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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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子星駛入車庫前的車道時，瞥見一旁倒映著月光的牆面上，貼上了樹叢枝葉的幽影。忽地風來一陣，幽影晃動起來，搖醒了子星記憶深處一抹模糊的印象。輕的似嘆息，又重得直擊心扉。
今夜，稍早，重逢也這般無預警地，撩入了子星安分的心湖底。曉日的樣貌兒沒變，五官中最勝出的眼，眼眸仍如夢工廠編織出來的網，稍一顧盼，這張網就在許多人周身，撒岀失緒的恍惚來。然而，那眼眸間的流轉，已道出迢迢歲月，味兒不同了。然，七年了！子星也得夠蠢，才會期待一個始終如一的眼神，一如往常的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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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星一踏入會場大門，如一道曉日特調，一時間令她目不轉睛。
七年不見，子星依然是最舒心的一格定睛。唯一不同的，是已晉身為菁英族的子星，蟬蛻了青澀感，多了分男人味；那男人味，依舊年輕的讓曉日歆羨。
七年不見，曉日怎料想得到，她與子星，將在燈火通然下，重逢。
子星是和朋友結伴同來的。她定期舉辦的讀書會，這次特別邀請了華人文壇名家，定居於矽谷的林敘老師主講其成名作『愛，不結果』的感情議題。至終，陪在林老師身側的曉日，得小心迴避著子星的目光，更得強迫自己，別往子星的方向送過秋波。
曉日不記得了，她跟子星，曾經這樣以眼神玩過捉迷藏。
記憶中，子星極少正眼瞧她。印象中的只有那一次。
「倚老賣老，“老”是妳自己先設限的。」他說。
他認真地直視著她；炙熱的眼神直達她的眼瞳之底。當時，那種炙熱，她期盼了許久，卻一時間令她哆嗦起來，垂下眼簾避開他的視線。
現下，一樣。
然而，在她極力克制之下，彼此的眼神仍不意間交會多次，擦出晶晶亮亮的火花。火花透過無數個陌生的臉龐，觸蝕於她的每一根神經上，無聲無息，卻刺得極痛。區子星，不再是往昔她認得的他了。
一個眼神，一個場合，在人聲沸騰裡，釋放著善意與驚喜的問候；曉日沉寂多年的心，在今夜的讀書會，覺得不應該，但愉悅地被打擾了許多次。
讀書會結束之後，子星以眼神先跟曉日打了招呼，告訴她，他要過來以口頭實質問候。曉日倉皇起來。多年未見起頭難。該寒喧什麼？她不喜歡過得好不好、天氣也很好那一套。對子星，那太做作了。
不！她其實很想知道子星過得如何，只是尚未準備好當面對質。直到子星來到面前，曉日都還思索著如何落跑，如何迴避這重逢後的下一個句子。
所幸，她無須逃，子星乍至跟前時，兒子小光已飛奔而來做救兵。
「麻，誰是這隻人？」六歲的小光，說中文時，任何事物的量辭，通通歸類於一個“隻”字。
子星欠下身來，問小光：「我是一“隻”叔叔。My name is Star. Who is this cutie pie?」
「麻的son，叫小光。你不是叔叔，你是葛。像我把的才是叔叔。」
「小光指的是年紀。你是“葛”級，哥哥級的。」曉日幫小光下註解。
子星露齒而笑，伸出手來，「小光，nice to meet you!」
大手握小手，甩甩甩。小光張開雙臂，朝子星身上一躍，子星如弓往後一揚抱緊他。小光雙手圍箍子星的肩脖，雙腿晃在子星身體兩側，問：「Star葛，why are you here? Are you my new swing?」
「Yes. I am.」子星對小光說，毫不猶豫。那口氣中的果斷，如箭直擊曉日的心靶子。
重逢，這般明亮與果斷的，闖入。無所遁形。
《一》我愛你愛到心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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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明雪開著心愛的凌志休旅車乍出巷口，見曉日正駕駛著老公買給老婆的大玩具福特小卡車，從反方向進來。驚鴻一瞥，一雙友人，在車中以微笑代替招呼。而明雪的，僵在嘴角。她竟然忘記邀請曉日參加今午的飯局，她的慶生宴。
她怎會下意識裡遺漏了她的心腹之交？！
“反正曉日討厭人多的飯局。她寧願在家裡瞎摸。”明雪草草想著。
從車子的後照鏡目送曉日的車尾漸行漸遠，逼近曉日巷底的家，車後頭，左左右右搖晃著兩株約六呎高青綠的小樹。想到待會曉日得孤單一人扛樹下車，而她卻與其他的朋友吃喝玩樂，從腦海中延伸出來這寂寞的景象，使得明雪心頭湧上絲絲愧疚。
“不然，明天請曉日去星巴克喝咖啡，順便抝她唱生日快樂歌給我解悶吧。”明雪這樣速下結論，驅逐內疚。
曉日正一籌莫展，不知該如何將那兩株小樹從卡車後座拖拉到後院之際，思念起了仲司。
仲司過得好嗎？在仲司現在所處的世界裡，她被徹底屏除了吧！她臆想。
「卡車被妳開成雲霄飛車了，老令人擔心。」往昔，仲司常如此抱怨。
曉日覺得自己的駕駛技術得過且過，開卡車何難？！所以常常先斬後奏，安然完成使用卡車的任務，才報備。她能理解仲司的那種心慌，好像不嚴重，但悶悶地，一點一點螫著神經的感覺，極不好受。她也有過。
而從仲司那兒傳遞過來的焦慮，是她這輩子，截至目前為止，所接受到的、最真真切切的愛的表徵了。
記得七年多以前，2007年七月盛夏，在一個海外華人桃園同鄉會的派對上，兩人初次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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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褚仲司的夢境裡，常常反覆撥放著與曉日初次邂逅的那個畫面。平時他鮮少參加這種沒一個熟面孔，有一搭沒一搭的派對。更甚者，是他不算桃園人。他姓褚，褚氏宗親會在桃園設有宗廟，他在桃園長大，都符合條件；但他是養子，不知打何處來的。可是向來提拔他的學長為了湊人數，再加上，榮譽會長是他的高中導師，仲司才勉為其難赴約。
一進門，第一眼，透過交錯觥籌的賓客，曉日，就在那兒。不在燈火闌珊處，而在夢影瀰漫，黝暗暗的一框窗櫺裡。曉日若有所思地呆立著，細柔綿長的髮絲微微交纏著白皙的頸項，令人魂縈的雙瞳，在幽微的氤氳裡，正巧對上他的。
不由分說的，仲司筆直朝她走去，自我介紹，「Hi, I am James Chu，褚仲司。褚是．．．」
曉日不意打岔，語音酥酥脆脆的，「詹姆士十號你好。我叫徐曉日。Morning has broken的曉日。」
「曉日有沒有英文名字呢？」
「詹姆士十號，我們有待下回分曉吧。」曉日並沒回答他的問題，只說：「老實說，我現在的心情惡劣極了，惡劣到巴不得開火箭撞月球，不想濫殺無辜。」
這女孩好坦白，有意思。仲司呵呵笑說：「OK! Then I’ll leave you alone. But you have to promise me I am the one to take you home later.」
曉日對他微微頷首，以俏皮的口吻回答：「這裡講中文，請別撂英文。我自己開車，不需要司機。你能不能咻一聲，閃人呢？」
「那好，哪天妳有需要，就來找我。」
曉日的直白，與她迷離的外表迥異；兩者衝突又意外諧和地並存於曉日身上，對仲司而言有股無法言喻巨大的吸引力。所以這個閉門羹，褚仲司吃得挺愉快的。
「沒問題。我找定你了。」她說。
然後，他把名片留下來，微笑著離去。那片刻，他沒想太多，但曉日說“我找定你了”的表情，日後，竟成為他愛情路上一道永恆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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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小光上學之後，曉日回到家進了屋，換下外出服，沖泡了一杯咖啡，落坐於屋子心口上、那扇透光的落地窗前。
從窗前遙望，晨曦微光，在山巔與嵐霧纏綿，在那迷境之中，隱約可見幾撇綠意。心坎山，如此這般，歷歷映入曉日早晨問安的雙瞳裡。
“心坎山”是比鄰好友明雪幫後山取的暱稱；在其兩座山坡的交接處，來回的山道糾結出一顆心的形狀，因而得名。據明雪說，這後山是南北縱向千里綿亙而來，才來到曉日（與明雪）的居所處的。冬日霪雨時節，接駁天際的山陵線，開始冒出幼幼的細芽；漸漸地，再過三個月，整座山便將佈滿濃濃春意，像是跟天調情似的。明雪說，“心坎山”的愛情在春分之際蓄勢待發；曉日看來，它又懷帶著其他的心情。
譬如，在她的畫本上，曾勾勒出一幅幅山雨飄飄的心坎山景。牛皮紙頁上頭，白色的雨絲，打落在黯淡的心坎兒上；那種時刻，它是如何渴望著一縷晴光的溫暖呢？而在這個清晨，它又是以何種心情來擁抱那曖昧之氛圍的呢？
總之，這山有個心坎兒，只是偶發於明雪腦海中的一個意象。曉日也覺得這意象與這座丘極為相稱。爾後，她屋子心口上的那扇窗裡，便裝飾著“心坎山”了。
心坎山，一道蠱惑人心的風景。
她無意讓明雪知道，那山曾讓她中蠱。那風景，早就頑強地橫陳於她心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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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哈嘍，是我！你的親愛的。」
偶爾，明雪會主動過來曉日家串門子。每當曉日一敞開門，明雪便隔著三吋空氣，在她胸前重複做著叩叩叩敲門的手勢。那手勢，曉日備感熟悉。她從未想過，會在另一個人身上，看見極為類似的動作。
是因為那個動作，她才與明雪要好起來的嗎？要不，除了明雪，定居矽谷十餘載，曉日沒交到任何知心朋友。唯一的手帕交駱茗，住在洛杉磯，現正徜徉於波特蘭近郊的湖光山色之中。
閃入門裡的明雪，一張瓜子小臉，五官不明顯，小小巧巧的釋放出親切感。曉日很喜歡她的這張臉。明雪的體態和小臉也非常相稱，仍猶如少女般。今日，在細緻的腰間，明雪扣上一條窄型的黑色亮皮皮帶。扣環上，鑲著一隻交叉滾金銀細邊的蝴蝶，招惹著她那身黑色的蛋糕裙裝。明雪在下半身搭上一件灰色緊身、刻意破絮的牛仔褲和銀灰色高跟鞋。無論到哪個場合去，明雪都恰似身上的那隻蝴蝶，低調的華麗、如天外飛來的一抹亮點。
「明雪是來拉她去星巴克喝咖啡的。突如其來找她喝咖啡，明雪一定又做了什麼自以為對不住曉日的虧心事了！曉日暗自竊笑著。
「妳載我？」曉日問。明雪笑開了，點頭示意。
明雪的朋友和飯局多如繁星，跟她出去，有時半途不意被放鴿子，不如不去。倘若明雪可以當她司機，就表示明雪晚點兒沒事。只有明雪同意載她，曉日才會乖乖隨她出門。
果然，在星巴克咖啡館，明雪遇見了個老同事，Kim。
Kim與明雪熱烈地攀談起來，但眼光不住在曉日身上游移。曉日卻想不起何時何處與此人有過交集。
比較有可能的，是曉日帶領多年的讀書會，裡頭那些來來去去的會員之一。
「我們就住在“心坎山”山腳下的社區。」明雪簇攬著曉日的胳臂說。
曉日略略聳開了肩頭，多年交情，她仍不習慣明雪親暱的舉止。
「“心坎山”？」Kim不解。
「“我愛妳愛妳愛到心坎裡”的心坎山。那個一到週末就有一群人像趕鴨子上山一樣的那個山嘛！」明雪笑言：「那個上山、下山的路繞了一圈就像繞著心走了一圈一樣，你可以從第一心室走到第四心室。」
「哦。那個在米慎丘公園入口，山腳下有一堆豪宅的？」Kim問。
明雪不住點頭。
「妳們住那，又不用上班，真幸運。」
明雪與曉日家所在的社區眾所皆知，靠山面海，豪宅一棟棟，比賽似的巨碩。當年，得排隊經年才買得到。
「我離職前上了十年班哦！我朋友Days是插畫家，一直在畫插圖賺錢，世界日報啊，矽谷叢刊啦，設計家月刊．．．總之很多很多地方都有Days的傑作。」明雪再度攬上曉日的肩頭，不甘示弱地說：「所以，我們也有貢獻。」
Kim想起來了，兩年前，公司裡盛傳，紀明雪離職是因為婚變之故。他當時猜測，加州夫妻共同財產制，紀明雪可能為了多拿點贍養費才離職的。紀明雪離職之後沒多久，他也離開那家公司，全職做起房地產來。
即使他只有幾年專業的房地產經驗，他可是十幾年來不斷專研矽谷的房地產，再怎麼不上道，他也心知肚明，她倆賺得錢只能零花，兩人必有“靠山”。
Kim問曉日：「Tess?妳的名字？」
曉日沒答腔，但幽幽地望了他一會。
“Days”是明雪幫曉日取的英文名字。曉日從沒異議，但也沒使用過。她覺得沒必要花費唇舌和陌生人解釋，就沒答話。
啊！明雪嬌呼，湊過半個身子到Kim面前，打開手機，滑了幾個按鍵，說：「你看！」
眼前，出現了一顆心，準備逃離之姿，另一顆心，奮力地拉扯著它。那是一組LINE備受歡迎的貼圖。Kim經常收到同事隔空傳來這組貼圖的圖案。
「“Fleeing Hearts”，Days的傑作！！！靈感來源就是“心坎山”。這組圖可是有兩百萬份的下載哦！」明雪放話。
「真厲害！這組貼圖應該賺不少吧？！」Kim讚嘆。但心底，他篤定得很，就算這組貼圖利潤可觀，絕不敵那豪宅所需的頭期款目。
而Tess似乎聽慣了讚美，依舊一副雲淡風輕之樣。
「“心坎山”？我覺得妳美化了那座光禿禿的小丘。Tess的貼圖還比較名符其實。」Kim對明雪說。
「親愛的！它給我的感覺就是這個樣。」明雪說。應該是許久未見的朋友，明雪仍親熱如昔，喊Kim一聲“親愛的”。
“親愛的”，妳又來了。要明雪改掉這種擁抱全世界的習慣，這輩子該是沒望的了。曉日忖度。
「那妳常去找“心”嗎？」Kim問。
「我才不會那麼多“心”呢！」明雪笑答。
「巧得很，我剛好是隻妳說的人皮鴨子。我大概糟蹋了許多“心”吧！」Kim笑言。
那座小山，他幾乎每個週末報到。而且，每每下山時，他會暫歇在米慎丘公園裡頭，瞭望山腳下襯托著海景的豪宅。
他曾望見，某扇窗裡，正在烹飪打掃的身影；也看過小兒騎著塑膠製的三輪腳踏車，在後院玩耍。這些都讓他覺得富人與一般人無異，也要吃飯打掃，也踩著腳踏車成長，感覺很踏實。曾經，在夜間，他與友人躡手躡腳入山，欣賞遠方獨立紀念日的煙火，以及中秋節賞月；回途中，山下的家家戶戶點亮了燈，在遼闊低垂的夜幕下，邐迤溫柔發光的種子。那些種子，粒粒是情，在每一格窗櫺裡作著美夢微笑。
是他這種一般般，美其名的單身貴族，只能望之興嘆的美夢。然最出乎意料的，是他探望過的某一格窗裡，或許曾經閃過Tess的身影。
而Tess，正與他面對面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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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茗，正與天池對坐兩相望。
十年前，駱茗從台灣來到美國奧勒岡州依親，在波特蘭往北一小時車程的默溫湖畔(Lake Merwin)朝四面八方縱覽，和這浩浩蕩蕩的天池邂逅了。
位於湖畔，有一棟原木建造的度假小屋，是她阿姨和白人姨丈的。姨丈過世之後，便長年閒置著。每當駱茗心情鬱悶，便來此洗滌心靈。在這天池沐浴一回，屬於青春的憂愁，來去匆匆；夕幕之際踏上歸程，已然了卻心事。
波特蘭大學英美文學碩士到手後，駱茗遷居洛杉磯，成為位於好萊塢，翻譯界龍頭老大『神準翻譯公司』的專職譯者。她翻電影電視字幕、翻書本雜誌，除了口譯，無所不翻。每當工作上遇到瓶頸，駱茗會造訪此處，待上一陣，將湖光山色替代提神的咖啡，完成工作。
如現在。編輯已下最後通牒，再兩個禮拜必須交稿，而她，三個月以來拖拖拉拉，只翻了半本小說而已。
毀約算了！駱茗曾這麼自暴自棄想過。所幸她理智猶存，不可如此自毀前程，只好到此處做困獸之最後一搏。
然而，飽覽美景，駱茗依然無法收心做事；胸臆中的那股虛浮，懸吊著，她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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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司不在家以後，曉日常常望著遠方望著望著便出了神。日子，似乎變得忙碌，又極簡單。仲司成為她絕佳的擋箭牌，只要搬出仲司，她便有完美的藉口不去理會外頭人世間的凡事。然而，家事照舊，家庭照理，唯一不同的，是仲司不在場。
現在，仲司的世界她不得其門而入；未來，她也沒有把握。而她，偏偏什麼也不能做。
什麼也不能做的無奈正逐一散去之中，這更使她惶恐。
子星打電話來之時，她正在發呆，或許，也正不自覺地恐懼之中。
子星說，他要做她的副會長。
「副會長？」啊，上回讀書會結束時，她當眾開出招募啟事。
因為仲司的緣故，曉日本想暫停讀書會。但這個由曉日帶領，在住家附近聖塔克拉克郡立圖書館舉行的華文小說讀書會，已稍具規模，若暫停將令人惋惜。藉由讀書會，曉日將一些優質的中文小說介紹給當地的華裔同胞。讀書會成員多半來自於台灣、香港、中國三地；會中另有一些愛好中文的矽谷當地華人子弟。他們的中文程度差強人意，每當曉日不意與一本好書交會，便盡力尋找英文的版本來做中文版的輔助，與這些成員分享。
以往，都是仲司在幫忙一切事務，現在，曉日需要找到替代人手。
「妳找到副會長了？」子星問。
為何他的聲音聽起來如此自在，毫無隔閡七年的違和感。
上次的重逢，曉日藉由必須繼續招呼林敘老師，與子星馬馬虎虎道聲再見，將重逢潦草地畫下句號。然而，倘若子星將如這般坦蕩蕩地做她的助手，一次又一次參加讀書會，所謂重逢這回事的質量，就將變得可以承受，也可笑的輕了吧。
「．．．還沒。」
「以前妳好像不會這樣吞吞吐吐。」子星竟然嘲笑起她來。
「以前你好像不會如此放肆。」不假思索回嘴，驀然間，曉日似乎找回了往昔彼此間的那分熟稔了。
是錯覺！曉日提醒自己。凡事皆不可能回到過去的。
不過，讓區子星做副會長絕對有利。中學時期便從香港移民來加州的子星，中英文俱佳，讓他負責處理讀書會公關以及翻譯事宜應該遊刃有餘。況且，區子星的長相有如上天發紅利，當個讀書會無形的代言人應能吸收到更多年輕的會員。
「好吧！你要有心理準備，副會長是說得好聽而已。你要像清潔工一樣不能缺席。而且，最近我比較忙，你需要幫忙的事情會很多。萬一我不能參加，你還得做代理會長。」
「又不是沒跟妳一起做過事。我心臟特強！還會缺乏心理準備？我以為妳做媽媽了會變得比較溫柔，原來還是女魔頭一“隻”。」
子星套用小光的中文專利一“隻”“隻”字走天下，讓她心底微微一顫。印象中，子星甚少仔細留意過她週遭大大小小的事務。
「那先這樣，我想好下次的書單再說。」
曉日急忙結束通話，才想到忘了問，子星為何要做她的副會長？在他倆的城南舊事裡，他似乎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啊！
然後，她想起那夜重逢劃下的句點－她道了再見，他也說了掰，兩人反向而行。她往林敘老師那方走去，他邁向出口。燈火通然，無遮無掩，倆人到達彼岸後不約而同回首，交換了重逢後或許將是最終章的一個眼神。
一個探得彼此在對方心裡的分量的眼神。子星對她，未曾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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