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始終是我們這個時代的話題。本書是海派作家陶方宣在出版了六部有關張愛玲的專著之後,又推出的一部厚重之作。全書以16萬言的篇幅,從絕句、華服、芳踪、紅顏、電影、摩登、美食、素描等八個方面切入張愛玲的傳奇人生,不僅以生動、流暢的文風營造出唯美的意境,而且以豐富、翔實的史料還原出一個有血有肉的張愛玲,是一部令張迷們無法拒絕的蒼涼之書。
作者簡介:
陶方宣,筆名黑白,作家、劇作家。安徽省蕪湖市人,現居上海。曾在《太原晚報》、《濟南時報》、《青年報》等十多家報刊開設個人專欄,作品散見於全國各地報紙雜誌,多次收入各類選刊、選集、年鑑出版,創作有電視劇六十多集,均已拍攝播出。有個人專著《張愛玲美食》、《張愛玲霓裳》等。
章節試閱
第一輯 絕句
“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目標。”
——張愛玲
前朝名妓的洗臉水
張愛玲一支筆好生了得,那支自來水筆不是妙筆也是絕筆——總之是支絕妙的筆,妙言與絕句像露珠,像寶石,從筆底散落,閃爍於文字草叢,珠光寶氣熠熠生輝。比如她形容一個人痛到極點,是“痛苦到了極點,面部反而近於狂喜”;比如她形容西湖水,“湖水看上去厚沉沉的,略有點污濁,卻彷彿有一種氤氳不散的脂?香,是前朝名妓的洗臉水”。
張愛玲是難得一現的天才,當年她在上海夜空如煙花般綻放時,人們也像發現煙花般驚喜——吃驚的狂喜。她說:“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目標。”天才與庸人的區分是天與地的區別,她真,她傲,她胸中一股才氣托著她飛出三界之外,不食人間煙火,不問凡塵俗事,有時候又比常人呆、傻,所以她能放出這樣的狂言,“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目標”——這樣的天才寫起字來,字字珠璣,說起話來,口吐蓮花,用她姑姑的話說是“唾珠咳玉”。這樣的人交友自然也不會是面目可憎的那種,胖姑娘炎櫻就是一個相當有趣的人,她的妙言絕句不比張愛玲少,看到蝴蝶在花叢上飛過,就對張愛玲說,“每一個蝴蝶都是從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自己”;她形容一個女人的頭髮黑,是“非常非常黑,那種黑是盲人的黑”;她還說,“月亮叫喊著,叫出生命的喜悅,一顆小星是它的羞澀的迴聲”——這樣的句子排列起來,就是詩,還是新月派的詩。炎櫻應該是個詩人,雖然她從來沒有寫出過戴望舒那種酸掉大牙的“溫柔的是?死在你的髮絲上,它是那麼長,那麼細,那麼香。”
炎櫻與張愛玲一胖一瘦,是互補型朋友,甚至可以說她是另一個張愛玲。張愛玲這樣說過:“一個知己就好像一面鏡子,反映出我們天性中最優美的部分來”,所以從炎櫻身上發現張愛玲的天真,一點也不奇怪。張愛玲人前話少,和炎櫻在一起,即便八卦亦是妙趣橫生,她說“這張臉好像寫得很好的第一章,使人想看下去”;她還說“有人共享,快樂會加倍,憂愁會減半”,這是她與炎櫻友情的最好註解。可是幾天后她又說“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了生命的歡悅”,這是她自私的一面,她從不掩飾自己的自私。戰時在香港當看護,“有一個人,生了奇臭的蝕爛症,痛苦到了極點,面部反而近於狂喜——眼睛半睜半閉,嘴拉開了彷彿癢絲絲抓撈不著地微笑著。”痛苦到極點面部反而近於狂喜,真是生動到極致的描寫,不是親眼所見,絕無可能虛構出來,就像那句“前朝名妓的洗臉水”,你就找不出比這更好的形容西湖的句子了,上下五千年,縱橫五千里,一汪西湖水,淹死了多少才子佳人?她多次坐火車來西湖,在九溪十八澗和弟弟張子靜拍照,在樓外樓吃螃蟹面,雖說只吃掉了澆頭逼乾了麵湯就放下筷子,但是西湖美景還是讓她難忘,何況她是為了寫小說特地來看西湖的。她對西湖想必是多有研究,兒時就在作文裡寫到它,一對私奔的男女殉情,就安排他們跑到西湖,母親嘲笑她:“如果一個人真要自殺,絕不可能那麼大老遠的跑到西湖去。”可是她愛西湖,違反常識也要做如此安排。在西湖里自殺的人多了去,沿湖走一遭,從白大人的商玲瓏到
阮公子的蘇小小,誰沒有往西湖里潑過洗臉水?香吻得不到,就在洗臉水里淹一回吧,那裡可以嚐到氤氳不散的脂粉香。
要細數起來,生之趣味也許就在這裡,於張愛玲來說,除了用這支魔筆絕筆與世界對話,活著的趣味實在找不到多少,所以有時她會無端苦惱:“這幾天總寫不出,猶如患了精神上的便秘。”——這便是天才,苦著惱著,還不忘“唾珠咳玉”。
牆上的一抹蚊子血
《紅玫瑰與白玫瑰》的開篇,張愛玲這樣寫道:“也許每一個男子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所有的男人都像振保那樣,在情感的兩極搖擺不定。其實具體到婚姻裡,無論男女,無所謂誰是誰非,感情在這裡不存在對與錯,日久生情與日久生厭在這里便是喜新厭舊,人的本性,誰也不能奈何,只能憑道德來裁判。道德當然是一種美德,約束著人的天性,但問題是很多時候道德也無能為力,所以張愛玲才說“自我犧牲的母愛是美德,可是這種美德是我們的獸祖先遺傳下來的,我們的家畜也同樣具有的——我們似乎不能引以自豪。”此話說的是母親,母子之愛,但亦同樣適用於性愛,男女之愛。回到《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無論嬌蕊或煙鸝,她們一個作為“熱烈的情婦”,一個作為“聖潔的妻”,實際上都不是振保的對手。撇開他在巴黎的那個“胳肢窩裡噴了香水”的妓女,振保作為一個男人,還是類似當今上海炙手可熱的“張江鳳凰男”或“復旦寶馬男”之類,他在人格上首先勝了她們一籌。而無論紅玫瑰或白玫瑰都無這種可能,王嬌蕊即便開放到“和誰都隨便”,但是作為人妻人母,她必定有一種道德上的自律。道德在她身上便是婦德,張愛玲看得很清楚:“鐵打的婦德,永生永世微笑的忍耐。”看到了吧,婦德便是永生永世微笑的忍耐——所以在她與振保肌膚相親的當下,她是他“心口上一顆硃砂痣”,但是淪為“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粘子”的煙鸝,曾經也是“床前明月光”,也就是誰先誰後的問題,心口的硃砂痣再鮮紅,早晚也會成為“牆上的一抹蚊子血”,早晚而已。
張愛玲愛過,她的名字中間還有一個愛字,愛的疼痛讓她高度清醒,曾經她與胡蘭成愛得驚天動地,誰不說一朵鮮花插在牛屎上,可是這份愛只有她自己懂得。胡蘭成亡命天涯,她憂心如焚,從來足不出戶的她,一路冒著槍林彈雨追到窮鄉僻壤去看望。發現他去了溫州,又不辭辛苦趕了去。而胡蘭成看到她前來,立馬變臉大怒,幾乎是翻臉不認人:“你來幹什麼?回去,給我回去。”張愛玲非但不生氣,還厚著臉皮和他討論是牛叫好聽還是馬叫好聽。在那樣一個命懸一線的時刻,她竟然將胡蘭成逼上樑山,要他在她和護士小周之間做個抉擇。這樣的女人不是傻瓜蛋就是糊塗蟲,也許愛到極致的女人不是傻瓜蛋也是糊塗蟲,事後張愛玲想起來很是鬱悶,才發出這樣的肺腑之言:“外表上看上去世界各國女孩的地位高低不同,實際上女人總是低的,氣憤也無用,人生不是賭氣的事?”
人生確實不是賭氣的事,關鍵是戀愛中的女人總是自己和自己賭氣,然後被自己打敗——縱觀張胡之戀,張愛玲情場敗北與胡蘭成無關,甚至可以說,張愛玲的愛情也與胡蘭成無關。張愛玲慣於想像,偶然的機緣她結識了胡蘭成,她將她的愛情錯覺或是幻覺強加在胡蘭成身上,還拋光打磨,塗抹上一層玫瑰色光暈:“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輕輕說一句:'哦,你也在這裡呀。'”她想像中前世今生的愛情,最後以千瘡百孔收場,甚至還倒貼了30萬元,算是補償胡蘭成的青春損失費。她說過這樣的話:“能夠愛一個人愛到問他拿零用錢的程度,那是嚴格的考驗。”她沒有主動提過要零用錢,甚至還倒貼,她少了女人的自尊和自愛,所以在胡蘭成眼裡,她迅速地從硃砂痣變成了蚊子血。
桃紅的顏色聞得見香氣
桃紅色是一種香豔的顏色,但是香艷到“能聞得見香氣”,怕只有張愛玲才有這種超人的嗅覺。
那時候張愛玲與胡蘭成在戀愛,戀愛中的人能在桃紅色中聞得見香氣實在不奇怪,因為戀愛中的人都是超人,胡蘭成對此事有過詳細的記載:“一日午後好天氣,兩人同去附近的馬路上走走,愛玲穿一件桃紅單旗袍,我說好看,她道:'桃紅的顏色聞得見香氣'”——語言上的神來之筆應該來自於愛的力量,愛的力量讓弱不禁風的女人變得無比強大,張愛玲深諳這種來自於身體裡的力量。她不愛說話,所以要用衣服來說話,她這樣說過:“對於不會說話的人,衣服是一種語言,是隨身攜帶著的袖珍戲劇。”這齣戲劇小品就是這件桃紅色單旗袍,紅得能聞得見香氣。胡蘭成也絕頂聰明,果然從她的話中嗅出戀愛的氣息,所以燃點高的女人一定要尋找一個同樣燃點高的男人,這樣才能在愛情的火焰中共同燃燒,這才是市民眼中的般配——他們一個姓張,一個姓胡,一個張嘴,一個胡說,絮絮叨叨的私房話傳到後世,都成為愛的讖言。張愛玲對此有過比較精闢的論說:“一個人在戀愛時最能表現出天性中崇高的品質,這就是為什麼愛情小說永遠受人歡迎——不論古今中外都一樣。”
張愛玲寫的多為愛情小說,戀愛中的女人有崇高也有低賤,但是無論崇高與低賤,只要是愛,女人所承受的痛苦是一樣的多,張愛玲“張嘴胡說”:“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有痛苦?,愛一個人,也許有綿長的痛苦,但他給我的快樂,也是世上最大的快樂。”自相矛盾的一句話,被她的粉絲到處引用,這裡可以引用她姑姑張茂淵的一句話,老小姐張茂淵說:“人出名到一定程度,就有權力胡說八道。”名人的胡說八道在於,普通人不會將它理解成胡說八道,而自慚形穢地認為,是自己的腦筋短路或弱智——像《半生緣》裡的曼璐,一個人在污泥濁水中掙扎也就夠了,還要將冰清玉潔的妹妹拖進災難的深淵,這是人性深不可測的淵藪——當然她這是為情所逼,逼上絕境後的瘋狂。但是你搭上什麼都可以,絕對不能搭上妹妹的青春——從這個角度來說,所有寫文章的所謂才女,她們對男人的理解僅僅停留在筆上紙上,那畢竟只是一張脆弱的單薄的無力的紙,可以輕易撕碎、燒毀,乃至被風吹走,她們不能也不可能對男人有深刻的理解,你聽聽張愛玲所說的話:“我以為愛情可以克服一切,誰知道她有時毫無力量,我以為愛情可以填滿人生的遺憾,然而,製造更多遺憾的,卻偏偏是愛情。陰晴圓缺,在一段愛情中不斷重演的。換一個人,都不會天色常藍。”——這樣不可理喻的話只能從那些迷戀張小嫻、村上春樹的小女生嘴巴里蹦出來。張愛玲骨子裡就是不諳世事的小女生,她賭氣、撒氣乃至出氣,全是一派小兒女情態。胡蘭成最終選擇離開她應該也在情理之中,她畢竟只是小女人,這個“小”並不是年齡意義上的。小女人要想滿足胡蘭成這樣的老男人,還要在苦水里浸三把,滾水里泡三把,不脫皮爛骨,也就不可能脫胎換骨。
對女人是這樣,對男人多半也是如此,男人與女人的戀愛觀是如此不同,戀愛中的胡蘭成接到張愛玲的來信說是“接到一塊石頭”,而戀愛中的張愛玲則輕飄飄地說“桃紅的顏色聞得見香氣”,其實戀愛中的男女大體上都在胡說八道。
女人的陰道通向心靈
此話絕對不像張愛玲所說,張愛玲的話語雖然不免刻薄,但也不能露骨如此。但是千真萬確又是她說的,而且白紙黑字寫在書中:“權勢是春藥”、“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
這樣的雷人話語是張愛玲說的,用在她身上其實一點也沒錯,甚至可以這樣說,這也是張愛玲刻骨銘心的體驗——說白了也沒什麼可羞,女作家從來都是身體寫作,特別是張愛玲這樣以寫作為生的作家,以寫作為生,也以身體謀生,她在書中這樣說過:“謀生之外亦謀愛”,她與胡蘭成的交往多半亦是如此。得知胡蘭成坐了大獄,她和蘇青兩個不懂政治的女人跑到週佛海家裡想救人,藉口說是他有才氣——才氣是一方面,官氣亦不可迴避,如果胡蘭成真是引車賣漿之流,那再看看張愛玲那張大臉,不橫眉立目也絕不會慈眉善目。人之本性即便在張愛玲身上亦不能例外,作為人,從來都要為人悲哀。 《小團圓》裡寫盛九莉與邵之雍交往,邵之雍每日上班似的過來聒噪,甚至一坐坐到天黑不走,讓盛九莉煩不勝煩。但是因為他的宣傳次長身份,一向不屑見人的張大小姐也不得不隱忍不發,“九莉從來不留人吃飯,因為要她三姑做菜,但?一坐坐到七八點鐘,不留吃晚飯也成了一件窘事。再加上對楚娣的窘,兩下夾攻實在受不了。”但她不知道,此乃邵之雍,也就是胡蘭成循序漸進的進攻,他要的就是最後的“攻城拔寨”。果然有一天,故事發生了,“晚上他臨走,撳滅了煙蒂,雙手按著她手臂上笑道:'眼鏡拿掉它好不好?'”她笑著摘下眼鏡,他一吻她,一陣強有力的痙攣在他胳膊上流下去——”張愛玲說對了,“權勢如春藥”,它堅不可摧的力量在於,主人要憑藉權勢奪取他想要的一切,權勢如春藥,催發了他的荷爾蒙。在?種強大的生命原動力面前,女人與性是手到擒來的東西,沒有女人能抗拒得了。在很多時候很多男人眼裡,女人其實就等於性,包括“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裡”的張愛玲。
所以在《小團圓》裡,我們清晰地看到了一個男人,是怎樣將女性陰道化成抵達心靈的通道的,“有一天又是這樣的坐在他身上,忽然有什麼東西在座下鞭打她,她無法相信——獅子老虎撣蒼蠅的尾巴,包著絨布的警棍。看過的兩本淫書上也沒有,而且一時也聯繫不起來,應當立刻笑著跳起來,不予理會。但是還沒有想到這一著,已經不打了,她也沒馬上從他膝蓋上下來,那太明顯。”請看另一段:“秋天晚上冷得舒服”,盛九莉由邵之雍引領著到他家三樓一間“很雜亂的房間裡”,然後邵之雍帶門出去,房間裡燈光微弱。忽然“一個高個子的女人探頭進來看了看,又悄沒聲地掩上門”。九莉猜測是邵之雍有神經病的二太太,於是“想起簡•愛的故事,不禁有點毛骨悚然起來”。一番驚心動魄的前戲鋪墊過後,邵之雍回來,高潮慢漲,“他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像魚擺尾一樣在她裡面蕩漾了一下”,“他忽然退出,爬到腳頭去。他的頭髮拂在她的大腿上,毛毿毿的不知道什麼野獸的頭,獸在幽暗的岩洞裡的一線黃泉就飲,汩汩的用舌頭捲起來。她是洞口倒掛著的蝙蝠,深山中藏匿的遺民,被侵犯了,被發現了,無助,無告的,有動物在小口小口地啜著她的核心——”
在這一組色情描寫裡,我們看到男人是如何通過陰道直抵女人心靈,而此刻的盛九莉,則放蕩如妓如雞——雞與妓讀音相同行為相同。其實張愛玲從小就對妓女充滿美好的美妙的想像,父親在家花天酒地時,她會悄悄藏身於窗簾背後窺探——這不僅僅?每個女人潛意識裡都有做妓的想像,而是一類女人對另一類女人精神上的認同,一個柔弱女孩成為強大女人,正是從這一刻開始。而男人也只有通過陰道,才能真正進入女人心靈——如果你要征服女人,在花前月下或咖啡酒吧里談情說愛,永遠都是隔靴搔癢,情話綿綿千言萬語,抵不上床上動一次“真刀真槍”。
有通俗故事的柴鳳英
張愛玲的奇特在於她可以從人名之中推測出發生在這個人身上的精彩故事,比如茅以儉,比如柴鳳英。
張愛玲說:“我看報喜歡看分類廣告與球賽,以及貸學金、小本貸金的名單,常常在那裡找到許多現成的好名字。譬如說柴鳳英、茅以儉,是否此中有人,呼之欲出?茅以儉的酸寒,自不必說,柴鳳英不但是一個標準的小家碧玉,彷彿還有一個通俗的故事在她的名字裡蠢動著。在不久的將來我希望我能夠寫篇小說,用柴鳳英做主角。”經張愛玲的點撥,“柴鳳英”便鮮活生動起來,一個標準的小家碧玉,長長的瓜子臉,眼睛很大,幫哥哥收收藥房裡的賬,守了一輩子寡的媽媽求親告友幫她介紹開洋行的老闆,她卻私下暗戀對過書店新來的伙計,穿青布長衫,沉默寡言,下班後總是閉門不出,呆坐在二樓看書,累了,推窗?眺,一眼就看到對面的柴鳳英——這樣的聯想無邊無際,足夠張愛玲寫一本把女生弄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通俗小說。張愛玲擅長這樣的故事,《半生緣》便是,三流文筆,濫俗故事,迎合的是小市民的口味,張愛玲自己很瞧不起自己,認定自己只是三流作家——她的定位其實與她的興趣愛好有關,別的作家可能端著架子,一開筆就是宏大的場面與架構。張愛玲不是這樣,她是瑣碎的庸俗的,女傭或老媽,晚娘或繼父,弄堂娘姨與亭子間阿婆,公寓先生和老洋房太太——柴鳳英三個字正合她的胃口,更何況她是標準的小家碧玉,當?也包括“茅以儉的酸寒”,這樣的男人往往是個老好男人,他不會有“通俗的故事”,他的日子是綿長的,用張愛玲的話說,“正像老棉鞋裡面,粉紅絨裡子上曬著的日光”。這樣的男人不會是振保那樣的鳳凰男,用張愛玲式的絕句來形容,就是像一隻“白鐵小鬧鐘”,這種白鐵小鬧鐘式的男人是內斂的、本分的,他不會入柴鳳英的眼,當然更不會入張愛玲的眼,儘管她對他們抱以同情——就如同張愛玲只會看上花心的胡蘭成,卻不大瞧得起老實、本分甚至有點木訥的導演桑弧一樣。她是編劇,桑弧是導演,?個人合作得那麼好,琴瑟和諧、電影熱映,重要的是桑弧暗戀張愛玲,有朋友極力撮合這一對才子佳人,但是開口說媒,張愛玲大搖其頭,忙不迭地說:“別說了別說了快別說了——”那意思是不可能的,提都不用提,太過於荒唐。在她心裡,從前到後,大約也只有一個胡蘭成,她這樣說過:“人生最大的幸福,是發現自己愛的人正好也愛著自己。”這樣的理由冠冕堂皇,因為她同樣也說過: “對於大多數的女人,'愛'的意思就是被愛。”
張愛玲以人名測命運曾經讓我非常認同,人名其實大多反?了父母的理想,窮人家的孩子多半叫周根寶李有財,盼兒子的就叫陳招弟王進男,愛黨愛國的取名朱衛國劉心紅,崇洋媚外的就叫陳莎莎朱曼麗。有一位作家叫錢鍾書,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又鍾情讀書。南京作家蘇童本名童忠貴,聽起來就老實本分,學習好,見女孩子愛臉紅,打幼兒園起就當班長。汪曾祺,小城裡厚道人家子弟,不大富大貴,卻知書達理。其實她張愛玲這個名字就如她筆下的柴鳳英,也是俗到家了,拿張愛玲與桑弧配對,就像拿柴鳳英與茅以儉相配,應該是絕配——絕對的錯配。
低眉的張愛玲
面前提到《天?》上的那張相片,她當即便忙不迭地取出贈給他,背後就寫了那一行後來廣為流傳的文字:“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胡蘭成接了照片,後來頗為自得地寫道:“她這送相片,好像吳季札贈劍,依我自己的例來推測,那徐君亦不過是愛悅,卻未必有要的意思,張愛玲是知道我喜愛,你既喜愛,我就給了你,我亦是歡喜的。而我亦只是端然接受,沒有神魂顛倒。”
一個巴巴的相送,一個端然接受,兩個人在這場愛情中的位置便一目了然,張愛玲說過,“因為懂得,所以慈悲”——你自以為懂得胡蘭成,所以大發慈悲之心,甚至希望全中國的適齡女青年都對他好,都來愛他,這也太便宜了這個男人。問題還在於,你對你面前這個油頭粉面的傢伙到底懂得多少?也可能是為自己乾著急,因為先前她也這樣說過:“一個女人,倘若得不到異性的愛,就也得不到同性的尊重,女人就是這點賤。”看是看得很清楚,可能是腳穿高跟鞋的緣故吧,目光也很高遠。但是一旦事到臨頭,還是忍不住要犯賤——這幾乎是女人屢見不鮮也屢教不改的老毛病。話說回來,為了一勞永逸地解決生存之必需,犯一次賤也?值得,愛情在她們那裡同樣也是個藉口,一個美麗的謊言——拿結婚證書做一張抵押單,唯一的意義便在於賺取一份生存的物質基礎。為此,《第一爐香》中梁太太嫁給了香港一個年逾耳順的富人,“專等他死”;《金鎖記》中的曹七巧用她一生的青春換來了一把黃金枷鎖;《傾城之戀》中的她與他在婚姻城池中大戰,終於以她攻破他的堡壘而告捷。像《心經》中的綾卿是“人盡可夫”,《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嬌蕊是“心如公寓,誰都可以住”。張愛玲自己稍稍超脫一些,因為她有一支筆,可以不問男人要生活費,她?胡蘭成分手,前提也就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她看得很開,“你問我愛你值不值得,其實你應該知道,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
有這樣的理解最好,所以——別指望塵埃里能開出花來,即便塵埃里能開出花,也是一朵髒污的野花。
……
第一輯 絕句
“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目標。”
——張愛玲
前朝名妓的洗臉水
張愛玲一支筆好生了得,那支自來水筆不是妙筆也是絕筆——總之是支絕妙的筆,妙言與絕句像露珠,像寶石,從筆底散落,閃爍於文字草叢,珠光寶氣熠熠生輝。比如她形容一個人痛到極點,是“痛苦到了極點,面部反而近於狂喜”;比如她形容西湖水,“湖水看上去厚沉沉的,略有點污濁,卻彷彿有一種氤氳不散的脂?香,是前朝名妓的洗臉水”。
張愛玲是難得一現的天才,當年她在上海夜空如煙花般綻放時,人們...
目錄
老上海的女主角(序)
第一輯 絕句
前朝名妓的洗臉水
牆上的一抹蚊子血
桃紅的顏色聞得見香氣
女人的陰道通向心靈
有通俗故事的柴鳳英
塵埃里開出的花
晚唐的藍色的月光
婆媳是一對天敵
女媧補過的天
不容許晚婚的美貌
綠色的玻璃“藥瓶”
含著珠寶在放光
伴娘就是下集預告
寄住在舊夢裡
人生是個蒼涼的手勢
第二輯 華服
藤蔓纏繞的青色旗袍
曖昧與懷舊:藍印花布兜
寶藍色暗花旗袍
黑白相間的花布帽
風衣式米色呢大衣
立領中袖青布袍
衣戀:織錦緞夾袍
矮領?布旗袍
奇裝炫人:擬古式齊膝夾襖
雙行橫扣的黑呢斗篷
典雅:灑著竹葉的旗袍
暗灰色薄呢窄裙
生了凍瘡的暗紅薄棉袍
赤刮刺新的寶藍色綢袍
翡翠綠天鵝絨斗篷
喇叭袖唐裝單衫
張恨水的藍布罩衫
老祖母夾被服
綠底白花的毛線衣
前清樣式的繡花襖褲
素花低領布襯衫
桃紅色軟緞旗袍
有網眼的白絨線衫
第三輯 電影
生活像電影一樣
張愛玲是一口古井
她特有的一種甜昧
風塵中一朵朵海上花
作為姊妹的上海與香港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野火花紅得不可收拾
華美的旗袍穿了又穿
酷愛這風韻天然
電影像生活一樣
稀有的樸訥的蕩婦
心驚肉跳的奢侈
有一種針織粗呢的溫暖
第四輯 芳踪
這條叫石婆婆的小巷
鶴立雞群的愛丁頓公寓
槐樹覆蓋的天津睦南道
聖瑪利亞女校的貧困生
古墓似的老房子
皖北的兩個小村莊
張愛玲家的玉米地
四平八穩的小姐樓
破爛的陋巷,欲墜的老牆
黃河路上的卡爾登
?五輯 紅顏
唐玉鳳:這個女子便是她
全慧文:好壞不論就怕沒份
應英娣:好比一朵白芍藥
週訓德:浮花浪蕊都盡
范秀美:端正裡生出溫柔安詳
一枝:聞得見脂粉的清香
佘愛珍:變得像白蛇娘娘
第六輯 摩登
童男子聞到的香水
桃花賽璐璐梳子
八歲梳的愛司頭
豆綠糯米糍茶碗
磨白了的梳妝台
桑子紅胭脂
有網眼的黑色絲襪
十歲穿的高跟鞋
小號的丹琪唇膏
指甲上的銀色蔻丹
挑撥性的爵士樂
?住樓下的姨奶奶
朵雲軒信箋
十幾克拉的火油鑽
帶喇叭的手搖唱機
練習淑女風度的鋼琴
第七輯 美食
以張愛玲名義設宴
秋風中的蓴鱸之思
女作家請客
塗滿花生醬的甜麵包
黏黏轉與蛤蟆酥
咖啡裡的西式生活
第八輯 素描
寫作為生
愛情至上
物質第一
自由萬歲
張愛玲為什麼這樣紅(後記)
老上海的女主角(序)
第一輯 絕句
前朝名妓的洗臉水
牆上的一抹蚊子血
桃紅的顏色聞得見香氣
女人的陰道通向心靈
有通俗故事的柴鳳英
塵埃里開出的花
晚唐的藍色的月光
婆媳是一對天敵
女媧補過的天
不容許晚婚的美貌
綠色的玻璃“藥瓶”
含著珠寶在放光
伴娘就是下集預告
寄住在舊夢裡
人生是個蒼涼的手勢
第二輯 華服
藤蔓纏繞的青色旗袍
曖昧與懷舊:藍印花布兜
寶藍色暗花旗袍
黑白相間的花布帽
風衣式米色呢大衣
立領中袖青布袍
衣戀:織錦緞夾袍
矮領?布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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