一個人生故事中,他們是哀傷的養父與倔強的養女;接著,他們成為兄妹、博士生與指導教授、街友與社工、警隊拍檔……猶如一篇篇充滿遺憾或疑問的短篇故事,主角永遠是桑提和索拉。
像無數場模擬遊戲,他們在這一輩子結束後遺忘彼此,再度在新一段生命中交逢。變化之中,不變的是他們的必然偶遇,以及兩人迥異的生命哲學:對待生活困局,桑提相信一切發生皆是安排,一切安排都有它的意義;索菈總是希望自己能夠掌控人生、做出正確選擇;一次又一次,他們以不同身分角色反復對話、詰問、考驗著對方與自我。
直到兩人對彼此與其他事物的記憶不斷積累,上一世的印象沉澱在腦中,陌生的熟悉感使他們漸漸發現不對勁:到底是什麼讓他們每一次都在各異的人生和時空中偶然找到彼此?各種微妙的線索串連起來:似曾相識的名字和人物、場景、話語、神祕男子、星星的移動與靜止……我們一步一趨跟在桑提和索菈身後追尋真相,在地球以外的無限空間、在宇宙四散的星星之間,他們終究從迷失中清醒,面對真實、終極的此刻——一個超越現實感的荒謬現實。
迷霧散去後,桑提與索菈必須處理更巨大的命運,決定真正結局——這一次,沒有重來了。卡翠歐娜.希爾維筆下,兩人的故事一而再地走向我們預料之外,相信上帝與意義的桑提、想要掌握自我人生方向的索菈,他們截然不同的生命哲學,究竟會把他們引向生存或死亡?
作者簡介:
Catriona Silvey(卡翠歐娜.希爾維)
卡翠歐娜.希爾維出生於蘇格蘭大城市格拉斯哥(Glasgow),而後在蘇格蘭珀斯郡(Perthshire)和英格蘭德比郡(Derbyshire)長大,異地成長的經歷讓她擁有獨特口音。卡翠歐娜曾就讀於劍橋大學英文系,畢業後在一家科學出版公司待了幾年,又搬到愛丁堡就讀博士學位,從事語言演化研究。此後,她輾轉去往芝加哥、回到劍橋,最後重新安頓在愛丁堡,與她的丈夫、小孩與一隻古怪的貓一起生活。白天她在一家軟體公司上班,其他時間,她創作科幻小說、奇幻小說。《無限的我們》是卡翠歐娜的第一部面市作品,目前已翻譯成多種語言出版。
譯者簡介:
徐立妍
臺灣師範大學翻譯研究所筆譯組畢業,現為專職譯者,譯有《一九八四》、《華氏451度》、《大疫年代十日談》及《男言之癮》等多本作品,持續翻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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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他們站在鐘樓底下,石頭上布滿了塗鴉:色筆和顏料畫出一層又一層文字,用十幾種語言寫成了無法閱讀辨認的重複書寫作品。索菈抬頭一看,發現鐘樓比她所想的還要高。桑提看了她一眼,彷彿已經預料到她會退縮。就是那一眼,比什麼都有用,她一腳踩進牆面上一條裂開的空隙,鑽進鐘樓。
遁出一個世界而進入另一個。她以為自己把桑提甩在了後頭,不過他緊跟著她,整個宇宙中只聽得見他的呼吸聲。他們抬頭看著綴著點點光明的漆黑夜空,透過頭頂那個窟窿,剩下的屋頂房瓦遮蔽了窺見星空的視野。
索菈踏上沿著內牆蜿蜒而上的半朽樓梯,回頭看著桑提:「我們真的要上去囉。」
他咧嘴一笑:「怎麼不走?走啊!」
索菈一邊思索著他的話一邊走到了樓梯的第一處空隙。怎不為了滿足好奇心而冒上生命危險?對她來說,這樣的問題從來就不需要答案。她跳了過去,一陣雞皮疙瘩從她頭頂蔓延到腳趾頭,她越爬越高,空隙也隨之越來越大,她在牆面上尋找手腳的抓握踩踏處,將磚牆中的破洞當成了讓自己往上爬的墊腳石。要不了多久,她已經投入其中,派對、桑提對她糟糕的第一印象、她對走錯路的恐懼,全都消散無蹤。現在,唯一一條路就是垂直向上,帶著她直上樓頂追尋躲在雲層中的星星。她沒有去想掉落這件事,即使透過牆上的空隙就能看見外面輕掩著縷縷雲霧的夜空,她還是沒想到這件事。呼嘯的風吹了進來,揚起她的頭髮遮住眼睛。她的腳再次找到踏階的時候,她轉頭看著桑提跟在她身後爬了上來。看著別人做比自己親身去做要恐怖多了。耳邊突然響起悠揚樂聲,她不知道是哪裡傳來的歌曲,結果發現桑提的嘴脣在掀動。
「你在唱歌嗎?」她不敢置信地問道。
他跳到空隙的另一端,拍掉手上的灰塵:「對啊。」他越過她身邊繼續走,踏上了螺旋梯最後一道轉角。索菈思考其意義:他不害怕,不怕掉落、不怕做錯決定。有那麼一瞬間,她徹頭徹尾嫉妒他。
她跟著他上去,穿過一個開口之後踏上一塊木造平台,三面牆上修建的拱頂讓人能夠飽覽城市美景,而第四面牆上則是一座大鐘的背面,生鏽的齒輪已經卡死。一路爬上來讓索菈的體溫升高,她解開圍巾並將之掛在一根生鏽的釘子上。她在平台邊緣坐了下來,頭往後仰。清除了城市的燈光後,散落在夜空中的繁星就像某位神明慘死之後潑濺出的血點。「真奇怪,有時候真實的東西看起來卻很不真實,對不對?」她讚嘆道,「應該不可能才對,我是說,我們要拿什麼來比較?」
「某件我們記不得、更加真實的東西。」桑提一邊說一邊在她身旁坐下。他學著她的動作往上看:「我小時候覺得星星是我們跟天堂之間那堵牆上的洞。」
索菈微笑著:「我以為星星是卡在天空裡面了,就像我以前房間天花板上貼的那種夜光星星。」
「我也貼過!」桑提彎起嘴角笑著說,「妳有沒有把妳的帶來?」
索菈謹慎地看著他,想著他是不是想戲弄她,她姑且大膽回答:「沒有,不過我在奧德賽買了新的。」她指著河岸對面燈火通明的探險博物館。「那裡很讚,禮品店裡還有歐洲太空總署的徽章,你應該去看看。」她笑著,「如果你不介意變成館內年紀最大的人,大概大——十歲吧。」
「我們長大了就應該都不在意了,」桑提開口時的語氣平緩,「小孩子都喜歡星星,都想要當太空人,去探索宇宙、看看沒有人看過的東西,然後我們都長大了就……就不再抬頭望,我們的眼睛只看著地上,決定要踏實一點。」
「我從來都沒有。」索菈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說出這個最大的祕密,對這個她才剛認識的男孩吐露內心深處的話。她暗暗對他可能的回應思考了一圈:大笑、假裝有興趣、好心建議她放棄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想法。
「我也沒有。」他偏著頭看星星,「我想要飛上天去,這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
自索菈到這座城市以來,她第一次放鬆心情露出真心的笑容:「你為什麼想上去?」
他看著她,彷彿答案再明顯不過:「我想看見上帝。」
索菈笑了,他當然是在開玩笑。他平靜地看著她,並沒有受到冒犯的樣子,不過也沒有跟著笑。
她皺起眉頭:「你覺得上帝住在外太空嗎?」他露出微笑,她又接著說:「你知道那些說天堂在上方什麼的,那一切的一切——或許就是個比喻。」
「太空裡沒有什麼上面。」他認真回答。
「那麼在太空裡你也不矮囉?倒是很方便。」她想也不想就說了。
他看起來很受傷,她想要回頭去再試一次,但是在這個宇宙裡的時間只能單向前進,還拉著她一起跑。「至於我呢,」她說,「我想要上太空是因為在太空裡,沒有人會聽到我想到就說的第一句蠢話。」
他並沒有因此而微笑:「說真的,妳為什麼想上太空?」
她嘆了口氣:「我想要離得越遠越好,遠離這一切。」她隨意指著鐘樓、城市、這顆星球。
「這一切?」他站起來的時候搖搖晃晃的,她伸手想幫忙,不過他自己抓住了拱頂。「這一切有什麼不好?」
「沒什麼不好,」她聳聳肩,「很好,就在這裡,我只是一直都想要——去別的地方。」
「我知道妳的意思。」桑提看著外頭的城市光景,「不過,這裡已經很棒了。」
索菈爬上來之後第一次往下看,桑提說得對:夜晚的城市風景令人讚嘆,整顆星球裂出了明亮的縫隙。在他們正下方,那片鵝卵石廣場正閃爍著,中央的噴泉湧出一股銀白水霧。在她左邊,大教堂的雙尖塔就像兩枚哥德式火箭直指天際,而從它腳下的廣場延伸出去往河流的方向,排列著不甚搭調的建築物。索菈呼出一口白煙又吸入這城市的氣息,戰爭轟炸過後的千瘡百孔經過重建,總是不斷有工程在進行當中。她的視線沿著橫跨在萊茵河上的霍亨索倫橋往前,映照在河面上的燈光就像另一個版本的城市正沉溺在水中。
她往下指著那座橋:「你知道那整座橋上都是鎖頭嗎?」
「知道啊,我走過,很壯觀。」
索菈冷哼一聲:「有夠蠢,就是這樣,那些情侶就是在說嘿,我們來慶祝一下我們的愛情有多特別,不如就跟其他幾千對情侶做完全相同的事情?」
「不只是情侶,」桑提說,「我看過上面寫的字,那裡有些鎖頭上寫著父母、小孩和朋友的名字。」
「那樣更糟!太好了,我們就把人類的所有關係都變得完全一樣平庸吧!」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帶著嘲諷:「妳不覺得這樣很棒嗎?普世都是如此?」
「兩公噸,每個人的普世之舉在這座橋上加了這麼多額外的重量。」她搖搖頭,「總有一天,整座橋都會掉進河裡。」
「可是要想想這象徵的意義,」桑提說話的語氣充滿敬畏,「這是工程學上的奇蹟,卻讓人類愛情的重量壓垮了。」
他絕對是在取笑她。「等到那座橋象徵性地倒塌了,壓在橋下象徵性死亡的那些人肯定會很感激。」
他笑了,聲音高亢而樂不可支:男孩子這樣笑可能就會招人嘲弄,不過他還是繼續這樣笑著,讓她對他有了更重要的認識。
索菈坐著不動太久了,這裡還有更多可以探索的地方、更多可以挖掘的東西,於是她站起來踏步逡巡著地板上的空處,檢視著大鐘已經生鏽的機件。
桑提站起來:「需要燈光嗎?」
「不用,我有。」她拿出打火機點著。
「妳會抽菸?」桑提聽起來很意外。
「天啊,不是啦。我小時候就看著我媽抽菸抽個不停,都有陰影了。」
桑提走近的時候,她舉起打火機照亮齒輪。「妳覺得我們修得好嗎?」
索菈把全身重量壓在其中一副齒輪上,想要將它往後推。「不行,」過了幾秒鐘之後她說,「看來時間是動不了了。」
桑提試著往另一個方向推動齒輪,最後也放棄了,他往後退。「看起來是這樣,」他在跳躍的火光中側著身對她微笑,「歡迎來到永恆。」
這種說法很做作,不過索菈必須承認感覺起來正是如此:脫離了時間流動的一刻,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我們得紀念這件事,對吧?」桑提說。
索菈眨眨眼:「什麼意思?」
他伸手到外套裡拿出某個暗色木製品,然後拉開一把錐形金屬刀片,索菈才發現那是一把刀。
她盯著看:「你是想來個什麼血祭的儀式嗎?」
「不是!哇喔,你們捷克冰島英國人好瘋喔。」
索菈仰頭大笑:「恭喜你記得全部的國家,大部分的人都要聽我講幾百次才會記得正確的名字。」
他直直看了她一眼:「我認真聽了。」
她伸出手來想拿刀,他遞給她,她仔細看著,對著火光轉動刀身:「哇喔,這把刀可以捅死人的。」
「妳為什麼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個?」桑提搖搖頭,「這是我祖父的。」
索菈滿懷疑心看著他:「要是你不想捅人,為什麼要帶刀?」
「要是妳不抽菸,為什麼要帶打火機?」
索菈聳聳肩:「你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需要放火燒東西。」
「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需要在牆上刻東西。」他從她手上拿回刀子,走到拱頂之間的一根柱子前。
她站在他背後看著他在石柱上刻著字。「桑提亞哥.洛佩茲.羅梅洛。」她念出來。
他把刀子交給她:「我不知道怎麼寫妳的名字。」他俯身靠近她的肩膀看著她動作:「我實在不想這樣說,但那個不是字母。」
她撥掉Þ上的磚頭碎屑,這是她名字的第一個字母。「這就是,這代表荊棘,冰島文裡還在使用,以前英文字母裡也有。」
「所以妳要說的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寫。」
兩人的名字清清楚楚刻在牆上:中間沒有&符號、沒有愛心,只共享了一小塊空間將兩個名字連結在一起。這樣就對了,索菈認定了。「很高興我離開了派對。」她告訴他。
「當然,」桑提說,「我是說,這就是命中注定對吧?」
索菈眨眨眼:「說啥?」
「命中注定我們要遇到彼此,爬上鐘樓。」
她笑了:「真的嗎?你相信決定論那套?自由意志只是假象,整個宇宙就是一顆滾下山坡的球,這類的?」
他搖搖頭:「我不是在說決定論,而是在說命運。」
「有什麼不一樣?」
他又在平台邊緣坐下來:「決定論是說萬事皆無意義而我們也無法改變,命運則是說上帝自有一套透過我們而運作的計畫。」
「是喔,」索菈慢慢開口,「所以我們之所以爬上這棟鐘樓,就只是因為上帝想要我們這麼做?」
桑提仍然十分平靜,令人有些惱怒。「不是這樣運作,上帝並不是直接要我們這麼做,而是讓我們成為會選擇爬上一座廢棄鐘樓,只為了觀星的人。」
索菈把頭髮往後撥。「要從哪裡開始說才好,是什麼讓我變成這樣的人?」她心裡迴盪著自己離開俱樂部時的想法,皺起眉頭,「或許跟基因有點關係,天曉得我父母都很奇怪,不過跟我的童年、跟我人生中經歷過的一切事情也很有關係。」各種論點在她腦中嗡嗡作響,即使她只喝了一杯紅酒,而且也已經是一小時以前的事,但現在她還是覺得像酒醉了。「想想看,如果你父母在你出生之前就搬到科隆了會如何?如果你在這裡長大會如何?如果我的父母一直留在他們相遇的荷蘭會是如何?如果——我不知道,如果我們小時候發生了什麼悲劇會如何?我們就會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桑提搖搖頭。「我不能接受,我們就是這樣的人,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們都會是一樣的人。」
「好吧,我們來做個思考實驗。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做了一連串的決定,才會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他猶豫了一下。「感覺起來是這樣。」他讓步了,「不過我做了那些決定是因為我是這樣的人。」
「而你完全不可能做出其他決定嗎?」她現在激動起來了,轉身面對他,完全忘了城市和星星,「我可以告訴你我有可能,我差一點就要走到河邊去了,差一點就要回去俱樂部了,幸好沒有。如果我的決定是其中之一,我們就不會在這裡討論這件事。」
他咧開嘴笑:「所以妳認為這段對話會徹底改變妳和我?」
「不要一直扭曲我的論點!」她很生氣,氣他對自身的認同如此堅定,而她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大堆互相矛盾的點子歪七扭八縫合而成的一個人。「不是,或許不是這段對話,但是如果我們——再見到彼此,成為彼此人生的一部分——」
他的笑容又更大了一點:「妳想要成為我人生的一部分?索菈,我甚至不認識妳。」
她捶了他的肩膀。「朋友一直都可以改變彼此的人生。」她捲起袖子露出自己兩天前剛在比利時區刺染的刺青,手腕上的皮膚刺著一串小小的星星,周圍仍紅腫著。「看看這個,我朋友莉莉說我們應該去刺青,紀念大學生活的開始。要是我十年前沒有認識莉莉,那麼我現在的身體基本上就會不一樣了。」
桑提握住她的手臂轉向燈光:「這是什麼?」
「是一個星座,叫狐狸座,我的姓氏就是這個意思。」她抓了抓開始發癢的邊緣,「我猜……聽起來很蠢,不過我刺這個是要提醒自己是誰,我是屬於上面的。」
桑提拿起一片葉子往平台邊緣彈出去,看著葉片胡亂飄下。「為什麼妳需要刺青才會記住這個?」
他這麼說可能沒有羞辱她的意思,不過索菈卻覺得很不舒服,彷彿他已經看穿了她的裝模作樣,直盯著她內心深處的口是心非。
大教堂敲響了大鐘,已經凌晨兩點了,索菈覺得自己的決心逐漸減弱,這是她唯一能夠指出桑提錯了的證據:她確實是自己選擇爬上來這裡的,而且她現在也能選擇爬下去。「我該走了。」她說。
桑提朝她笑了笑:「我就知道妳要說這個。」
她對他翻了個白眼:「好,就為了證明你跟上帝是錯的,我留下。」
「好吧,妳玩得開心點,我要走了。」他說完就穿過地板上的洞消失了。
索菈原本打算要留下,貪得多一些和星星獨處的時間,不過孤獨的感覺來得比她所預期的還要快。她俯身往下踩到樓梯上時犯了個錯,她低頭看了,鐘樓墜入了一片黑暗當中,猛然射來幾片光亮,就像桑提對天堂的幼稚想法,只是在前方的可是堅實的地面,索菈想著,要是自己今晚摔落而死亡,她不相信自己還會到其他什麼地方。她手掌冒出汗來,把腳塞進磚牆上的凹陷處,摸索著下一個落腳處時,手也開始滑動。她奮力一跳,抓住一塊突出的磚頭,將自己靠向牆上。
她掛在牆上,從磚牆上的縫隙看出去,她知道自己應該看見什麼:城市頂上的燦爛星空。但是她卻看見了自己無限折射出的影像,無數個索菈同樣盯著她看,眼神裡充滿恐懼。
她差一點就要鬆手了,接著緊閉著雙眼,將自己身體甩向安全的階梯上,便倒了下去。
「索菈?」桑提又爬上來找她,「妳還好嗎?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我以為我看到……」她話說到一半就不再說了,她很清楚自己看見什麼,那是她的夢魘成真了:從她做的每個決定衍生出無數個版本的她,所有版本都永遠消失了,只剩下一個。
「什麼?」
她的雙眼對上桑提憂慮的眼神。「上帝。」她的回答有些挖苦的味道。
桑提搖搖頭,微笑著說:「我猜我們所在的地方還滿高的。」
等到索菈踏到地面上時,手腳都在發抖:「真不敢相信我們剛剛居然爬上去了。」
桑提咧著嘴笑:「我相信。」
「我們已經確認過這點了,你什麼都會相信。」似乎有什麼東西不見了,索菈的手摸向脖子,「幹!我把圍巾忘在上面了。」
桑提已經穿過那道空隙往回走:「我去拿。」
「不用!別管了,那個——很便宜,沒關係。」那是她父親織的,是祝福她人生的新開始能順利的禮物,索菈想起他們分別時的場景:他們對彼此叫罵出的憤怒之語,就因為他實在忍不住要最後一次批評她的選擇。她把肩膀往後挺,反正她也不想要那條圍巾,乾脆就想成是她的旗幟,立在了她自行收服的這座城市頂端。
「妳確定嗎?」
「確定。」
「好吧。」他往後看,「妳要走回林登索爾嗎?」
索菈回答之前先權衡了自己的選擇,她不想讓兩人的對話就此結束,但是走回家的這條路很長,有太多出錯的可能性了:她可能會再說出冒犯他的話,或者他可能希望她親吻他道別。最好趁著一切還很完美的時候先走開。「不是,我——我朋友莉莉還在俱樂部裡。」她隨便編了個藉口,「我應該去看看她有沒有事。」
「好吧,」他猶豫了一下,「我可以跟妳要電話嗎?」
「好啊。」
他看著自己手機螢幕上她打來的未接來電,然後退後一步,好像不知道該怎麼結束似的。「好吧,晚安。」
「晚安。」她說。
兩人往不同的方向走去,索菈並未回頭看。
她沒有馬上打電話給他,擔心他會認為自己想尋求什麼浪漫關係,但她幾乎可以確定自己對他沒有那種意思,她暗戀的人是茱爾絲,是跟她同住宿舍的女孩,而且她也開始認為對方或許會有所回應,她現在最不需要就是跟一個像桑提那樣積極又難以預測的男孩牽扯不清。不過,她還是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發亮的光芒,想著折斷的磁鐵、聯星之間共同的軌道,她熱切希望著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方法,讓一個女孩能夠告訴一個男孩自己想當他最好的朋友,她願意以任何形式出現:與他同年齡的男孩、老婦人、養在缸子裡的大腦,只要能夠確保他可以忽略表象,與最真實的她交流。
幾週後,她正在細細考慮這件事的時候走過宿舍一面告示板前,看見了他的臉,周圍擺滿了花。
她馬上停下腳步,牆上寫著四個字,醒目得就像噴漆塗鴉一樣:願你安息。那張照片和文字就像兩種不相容的語言被塞進了同一句子中。
茱爾絲在她身邊停下腳步。「妳聽說了嗎?真慘,他們在舊城區的鐘樓底下發現他,大家都說他是跳下來的。」
「他沒有跳。」索菈腦中浮現的畫面比自己所能承受的更加鮮明:她的圍巾掛在鐘樓頂上飄動著,桑提往上爬,眼神向上看著圍巾之上的星空,他對自己太有自信,太相信自己走在這世上有上帝引導的路徑,大概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有可能會掉下去。
她想要贏得那次爭論,不想要這個,這是她這場勝利最黑暗的證明:她確實影響了他的生命,這是最糟糕、最永不可逆的影響。她突然想起自己那天手滑差點跌落,為什麼感覺像是命運的交換?彷彿桑提拿走了她的死亡,代替她掉落?
她渾身氣得發抖,氣幾週前的自己。最好趁著一切還很完美的時候先走開。這是什麼白癡想法?誰會選擇尚不存在的完美而不顧眼前的混亂與複雜?
「妳認識他嗎?」茱爾絲問。
她張開口,沒有人能真正認識某個人,她想這樣說,就像他的鬼魂占據了她的嘴脣。「認識。」結果她只說了這句。因為他整個人都在她體內,透過在鐘樓頂的那一夜散射出來:想要觸到星星的桑提,如此他就能看見上帝的樣貌。
茱爾絲抱住她,頭靠在索菈的肩膀上。茱爾絲只有十七歲,比班上其他同學都小一歲,但是她身上的某種氣質卻讓索菈覺得自己有人照顧、很安心。索菈在她的懷抱裡放鬆身體,清楚看見未來,彷彿桑提的鬼魂正在她耳邊訴說她的命運,她會跟茱爾絲一起去酒吧喝一杯撫慰的酒,兩人聊聊天之後就會接吻,她會跟著茱爾絲回房間,距離她自己的宿舍只隔了三間。那會是她所想要的一切,但是她整個人會因悲傷而麻木很長一段時間,根本感覺不到。
隔天早上,她沒有吵醒茱爾絲就離開房間,走到樓下的宿舍門廳,那裡擺滿了紀念桑提的鮮花和卡片。她讀著卡片上的訊息,想找出任何了解他的人。老兄,很想念你。你是個好人。上帝祝福你。每一張看起來都像是機器寫出來的,其中蘊含的迫切寂寞感觸動了她:在大學剛開學幾週時就死了,其他人對你的認識就只是你在圖書館對他們微笑,或者在酒吧裡請他們喝了一杯,但是她更認識他。
她把自己在奧德賽探險博物館裡買的歐洲太空總署徽章留給他,他們認識的那天晚上她沒有戴上,因為她擔心別人看到可能會對自己有什麼看法。她把徽章放在桌子後方,面朝向他的臉。現在,她很確定自己永遠到不了星星,如果她仍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桑提還會在這裡,而他會跟她一起去。
「希望你找到自己在尋找的東西。」她說。
兩天後的晚上,她買了一罐噴漆在凌晨三點走到舊城區,在鐘樓地基那些淡去的字跡上,她為他寫上:歡迎來到永恆。
他們站在鐘樓底下,石頭上布滿了塗鴉:色筆和顏料畫出一層又一層文字,用十幾種語言寫成了無法閱讀辨認的重複書寫作品。索菈抬頭一看,發現鐘樓比她所想的還要高。桑提看了她一眼,彷彿已經預料到她會退縮。就是那一眼,比什麼都有用,她一腳踩進牆面上一條裂開的空隙,鑽進鐘樓。
遁出一個世界而進入另一個。她以為自己把桑提甩在了後頭,不過他緊跟著她,整個宇宙中只聽得見他的呼吸聲。他們抬頭看著綴著點點光明的漆黑夜空,透過頭頂那個窟窿,剩下的屋頂房瓦遮蔽了窺見星空的視野。
索菈踏上沿著內牆蜿蜒而上的半朽樓梯,回頭看著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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