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FZ674588989號先生您好:感謝您光臨福瑞造夢中心,現在我們即將啟動造夢機,接下來您會進入您所期盼的夢境當中,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必需聲明,本中心雖能保證您的夢境將會一如您的預期與想像,並絕對讓您有身歷其境之感,但夢境深處和夢境外圍所衍生的任何事故和情節,皆不列入本中心販售夢境的相關後續服務,同時,您個人的人生及性命也不在我們保管範圍之內,在您進入造夢機的此刻,我們已經視同您接受本造夢中心的所有規範,現在,就請您放鬆心情,閉上雙眼,靜靜冥想您所盼望經歷的情境……」
作者簡介:
九二一那年開始寫作,早期以中、短篇小說為主,近期專事長篇小說的書寫,尤其偏愛科幻推理的題材。
作品散見於報章、雜誌、書籍。另著有《長軌》一書。預計下一部出版的小說是《非線索》。
更多的介紹及寫作訊息請見鄒馥曲粉絲專頁,和專頁裡的寫作日記:https://www.facebook.com/zfqsnovels
章節試閱
01
他扳開水龍頭。
按摩的水柱如密雨,由冰而溫而燙,敲觸他男人的軀體,像一連串細膩的吻,輕吮他微微痙攣的肌膚……
伴隨著痙攣,還有甜俏的女聲,流竄在他亢奮的腦迴:「你先回家洗個澡,把自己打理好。外燴會準時到家裡……朋友都邀請了,只有你那個作家朋友說沒辦法來。除了這一點,一切都完美極了……」
「可是我還在忙啊!妳怎麼現在要我回去洗澡?」
先前,他站在辦公桌邊,正忙到不可開交。天殺的電話,突突的響起,他不耐煩地接。不意,話筒滴落一串嬌豔欲滴的聲音,剎時就淋熄他工作的熱勁。
他掇弄公文的手停下來,垂眼而望,視線正巧放在半掩的門外,一雙裸露在窄裙下的小腿。
有些唾液在他舌底分泌,他的聲音濃濁了起來:「除非……」
一雙腿從門縫裡走開,另一雙腿又走過來……
「妳陪我洗……」慾望像霉,轉身間便在他喉中滋長。
「大壞蛋,我怎麼陪你洗嘛,這麼重要的日子,我可不想搞砸!」
「怎麼會……」
「好啦!好啦!我身不能陪你,心陪你總行了嘛!你現在趕快回去,洗澡的時候打我們的秘密專線,我給你一點不一樣的,好不好?寶貝,乖嘛──你知道我很想你的……」
慾望的霉持續聚積,此刻,正如浴室裡的吻,氤氳成無數細小的水氣,瀰漫在他的週身……
天花板上罷工多日的抽風口,無力分擔這濃稠的蜜意。甚至難以自持,不明所以地,洩漏自己所有地一起投入這濃得化不開的情意——以致於整個空間,充斥著無法收拾的熱情……
他拿起專屬的手機按下專屬的鍵碼,答鈴響都沒響,耳畔真就響起那如夢似囈的聲音:「……你……進來了嗎……你趕快打開我,打開我身體的蓮蓬頭。我是……我是那千萬顆水珠,每一顆水珠都要進入你的毛孔,就像你平常……戳進我的身體那樣……」
那聲如氣,準準噴他的心窩上。「不,不行,妳過來好不好?我這樣受不了。妳來好不好,趁妳姐姐還沒有回來……」
「討厭啦!今天是你們十週年紀念,我總不能在你們慶祝前的幾個小時,還跟你……哦!哦!呵呀!我下面濕成一片……我整個身體都濕了!你……你……」
豔豔如滴的話音伴奏水聲成浪……他閉著的眼,彷如手裡握著的手機,就是她的胴體。凝雪的胴體,堆簇在自己的面前,像無比稀貴的珍饈,只容許他一人飽啖……「不行!妳快過來!我整個人都著火了!」
「著火了才好!著火了才好把我煮沸……你知道的……我是最愛我姐姐……我不容許她受到一點委屈。如果你要我跟你,你就要對她幾百倍的好……」
「那妳要不要對我幾千倍的好呢? 」
「我對你還不夠好麼?人家這麼做的一切還不是都為你……哦……哦!說……說……說人家現在把手放在你哪兒?」
「乖乖,妳這個小東西把我搞得全身火辣,我怎麼分得出來哪邊是妳的手,哪邊是妳的嘴……」
「我的手沿著你的舌頭,按摩到你的喉嚨,按摩到你的心臟,按摩到你的乳腺;再按摩到你的肝腸,你的膀胱──我要完全進入你的身體……撫摸你的五臟六腑……告訴我……你感覺到了嗎……」
純白鑲金的手機握在他掌。他任那至強極柔的聲音以及水柱,宛如充滿魔力的纖纖玉指,撮弄著他燎原就無法撲滅的慾火——那醞釀在核心的高熱——隨時可以吞沒掉一整個星球:「馬上過來,我命令妳!」
「不!我已經在你這裡,我就是整間浴室,我要包圍你,我要吞噬你。快!快進到我的身體,我張開的雙腳需要你;我顫動的內在等待你……快!我每一顆細胞都已經化作蒸氣,發狂地跟你的染色體作愛……快……快……」
然而,真相是,氤氳如吻的水氣,是麕聚的毒。遇到活體就以驚人的速度繁殖。繁殖在眼;繁殖在耳;繁殖在鼻;繁殖在嘴;繁殖在他與世界溝通的每一個孔竅……
「姐夫……姐夫……快,快叫我妹妹,叫我心肝妹妹……」
他想叫,可封住了,全封住了,緊緊密密地封了,封了他的穴;封了他的心;封了他的胸……狂躁的慾火被撲天蓋地的窒息感封熄,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恐懼與無力……
「你還在嗎?你還在嗎……姐夫……」
慾火來不及燎原;星球來不及崩毀……舉著電話的手萎頓,手機跌落……
男人碩壯身體倒下的聲音,在嘩啦啦的水聲中,並不是無足輕重。
只是,沒人聽見。
何況,白濛濛的霧氣,粉飾了一切。
粉飾一切,包括幾分鐘後白色手機被小心翼翼撿走的一幕,都掩在水氣裡,沒人注意。
02
當所有的霧氣吸飽了所需,攤趴在人們看不見的角落時,這房裡,包括兩個多小時前,迴蕩著嬌俏囈語的浴間,已經換了一種風景。
換一種風景,像瑰麗纏綿的濃春,驟然,就被蕭索的嚴寒替代。
嚴寒是一種蒼白至極的顏色。
這刻,這極致的顏色,帶著巨大的沉默,駐足在男人的屍體,以及屍體妻子的臉上。情緒,盛在那臉,滿的,滿不出表面張力。所有的人跟動作都噤聲:警察、法醫、採樣、蒐證、檢視屍體,全像自動裝了滅音器,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打翻那張臉,讓悲傷無法收拾。
可,有人撞破了這份默契。先是一陣細鞋跟敲打地面的聲,繼而,比鞋響還要高半度的嗓音,搖晃著那張臉:「姐,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多警察?姐夫呢?」
情緒終究滿溢出來,話語已經被驚悽醃皺:「我不知道。他說今天要給我驚喜的,我一到家就覺得怪怪的。聽見水聲,跑到浴室去看,妳……妳……妳姐夫……」
「姐夫怎麼了?」
斂住的臉,再矜不住,嘔出雷響:「死了!」
緊接,暴雨破臉而出,姐姐的身體坍成狂雨的黑雲,癱在妹妹的懷裡。
「怎麼會………怎麼會……」妹妹摟著身體,嘴裡喃喃說著安慰的話,心裡暗暗繞了千周百折,只臉上全都兜成了哀傷的標準神色。
可惜,有人卻專門研究這種周折。
就那人,細眼長眉,峻冷如脊的鼻,彷彿能聞嗅一切藏匿的秘事。
人,站在門口,好一晌了,只紋風不動,沒人發覺他在。他是有這種本領——存在,卻叫人不感覺。
一會兒,他走向姊妹。
當妹妹低垂的目光,落在他淡咖啡色阿曼尼的休閒褲上時,妹妹的心,踉蹌了一下,彷彿舞者一曲正酣卻差點失足。她花了好幾秒才站穩心緒,抬了眼說:「臻大哥,你來了……」
然後,她驚訝自己剛才擠不出半點的眼淚,現在卻乖乖地滿在眼眶,好像隨時聽候她的差遣,看要在哪個最恰當的時機,搭配演出:「我姐夫……不知怎麼……」淚,晃在她的長睫下,表述她與姐夫間親又不能太親,疏又不能太疏的關係。她咬咬唇,又去撫撫姐姐抽動的背……
可那人的眼,像兩根釘子,又銳又長,釘得她的思緒很難動彈……她只好側過臉,貼著姐姐的耳說:「臻大哥來了!」
姐姐豁然起身,扶住臻大哥的臂,像身陷洪流搶到直升機垂下的吊繩:「臻奇!你看這怎麼回事?怎麼一個人好好的,說死就死?他又沒病沒痛的,大白天裡就這樣死在浴室,你說……你說……」姐姐腫著臉,鼓口氣,連問了幾問,終究挨不住,又哭癱了身。
臻奇彎下腰,扶住姐姐的手臂。姐姐一個抬頭,一張臉,腫得像泡過幾頓海水的,浮屍。
浮屍腫脹的臉,這會兒,就給哀傷的熨斗,燙在臻奇的心口,深深的,烙上去……
03
巨大透明的繭裡,臻奇牽動的嘴角,讓一串鈴聲拉平。他繼續躺著,沒有睜開眼睛,思緒還揪著夢中的畫面;但透明的繭已經從寂靜的、鵝黃色的天花板,緩緩下降,然後開啟。
小巧溫馨的斗室,只有一臺機器,只有一個他。
他從繭裡起身,聽見播音孔傳來親切的女聲:「AJ692517先生,感謝您今天的光臨,希望您會滿意今天的夢境。您的消費額度已經記在您的帳號。如果有任何問題,歡迎……」
臻奇沒等女聲講完,就步出斗室。
不消片刻,臻奇置身在機構大樓的電梯裡。電梯裡,還有一個抱著一隻俄羅斯藍貓的年輕男子。
男子莫約二十出頭,有股學生的氣味。這年頭大學生很多,但生出這種氣味的人並不多。
男子也剛剛從一片夢境裡出來,夢境給了他寫期中報告的靈感。憑著這個靈感,他相信自己今年的獎學金又將如探囊取物。
男子這麼想的時候,他的身體裡面,早已暗暗起了他不曉得的變化。他不知道,他甚至不一定有機會完成報告……許多細小到人體無法察覺的訊息,在他年輕的體內衝撞,奔騰,置換,還從他的孔竅洩露出來。在他連同他的貓打量臻奇的這刻,自他體內滿出的訊息,已經瀰漫於這座充滿科技感的電梯。
隨便打量臻奇一眼,男子沒希望知道帽子墨鏡底下,到底躲著哪一位名人的臉孔。藍貓更沒興趣知道。牠兀自神祕高傲,還意興闌珊地在主人懷中打了小小的哈欠,不經意地吸進電梯裡滿溢的訊息。
滿溢的訊息不僅僅從他主人身體漫出,也從臻奇的身體裡面洩露出來,交換傳遞著大家無法得知、無從探究的機密。
從來,臻奇會不自覺地觀察陌生人;但現在,剛從夢境起身的他,滿腔靈感,手指奇癢,好像故事在他體內待不住,想立即衝進他的電腦,化身為一篇曲折懸疑的偵探小說。以致於,年輕男子和貓,只淡淡地牽引了他幾根神經突觸。神經突觸完全自動化地做了蒐集人物的例行工作,將這一貓一人的影像掃進腦袋裡一個不顯眼的檔案匣裡後,就回到臻奇醞釀情節的工作大隊,根本無暇去體會或感受這電梯暗中湧動的什麼……
04
矇矇的光氛,晃在他的周圍……
藍山,冷很久了,在特長身的黑色咖啡杯裡……
銀色的電腦上,臻奇細瘦的十指飛快,十六吋螢幕吐字如雪:「……臻奇走到浴室邊,看見蒐證人員剛好把大城的屍體裝進屍袋,露出紅潤的臉龐,猶如熟睡。
他看這櫻桃紅的臉色,異於尋常死亡時的青紫,推想是氰化物或一氧化碳引起。不過,臻奇看大城是死在浴室,明顯不像進食當下中毒,料定一氧化碳中毒的可能性最高。
他不覺地嗅了空氣,又站在黃色警戒帶旁,朝浴室裡望,想找出蛛絲馬跡。
浴室裡濕漉漉的,就算是罪證諸如指紋鞋印,大約也被破壞大半,要找出來,還得大費周章。
他退一步,看見浴室旁的白漆牆壁透出水痕,水似乎快要滿出浴室。可見大城是洗澡洗了一半失去意識,連水龍頭都不及關閉。
但要說一氧化碳中毒,卻看不出小小浴室內有任何燃燒的痕跡。如果是大成自殺,必然無法清除碳燼,所以一定是他人燒的碳,並且取走了證物。
他邊想,邊看了浴室裡的抽風機和排水口幾眼後,便轉到廚房和陽台。
廚房沒有燒煮任何東西的跡象。熱水器也如他所記,是安裝在通風的陽台。
他心裡揣度著轉過身,剛好看見警方已經處理完畢,正在跟大城的妻子娟白講話。
娟白的妹妹娟鈴,就站在娟白旁邊。
娟鈴手扶著姐姐,臉壓低。
臻奇的視線停留在娟鈴低垂的額頭,就好像那額頭也可以透露心事。他的嘴角泛起笑,走到姐妹身邊,特別站在娟鈴旁。隔著極近的距離,他感受娟鈴身體細小的悸動,就如他曾經察覺娟鈴與大城間不可言喻的曖昧。
他靜靜地站著,靜靜地解讀著娟鈴的震顫,並且,暗中聞嗅娟鈴身上的味道,那是香水之外,還夾雜著什麼……臻奇移動眼珠,娟白隔著娟鈴轉過臉跟他說:『臻奇,你陪我去警局做筆錄好嗎?』
『臻奇?』旁邊的年輕警官大叫:『你也叫臻奇?你不會就是那個偵探小說家臻奇吧?』
臻奇朝他點點頭,笑了一笑。
『你真的是臻奇?』警官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真是榮幸,你的小說我每一本都有看,全部都好精采啊!想不到我今天可以見到作家本人。』
臻奇又點了點頭,表情有些尷尬。
『可惜這個案子看起來應該是心臟病發,不然我就可以跟你這個大偵探作家好好討論案情,搞不好你還可以把我寫進小說裡!』
臻奇臉上的困窘滿溢,卻不便指出警官的誤判,只能朝警官暗使眼色。
半天,年輕警官才意會到,在悲傷的家屬面前,他表現得過於興奮……」臻奇的手指,像吞了搖頭丸,拼命狂舞,在敲打鍵盤的單調聲響中,無法停歇:「……他們一行人,從電梯走進大廳,迎面看見幾個飯店服務人員,正在跟守衛交涉。守衛一看他們來就說:『李太太,他們香舍飯店的人說要到你們家外燴,我跟他們講……講……』守衛尷尬到不知怎麼接著講。
『外燴?什麼外燴啊?』娟白有點傻住。
飯店的人說:『有一位朱小姐說他們李總經理要慶祝結婚紀念,指定要我們來幫李總辦外燴。』
『結婚紀念?』娟白再開口,眼淚就直直落。她非常意外,大城說的驚喜,居然是指慶祝結婚紀念?
想當初剛結婚的幾年,她每次興起要過結婚紀念的念頭,都被大城潑冷水,彼此還為這種事吵了好幾次架。
沒想到,大城今天居然……
她痛徹心扉,用力搖頭:『不用了!不用了!』
臻奇看娟白難過到快不能控制,連忙跟飯店人員說:『我們現在家裡有些事,沒辦法辦外燴。很抱歉,讓你們白跑一趟!』
『沒有關係,希望下次還有機會為你們服務。』飯店人員看娟白的樣子,知道情況不妙,禮貌性說完後,一群人轉身離開。
看飯店人員離去,臻奇回頭瞧娟鈴一眼。娟鈴臉色蒼白,沒有表情。
臻奇問警官:『你們的車子停在外面嗎?』
警官們點頭,臻奇就跟娟鈴講:『妳陪姐姐去警局,我去地下室開車,隨後就到。』
娟鈴點頭。臻奇又說:『妳把手機號碼給我,我們好聯絡!』
娟鈴唸出自己的手機號碼,讓臻奇記在手機裡。
記完,他們分頭出發。
一會兒,臻奇進到地下室,攔了香舍的服務人員說:『很可惜,無法享用你們的手藝。對了,這次的外燴應該還有餘款沒付吧?總不該讓你們白跑一趟!』
飯店人員一聽,喜上眉梢。本來怕對方要來要訂金,不料這位先生客氣有禮可能連餘款都肯付清,就說:『是還有尾款!不過這也沒辦法,事情難免會出乎意料。』
『真是抱歉。對了,外燴的事情是誰跟你們接洽的呢?』
『是一位朱小姐!』
臻奇知道朱小姐是大城的秘書,不過他料定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便說:『我看這樣好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帶刷卡機?我把尾款付了,你們回去好交代。』
那小姐喜形於色,心裡詫異臻奇的客氣和體貼,連連說有,旁邊的同事也早把刷卡機拿出來。
卡刷好之後,臻奇唸娟鈴的手機號碼給飯店人員聽,他說:『這是朱小姐的電話,麻煩你現在打電話給朱小姐,跟她說餘款已經付清,免得她沒弄清楚又付一遍。』
『當然!當然!』服務人員連忙撥通電話,笑容可掬地跟電話那頭的娟鈴說明。
臻奇看在眼裡,心裡暗想,娟鈴果然假冒大城秘書朱小姐的名義,跟飯店訂外燴;也就是說,這場結婚紀念的慶祝會的確是娟鈴所籌劃,那麼她的用意為何?是撮合姐姐跟姐夫的感情?還是為了掩飾自己和姐夫的私情?或是……臻奇想著,眼睛閃出一道光……」臻奇停下手,端起藍山,啜一口,冷澀。
他無暇理會味蕾的不滿,手指又直直奔上鍵盤……
但不知怎地,電腦像暫停了呼吸,動都不動。
他繼續試了好幾個鍵,連工作管理員都叫不出來!他急了,滿腔滿腦都是要寫的東西,不能說停就停。
他想強迫關機,卻怕一關機剛寫好的部分就要報銷!於是拿起身邊的電話,撥了號:「小陳,我的電腦好像當掉了,怎麼按都沒反應,怎麼辦?」他持續敲著鍵盤,電腦默深如晦。
「你存檔了嗎?」
「沒有。」臻奇胸口發慌,近一個禮拜的腸枯思竭,好不容易抓到文思泉湧的當口,卻……
「沒關係,word會自動存檔,我上次幫你設定十分鐘自動存檔一次。」
「十分鐘?你知道我十分鐘能寫多少個字嗎?」他最怕寫過的東西重來,一如經歷完美的性交之後,要再複製,已經走調。
「這也沒辦法。」
「那我現在怎麼辦?」
「也只好強迫關機,再重開看看。」
他依令行事。
可,電腦病了,就絕不肯自癒。他強迫關機後,就再也開不了機。螢幕停在一片漆黑,漆黑淹入四周,淹入他:「還是不行!」
「不行的話,就只好本人親自出馬了!」
「你要來我家修?」
「我明天去你家拿!」
「什麼?」臻奇以為今晚還有機會寫——一個禮拜的沉鬱,他害怕靈感過夜必死——他不禁脫口而出:「那我今天晚上還寫什麼?」
「大作家,現在都已經幾點了,你難不成要我三更半夜幫你服務?」
「噢!對不起,我、我……好吧!」漆黑終究膠著了他。
「唉!看你這樣,不然我叫我小弟夜班下班先去跟你拿電腦,明天我一早起來就幫你看。說不定等你這大作家睡飽醒來,電腦已經送到你面前了。」
「那就代我先謝謝你弟弟了!」他無奈地苦笑。
「沒問題!」
05
光,被攔在簾外,中午的室內一如傍晚沉鬱。
凌亂的床,呼應著臻奇凌亂的睡姿,尤其夢境。
夢裡,臻奇一直被當掉的電腦糾纏,彷彿那是個逃不開的宿命——無論他怎麼趕稿,電腦就是不肯讓他如期交付正在媒體連載的單元偵探小說。
驀然,他睜開眼,這才發現,週遭是靜的。沒有電腦,沒有難以完成的小說,除了冷氣疲憊的輕喘。
他倒吸了一口氣,像誤觸警鈴的偷兒,身體軟軟的,如同剛逃過一場追緝。然後,手機的樂音響起,在他的枕畔。他舉手去接,對方講:「請問娟白在嗎?」淡淡的聲音,像毛毛細雨,輕輕灑在玻璃窗上,落進他的心。
他的心『喀答』一撞,娟白?
娟白不是他小說裡的人物嗎?
但他來不及反應,嘴裡已經應了:「妳打錯了,沒這個人。」
手機吐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掛了。
嘆息,像張蛛網,要把臻奇絆進去。
臻奇怔怔的,心裡覺得又奇又巧,竟蠢動起微微的靈感。
不秒,手機又響,臻奇心想,不會又是剛才那個人吧?或許這回可以跟她聊兩句,聊出一些情節。
於是他坐起身,好好地接起電話。哪知,電話裡傳來的卻是小陳的聲音:「臻奇!你電腦一時恐怕好不了了?主機板跟電源供應器都出了問題!」
「慘了!」劈人的麻,從臻奇頭頂灌入:「那、我那寫到一半的那篇不就掛了?我今天就要交稿!編輯那邊稿子一篇都不剩了!」
「大作家!你也知道,電腦當機是常態,不當機才是病態。我不是告訴你,重要的東西要時時備份在隨身碟裡!」
臻奇癱在床上:「唉!剛開始我也常備份啊!要不是這部電腦表現得太好,麻痺我的危機意識,到後來我怎麼會懶得備份?落到今天這個下場,我看我是完了……」
「不然……我的筆電先借你寫,反正我都用公司的電腦,那台筆電不常用;不過我現在抽不出身,你可以到我這邊拿嗎?」
「當然!當然!但是你確定可以嗎?我的電腦要修多久?況且,萬一你那台筆電裡有你臨時要用的檔案……」
「不會啦!重要的檔案我都先備份。你那台電腦我也會盡量幫你催,要不了幾天的!」
「那先謝謝你囉!」
事情雖然得到補救,但臻奇寫作的興致卻被破壞殆盡。尤其想到要重寫,就有一種吃飽後還要續攤的作噁感。
但他現在除了奔到小陳那邊,抱一台陌生的電腦,勉強寫個故事外,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06
往小陳公司途中,一股莫名的焦慮,像滾汁,從四面八方漫流過來,燙蝕臻奇的四肢七竅……
是啊!少年得志的天才偵探小說家,一晃眼,快十五年過去,風靡的程度或許不曾稍歇;但以往寫作那種信手拈來,源源不絕的功力卻似乎不再。
尤其最近,竟然腸枯思竭到寫不出半個字。好不容易秘密求助了造夢中心,終於擠出一點靈感,沒想到用了幾年不曾故障的電腦,卻出了狀況,難道是大運之限已至?
臻奇無力地扶著方向盤,心是迷失在季節裡的水,找不出自己該有的形狀……
而,車陣如山,一座座連綿不絕,堆在面前,永遠移動不了。臻奇陷在裡頭,消解不掉滾汁一般的焦慮,給一個又一個永遠等待不完的紅燈,增強、放大、加劇……
在困頓到無以復加的狀況下,臻奇百無聊賴地注意起自己的英籍名車……
手工打造的胡桃木鋼琴鏡面飾板,低吟著臨危的鎮定,在焦躁的壓迫中,自適地播送芬多精般的寧靜……
這款JAGUAR NEW XJL V6 SC,陪他多少年了?如同一位睿智的老友,分享他的榮耀與喜悅;就像一位體貼的知己,分擔他的情緒與憂慮……
那年,剛蟬連第八年華文暢銷排行冠軍,他獨自一人,在自己生日那天,走進暮秋金色的華美中,進到JAGUAR的展售中心。冰藍的SEAFROST就佇那兒:冷冷的,深深的,如同長久的等。
是海之深廣,霜之冰透。獨自,他為自己加冕,為自己註解,專屬自己所懂得的自己……
就當他沉緬在榮耀過往時……他似乎聽見後車廂傳來什麼……彷彿那裡放了什麼重物,遇到路面顛簸,而發出聲響……
怎麼會?
除非必要,他向來保持車內淨空,一方面是他對整齊清爽的偏好;一方面是他不想給SEAFROST任何多餘的負擔。
於是,他打了方向燈,將SEAFROST開到路邊,停下來。
午後,躁症發作的太陽,不知節制地散發熱力。他走到車後,扶了一下墨鏡,掀開後車廂……
只一瞬,他的神經炸開,血液凍住……
01
他扳開水龍頭。
按摩的水柱如密雨,由冰而溫而燙,敲觸他男人的軀體,像一連串細膩的吻,輕吮他微微痙攣的肌膚……
伴隨著痙攣,還有甜俏的女聲,流竄在他亢奮的腦迴:「你先回家洗個澡,把自己打理好。外燴會準時到家裡……朋友都邀請了,只有你那個作家朋友說沒辦法來。除了這一點,一切都完美極了……」
「可是我還在忙啊!妳怎麼現在要我回去洗澡?」
先前,他站在辦公桌邊,正忙到不可開交。天殺的電話,突突的響起,他不耐煩地接。不意,話筒滴落一串嬌豔欲滴的聲音,剎時就淋熄他工作的熱勁。
他掇弄公文的手停下來,垂眼...
作者序
自序
故事是怎麼織就的?可能來自一場夢;可能來自一通午後的電話:「喂?請問素卿在嗎?」
詫異極了,素卿不是我小說裡的人物嗎?怎麼有現實世界的人要找她?
我往科幻靠攏,許多朋友覺得驚奇。我這麼一個人,讀的是文學,行事也算平常,腦袋裡怎麼會裝著這些東西?
那是我思考的方式,寫作,寫小說,用人物去思考,用情節去思考;如果我不跳脫既有的邏輯,從科幻的角度去探索生命,我如何完成自身的思考——那必須是打破一切藩籬,一切陳規的思考?
《異客》,是一趟有趣的冒險。藉由《異客》,我打開那些鮮異詭麗的窗扉,探向外界的新風奇景,深覺刺激。
於此,書成時刻,我要謝謝我的母親,如果沒有她為我開竅,我可能永遠不知道寫作的樂趣。謝謝Caesar,如果沒有他第一手的閱讀和鼓勵,我可能不知道自己寫的小說很好看。謝謝惠玲、靜文、幸妙、嶧農、文鴻、麗娟、曉雯、雅玲、淑鸞的試閱、建議或喜歡。謝謝文壇裡看好我、幫助我的前輩、先進,讓我一路寫來,保有信心。
最後,我要謝謝你們——我的讀者。你們的樂於閱讀,是我最榮耀的獎項。
自序
故事是怎麼織就的?可能來自一場夢;可能來自一通午後的電話:「喂?請問素卿在嗎?」
詫異極了,素卿不是我小說裡的人物嗎?怎麼有現實世界的人要找她?
我往科幻靠攏,許多朋友覺得驚奇。我這麼一個人,讀的是文學,行事也算平常,腦袋裡怎麼會裝著這些東西?
那是我思考的方式,寫作,寫小說,用人物去思考,用情節去思考;如果我不跳脫既有的邏輯,從科幻的角度去探索生命,我如何完成自身的思考——那必須是打破一切藩籬,一切陳規的思考?
《異客》,是一趟有趣的冒險。藉由《異客》,我打開那些鮮異詭麗的窗扉,探向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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