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台灣的南部來到台北,三個就讀法律系的大男孩因為住校而認識。大三那年,他們搬進了離學校有點距離,但環境很幽雅的一個社區,住進了其中的B棟11樓,在這個地方,他們面臨了關於人生、愛情等等的各種體驗,那種感覺就像是,每隔一陣子,就上映不一樣的強檔院線片。
而在這些人生影集中,他們看見,生命中每一個出現的人,其實都對我們深具意義;他們看見,不論時間經過多久,友情歷久一樣濃;至於愛情的存在意義,原來是分享與分擔,也經歷了愛情的是非予選擇,最重要的是,他們看見,原來,很多事,重點不是事情本身,而是陪你一起完成的人。
作者簡介:
藤井樹
本名吳子雲,高雄市人。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日生於高雄。
如果可以的話,也希望死於高雄。
著有《我們不結婚,好嗎》、《貓空愛情故事》、《這是我的答案》、《有個女孩叫Feeling》、《聽笨金魚唱歌》、《從開始到現在》、《B棟11樓》、《這城市》、《十年的你》、《學伴蘇菲亞》、《寂寞之歌》、《六弄咖啡館》、《夏日之詩》、《暮水街的三月十一號》、《流浪的終點》、《流轉之年》、《微雨之城》、《回程》、《揮霍》、《漸進曲》。
相關著作
《六弄咖啡館(附CD)》
《漸進曲(附CD)》
章節試閱
那個時候,我們才大一。
大一這兩個字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尷尬的名詞。我們不敢說自己是大學生,因為高中時期的日子才剛過去,太多的青春印象與時間留下的味道都是朱筆黑墨染雲宣般的深刻,所以我們都認為自己是實習者,實習著所謂的大學生活。
一間寢室住四個人,除了阿居、皓廷跟我之外,還有一個哲學系的老同學。
為什麼會稱呼他為老同學?因為他大我們四歲,服完兵役又當了一年的業務員之後,才決定奮發向上考大學。
老同學的名字叫作孫亞勳,是屏東縣林邊鄉人。他說他是家中的長孫,出生時,爺爺奶奶很高興,堅持要替他取名字,兩個老人家還跑到附近的國小去請教校長,問小孩子該取什麼樣的名字才能為孫家帶來蓬勃之氣,結果他這輩子第一個名字叫作「孫滿堂」,笑翻了我跟皓廷、阿居三個人。
後來陸陸續續,孫家一直有小嬰兒誕生,有點驚人的是,亞勳的三伯母一口氣替孫家生了三胞胎,孫爺爺孫奶奶見情況不對,趕緊把「孫滿堂」這個名字改掉,就在亞勳用了「滿堂」這個名字五年多之後。而有些事情邪門得緊,亞勳才一改名字,他的小伯母便很不幸地流產了。
亞勳退伍之後,一個人到台中賣起了車子,當時景氣不算差,他也存了一筆錢。有一天,亞勳認識了一位補習班職員,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在走進他的公司沒多久,就訂了一部新車,而且相當瀟灑地要亞勳在交辦事項結束、牌照領完之後,把車開到補習班去交給她。
「她真是帥呆了!第一眼就深深地吸引住我。」亞勳說這句話時,眼中閃著光芒。 就因為這樣,亞勳天天騎著他的偉士牌,故意到她公司附近的快餐店吃午飯。後來更是很乾脆地辭掉業務工作,到她的補習班去補習。
「她跟我打賭,如果我可以考上國立大學,她就願意跟我約會。」亞勳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還是閃著光芒。「所以,我可以考上這裡,是她給我的動力。」 「那你跟她有開始約會嗎?」
「有,我們交往了三個多星期。」
「三個多星期?」我跟皓廷、阿居三個人同時驚呼,這樣的時間真是短得讓人驚訝。
「後來我才知道,她一點都不喜歡我,跟我在一起,只是因為寂寞。」
我沒有談過戀愛,所以我不明白因為寂寞而跟另一個人戀愛的感覺到底像什麼。
我很用心在揣摩,如果我因為寂寞而跟一個女孩子相處,那大概就像我的家教學生一樣吧。
我的家教學生是個功課很好的女孩子,因為父母親都忙於工作,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家裡,所以請我去陪她做功課。而她才高一。
她叫作周妤萍,通常我都叫她妤萍。她不太會跟我說話,課業上也沒什麼問題。
雖然偶爾會拿個題目來問我,但總是在我講解不到一半的時候,她就會說一聲「我會了」,然後又埋首在她的題目中。
如果我因為寂寞而戀愛,那大概就像妤萍因為一個人在家太無聊,所以請我陪伴她一樣吧。
時間輾轉,一個學期就快要過去了。
我們之間最快陷入愛情裡的皓廷,在學期結束前的幾個星期失去了睿華。
那一陣子,皓廷總是最晚回到寢室的人,卻也是最早離開的。
亞勳知道皓廷為什麼難過,幾次想跟皓廷聊聊天,但皓廷總是對他笑一笑,說了聲謝謝,就揹起背包、帶著籃球,很快地離開我們的視線。
一間寢室四個人,皓廷的低迷情緒看在我們眼裡,就像是背上的傷一樣,平時不會看見它,但只要一個不小心碰到,會讓你全身上下都很不對勁。
睿華離開皓廷後,皓廷整個人都變了。籃球對皓廷來說,已經從喜愛變成了依賴,而且這樣的依賴很深很深,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必須聽著媽媽的心跳聲才得以平靜一樣。
我們看著皓廷桌上那本《暗夜哭聲》從上個星期一擺到這個星期三,看著他的刑法總則翻開第四十二頁,過了一星期之後還是停在第四十二頁,看到他床上的棉被就可以知道他有沒有回來睡覺,看著他一下課就不見人影,餐廳裡也不曾出現過他的身影,亞勳、阿居跟我全然無計可施,只能看著他一天一天地憔悴。
想找到皓廷其實並不難,只要到籃球場就可以看見他。
他把所有的體力都用在球場上,三對三的鬥牛賽,他可以不斷地贏球,從日正當中到夕陽西斜,籃球不曾離開他的手上。
系隊的學長來到寢室好幾次,要請他加入系隊,我們每一次的轉告,得到的答案都是「不想去」;校隊的學長也來到班上好幾次,要他加入校隊,我們每一次的轉告,得到的答案都是「沒興趣」。
阿居問我,是什麼樣的依賴讓皓廷可以為了籃球廢寢忘食?
我不了解愛情,也不曾為了什麼而廢寢忘食,所以我只能搖搖頭,表示回答。
亞勳說,讓皓廷廢寢忘食的不是籃球,而是睿華。
這句話讓我跟阿居有了一點頭緒,我們跑到台北護理學院去找睿華,把皓廷的情形一字不漏地告訴她。
「本來我以為我喜歡的,是一個愛運動的男孩子,但後來我想清楚了,我愛的,是一個愛運動,但是更愛我的男孩子。」睿華很認真地說著,眼神中有形容不出的堅定。
「一點情面都不留嗎?」阿居急著問她。
「感情事談的是相愛,不是留著情面,卻又帶著傷害。」
「我覺得,皓廷很愛妳,他並沒有犯下什麼滔天大錯,只是放不開對籃球的熱愛而已。」我說著,卻感覺到語氣中摻著一絲顫抖。
「哪天他放不開的,是對我的熱愛的時候再說吧。」
面對這一次「庭外和解」的失敗,我跟阿居都很喪氣。
阿居說他不懂,如果真的相愛,為什麼不能多一些包容,卻只想到要分開?對於阿居的問題,我有著同樣深的疑惑。
我一直以為,兩個人相愛,愛屋及烏這件事會自然地成立。或許我們都為睿華考慮得太少,而皓廷的難過我們又看得太多,所以一旦無法跳脫出來看,這件事就沒辦法有一個公平的結果。
有一天,我們在念完了隔天要小考的民法總則,而亞勳則拚命地研究著他哲學系必修的Logic時,回頭看了一下皓廷的位置,深夜一點四十幾分,他還是沒有回來。
我們決定到籃球場找他,不論如何、不管他領情與否,我們都要跟他談一談。
完全沒有燈光的籃球場,傳來陣陣的籃球拍打聲,一個敏捷快速卻顯得孤單的身影,在這座寂靜的城市中,有著不知如何形容的蕭瑟淒清。
「我們今天去見了睿華,跟她聊了一個下午。」
阿居跟我站在球場旁邊,他的這句話引起了皓廷的注意。原本任我們怎麼叫,也只是簡單嗨個兩句的皓廷,終於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找她做什麼?」
「救你。」我看著皓廷,故意冷冷地說著。
「救我?」
「對,我們不能再看著你繼續這樣下去。」
「我沒怎麼樣,課照上,從沒翹過一堂課,我正常得很。」
「是嗎?明天考什麼你知道嗎?」
「……唔……」皓廷沒有說話,他走了幾步路,把地上的球撿了起來。「她……好嗎?」
「我們不知道她到底好不好,但很明顯的,沒有你這麼糟。」
「是嗎?那就好,至少她比我快樂。」
「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的難過?我們不能幫什麼,至少我們可以聽。」阿居拉住皓廷的手,激動地說著。
靜了幾分鐘,我們三個人沒有人再說話,深夜裡的籃球場好安靜,我彷彿可以聽見皓廷心中正在翻湧的痛苦。
終於,他癱軟了下來,跌坐在球場中央。
像是累了好久好久沒有休息的人一樣,他痛苦的疲憊在顫抖中宣洩,他軟弱的堅強在淚水中崩潰。
「我好想她……」皓廷哭著說。
淚水在球場中央炸開,滾燙地訴說著再也掩飾不住的悲哀。
有緣分牽手,就別輕易放手。
※※※※※※※※※※※※※※※
事情好像就這樣過去了吧,皓廷與睿華之間的事。
我跟阿居雖然身為局外人,但我們都有一種不知道結局為何的感覺,卻又好像結局早就擺在眼前,只是我們還在等待著期待中的結局。像一滴晶瑩的水珠,我們都看見它掉到平靜的湖面上了,卻沒有惹起漣漪片片一般;像一碗泡好的麵,我們都知道打開蓋子之後會怎麼樣,但其實並沒有看見碗裡冒出裹著香味的白煙。
所以,期末考結束了,寒假來臨了,農曆年的腳步也慢慢地接近了。
可能是千禧年的關係吧,那一年台灣每一個角落都像是換了裝扮一樣,就拿首善之都來說吧,台北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很大的變化,但走在路上會發現一些讓人感到驚奇的畫面:仁愛路上的安全島步道乾淨了很多,幾條重要幹道旁的行道樹也都經過了修剪,捷運站裡的廣告招牌也不一樣了,就連一些公車站牌都不知不覺地汰舊換新。
皓廷似乎漸漸走出失去睿華的陰霾,我跟阿居都替他感到高興。
一九九九年的寒假,我們算是最晚離開學校宿舍的學生了。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本來不習慣台北這種繁華炫目生活的我們,竟然選擇了在台北度過農曆除夕。
為了這一點,父母親都不太諒解我們的任性。當然,阿居除外,因為水爸爸跟水媽媽已經不在了。
皓廷的老家在雲林,一個充滿了純樸氣味的地方。
除夕這樣的時節,通常都是所有家族成員回家吃團圓飯的時候。當皓廷一通電話打回家,告訴他的爸媽,他將會留在台北過除夕的消息,所有的親朋好友輪流勸說他。
他的大姨婆帶了十大箱的柳丁,說他不回家過除夕就不給他吃。他的三舅公在自己的果園裡採了一整車的橘子,說他不回家過除夕就沒他的份。他的小表妹才五歲,抓起電話就哭,喊著「皓廷哥哥回來好不好?帶我去抓蝴蝶」。他的爸媽很嚴肅地要他馬上回家,多晚都沒關係。他的外婆使出親情戰術,說外婆很想你,回來看看外婆好嗎?
皓廷徹底地輸了,在電話這一端拚命點著頭說好。他掛了電話,聳肩無奈地對著我們說:「兄弟,我對不起你們。」
「怎麼啦?拗不過親情攻勢,被擊潰啦?」阿居笑著說,但笑容裡摻了一絲羨慕。
「是啊,所有的防守都沒用,尤其是小表妹跟外婆的聲音。她們不需要說什麼,只要一出聲,我有再大的決心也沒用。」
「我們陪你去搭車吧。明天就是除夕了,今天人一定很多。」我拍拍皓廷的肩膀,示意著他這一趟一定會很辛苦。
「沒關係的,必須擠車回家,才有過年的味道。」
我們兩台機車,從新生南路出發,左轉忠孝東路,皓廷要搭火車回到雲林,再從雲林轉車回到他的家鄉古坑。
一路上,皓廷很有精神地介紹著他的老家,他說古坑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不管你是台北人還是高雄人,是宜蘭人還是台東人,只要你到過古坑,你就會覺得那是你的家鄉。
「整個村子就像一個大家庭,今天你家沒有煮中飯,你可以到隔壁家去吃。」 我不知道皓廷在說這話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但我聽得出來,他的聲音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悅與驕傲。
「我想,你們要把我的份一起玩掉了。」皓廷要進剪票口之前,回頭對著我們說。
「那有什麼問題!我跟子學什麼不會,玩倒是不需要別人教。」阿居很得意地說著。
「到家打通電話給我們吧,不管多晚都沒關係,反正我跟阿居是打算不睡了。」
「好,你們好好玩,我走了。」
皓廷人高馬大,走路的速度奇快,一下子就消失在盡頭,我們在人群當中,只看見他伸出手對我們揮著說再見。
「子學,只剩下我們相依為命了。」阿居苦笑著。
「是啊,只剩下我們了。」
「時間還早,我們去打球吧。我們真的要練習一下,總不能每次打三對三,都只靠皓廷在贏球吧。」
我對著阿居點點頭,然後抬頭看了一下電子時刻表。一班往高雄的火車再三分鐘之後就要離開月台了。
雖然我的心情是輕鬆的,表情也是帶著微笑的。但自出生到現在,十八年來,我第一次在外地過年,總會有那麼一點害怕,又有那麼一點興奮與期待。
我想,人都是這樣的吧。
決定了某一件事情之後,就得割捨那必須面對的失去。
我決定留在台北過年,就必須割捨那一份對高雄的依戀、對家人的想念。台北不是不好,只是它終究不是我的家。
騎車的時候,我開始在想著,如果古坑真的如皓廷所說的一樣,不管你是哪裡人,一旦到了古坑,就會有一種回家的感覺,那依我現在對高雄的想念,是不是也可以在古坑得到思鄉之苦的解脫呢?
轉了一個彎,我們的學校到了。
我跟在阿居後面,校警很客氣地對我們點點頭,我跟阿居異口同聲地說了聲「謝謝你,辛苦了」,而他也回了一句「不客氣,新年快樂」。
學校裡還有一些僑生,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喝茶。趁阿居到樓上拿球的時候,我問了問他們是從哪裡來的,在台灣還習慣嗎?
他們都是從韓國來的僑生,相較於韓國的寒冷,台灣的冬天對他們來說像是開了冷氣的房間。他們笑我穿得很多,我只能苦笑以對。
「你們想念韓國嗎?」我問了一個不知道適不適當的問題,期待著他們給我一個驚訝的答案。
「Yes, we do.」他們連想都沒想,三個人同時對我說。
這是一個讓我驚訝的答案嗎?我想不是。
但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問題所得到的答案,不管是Yes還是No,我想都會讓人感到驚訝吧。
突然心裡頭一陣酸,我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
爸媽人在高雄,他們好嗎?
外公外婆也在高雄,他們好嗎?
舅媽姑姑阿姨嬸嬸也都在高雄,她們好嗎?
阿居把球拿下來了,大聲喊著我的名字。
我看著他的背影往球場的方向跑去,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我無法體會阿居的心情,甚至連揣摩都沾不上一點邊。我在想,沒有了爸媽之後的他,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
阿居不是沒有親戚,只是那些親戚沒有一個肯對阿居付出一點關心,他們在乎的只有錢,只有利。
我在感嘆著,也只能感嘆吧。
阿居的堅強與孤單,相較於皓廷和我的家庭幸福,真是天壤之別。
幾天之後,我們收到了皓廷從雲林寄來的東西。是用箱子裝的,裡面有很多柳丁跟橘子,還有用保溫壺裝盛著的,切好的年糕。
箱底有一封信,只有寥寥幾句話,卻在我跟阿居心中熨上了滿滿的溫暖。
子學,阿居:
好玩嗎,這幾天的台北?
我這幾天跑了好多地方拜年,吃了好多東西,昨天秤了體重,胖了三公斤,這數字有點嚇人。
我怕你們在台北沒東西吃會餓死,趕緊寄點東西給你們。
別怕,那是我們家自己種的,味道很甜喔。
皓廷
是啊,是啊,味道真的很甜,我們在宿舍裡,兩個晚上就把那些東西都嗑光了。
這就是人生嗎?
幾顆橘子柳丁、幾塊年糕下肚,換來心中暢快的滿足,這就是人生嗎?
阿居說,這是幸福,一種短暫卻完美的幸福,他要我別把人生想得太美好。
或許吧,或許吧。
人生太美好,也是會讓人感到害怕的。
人生與幸福的定義,不可能是狹窄,也不可能是複雜的。
當下感覺到的生命意義,只有你才能體會它對生命的重要性。
那個時候,我們才大一。
大一這兩個字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尷尬的名詞。我們不敢說自己是大學生,因為高中時期的日子才剛過去,太多的青春印象與時間留下的味道都是朱筆黑墨染雲宣般的深刻,所以我們都認為自己是實習者,實習著所謂的大學生活。
一間寢室住四個人,除了阿居、皓廷跟我之外,還有一個哲學系的老同學。
為什麼會稱呼他為老同學?因為他大我們四歲,服完兵役又當了一年的業務員之後,才決定奮發向上考大學。
老同學的名字叫作孫亞勳,是屏東縣林邊鄉人。他說他是家中的長孫,出生時,爺爺奶奶很高興,堅持要替他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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