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
二手徵求有驚喜
我的外婆是個嬌小的小腳老太，外公是個本分老實的農民。前者在灶上炒菜，後者就在灶下燒火。灶膛裡的火光把外公的臉照得紅紅的，使他那隻壞掉多年的眼睛也熠熠生輝。他會用火鉗在灶膛裡夾顆火星點煙。煙抽了一半，就掐滅，放灶沿子上，過會兒再抽。很難想像我的外公曾是一名地主，他笑的那個樣子，溫柔而謹慎，甚至還有些靦腆，至今我都能想起。
六合與我家鄉僅一江之隔，坐船十分鐘，但我竟然從沒去過。我只知道那裡有個叫瓜埠的集市，小孩子訛稱為“寡婦街”。年底殺豬，開春就要買小豬，在我們那兒買小豬都是去“寡婦街”。小豬我們稱“小豬秧”，像莊稼似的，寡婦街就是秧田了。也不說買，而說捉，很生動。於是就是：“過了年，去寡婦街捉個小豬秧。”
那個特有趣並跟我關係好的張老師倒確實不在。後來找到他，他一個人站籃球場邊上那堵牆上的瓷磚地圖上看來看去。腰彎著，看的可能是南沙群島。他看見我，就趕緊指著自己剛才看的地方說，吶吶吶，這個島上站著個人，女的，我看到了，好像是你老婆。我一如既往地笑了笑，然後突然覺得很難過。
下面我所要說的就是當年了。想當年她成績優秀清純靚麗，全班男生都喜歡她。有的朝她遞紙條，有的直接在班上朝她大喊：“老母雞，我要日你！”這些我都沒幹過，我從來不正眼看她，寫字作文，老夫我當年一流，也從來沒在一張紙上寫過她的名字。直到今天也沒人知道我曾經喜歡過她。所要說的還有，我每天上學都會經過她家門前。她的家庭很富有，有一個深院，裡面花木蔥蘢。我經常看見她那弱小的身體從那深不可測的院子裡蹩出來。於是我就停下腳步，讓她走在我的前面，從不逾越一步。
而當我起床出門一看，我的“單槓”被父母作為晾衣繩在使用；如果是在冬天，鹹肉鹹雞鹹鴨什麼的會被整齊地懸掛在上面。它們赤裸著身體，像幾位大活人正在表演被示眾吊死的慘狀。非常幽默，起碼比趙本山幽默。
我自將不屑於所謂中考所謂讀書，我會離開此地，我會像馮夢龍小說中的人物那樣，一會兒在京城臨安一會兒在某個荒山野嶺中與一樵夫談論前朝遺事，我會在西湖上遇到神仙，我會在船上逢凶化吉。最終我將兩鬢蒼蒼未改鄉音地回到此處。種種幻想使我變得驕傲，無視父母和教師。我拒絕理髮，任其自然生長，披在腦袋上。我在鏡中發現自己有點像《霍元甲》裡的人物而感到驚喜。
值得一提的是，去學校報到之前，我突然變得“勤勞”了，幾乎每天都跟著家人下地干活。於今看來，我願意將這種鄉村少年陡然的“懂事”理解為一種矯情，只是它是客觀存在而已，不構成羞恥。我要說的是，這也是我對家人記憶最清晰的一段時光。
姐姐已經嫁人不提，母親依舊渾身泥巴地在田里幹活。哥哥則已經去學了汽車駕駛，為他之後多年的出租車司機生涯做起了準備。而祖母，那個14歲作為童養媳來到我們家的時年83歲的苦命女人，每天都坐在陰涼下幫助我們剝蒜頭，以便讓我們將一枚枚蒜瓣等距離地插到田裡。她希望我將來工作拿工資了，要去下壩街（當地一小集市）買一根剛出油鍋的熱油條給她吃。而我的父親，不再對我咒罵不已，他誠懇地提醒我，不要偷他的煙抽。
實話實說，我的課堂是沉悶的。我無意於提高他們的學習興趣，不會做什麼準備。那些課文我已教多年，有時我真想表達一下所謂的“風度”和“派頭”，即只拎一支粉筆進課堂。但我沒有這麼幹過，因為我想到它是在製造“風度”和“派頭”就覺得自己噁心。
我是帶著朋友送給我的那幅畫像回家的。在畫像裡，我眼窩深陷，嘴抿得很緊，猶見當時的緊張。總體看來我顯得陰鬱蒼老。這不是絕對寫實的作品，應該可以歸入印象派。我信任這位朋友的繪畫功力，所以我相信這幅畫在某種程度上傳了我的“神”。
怎麼說呢，去年秋天，姚來江帶著他的朋友來看我，我們這些第一次見面的人，我們這些年輕人，我們這些在夜晚談論寫作和女人的人……使我覺得自己生活在他的小說裡。
我偷眼看了看在座的這些青年男女：他們頭髮烏黑，精力充沛，有愛有恨，有情有欲，他們之間也形成友誼，包括誤解、分歧和一切所應有的情愫。不僅如此，他們還寫作，興奮或困惑於漢語之間。可是，大家正在逗玩的這個孩子提醒我們，我們終將成為死人，無一倖免。
……
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