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摩斯小（6）：莫里亞提的委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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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評論家　路那
作家、英國與加拿大犯罪作家協會PA會員　提子墨
好評推薦（依照筆畫排列）

書評推薦
「符合福爾摩斯傳統的有趣拼圖，同時也帶有哥德小說的懸疑與一點浪漫。」
——《科克斯書評》（Kirkus Reviews）書評

「《莫里亞提的委託》是個充滿超乎預料轉折的複雜故事⋯⋯無與倫比！」
——Criminal Element 網站

「在福爾摩斯小姐系列的開頭中，精巧的歷史背景以及精采...

她感受得到自己的意志力陷入沉眠，臣服在莫里亞提的意志之下。真了不起，不用拿墜子在她眼前晃盪，也不用取得她的同意，就能達成目的。
方才她在莫里亞提與父親之間找到了許多共通點。她付出痛苦的代價才學到父親只是珍視她小時候與眾不同的表現，等她成了行為古怪的女性之後，在他眼中就變得毫無用處。莫里亞提也是把她視為消遣，夠討喜、夠聰明，能帶來片刻歡娛。
很好，這也是她的目標。自動奉上推理結果，假裝沉淪在他的讚美與欣賞之中。
她持續凝視他的雙眼。她的意志足夠強大，能掙脫他鋪天蓋地的傲慢控制力，但又不想被他識破意圖。無論是他對她失去興致，或是注意力轉向別處，總之希望他能自己停手。
她勾起嘴角，甚至發出輕盈的笑聲。「先生，我確實對你今日來訪的目的大致有底。」
「喔？」莫里亞提的語氣像是對她的回應深感興趣。
巴克斯特先生，你知道華生太太和我打算去一趟巴黎嗎？她去見她的姪女，而我要去看看那些從你的堡壘偷來的玩意兒。是的，我打算去銀行金庫將它們領出，花點時間仔細研究。現在得知你的犯罪手法，就對當中的照片更加在意了。
她用垂墜的袖子遮住手掌，中指和無名指狠狠戳向掌心，把注意力放在刺痛上面。
她揚起另一隻手，食指在空中飛舞，擺出輕率自在的手勢。「巴克斯特先生，我相信你來此並不是因為旗下事業出了問題——若是如此，派德雷西先生，或是他的手下過來就行了。我說得對嗎？」
「確實。」
她眉毛一揚，希望自己把洋洋得意的架式演得不像在發瘋。「啊哈，果然是如此。那麼，既然不是公事，那就是私事囉。」
「又被妳說中了。再多說一點。」莫里亞提的聲音如海妖般誘人。
你有沒有納悶過是誰偷走了你的祕密？這些證物對你來說很重要嗎？還是你有太多祕密，根本記不清了？
她的指甲再次陷入柔軟的掌心中。岌岌可危的不只是她的意志力。她眼皮沉重，腦袋也開始昏沉。
她還是不敢別開視線。「我不認為這件私事與你本人有關——先生，你看起來不像需要幫助。必定與別人有關。你遠道而來——出發地的經度與柏林差不多，甚至是維也納——這名人士想必對你無比重要。很可能是家人。女性家人。」
莫里亞提臉上掠過一絲變化。「是嗎？」
「是的。和男性不同，如果對象是女性，報警的難度就大幅提升。因此你需要能為你保密的顧問偵探。」
她的語速放得更慢。濃厚的睏意籠罩著她，這是她不主動抵抗他的催眠術的代價。心底有個角落恐懼不已，不過她剩餘的神智無暇顧及那點情緒。
一滴汗珠滑入她的雙乳之間。她繼續硬撐，話語稍顯含糊，同時灌注了恰到好處的外行裝內行。「我不認為你的困境與……你的另一半有關。你不遠千里而來，我猜想這名家庭成員並沒有跟你同住在柏林或是維也納或是哪座城市，而是就在英國境內。相隔半個歐陸代表你關注的對象比起伴侶……更可能是成年的孩子。」
莫里亞提將前傾的上身靠回椅背，微微抬頭細看夏洛特。
夏洛特的推論奠基於他確實身陷天大的麻煩。他遭到自己的黨羽推翻囚禁，一直到最近才被忠實的側近救出。比起自己身邊的政變與內賊，夏洛克．福爾摩斯偵探事務所只是微不足道的礙事鬼，宛如在差點燒燬的屋子角落飛舞的蒼蠅。組織陷入混亂的莫里亞提，指示下屬盯住夏洛特，嚴防她成為更大的威脅，但他有必要突然親自來訪嗎？
假如她沒猜錯，那麼莫里亞提的矛頭就不是衝著她來。至少現在還不是。他之所以來到這裡，唯一的合理解釋是他恰好來到英國，也恰好需要女性調查員低調替他辦事。
假如她沒猜錯。假如英古蘭夫人還沒落入他手中、供出實情。假如馬伯頓先生沒有背叛他們——無論是自願還是非自願。假如莫里亞提尚未參透是誰從沃德洛堡偷走他的寶藏。
假如他直視著夏洛特的內心深處，卻猜不到真相。
莫里亞提繼續以父執輩的慈祥眼神直視她。他的神態不帶威脅性，更像是不知如何是好。但她仍然感覺自己像個被困在玻璃飼養箱裡的小動物，無處可逃、無處可躲。
幸好這與方才的催眠審問不同。或許施展奇術對他也是負擔，又或許她總算以推理分散了他的注意。
雖然少了彷彿被壓在一百磅重毯子下的感覺，但她並沒有輕鬆多少。相反地，她更覺得筋疲力盡——同時也又餓又渴。但她只是多眨了幾下眼，像是突然從白日夢中回過神來，將不存在的凌亂髮絲塞回耳後。
「福爾摩斯小姐，我對妳的推理印象深刻。我的確是為了小女向妳求助。」
夏洛特蓋在裙子裡的雙腿一軟。
那麼他們還算安全。
暫時。
她逼自己站穩，眼角餘光飄向馬伯頓先生。他垂著眼，似乎對兩人的談話無動於衷。他沒再往地毯上磨鞋跟，而是將兩腳靠攏，光亮的黑色牛津鞋緩緩踏過一小片灰粉色玫瑰花瓣。
他是不是比幾分鐘前平靜許多？
情緒穩定了些，但沒有放鬆下來。
夏洛特方才下定決心，打算讓莫里亞提低估她。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傲人才智已是遠近馳名，因此她不打算破壞這方面的形象。她要扭曲自己的脾性，添入虛榮、自負、渴望認同，特別是來自掌握權力的年長男性。
「果然是如此。」她在嗓音中加了點沾沾自喜，然後燒了點水，準備再泡一壺茶。「請說，我洗耳恭聽。」
莫里亞提嘆了口氣。瞬間，疲憊與挫敗從他身上散出。她從小就難以理解人類情緒，至今仍舊缺乏強烈的心情起伏，但她還是感受到他深刻的失落。
所以馬伯頓先生才如此焦慮？因為莫里亞提不只擁有催眠的天賦？他塑造出的痛苦與煎熬無論虛實，都像是吞噬飛蛾的火焰。
那她該演好輕率飛蛾的角色。幸好與客戶會面時她習慣帶上筆記本，通常不會真的使用，但記錄莫里亞提提出的重點，是不直視他的最佳藉口。
不必直視朝她的翅膀席捲而來的烈焰。
「第一任巴克斯特太太死於難產，那場天大的悲劇，我至今還是無法完全原諒自己。」他的嗓音帶著幾乎聽不出的哽咽。「嬰兒活下來了，但接生的醫生不認為她能活過一歲。失去了巴克斯特太太，我不想再對哪個人付出愛之後又失去她。於是我把女兒完全交給她的外祖母帶大。」
「我的孩子，她的韌性超乎想像。不只過了一歲生日，還多活了好幾年，看不出任何早夭的跡象。而我卻犯了大錯，蹉跎了一年又一年，思索她是否只能在外祖母身邊茁壯。倘若我將她接回來，命運是否會立刻發威，把她奪走。」
夏洛特持續遺忘稍早放在自己盤子上的泡芙，像是實習祕書般，急切地記下他的說詞。
「她十歲那年外祖母過世，才終於跟我同住。我認為我們能處得不錯，而也確實如此，只是一向不太親近。她懷念以往的生活，一直想回英國，回她童年生長的屋子——她的外祖母將那棟屋子留給她。」
「到了二十一歲，她如願搬到英國，住進那棟老宅。可是她沒有待上太久。幾個月後，我得知她收拾了所有家當，加入在康瓦爾的赫密士教徒社群。」
夏洛特不得不訝異地抬頭。「你口中的赫密士教徒，指的是遵循赫密士．崔斯默圖教誨的人們嗎？就像《赫密士文集》的內容？」
「沒錯。我難以接受自己的女兒信奉神祕學，但事實就是如此。」
在夏洛特心目中，這個教派只差還沒組織軍隊、推舉國王了。不過她還是同情似地點頭，繼續記筆記。
「我很……煩惱。再遇到她時，我表達了這份惱火。她回說她已經長大成人，不再需要我的經濟支援。因此她能照著自己的意志自由追隨任何事物。要是和神祕學信徒住在一起讓她開心，那她就會這麼做，無論僅是一時還是永遠。」
「她的回應令我更加惱火。可是過了好一陣子，我意識到自己無法改變她的心意。只有時間能達到這個效果——時間以及真實的體驗。等她真的跟那些心目中的朋友、支持者相處過後，就能理解我的苦心。所以我讓步了，放她隨心所欲。」
他稍一停頓。「福爾摩斯小姐，我想妳煮的水滾了。」
夏洛特也察覺到了，但她就是要讓他「提醒」。「喔，真的。抱歉，我聽得太入神，完全沒注意到。」
她關掉酒精燈，重新暖壺，舀起滿匙茶葉。「我應該要專心泡茶的，不然我們都要喝到澀茶啦。不過呢，巴克斯特先生，若你不介意，請告訴我你花了多少時間讓步，巴克斯特小姐又是如何改變了你的決定。」
即便是愚蠢又自負的夏洛特．福爾摩斯，也該聽得出這個故事的轉折。
「啊，看來我避重就輕的意圖被妳識破了。」莫里亞提低聲說。「好吧。我威脅說要將他們的公社燒光，叫她跟我回家。然而在接下來的十五個月裡，她至少與六名不入流的男性訂婚——福爾摩斯小姐，我可以保證她不是那種亂七八糟小毛頭碰得了的女性。」
真是不可思議，他竟然有辦法加入這種引發旁人共感的情緒發言，悲嘆父愛沒有得到回報。要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會是天大的笑話。
夏洛特對巴克斯特小姐敬佩不已。當她父親毀約，不願意幫她支付教育費用時，她也該試試類似的招數。此外，她不知道在莫里亞提心目中，不入流的標準在哪，不過能在短時間內博得那麼多男性的喜愛，證實了巴克斯特小姐的魅力與決心有多強烈。
「的確，她的作為讓我領悟到原本難以忍受的選擇，其實沒有那麼糟。我大可繼續發揮身為家長的權威，限制她的行動，確保她不再與任何男性見面，但我並不想成為她的獄卒。」
夏洛特費了點工夫，才忍住望向馬伯頓先生的衝動。顯然莫里亞提不介意成為他的獄卒。
「我要她遵守一些條件，放她回去公社。她要每週寫信回家。每隔六個月，我或是我的代理人會與她見面。她可以將年收入全數捐給該公社，供應她自己和公社的日常所需，可是不能直接提領本金。」
「我不認為這些條件有多苛刻，而她也同意了。將近五年來，我們互相遵守約定，但最近事態有異。」
他沉默半晌。
「你最早是在什麼時候發現的？」夏洛特不得不發問。
「等我發現時已經太遲了。去年下半年，我自己的生活有些動盪。這麼說好了，我臥床休養了好幾個月。」
他的音色變了。原本帶給人低音管或是大提琴的印象，像是奏出低沉美麗音符的樂器，然而此時悠揚的樂聲驟然消失，字字句句都散發著怒氣。
害他垮台的陰謀——想到那段時光，他仍舊難掩憤怒。那股怒氣是如此巨大，令他完美的表現出現破綻，也令馬伯頓先生將情緒抽離。
莫里亞提一定也注意到了，稍停了一會兒，等他再次開口時，嗓音變得更加悅耳。「在漫長的養病期間，我身旁的人無暇顧及她。有些下屬不知道她的存在，還有不少人把她忘得一乾二淨。固定拜訪她的律師過世了。她的信件收在瑞士的私人郵箱裡，無人取件、拆封。」
「直到去年年末，我總算能夠打理自身事務，花了大量時間整頓好自家。說來真是慚愧，小女回到公社後，我的日子過得平靜，漸漸習慣不把她當成需要我關注的對象。」
巴克斯特小姐肯定是鬆了一口氣。
「到了上個月，我才找好另一名律師前去拜訪她。」莫里亞提繼續道：「沒想到他吃了閉門羹，理由很簡單──小女只在六個月一次的會面日才有義務與我，或是我的代理人見面，而距離上回會面還不到六個月。」
「新上任的律師不太熟悉前任的職務內容，並沒有質疑這種說詞。他回辦公室寫信給我，而且不是用緊急信函，我到上個禮拜才終於得知這整件事，完全理不出頭緒。我之前在英國的律師是否曾經因為不明的原因，擅自去見她？」
「接著我察覺狀況不對。公社宣稱新律師要到五月才能見她，因為上次會面時間是去年十一月，但是前任律師在十月過世。我發電報到他的事務所詢問，得知他並沒有指示任何人代替他執行這個任務，也沒有人自作主張。」
夏洛特倒了三杯茶，芬芳的茶香飄散。如此熟悉的景象，如此熟悉的氣味，唯一不同的是莫里亞提眉頭深鎖，一副焦慮的父親樣貌，端起邊緣描金的杯子啜飲茶水。
「我也收到累積半年多的家書。」他說：「小女個性有趣——或許稍微過了頭；但是她的信讀起來索然無味，至少寫給我的那些是如此。敷衍地羅列每週的例行公事，內容毫無變化，我早已不再抱持期待。」
「同時也不再每封都讀過。有時拆個幾封看上幾眼，有時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這批信件總算再度得到我的關注，內容同樣枯燥，然而不祥的預兆躍然紙上。她沒提到有哪位律師來訪——以前都會寫進信裡，畢竟這也是生活事件之一。」
「到了這個節骨眼，我的焦慮更上一層樓，又得知她把外祖母的屋子賣了。那棟屋子不在我們約定的不可變賣的財物範圍內。除了屋子，她還從外祖母那邊得到一小筆遺產，但那點錢頂多只能維持老宅的運作。」
「她深深愛著那棟屋子，常常憑著記憶畫出宅院的樣貌。每一個角落和裂縫都是她珍愛的回憶。」他的語氣軟化，即便從未在女兒小時候去探望過她，彷彿也與她共享那份深刻的回憶。「除非是遭受脅迫，我無法相信她會賣了屋子。」
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在乎那個惹你心煩的女兒是生是死。何必繼續裝下去呢？乾脆地說出把此處搞得烏煙瘴氣的來意吧。
夏洛特輕輕吐氣，放下筆，挺直背脊。「巴克斯特先生，她和那群人共處多年，顯然沒有任何問題，你不覺得事態變得這麼快很不尋常嗎？」
「不，我不這麼想，福爾摩斯小姐。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或許經營公社的人在得知我無法管事之後，拋開一切顧忌，現出他們隱藏已久的真面目。」
「你的意思是他們逼迫巴克斯特小姐賣掉她繼承的房產，又捏造去年十一月律師到訪的訊息，以掩蓋他們盜領她財產的惡行？」
「正是如此。」
還算合理。只是——「巴克斯特先生，你為何不直接將巴克斯特小姐帶離公社？」
「然後面對與上次相同的結局？不，這次我不會直接介入，把我的意志強加於她。」一言一行無不將意志強加於他人的男子這麼說。
不過他投向夏洛特的眼神裡，只展現出極焦慮父親的強烈決心。他無意繼續容忍卑微的顧問偵探的疑問。「根據我和小女的約定，只要她贊成我的選擇，每隔四年我可以派中立的第三方人士去調查她的生活環境。我四處打聽過了，福爾摩斯小姐，妳的客戶對令兄的強大推理能力敬佩不已，對妳的應對和品味也是讚譽有加。現在親眼見到妳，我確定他們的評價無誤。妳很適合這個任務，低調又不失犀利地前去拜訪。」
一開始提到赫密士教徒時，夏洛特已經猜到最後話題的落點會在哪。但她依然感到五臟六腑猛然下沉。「先生，你的意思是要我潛入這個公社？」
「我很樂意支付優渥的酬勞。」
他明明是來這裡向她求助，夏洛特卻感覺自己是必須聽從領主命令的騎士。「你剛剛提到巴克斯特小姐同意你選擇中立的第三方——」
莫里亞提笑了笑。「她已經同意我選擇夏洛克．福爾摩斯指派的人士——至少赫爾默波利斯之庭的經營者是這麼說的。」
他這番話猶如掐住夏洛特頸子的巨掌。
「這樣就好，巴克斯特先生。可是我對於你要我短暫潛入的社群幾乎一無所知，更何況我是未婚的年輕女性，若要名正言順地旅行，得要找人陪伴。先生，雖然我不願這麼說——說不定巴克斯特小姐已經遭逢變故。在顧慮她的命運的同時，我也要顧慮自己的安危。」
她的不安似乎讓莫里亞提心情大好，笑得更開。「福爾摩斯小姐，別怕，我這裡有個卷宗夾，妳看完裡頭的情報，就會安心多了。當然了，為了妳的名聲與安全，請做足一切準備。這部分的拿捏全依妳的判斷。」
她可以繼續抗議，但全是徒勞，她想早點請走這位敵人。「既然如此，我得先與相關者們詳談。巴克斯特先生，請你留下地址，我們將在明天送上答覆。」
她扮演的虛榮又愚蠢的夏洛特，想取得這份無意義的勝利，假裝回覆的控制權在自己手上。
莫里亞提似乎對虛榮又愚蠢的夏洛特相當了解，點頭行禮，動作中帶了一絲鄙夷。「沒問題，明早九點我派人來聽取你們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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