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神探福邇，字摩斯3：捲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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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宜（譯者、出版人）：
這個系列小說精彩之處，不僅在於改寫經典故事，既保留原有韻味，又展現新意；同時也在於作者藉由紮實的歷史考據，以細膩精巧的細節，建構起晚清香港的濃烈氛圍，色彩、氣味、聲音，彷彿都透過精湛的文筆，一一重現讀者面前。
嗜讀福爾摩斯探案的讀者可以在莫理斯的魔改裡找到人物置換與情節顛覆的趣味。而從未讀過福爾摩斯的讀者，也可以從莫理斯精心佈局的故事與縝密推敲的文字裡，同時滿足推理小說與歷史小說的閱讀樂趣。

冒業（推理作家）：
福大俠回來了！讀者就和華大夫一樣感動...

內文精摘
〈空樓魅影〉選摘

自吾友神探福邇勇赴國難，壯烈捐軀，已過了四個寒暑。我沒有一天不想他。
余以往拙作或幸蒙看官賜閱，已交代過甲午戰爭爆發前夕，福邇與宿敵毛利安藝教授相約大暑正午，於長白山瀑布之巔決一死戰，結果不惜犧牲自己，跟對手同歸於盡。
於此之前，我伴隨福邇探案十多年，無論遇上甚麼危難，他總能逢凶化吉，是以這次雖知對手乃空前勁敵，也從沒想過他最終竟會不剋。毛利安藝不但是敵國間諜魁首，年輕時更是名震東瀛的一代劍豪，一招必殺絕技「蜻蛉構」所向無敵。那年我陪伴福邇由香港遠赴長白山應戰，途上便跟他一路索盡枯腸，不斷試練，尋求破解敵人絕招之法，可惜終於還是不得要領。
雖事隔數年，但二人生死一拚那天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涉想猶存。決鬥前夕，福邇擔心我安危，竟給我下了安眠藥，次日自己孤身赴戰。待我一覺驚醒，趕到瀑布時，只來得及目睹福邇和毛利在瀑布邊緣扭纏得難解難分，然後雙雙墮進激流，被滔滔洪水沖去無蹤。
其後，我在瀑頂發現屬於福邇的半截斷劍，才知他那柄前朝尚方寶劍，居然不敵對方的家傳村正魔刀！地上還留下一大灘血跡，福邇想必在兵器被砍斷後亦受了刀傷，唯有在最後關頭奮力抓著毛利不放，不恤殞身亦要跟敵人齊赴黃泉。
如今絕世神探雖已長埋俠骨於寒川之底，但我依然念茲在茲。每次路經域多利城裡與他昔日共行的一街一角，無不觸景傷情；尤其是他位於上環荷李活道貳佰貳拾壹號的故居，曾是我倆同屋共簷之處，更讓人倍感垣瓦依舊，人事已非。
那年福邇啟程赴戰之前，自知吉凶難料，便立下文契，讓侍奉他多年的丫鬟鶴心脫離賤籍，還把整棟物業轉到她名下，讓她往後生活有所依傍。我也曾問過鶴心，要不要把房子賣掉，拿著這筆錢回國自立更新，但她卻堅決不肯，道：「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不信他真的會這樣死掉，總有一天會回來。就算我不再是奴婢身分，也要一生一世服侍公子。無論要等多少年，哪怕要等一輩子也好，我也會守在這裡，一直等到他回來。」她如此忠心耿耿，令我欽佩之餘，亦不禁感觸萬分。
荷李活道這棟房子是上居下鋪的格局，樓上兩層福邇留作自住，樓下街鋪本來租給了一家名叫「白記」的糕餅店。因為甲午年那場瘟疫，餅店東主離港避災後沒有回來，我便順理成章租下空鋪，把經營的醫館「華笙堂」遷址過來，好跟鶴心有個照應。誰又會想到，亡友昔日的丫鬟，這時竟會搖身一變，當上了我的房東？
福邇在香港德隆望尊，當城中華洋各界頃聞他夙殞噩訊，自是大為震慟，前來憑弔慰問的人士，上至官紳富賈、下至星斗小民，接踵而至，久久不絕。
東華醫院董事在文武廟為他附薦超度，跟福邇和我有多年交情的嶺南拳王黃飛鴻，帶領一眾徒弟遠道由廣州下來，親自為故人舞演馬超白獅致敬。之後，為表彰其功績，許多曾受過他恩惠的人士還合資覓地，為他立了一個衣冠塚，以昭後人。
至於福邇生前的外國朋友，也依照西式傳統在大會堂一個禮堂內舉行了追悼會，我和妻子瑪麗也有參加。會上，賓客紛紛致辭悼念，我雖自問英語不夠流利，但多得瑪麗指導，勤練許久之後也說了一番話，結語如下：「福邇雖已離去，但不會被遺忘。他是我認識的所有人之中，最卓爾不凡、聰慧睿智的一個。」
人寄於塵世，不過短短數十年，華某能得友如福邇，實在不枉此生。
† † † †
光陰荏苒，話說已是光緒二十四年戊戌，即西曆一千八百九十八年。
自大清於甲午戰爭慘敗以來，列強對我國蠶食鯨吞，亦變本加厲。之前一年秋末，山東發生教案，兩名德國傳教士不幸被殺，德國以此為由侵占膠州灣；俄、法、英三國不甘為後，亦隨即強行分別進據旅順大連、廣州灣及威海。到了這年，英人為拓展香港殖民地範圍，又與大清訂約，以九十九年為期，無償租借九龍半島其餘疆域及大嶼山等離島為「新界」。
然而古語亦有謂：「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年夏，恭親王薨逝，我本以為其發起的洋務運動亦勢必隨之終結，詎料不久之後，康有為、梁啟超等愛國志士連番上書的變法主張，竟得到太后默許，由聖上頒佈詔旨，下令改革，實施新政。
福邇生前長居香港，無非是為了體驗英人統治下洋為中用的制度政策，取長棄短，待有朝能為大清自強維新之務作出貢獻。雖然他此番壯志畢生未酬，但假若泉下有知，這刻也必會感到欣慰。
萬料不到入秋之後，太后突又臨朝，廢除新政，幽禁聖上於瀛台，圍捕維新黨眾。誰又會想到，戊戌變法竟會歷時僅百日，還落得這樣悲慘的收場？
可恨我本為大清綠營軍官，但因傷退役已將近二十年，如今人微位卑，又德薄才疏，空有效國之心，亦無能為也。自福邇離世後，現唯一力有所及的，是盡量讓更多人得知他的事蹟，是以每有空閒，便潛心寫作，把多年來隨他探案的經歷操觚詳錄，先於省港報章連載，及後又逐漸於全國各地復刊，短短數載之間已幸獲不少讀者青睞，小有名聲。
說到以前伴隨福邇破案，多年來結識了城中不少差人，其中跟我們最有交情的，有三位幫辦。其一是王昆士，他本是全香港唯一的華人幫辦，但一年前已經離職，這時正準備帶同家人回到國內另謀發展；其二是印度幫辦葛渣星，年紀比福邇和我大上十年八年，不久前亦已退休；所以這時只剩下最後一位，洋幫辦麥當奴。
麥當奴來自蘇格蘭，十六七年前初相識時，還是一個剛來香港上任的年輕幫辦，但這時已成為整個巡捕房裡資歷最深的老臣子之一。他的廣東話早已說得十分流利，而我多年來亦跟福邇和拙荊學會了一點英語，所以跟他交談都是中英文夾雜的。西曆九月將盡時，有天麥當奴來到醫館，請我晚上過去中環喝酒。原來他接到差頭命令，不久將調派到新界成立新差館，所以就任前特地約我一敘，好好道別。
英人愛喝一種麥釀汽酒，多年前，麥當奴最初跟福邇和我熟絡了之後，登門向福邇請教案件之餘，亦偶爾會邀約我們去洋酒館飲幾杯。福邇雖不好杜康，但在英國留學時習慣了洋人這種社交方式，只要有空便樂於奉陪，但我嫌這麥酒多氣，令人胃脹腹膨，所以試過幾次之後，多半會找個藉口婉拒。可是這時我剛脫喪不久，不用再戒酒，而反正每晚回到家裡也只是孤伶伶一個人，便心想，姑且陪他出去喝一次，就算喝醉亦無妨。
香港的洋酒館大多不招待華人，但麥當奴約我去的一間卻例外，以前福邇和我也跟他去過多次。我們邊喝邊聊，不用多久自然談到公事。原來之前一晚，城中發生了一宗離奇命案，當日新聞紙仍未及報導，主理案件的幫辦正好是麥當奴，也不用我多問，他便一五一十的告訴我詳情：「死者是一位日本人，姓相田，是駐香港領事館裡的隨員，三十六歲，未婚。他在半山租住一棟小洋房，位於包雲道接近中環這邊的一段路，家裡除了一個本地聘請的女傭之外便沒有其他人。事發當晚八時許，相田先生吃完飯之後，如常回到二樓的書房工作。過了不久，大概不到十分鐘，女傭在廚房裡突然聽到書房傳出玻璃破碎的聲音，便馬上跑上樓敲門問發生了甚麼事。她聽不見主人回應，開門一看，發現坐在書桌前的相田先生已經上半身趴伏在桌面，一動也不動，書桌面對著的窗口上的玻璃亦已破碎。女傭再看清楚，發現相田先生已經斃命，大驚之下便馬上報案。」
我道：「窗口玻璃破碎，難道是槍殺？」
麥當奴點頭道：「不錯，而且兇手的槍法很準，一槍正中死者額頭。」他呷了一口麥
酒，再道：「我到現場看過，死者的書房下面是一個非常陡峭的山坡，兇手若要攀登會十分困難。而且就算真的讓他攀上山坡頂，礙於角度，也絕對無法從窗外射中二樓書房裡死者所坐的位置。兇手唯一可能開槍的地點，是書房窗口斜對著的一處山頭，少說也有三四十碼距離。我過到那山頭實地視察，發現樹叢之中果然有可容兇手藏身的地方。」我道：「距離三四十碼，難怪事發時女傭沒聽到槍聲。」
他道：「你說得不錯，在這個距離，女傭在屋裡聽不到槍聲並不出奇。但奇怪的是，屋子對面那山頭附近也有幾間房子，跟兇手唯一可能開槍的地點近得多，可是昨晚我和手下問遍那些屋子的住戶，他們全部都說沒有聽到槍聲。」
我奇道：「怎會這樣？」
麥當奴道：「我當初也不明白，直到今天去請教專家才知道真相。」他從衣袋拿出一件用手帕小心包起來的東西，打開來，原來裡面是一個指頭大小的鉛球。「這是醫官今早從死者頭顱挖出來的。」
我拿起鉛球，發覺分量比我想像還要重一點，端詳了一會，便問：「好像是火槍所用的彈頭，對不對？」當年我在軍中燒過洋槍，對火器也有點認識，知道未發明現代銅殼子彈之前，舊式槍械是用紙包著彈頭和火藥來發射的，而更古老的火槍，則要把火藥和彈頭直接塞進槍管，所用的彈頭便正像這種小鉛球。
麥當奴道：「我本來也以為是火槍子彈，還奇怪兇手為甚麼會用古董武器。可是今天下午我拿去請教英軍的軍火專家，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他湊近我低聲道：「原來兇手用的是氣槍！」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種東西，傻問：「甚麼是氣槍？」
他道：「一般槍械使用火藥發射子彈，但氣槍所用的卻是氣壓。氣槍有類似抽塞筒的機械裝置，把大量空氣注入槍身內，產生的壓力足以發射子彈，威力堪比火藥，但聲響卻沒那麼大。」
我道：「難怪左鄰右里都沒有聽到槍聲！」
他取回我手上的小鉛球，道：「軍火專家檢查過這顆鉛球，沒有發現任何火藥痕跡，又量度過它的直徑，說正好跟一些氣槍的口徑吻合，所以一定不會錯。」
我奇道：「可是無論凶器是火槍也好，氣槍也好，兇手拿著一支長槍在城裡出沒，怎會沒有人看見呢？」
麥當奴道：「對啊！雖然包雲道比較僻靜，但案發時間又不是深夜，兇手來回現場時怎會不怕被人看見他拿著槍呢？可是軍火專家卻說，他所用的也許是一把特製的氣槍，可以拆開來方便攜帶，要使用時才重新組合。不然的話，亦可能是一支內藏氣槍的手杖！」
我越聽越覺不可思議，道：「想不到竟有這樣的東西！」
他道：「我也知道有使用一般彈藥的『手杖槍』，通常只能發射一枚子彈，卻不知道原來氣槍竟然也可以藏在手杖裡面。軍火專家還說，手杖氣槍的射程不太遠，三四十碼應已是上限，而且極難瞄準，兇手若真是使用這東西的話，必定是個神槍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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