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祕的季節 A Season in Mystery

夢見自己──1998

夢見自己

在冰川裡航行

身著蓑衣

雙手持槳

我想我忘了

忘記是冰川不動

船不動亦或是

我不動

我想我忘了

也許是冰川在動

船在動而

我亦在動

等速而同一的風景

轉呀轉

被一種冷所包裹

而夢沒有尾巴



危樓──1999

危急的風一再掠過

向高樓靠攏的風景

十一座安靜的高壓電塔

連綿、隱沒

缺乏鴿子

被一縷風灌進的密室

靈魂細細碎裂

玻璃因不滿而尖叫



玻璃2──2000

我與外來者坐成一排

張望著

倒影裡的倒影

這是一個暫時的盡頭

光影正自行交會

無害的相聚分離

我和你坐在一起

彷彿眺望

彷彿世界特別遠

特別陌生



25歲──2001

25歲

旅程的n分之一

1-1/n的未來繼續走著

冬季快要開始 雲少少的……

我沒有想起誰

只是有點埋怨不太晴朗的天氣

無法形成陽光燦爛的典禮

雖然鴿子與人群總是有的

巷子小書店有一本辛波絲卡

也許總有一天會認識

就像總有一天我和你也會彼此感到陌生

卻不因此而喜悅而

心痛

在1-1/n的未來中

可能還會這樣的發生著：

一輪完整的冬春夏秋

持續的聚與散

憂鬱的幾次幸福的幾次

說話與沈默／醒與睡／飽與餓／堅強與脆弱／歸罪與原諒

就數著交替

直到最後一次

也許剛好又是秋天正在聚與散的中間仍記得昨天的憂鬱

可能是沈默可能是睡

還沒決定下一餐的食物

因為脆弱繼續怪罪不太晴朗的天氣以及

老是缺乏的鴿子



影之網──2002

因掉進間隙之中而隱形的，

紛紛在雨中出現，

許多事物都在窗玻璃中，

如此簡單，

那些壽命很短的影子，

也能有片刻宇宙，

其實所有的影子都不會知道，

它們的交疊，

是如何接住一張向下墜落的面孔。



秋天／大撤退──2003

秋陽，深邃的句點

行人的背都昏黃

鴿子眺望著

風的塵埃

往河口之方向

魚群沉默逡巡

海是罐頭與冷淡

秋天，大撤退的序曲

花有花的回憶

我有我的

車水馬龍的街

是最盛大的殿堂

與一場即席祝禱



十一月──2004

*

當我又開始散步

黃昏的溫度一下子塗在皮膚

日照是喜悅的

生命曾在此折斷

而夢也可能有盡頭

黑夜的牆築起之前

我閉上眼睛

皮膚的溫度持續降落

**

對你的愛情在變形

牆上的畫已經完成

我挪動座位

讓太陽在視線中

沒有人認出這風景

它屬於黃昏

至今連你的腳步聲亦可以省略

一如我那些省略的歲月

***

那些負傷的全部回來了

小城的屋頂溼漉漉的

孩子用自己的腳挖掘地面

好些年了

文明仍在幻想自己的毀滅

重複著憂鬱的主題

沒有人會真正消亡

除非他不信魂魄走失

****

這是真正寂靜的夜晚

在疲倦的天使之側

我喪失了自我

來不及喊叫

泥土上

螞蟻列隊經過

革命的號角預備

讓和諧代替混亂

但我已喪失自我

我的額與天使的羽翼

有著最近的距離

卻沒有喊叫

*****

負傷的十一月

死神終於來信問候

生活摩擦意識

直到起火

有人在一旁彈琴

不知道海洋的洶湧

生平的第一場船難

要我們交付靈魂

終於他來信了

久違的戀人伸手

撥弄我們的眼瞼

徹夜燃燒不眠



母親與我── 2005

秋在樹葉間朗誦起來

時間覆蓋著母親

我伸手撫摸記憶

讓母親微笑起來



母親知道那時的我

登上酷熱的畢業典禮

青青校樹……

我聽見自己的歌聲

操場邊的樹

漆黑的輪廓

掉在時間之外

我們都同時感到

時間已經張開了傘



「如果不是有幻象」──2012

如果不是有幻象

鳥怎麼會飛

魚怎麼會游

為了如此

我將繼續在幻象之中



下一站美麗島──2013

我們的目的各自不同

但下一站美麗島

我們甚至無法交談

我放心地看著你的影子

如此孑然一身

我們都活著

要通過美麗島



不知從何而來

不如就到海上撒網

捕撈幾個傳說上岸

或是到山上

等待特異的禽鳥飛越

或震懾於雨後突出的擎天植物

有惡臭

但值得紀念

首先還是要有天地季節的概念

我們才能擺動

然後像夢一般進入歷史

帶著身不由己的憂傷

眼淚滴落土

一代一代又一代……

結實纍纍但沒有形狀

我們各自繼承了一段夢

你在影子上寫過一些話

但茫然或失憶仍如獼猴

眺望整座發亮的海洋

仍一無所獲

因為有一種演化的故事遲遲無法讓你下筆



「我看到你在黑暗中完成線條」──2014

我看到你在黑暗中完成線條

因為在另一個時間中

我的眼睛來不及完成你

便被陽光劫走

我喜歡我現在的眼睛

注視著像水泥流動的一條河

水波與浪的線條

劃過眼睛並不覺痛

無痕跡。

一個人的消失

與眾神眾物的消失

是一條一條痕跡潦草

所以秋季適合閉合

沿街收攏線條

以及人生

總是品嘗著距離最近的痛

我們叫它煩惱

無疑卻是最抽象的

所以該像柴火

收起來明年照亮眼睛

此刻

我只想念你的線條

每天

我都要把消失的你的線條

鍛鍊地更確實

（四十歲，念父親。）



「需要流淚的時候」──2015

需要流淚的時候

觀音會起霧

她把告別的聲音

藏在河流裡

需要相見的時候

她是不知名的鳥兒再來

朝那天空而去

朝那大海而去

臉孔埋在霧裡



後記 當代的字

當代的字得到許多不同語言的聲音，卻沒有太多顏色，因為我們急於說出，卻沒有用沉默等待想像。當代的字在現代的速度中散落一地，撿起時串在嘴裡、落在螢幕、劃在紙張上的，是一次次散佚。於是，在當代執意尋字的人，注定要永恆處在散落與失落當中。這種失落的線，我們因為它的漫長叫歷史。

語言是無望的。從一開始我們學會說話，以家為空間編織最早的語言結構，然後我們結交家庭之外的人，以及不需要情感的對話關係，甚至有部分對話關係，脫離現世、歷史與未來，語言的使用圈一層層擴大，當代的字領土廣大而寂寞。

所以寫詩者不是主觀任性，而是極度客觀，字詞是他的元素表，詩句是公式，與自然宇宙並存的，還有一個與文明對反，加速蠻荒的宇宙。於是當代的詩，總是要重新編排秩序，學會辨認原初的狀態，有人叫它命運，另一部分人叫它真理，或者科學。

當代的字，它有時起伏震動，有時在介面上輕溜滑過，它們藏在許多場景的空隙之中，有的從來不曾誕生，有的一閃而逝，但也不曾因此而死。直到肉體消亡之前，我們仍大多不識。

當代的字卻日漸具有現代性，與其他功能各自分工，可以讀，也許不能寫，寫下來，卻沒有唸出聲。對一首詩的記憶，經常不包含你自己讀詩的聲音。詩沒有強烈的記憶意義，存在於當代生活中。

當代的字，是否能繼續表達人類的存在，或者只能擔負一部分功能？如此的話，為何又要追求一份極容易個人化的文本，又企求它脫離個人而存在？或許這是因為，我們共同擁有的從來不是詩，而是詩所面對的，是不斷從我們生命失蹤的人事物。

夢見自己──1998

夢見自己

在冰川裡航行

身著蓑衣

雙手持槳

我想我忘了

忘記是冰川不動

船不動亦或是

我不動

我想我忘了

也許是冰川在動

船在動而

我亦在動

等速而同一的風景

轉呀轉

被一種冷所包裹

而夢沒有尾巴



危樓──1999

危急的風一再掠過

向高樓靠攏的風景

十一座安靜的高壓電塔

連綿、隱沒

缺乏鴿子

被一縷風灌進的密室

靈魂細細碎裂

玻璃因不滿而尖叫



玻璃2──2000

我與外來者坐成一排

張望著

倒影裡的倒影

這是一個暫時的...

一九九八・
玻璃
菸
更藍
井之歌
鄉愁二字
一天
絕望的形式
夢見自己
無淚的舟子
偶然二則

一九九九・
火車及其他
當我們向幸福的門叩問──給H.S.
獨旋轉
病患388
春神暴力
好地方
春意噤聲
女子與男子
傘
危樓
回去
那邊・那邊
復活
牆的祕密與祕密的牆
For an Unknown Reader
命運
記日1998/10/17
關渡平原上的休閒日
蚊縈

二○○○・
肉障
相關記憶殘篇
春天的經歷
暴力
醒著
我在牆壁上稀薄
風暴下
沒有豪雨特報
玻璃2
還原系列

二○○一・
在岸邊
25歲
鑽石與灰燼
永生
瘀傷
黑色記號與三名戰士
白雲深處
降伏
琥珀
感覺冬
你的名字（對一位朋友的感謝）
雨的感想
火與冰

二○○二・
看海
影之網

二○○三・
奔馬
盲的幸福
無形
夜哨
回憶
秋天／大撤退

二○○四・
星光旅館
魔術
夏典
日子之頓
月光曲
視覺
十一月
母親的眼睛

二○○五・
母親與我
童年
第一場陣雨
黑盒子
流失
昆蟲
「驟雨下折腰的韭菜」
「第一樂章初始」
芹菜丁

二○一二・
「那晃動的」
「沿途打撈」
「雨絲裡有字」
「如果不是有幻象」
「不朽正經過我們身邊。」
「季節裡飛揚著」
「雨天時的靈魂有點滑」
「只要是因為你」

二○一三・
零人
「是這樣的人，沒錯」
「風讓時間飛起來」
「空氣裡有條河」
「我喜歡鞋子裡的小石頭」
「夜裡的馬的水花」
「我和你，應該點播一曲克羅采」
「所有可疑的鳥類都出現了」
「人生還不如一個夢」
從夜，到還是夜
「你似獵人的眼」
「一定要找到一點星光」
「單車雙載」
下一站美麗島
「突然長出一片針葉林帶」
「不足以下雨的冬季」

二○一四・
「我雙腿伸向馬路」
「涔涔地風中搖頭」
「如果我可以說出你」
「暴雨將你折進」
「要躲避雨」
「到了秋天，要成為夢的獵物」
「我看到你在黑暗中完成線條」
「I will and I would 」
「做你的倒影」
「很快就溶化的」

二○一五・
「斜織的雨景」
「三月把我們下進無人之地」
「河流結束營業之日」
「關上門」
「把自己裝進」
「在淺淡的影子裡注視」
「如今分開旅行」
「大街上拾獲一只海星」
「重複的無情」
「沒有人不在月光下」
「沿著葉脈一路抵達了秋天」
「孤鳥劃破了宇宙」
「秋天的情節有點慢」
「時間的果子成熟了」
「在清澈與混濁的灰中醒來」
「如果他日我當這樣的記憶」
「不是因為冬天才講某些話」
「背對兩隻鷺鷥」
「需要流淚的時候」

後記 當代的字

一九九八・
玻璃
菸
更藍
井之歌
鄉愁二字
一天
絕望的形式
夢見自己
無淚的舟子
偶然二則

一九九九・
火車及其他
當我們向幸福的門叩問──給H.S.
獨旋轉
病患388
春神暴力
好地方
春意噤聲
女子與男子
傘
危樓
回去
那邊・那邊
復活
牆的祕密與祕密的牆
For an Unknown Reader
命運
記日1998/10/17
關渡平原上的休閒日
蚊縈

二○○○・
肉障
相關記憶殘篇
春天的經歷
暴力
醒著
我在牆壁上稀薄
風暴下
沒有豪雨特報
玻璃2
還原系列

二○○一・
在岸邊
25歲
鑽石與灰燼
永生
瘀傷
黑色...